做母親這條路,對這群女人來說更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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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6月21日,陝西柞水縣杏坪鎮中山村。37歲的杜萬翠嫁給兩個男人均死於塵肺病,撇下三個幼小的孩子。因為村裏這個年齡段的男人大多是塵肺病。她說:“打死她都不改嫁了!”(圖片作者:胡國慶 來源:悅爾像素)

做母親這條路,對她們來說更難走。

作為塵肺家庭裏的媽媽,她們往往擁有相似的人生軌跡——出嫁後在家帶娃、務農,過著平凡的日子,直到丈夫患病倒下的那一天,仿佛天塌了下來。

她們有的選擇離開,等於忍痛放棄一切;也有的選擇默默承擔起所有重擔,一個人打工養家、帶孩子、照護丈夫。她們深陷於艱難的生活之中,不得不變得愈發堅強、強大。

倒下的丈夫與父親

張秀文生於1967年,是遼寧朝陽人。嫁給丈夫劉海清後,她生了一個女兒。劉海清一個人在外掙錢養家,常年在礦上打工,張秀文則在家務農、帶孩子。他們的生活雖然不富裕,但自給自足,也算過得去。

在張秀文的記憶中,家裏條件拮據,劉穎從小到大就沒穿過“牌子”衣服,最貴的衣服也就100多塊錢,大多數衣服都是幾十塊。

“反正能穿得暖和就行。”她說。

劉穎也懂事,養成了節約的習慣,能少花就少花。

2012年,劉穎還在讀小學。有一天,張秀文和劉海清突然告訴她,他們要一起出趟遠門,雖然另外拜托了親戚照顧她,但她還是得一個人在家生活一段時間。

那時的劉穎並不知道這趟遠門是為了什麽。“我就在想,他倆怎麽突然就把我扔家裏了。”她說。

父母的這趟遠門去了很久,足足有一個多月,劉穎還是第一次這麽久沒有見到他們。他們回來後,也並沒有向劉穎解釋這一趟是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過了一段時間,劉穎在家裏翻找東西時,發現了劉海清的胸片。她不知道這張片子意味著什麽,也看不懂報告上寫的是什麽,她隻是突然有了一個模糊的認識——爸爸的身體,好像出了問題。

劉穎小時候就偶然聽旁人講過,家附近的礦上有好多人工作後都得了病,那些人,和她爸爸的年紀差不多。

“當時周圍得病的人很多,我爸爸的身體也不太對勁。”劉穎回憶道。當時,劉海清每天早上起來都會胸悶,時常咳嗽。劉穎終於忍不住主動張口詢問。

“他們說,檢查出來的結果不是特別好,這個病也不好治。”劉穎說,“當時父母在我心裏是我的所有,我的全世界,他們說完,我覺得我的世界可能要壞掉了。”

“那之後的幾年,他們倆都開始變老,長皺紋、白發……我爸爸一天一天瘦下去。”

劉穎的家裏沒有下水道,生活產生的廢水往往都是裝在桶裏,然後由劉海清一個人提出去倒掉。從她有記憶以來,一直都是這樣的,直到他患上了塵肺病。

他的身體日漸虛弱,時常咳嗽、喘息,直到突然有一天——“他突然就拎不起來了。”劉穎說。

爸爸的病從未如此直觀,從她看不懂的名詞和肺片變成了具體的、無能為力的這個瞬間。

倒水桶的任務不得不落到了劉穎和張秀文的身上。水桶太重,娘倆必須一起抬才能抬出門。她們拿上一根棒子,把水桶給擔起來,一人抬一邊,緩步走過那段熟悉的路。

這個家裏的頂梁柱,倒下了。

扛起生活的母親

那個劉海清再也抬不起的水桶,落到了張秀文和劉穎的身上,但這個家庭的負擔,隻能由張秀文一個人來扛。

張秀文開始外出打工,掙錢養家。他們的家在村裏,周邊隻有零工能做,為了多掙錢,她稍微走得遠些,到縣裏、市裏找工作。

她做過很多工作,掰玉米、摘棗、農貿市場賣東西、服務員……有的是日結,有的是月結。日結的每天工資不到100塊,月結的每月工資大約2000塊出頭。

掰玉米,是張秀文覺得最辛苦的工作。天一亮,他們就得去地裏,清晨的玉米上都是冰碴,戴著手套往下一蹲就是一整天。幹完活,張秀文累得連炕都爬不上去。這份工作一天的收入是七十塊錢左右。

餐飲店的服務員也是張秀文常做的工作,小城裏的招聘啟事都貼在門口,她就在街上找,看見有地方招人就上門去問,被看中了就留下。

常年打零工,張秀文被磨得蒼老、疲憊。“我不敢當著孩子、他爸掉眼淚,我不想讓他們知道。”她說,“有時候我就感慨,同樣都是人,為啥我就這麽難呢?我咋就這麽難呢?”

