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政在高校的體現:學生連隱私的空間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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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學生這點自由都沒有了?”

《一起同過窗》劇照

隱私重要還是安全重要?

日前,多地高校禁止學生掛床簾,引發全網熱議,而爭議的焦點無疑就在於此。學校從管理的視角出發,大多強調的是安全:床簾作為一種布料或塑料材質的遮擋物,屬於易燃品,“存在一定消防安全隱患”,一旦著火,將促使火勢加速蔓延,因而務必拆除。

這乍聽倒也有幾分道理,然而正如有人反諷的,照這麽說,床單、窗簾、床簾區別大嗎?“被褥也是易燃物品,幹脆以後大家都睡在床板上。”

更別提大學生宿舍裏都少不了紙質書,一旦著火,紙製品燒起來更快,難道以後幹脆隻用電子課本?要消除安全隱患,難道不應該去定期排查線路是否老化等問題嗎,怕失火的話,給每個寢室安個煙霧報警器好了,有什麽必要非得禁止床簾?

校方辯稱,床簾的阻隔,可能會在學生疾病發作等緊急情況時,妨礙及時發現、救助,據說曾有學生在床圍遮蔽的床上病逝,兩天後才被舍友發現。然而,這且不說隻是極端個案,也不能成為禁令的正當理由——現在也不乏有獨居老人在家中病逝多日後才被發現,那難道我們就能因此禁止獨居老人安裝門鎖?

因此,所謂“安全”恐怕隻是個現成的說辭,倒是校方的另一重擔憂或許才更接近真實:床簾豎起了一道“隱形牆”,擋住了安全與人際交往。

南陽師範學院的一位輔導員在解釋為何要拆床圍時說,“宿舍不僅是休息的地方,更是同學們交流感情、建立友誼的重要場所”,掛床圍不僅阻礙了同學們之間的交流與溝通,而且難免讓學生過於關注個人空間而忽視了集體利益,不利於培養學生的團隊協作精神和公共責任感。

也就是說,這裏真正的博弈,其實是學生能否撐開一個自主的私密空間。床簾確實是一道“隱形牆”,但學生正是需要這麽一道邊界,擋開他人的注視、窺探或幹擾,也保護自己的隱私,然而在管理者的思維定勢裏,隱私權啥都不是,不容你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裏,而要拽著你“融入集體”。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劇照

說起來,這也是個老問題了,絕不是今天才出現。二十多年前我讀大學時,學校也不讓裝床簾——當時一些宿舍安裝的目的,都未必是出於隱私觀念,而隻是為了能遮擋雜物,看起來整齊美觀一點,然而在衛生檢查時卻被要求拆除。原因之一是:有些學生拉起床簾,小情侶就躲在裏麵留宿,而這當然是絕不允許的。

現在這一代年輕人,比起當年,生活條件普遍好多了,尤其城市孩子,大多從小就有了自己的房間,父母進入甚至都要先敲門,隱私觀念比以前強了不是一點點;然而,等他們考進大學,很多人有生以來第一次住集體宿舍,和同學們一起,過著完全沒有私密空間的共同生活,從個人隱私權的角度來說,反而倒退了,那掛個床簾作為權宜之計都不行嗎?就像有人質問的,“學生的這點自由都沒有了?”

這事雖小,但很能折射出當下觀念的碰撞:年輕一代如今從小就培養起了隱私觀念,到大學裏自然也習慣有自己的私密空間,豎起“隱形牆”,然而校方的管理者卻試圖破除這道牆。

近幾年來,大學給人的感覺似乎越來越像以前的大宅院:對外是封閉式管理,與外部相對隔絕,理由是需要給師生一個安靜、安全的校園;但對內則是所有學生都接受全麵監控和幹預,不能有自己的隱私。

《二十不惑》劇照

社會學家閻雲翔在《私人生活的變革》一書中,通過對一個村莊的觀察揭示了當時相當普遍的社會變遷:舊房屋空間結構中,人人都生活在別人的眼皮底下,“人們通常沒有興趣去窺測別人的私事,同時個人在家裏也沒有多少需要隱瞞的東西”,然而新的房屋樣式使私人住宅成為外人不得隨意進入的私人空間,“在住宅越來越與外部隔絕、對外人越來越不開放的情況下,串門子明顯減少,鄰裏之間的關係也就隨之而日益疏遠”。

這乍看是壞事,但與此同時也是好事,因為人們正是這樣才有了個人空間和獨立自主意識——自己的房間就是一個“自我的領地”,“隱私權與私人空間互為依托,缺一不可”。

這道理似乎不難理解,然而社會變遷的發生都是相當緩慢的,這種新興的個人空間和隱私權的意識,在我們的社會現實中與原有的理念處處發生碰撞,有時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引發爭議、緊繃感和低烈度的衝突。

就在不久前,網上流傳這麽一段爭議視頻:火車臥鋪裏兩個下鋪的年輕人都掛起簾子,不僅不讓一位70歲的老人坐下,對批評指責也絲毫不予理會。一位老阿姨出於不滿拍了視頻上傳到網上,不料許多網友卻說:

“等等,臥鋪不是人家買的嘛?為啥讓別人坐?”

“記著,那是人家訂的下鋪,讓你坐是人情,不讓你坐是本分。”

“買下鋪有時候還得加價搶,是為了方便自己,不是為了讓給你們坐的好吧!”

12306火車訂票網站的客服也明確回應:乘客購買臥鋪車票後,享有對該鋪位的自主使用權,有權利掛床簾。

在此,爭議的焦點就在於:下鋪究竟是購買這一鋪位者完全獨占的個人空間,還是應容許中鋪、上鋪旅客坐下來休息的半公共空間?在以往的年代裏,同行的旅客哪怕原本互不相識,也會搭訕聊天,對下鋪的權利界限也沒那麽清晰;然而現在,很多人並無興趣和陌生人尬聊,寧可拉起床簾,一路玩手機,當然也不想別人進入自己的個人空間。

大學宿舍裏的“床簾風波”,本質上也是如此:管理者所留戀的,是原先那種邊界模糊的集體生活,認為過於明確的邊界感是人際交往、融入集體的障礙;然而對年輕一代來說,首先得立足於清晰的個人邊界,才能展開人際交往,那種模糊曖昧、不分彼此的狀態,恰是糾紛的根源。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劇照

從網上的評論也能看出,許多人根本不認為床簾是人際交往的阻礙,相反,他們需要這種邊界感清晰的個人空間:

“個人覺得,掛了床簾大家都情緒穩定挺好的,不掛,矛盾直線增長。”

“胡扯,我們宿舍都掛床簾,該聊天還是聊天,平常打打鬧鬧沒任何影響。隻是有時候睡得早有時候睡得晚,掛個床簾遮光罷了,各取所需互不打擾,這不也是一種尊重嗎?”

對學生們來說,這種集體宿舍生活隻是迫不得已,如有可能,他們當然希望能有自己的私密空間(有些條件好的高校可以讓學生每人一間),即便校方不允許掛床簾,但那不過是一道強製性的舉措,卻很難說服人相信:沒有自己的個人空間才是更好的模式。

在這個問題上,真正的症結在於校方的管理思路已經跟不上學生中興起的個人主義,所謂消防安全的說法隻是因噎廢食的托詞,為什麽不能既保障消防安全,又尊重學生的隱私需求?

試圖壓製這種個體獨立自主和隱私權的追求不是辦法,相反,正視它、順應它,在此基礎上促進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和理解,才是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