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報“前男友”引發反腐大戲 一個“前女友”的反腐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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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燕茹站在黃道龍的一處曾經的房產前,她打聽到到這座房產現已出售。劉成偉攝影。


一個“前女友”舉報自己的“前男友”,掀起一場反腐大劇。



華燈初上,黃宇帶一位女子上了他的凱迪拉克。王燕茹守在餐廳外,悄悄發動奔馳轎跑緊隨其後。她怒火中燒,在揚州老街的窄道上,以將近80公裏的時速跟蹤著前麵的凱迪拉克。

黃宇最終把車開進了一個小區裏,然後帶著那個女人上樓了。這個小區王燕茹無比熟悉,她把車停在黃宇的凱迪拉克車旁,在車裏等了一會兒,然後上樓看到她預見的一幕。

那一刻她出奇得冷靜,但隨後,她摔門而去。

王燕茹和黃宇是經人介紹認識的,兩人都是老揚州人。黃宇生於1981年,長王燕茹4歲。黃宇當時是揚州市財政局的公務員,王燕茹是中國銀行揚州支行的信貸經理。

2010年,他們認識不久就確立戀愛關係。2015年,王燕茹向黃宇提出結婚。黃宇以兩人還年輕不著急結婚為由拒絕了。另外,黃家對兒子的這個女友也“貌似不太滿意”。

眼見結婚無望,王燕茹跑到黃家鬧了一通。作為協商解決的方案,黃宇送給王燕茹一塊玉飾作為補償。兩人結束了五年的戀情。

這塊玉飾是父親黃道龍的收藏品。黃道龍喜好收藏古董,家裏藏了很多字畫玉器。2012年退休後,他加入揚州收藏家協會,任職副會長。

這家民間協會隸屬於揚州市文聯,會員多是揚州退休幹部。一位與揚州前市長相熟的民主黨派人士曾是協會的常客。這位不願具名的人士對界麵新聞稱,揚州官場曾有一個文玩字畫圈子。主政官員離開揚州的時候,協會都會挑幾幅送行。業內很多人知道,落馬的南京市市長季建業在揚州任職時曾通過這個圈子大麵積收藏字畫,揚州一些幹部都是送字畫拉關係升職的。

季建業落馬後,上一任揚州收藏家協會會長、原揚州市政協副主席朱振海曾違紀被紀委處理。那時候黃道龍任揚州市審計局長,也經常出入這個圈子。後來黃道龍任職揚州市國資委的主任,主持揚州亞星集團、揚州柴油機廠等國企的改製。黃宇告訴王燕茹,“玉飾是那時候別人送給黃道龍的禮物”,價值25萬元。王燕茹鑒定之後,以5萬元價格處理了給一位朋友。

分手兩個月之後,黃宇又來找王燕茹複合。多次軟磨硬泡之後,王燕茹同意複合。但此後王燕茹沒再踏進過黃家。

黃宇在揚州一處名為尚城公寓小區裏置辦了倆人的愛巢。尚城公寓位於揚州郊區,生活略微不便。黃宇把十套房產的房產證明和工資卡交給王燕茹保管。王燕茹覺得“這是黃宇內心對自己的補償”,可能是“真心實意想回家了”。

兩人和好如初。王燕茹常居尚城,黃宇每周有幾天回這座房子住。



2015年12月份,黃宇對王燕茹稱,他父親讓他把房產處理掉。黃宇說自己身份不便,希望王燕茹出麵處理。王燕茹當時在中國銀行揚州支行信貸科負責房產貸款。因為職務之便,王燕茹認識很多房產中介。

當時,中央反腐力度越來越大。

黃宇想以王燕茹的名義和她與中介的關係賣掉房產。這些房產中麵積最大的一套約600平方米。這是一套揚州市區沿街的門麵房,一年租金28萬。按照現在的房價,這個區域的房產價格至少一平方米2萬元。

王燕茹不想多管黃宇的這些事。她隻提到揚州棲月苑一處三層聯排別墅。那棟別墅位於揚州市區,非常適宜居住。但是,這棟別墅因長期無人居住,院子裏已經長滿荒草。王燕茹覺得“用來長草可惜”不如“價格便宜點兒賣掉”。但黃宇並不想處理掉這個別墅,所以定價相對較高。後來王燕茹舉報黃家父子的時候,這套別墅才以總價330萬元的低價處理。

處理房產期間,是兩人的蜜月期。之後黃宇工作幾經變動。他從揚州市財政局調任廣陵區沙頭鎮,掛職一個村的第一書記。後來又經過運作,調任揚州市政府采購處,當了一名科長。

揚州市政府某局的一位公務員告訴界麵新聞,他曾在一次采購招標會上見過黃宇,“問他啥也不懂”。

這個單位負責整個揚州市政府各部門的采購招標。雖然是一個處級單位,但權限不小。“黃宇天天在外麵吃飯,很晚才回家,或者直接不回家。”上述公務員說。

黃宇的工資並不夠自己開支,“買一雙鞋子六七千,穿burberry風衣,剪個頭發400元。經常去德記吃飯,住五星酒店。像burberry這種奢侈品牌,一件衣服要幾萬”。王燕茹認為,黃宇的錢都來自她父親黃道龍。

