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尚文集

李公尚,定居美國。打工養家糊口之餘,喜愛搬弄幾千中英文字,聊解歲月之歎。
個人資料
李公尚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文章分類
正文

社會更年期 (原創小說)

(2012-08-02 16:50:28) 下一個

社會更年期

                                                              李公尚

從美國到中國探親,回到魂牽夢繞的故地,喜猶未盡,便發現國人正經曆著社會更年期。國家機能內分泌失調,社會秩序生物鍾紊亂,民族精神免疫力下降,群體情緒抑亢性不穩,是這個社會更年期綜合症的臨床表現。

我的家人依舊住在北京的那個機關家屬大院裏。星轉鬥移,兒時的記憶早已物逝人非。連過去每天早晚去打開水的鍋爐房都儼然成了“大戶人家”,闊綽起來。原來的開水龍頭,現變成數控電子插卡開關。昔日的燒水師傅,一洗前“卑”,趾高氣揚地做起了專營水電煤氣網絡等充值卡的“老板”。“一闊臉就變”,先前他謙恭寬厚,演變為驕橫刻薄。對打水忘記帶卡的人,無不奚落到痛快淋漓。可算得“人生得意須盡歡”。

那天早晨,我去鍋爐房打開水,微笑著向路遇的一位鄰居致意問候——這是在美國生活多年養成的習慣——然而,鄰居立即警惕起來,從頭到腳反複打量我,然後瞪著驚恐的雙眼,作倉皇逃匿狀繞步而行。我這才注意到,這位鄰人大約是位女士。

說“大約”,是因為國人喜逐潮流,致陰陽失調,遂以異性化為時尚。這位鄰人用綠黃雜色染就刺蝟短發,初見難以讓人判斷其性別,如同人們見了神鬼不敢去猜想它們的雌雄一樣。她衝我橫眉冷對,令我驚奇地多看她一眼,依稀記起二十年前住在後樓那位參加中央少年廣播合唱團的小姑娘。那時她甜美清純,每每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我便自豪地對人說:“瞧,那是我們院兒裏的。”

我打了開水原路返回,見路邊聚集了幾位鄰居,微笑著向她們問候。那位綠頂短發女士位於其中,乜斜著我,下巴向我一翹,低聲對眾人說:“就是他,就是這個人,真奇怪,我從來就不認識他,他見了我就衝我笑,而且笑得很怪,是那種說不出來的意味……

她身邊一位女士瞟著我,故意用讓我聽到的音調問她:“是不是神經病?衝你笑一定不懷好意。男人衝陌生女人笑,就是想非禮,想耍流氓。現在這個大院裏住的人越來越複雜,什麽亂七八糟是人不是人的都能住進來。家屬委員會也不管,影響我們正常生活。”

綠頂短發女士聽了,提高嗓門說:“你們說,這算怎麽回事?我可是個正經女孩兒,從小家裏就教導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你們是知道的。我又沒有招惹他,他就那樣……不行,找地方說理去,找家屬委員會去維權……

我心中一震,一種“故人知君,君不識故人”的蒼涼湧上心頭。怎麽過去親切和睦的鄰居,現在已如此冷漠多疑?

         傍晚,我外出回來,進入家屬院兒時,門衛正嚴格檢查每一位出入人員。大院兒門外的街道對麵,架著好幾台攝影機,圍著看熱鬧的人,堵塞了街道。有行人抱怨:“拍電視也不挑地方,家屬院門口有什麽好拍的?”

回到家中,院兒裏的家屬委員會主任正和我弟弟談話。弟弟告訴我:“下午家委會發了通知,讓所有外麵臨時住在院兒裏的人前往家委會登記。我已經幫你登記了。主任是來了解今天早晨發生的一件事。今天早晨,住在我們後樓的一位叫王玉玲的女鄰居出門鍛煉身體,被陌生人調戲。還好,她自救能力強,壞人沒得手。後來她到家委會去維權,讓家委會賠償她精神損失,鬧得沸沸揚揚。連記者都叫來了,擠在院門口,要求采訪。那些香港記者和外國記者擺得陣勢最大,把稿件都編好了,就等著拍攝幾組有影響力的鏡頭。”

弟媳說“王玉玲經常沒事找事,總想弄出點動靜來引人注目。一些媒體稱她是“維權律師”,其實她根本沒學過法律。今天她硬說調戲她的壞人就住在咱們樓裏,可咱們樓哪有那種人?樓上樓下都是離休的老領導,他們的孩子也都不在身邊。”

家委會主任說“我通知門衛不許記者進院兒采訪,王玉玲就拿著香港記者寫的一篇“大陸中央國家機關內部流氓橫行”的報道,逼迫我簽字,這簡直是荒謬。很多政治謠言就是這樣製造的。這種無稽之談一旦發表,經國外網絡媒體一轉載,一些動機不良的人隨意評論幾句,那種“外媒揭露中國政府機關烏七八糟,國外學者網友一同大力撻伐”的輿論就鋪天蓋地了。“