劉穎慢慢長大了,上了高中。她原本要去住宿,但考慮到住宿費一學期700塊,也是一筆支出,便一個人暫住到了親戚家空置的房子裏。

為了省錢,她自己買菜做飯。

“食堂人多,葷菜6—8塊,素菜4塊左右,一頓飯下來最少要10塊。”劉穎計算著自己的生活成本,10塊的午飯對她來說有些貴。

然而事與願違,學習緊張起來,劉穎並沒有太多空閑的時間用來照顧自己,買菜、做飯都需要耗費時間。剛開始自己住的時候,她幾乎每天都吃泡麵。

學校的晚飯時間隻有20分鍾。來不及回家做飯的劉穎通常都在校門外的小攤上隨便買點東西,用5分鍾吃完,然後趕回教室。校門外的小攤上,一個大包子2塊,一個餅5塊。

劉穎平時從不買貴重的東西,十分節省,一個月下來,生活費隻花兩三百塊。“沒有按月給錢,沒錢了就跟媽媽說。”她說。

孩子的生活費、丈夫的藥費,都寄托在張秀文身上。她長期在外打工,心裏總記掛著家裏,時常擔心獨居女兒的人身安全,也擔心丈夫的身體。身體的勞累和精神的緊張都讓她無比疲憊,可她始終不在孩子、丈夫麵前暴露一絲自己的情緒。

要是連她都不撐起來,這個家就真的垮了。

偶爾,在累得受不了的時候,張秀文也想過“兩眼一閉”。

“有時候真想兩眼一閉……但又一想,我這個健康的人,留下一個病重的,一個沒成年的,太不負責任了。”張秀文說,“所以很多時候,再苦再難,我就自己咬牙這麽挺著。”

轉機和希望

張秀文在外工作的辛苦,從不告訴劉穎,她甚至連自己的工作內容也不會提及。

盡管家長從不提塵肺病如何凶險,從不提經濟狀況如何拮據,但劉穎總能感受到家裏的壓力。她努力學習,生活自理,極盡節儉,偶爾回一趟家,看望獨自在家的父親。

“我不知道我媽媽具體是做什麽,隻知道不是很穩定的工作。”劉穎說,“她不願意讓我感覺到金錢上的壓力,也會跟我說讓我不要擔心學費。”

劉穎一學年的學費1000塊左右,但加上書本費、印刷費、服務費等等費用,一年下來支出將近一萬塊。學校要收費時,總在家長群裏發各種各樣的通知,一般通知發了之後,家長們便會開始繳費。

張秀文總是交得比較晚,有時一兩個小時,有時晚半天。

“我也知道,她可能手裏也沒多少錢。”劉穎說。

偶爾等得久了,班主任會問劉穎什麽情況,劉穎也會催一催張秀文。雖然基本當天都能交上,但這種等待總讓劉穎心裏記掛,卻又不敢深問。

2023年年底,劉海清犯了病,喘不上氣。張秀文辭去了自己當時在麻辣燙店的工作,趕回家照顧他。“如果不是極其特殊的情況,我就長期幹下去了。”張秀文說。

劉海清雖然失去了勞動能力,但平時還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照顧自己。張秀文最害怕的,就是有一天他撐不住了。孩子還在讀高中,學費、生活費都不能斷,如果劉海清支撐不住,則意味著她必須要停下工作回到家裏去。到那時,這個家該怎麽辦?她很害怕。

好在到醫院治療後,劉海清的病情得到控製,又回家休養。過了年,開了春,張秀文又再次離家,尋找新的工作。

今年的張秀文已經57歲,體力下降,幹不了重體力活。然而仿佛是命運對她和女兒的一次垂憐,一個工作機會來到了她的眼前。

2024年年初,張秀文在劉穎所在學校的班級通知群裏看到了校內小賣部的招聘啟示,她主動打電話報了名。崗位隻有兩個,卻有七個應聘者。

麵對主管,張秀文懇切請求:“孩子他爸三期塵肺,家裏就靠我一個人打零工。我年紀也大了,很多工作都幹不了了,我真的特別需要這份工作。”主管不置可否,十分為難。

張秀文也覺得難為情,她不願意為難別人,但確實已經走投無路,這是她目前可以爭取的唯一的穩定工作機會。

主管猶豫了下,把校長的電話給了她。

張秀文為自己爭取到了這份工作,雖然收入不算高,但至少穩定、不累人,還能每天看到女兒。能陪伴女兒成長,對張秀文來說就是最寬慰的事。

有了穩定的工作,有了大愛清塵每年的助學金,張秀文肩上的擔子稍微輕了一些,生活也有了盼頭。孩子,是她全部的希望與寄托。

明年劉穎就要高考了,偶爾,張秀文會想起劉穎小時候的理想——

“那時候她才9歲多,不到10歲,我們開玩笑問她考上大學想學啥呀?她說,我去學醫。”說著,張秀文哭起來,“她爸問,你為啥學醫啊?她說,我學醫,然後我研究一種藥,把你的病給你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