一次吵架時,王燕茹說,“我陪你從一個職員到了科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黃宇親口告訴王燕茹,“這是我爸找的人,跟你有什麽關係。”

2017年7月6日,王燕茹要去她開的農家樂談一筆生意。因為她的車送去保養,臨時借了黃宇的車。還車時,黃宇正在一家酒店洗浴。王燕茹提出讓黃宇送她回家。

黃宇開車時,問王燕茹:“怎麽車裏有煙味,是不是哪個男的坐過。”王燕茹不服氣地反駁,倆人在車裏吵了一路。到了尚城公寓,王燕茹不讓黃宇離開,硬是坐在車裏不出來。黃宇按捺不住火氣,把王燕茹從車裏硬拖了出來,扔在路邊。

王燕茹爬起來用高跟鞋使勁砸黃宇的車玻璃,兩人衝突升級,黃宇揮拳毆打王燕茹致其輕傷,王燕茹打了報警電話。

在警察調查筆錄裏,王燕茹得知黃宇在2017年2月9日和另一名女子已經領證結婚。黃宇的新婚妻子在北京百度公司工作過,後來辭職回揚州開了家美容院。


在黃道龍被宣布調查前,王燕茹已經多日未出門了。劉成偉攝影。

此時,王燕茹才想起黃宇周末經常要去北京參加“黨校培訓”的事情。她如今才明白,“他周末去北京,不是什麽培訓,是陪這個女人”。

她氣憤地質問黃宇,黃宇說,“反正我結婚了,你能拿我怎麽辦吧。”

這讓王燕茹備受打擊。與此同時,她查閱了黃宇一張中國銀行信用卡的消費記錄。“黃宇平均一個月開房五次,都住五星級酒店,大多數是在上班時間”。更多的朋友告訴王燕茹,黃宇不僅與一位女子保持有不正當關係。

知道女兒的事情後,王燕茹的父親王元鳳找到黃道龍,黃道龍正在車庫裏整理他的古董,兩人發生了口角,黃怒氣衝衝地說,黃家從不承認這個媳婦。“玩個把女的怎麽了?”

王燕茹站在一邊,氣得直哭。

她不想忍氣吞聲,隨後,她整理手裏的證據,並在微博上發布實名舉報黃宇巨額財產來曆不明、隱婚玩弄婦女等信息。同時,她一並把材料交給了揚州市紀委。

一時間,滿城風雨。



王燕茹悲憤的是,七年青春付之一炬,更令她傷心的是黃宇沒有歉意。

黃宇曾告訴王燕茹:“你告,公安不會處理”。黃宇親口跟王燕茹說,他家有過硬的關係。

2017年9月份,毆打事件兩個月後,揚州市邗江分局對黃宇打人做出不予處理的決定。王家向揚州市政府提起行政複議。做輕傷鑒定時,一位醫生告訴王燕茹:“黃家找人了,報警沒用。”

去年9月6日,王燕茹繼續搜集整理材料,舉報黃道龍名下有“十套住房,巨額資產來源不明”。

她還舉報稱,黃道龍父子擁有來曆不明的房產、珠寶、書畫、成套紅木家具、豪華轎車及大量銀行卡和現金,資產高達幾千萬元。舉報信曬出了豪車、豪宅、古董的“登記表”,並交代了部分財產的具體情況,如房產中有兩套別墅分別為238平方米和180平方米,另有一套別墅已繳納15萬元定金,有兩套房產已經售出。

被王燕茹做實的證據還有銀行400萬流水賬和房產證,並都有複印材料。

為了平息風波,黃道龍找了七位調停人,協商解決問題。最初協議同意給王燕茹55萬元作為賠償,交換條件是王燕茹撤銷舉報。

王燕茹拒絕了。

此後,王燕茹開始常住南京,不斷到江蘇省紀委、信訪辦舉報。

江蘇省紀委一位工作人員告訴她:“三個月必須給你答複。揚州市紀委不給處理結果,我們就找人下去查”。

此後,外界開始不斷有傳言說王燕茹精神“偏執”。她還接到過匿名威脅電話,說過一段時間“黑白兩道”要教訓她。重重壓力之下,王燕茹經常和父親吵架,摔東西。最後,她因精神抑鬱住院治療。

“黃宇在網上發我的病例,四處宣稱我是精神病。”王燕茹說。

今年春節過後,一個自媒體公眾號發布了她的遭遇,引起廣泛關注。2月底,揚州紀委發出公告稱,對王燕茹的舉報信息進行核查。

這是大半年來,讓王燕茹稍微放鬆一點的消息。



一場小雨淋濕了院子裏的青磚地麵,氣溫略顯冰冷,王燕茹正對著院子發呆,手機不時響起。

一些陌生人仍在給她發來一些有關黃道龍的材料,這令王燕茹的舉報信息更加詳細和豐富。

1980年代,黃道龍開始收藏古董字畫。那時候,他經常到揚州花鳥市場尋覓。黃道龍那個時候主動結識了陳壽喜。

陳壽喜收藏了不少名家字畫,他也經常出沒於花鳥市場。陳壽喜告訴界麵新聞:“黃道龍比較滑頭,誰收藏好字畫,他就去和誰認識索取。”

1993年,陳壽喜兒子從部隊複員。黃道龍提出要幫陳壽喜的兒子安排工作,附加條件是,陳壽喜要去老楊麟那裏幫黃求一幅畫。

老楊麟是揚州國畫院第三任院長,他的畫作在揚州有很有市場。老楊麟聽說黃道龍要畫,“罵了一句髒話”,但是,他沒有駁陳壽喜的麵子,幫他畫了一幅畫。黃道龍象征性的拿100元拿走了老楊麟的畫作和陳壽喜收藏的另一張畫,但是幫陳壽喜兒子安排工作的事情卻從此不提。

1990年代的一天,黃道龍在揚州汶河南路一家工作室相中了一幅陳大羽的三隻小雞。那幅畫用紅木框鑲嵌,寬40厘米左右,高60厘米左右。黃道龍得知陳壽喜與工作室主人陳振(化名)關係不一般,便讓陳壽喜帶著他去看看。

陳壽喜帶著黃道龍去了陳振的工作室。陳壽喜介紹說這是揚州市審計局長,想來看看畫。在那次會麵中,“黃道龍也許諾幫陳振辦事,然後象征性的用300元拿走了那幅畫”。

陳振是一位民主黨派人士,與揚州市的過往的數位政府高層交往甚密。陳振說,“那次之後,我覺得黃道龍這人比較滑頭,再未和他來往。”

1996年,陳壽喜所居住的揚州曲憶門街拆遷。黃道龍跑到陳壽喜家為“沒有給他兒子安排工作”的事道歉,並許諾說,這次拆遷,給你運作一套房。

這一次,黃道龍也沒有空手而歸,他從陳壽喜家裏拿走了“一幅潘覲貴的魚,一幅宗靜風的老虎還有一幅肖平的花鳥”。

拆遷之後,陳壽喜打電話找黃道龍。黃道龍沒理他。陳壽喜一怒之下,到揚州審計局門口攔住黃道龍要回自己的畫。最後,黃道龍讓司機拿了三百元錢給了陳壽喜。

黃道龍對陳壽喜說:“你這樣,以後還相處不?”

陳壽喜怒道,“五幅畫作價才幾百元,這樣還相處?”


王燕茹的舉報材料。劉成偉攝影。

界麵新聞查看目前中國書畫市場上的行情,像陳大羽的畫作,價格多則高達幾十萬元一平尺。

一位當地收藏界的人士還講了這樣一個事情,揚州的一位叫石勇的處級幹部與黃道龍搶購齊白石的《老鼠偷油》。最終石勇購得,還在黃道龍麵前炫耀。黃道龍懷恨在心,想辦法把石勇送進了監獄。

出獄後,石勇自稱自己信佛了,記者聯係上他時,他稱,“不想多說,他報應都得到了”。

黃道龍退休之後,儲存了兩汽車庫的古董字畫。黃宇之前就告訴過王燕茹,黃道龍經常把一些古董帶到隔岸的鎮江或者浙江交易。

黃道龍在職的時候一直“專事字畫古董,國家幹部精力全用在這裏了”。幾位當地的離休官員說。原揚州機關事務局局長潘永琪也是收藏協會副會長,他熟悉黃道龍,“十年前,黃家被盜,字畫不少被偷。小偷抓住了,黃不敢承認字畫是他的。”

王燕茹舉報黃道龍後,很多官員都不再參加收藏家協會的活動。收藏家協會秘書長丁道民對界麵新聞稱,黃道龍已不在協會。“他在前幾個月,說身體原因,協會的活動他不參加了”。

“黃道龍的古董交易跟協會沒關係。黃道龍之前就搞收藏,退休之後加入了收藏家協會。大家隻是切磋和文化的交流。”丁道民說。



舉報之下,黃宇已經停職接受調查。2018年3月20日,揚州市紀委監察委微信公眾號“清風揚州”發布消息,揚州市政府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原主任黃道龍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在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陽春三月,小秦淮河岸舊柳新綠。王燕茹結束連續8個月在南京的舉報,回到揚州生活。

自家的小院子已經被改造成民宿,大多時候,王燕茹住在這裏。此時,院子大門緊閉,院子幽靜。

陽光透過窗欞射到窗邊的桌子上。桌上是一摞厚厚的舉報材料。王燕茹坐在凳子上,半倚著桌子低頭刷著手機。

仍有各種短信發給她,有匿名者發給她有關黃道龍的信息,也有用語不堪入目的威脅騷擾短信。

這幾日,王燕茹呆在家裏大門不出,她時常徹夜難眠。王燕茹的媽媽因為醫療事故癱瘓在床,王元鳳請了護工在家照料。

王元鳳不言不語,一顆一顆抽著悶煙。青煙飄出窗口,飄到院子裏。揚州老巷的一座古寺裏,正傳來熟悉的誦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