我敘述了早晨我去打開水時的見聞,便問王玉玲是什麽人。家委會主任說,她就是院內鍋爐房燒水老王的女兒。上高中時參加過香港辦的一個什麽“世界小姐”選美比賽,得了個中國華北賽區亞軍。後來接到一個什麽“世界婦女民主基金會”的邀請,去美國參加了一個月的“世界自由之女夏令營”。高中畢業後報考電影學院,沒考上,就當了空姐。前些年和香港一位有錢的富商結了婚,後來發現她丈夫在加拿大另有家室,就尋死覓活。鬧到最後,得了一大筆離婚賠償費,回到父母身邊。她沒有工作,一直住在院兒裏。據她說,很多男人追求她,她一個都看不上。這兩年她常帶一些外國人到她家裏,被一些港台媒體稱為“接近中共高層的消息靈通人士”。

我問,對於這種無理取鬧的人,為什麽聽之任之?

家委會主任說:“現在上麵一味強調社會和諧,處理事情要人性化。下麵也弄不清“人性化”的界限,所以對這種到處蓄意碰瓷的人,隻能勸說了事。

那天,家屬院兒門外的記者們翹首恭候的“中央國家機關群體維權事件”終於沒有發生。第二天早晨我去打開水,再次遇見炸著綠色刺蝟短發的王玉玲,她嬉皮笑臉地衝我吹口哨。我依然微笑著向她致意問候,她卻舉起豎著中指的雙手,在眾人的掩笑之下,搖頭晃腦地搔姿弄臀。

一個星期後,我回到三十多年前曾上山下鄉知青插隊的村莊,正趕上當地的村鎮換屆選舉。觸目之處,氣氛群情激昂,民眾劍拔弩張。茫然環顧,村民已不是那時的村民,村莊也不是那時的村莊,隻有“籬笆牆的影子還是那麽長”。當年村裏最好的建築,我曾添磚加瓦參與建蓋的那排兩層“知青樓”,早已沒了蹤影。過去村民低矮粗陋的土牆草屋,代之以“超英趕美”的幢幢樓宇,那時傳說中的“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共產主義夢想,已被各家的手機電腦汽車摩托車的喧鬧遺忘。

正在競選連任村委會主任的趙遠山,是當年大隊會計趙慶林的兒子,剛在鎮上的電視台發表完競選演說回村,帶領了一百輛租訂的婚慶轎車浩浩蕩蕩排在村口,等待接村裏的選民到縣裏預訂好的大酒樓去吃飯發紅包。

他的競選對手王希鋼,是當年大隊民兵連長的兒子,由村裏所有少數姓氏的村民推舉,挑戰村裏趙姓大戶的常年霸權。他承包村裏的鋁礦,用掙到的錢供應兒子留學美國。他兒子在美國佛吉尼亞大學主修“國際政治”,受過托馬斯傑佛遜的徒子徒孫們親口傳述的民主要義 ,現在休學回國,專門幫助他參加競選,洋為中用地演繹著“打虎需要親兄弟,上陣需要父子兵”的古訓。

         王希鋼的兒子教給王希鋼,在選前一個月用重金租下縣裏所有網站的主頁,雇用多名網絡寫手製造散布輿論。此時,他們父子倆租用了二十台大客車,拉著村民們剛從縣裏最好的酒店吃完飯回村。村民們下車時,每人手裏提著一隻昂貴的“耐克”名牌鞋——這是王希鋼的兒子實施的“選舉激勵機製”,以和“國際民主製度”接軌,即:參加選舉的人每人先發一隻名牌鞋,等王希鋼被選上後,再發另一隻。

村裏還有幾個躍躍欲試的競選者,因勢單力薄,財力不夠,影響不大。但他們抱定“你能幹,我也能幹,我選不上,你也別想選舒服了”的“民主觀念”,以“公正合法,不被收買的自由競選人”標識,在不同場合拋頭露麵。

提著一隻鞋的村民們剛下車,兩位“自由競選人”便手持擴音器迎向前去,揭露給選民請客送禮,屬於違法賄選。吃飽喝足又得了實惠的村民們根本不理他們,一看到趙遠山租的轎車等在村口,趕緊把鞋係在褲腰帶上,呼親喚友一轟而上地往趙遠山租的各輛轎車裏擠,大呼小叫著再到縣城去風光一頓。

一位老的村民爭先恐後地從大客車上往下擠,不慎被村民們酒後吐在車上的汙穢滑倒,爬起身上前抓住司機,大叫“明食賠糖,明食賠糖(民事賠償)”。司機掙開他的手,生氣地說“賠糖,賠糖,賠你個鳥!你們吐髒了我的車,我還沒讓你們賠呢!”那村民一聽,下車躺在車輪下大喊救命,說不“賠糖”就是侵犯“人錢(人權)”,破壞“明主”選舉。他的親屬見了,高喊著“我們要正當圍錢(正當維權)”,鼓動其他村民砸車。

王希鋼此時不願節外生枝,趕緊和他兒子帶領他的助選團隊前來勸阻,老人的親屬高喊:“我的選票我做主,不幫我們討錢,你就不是明主。”王希鋼急忙向老人和他的親屬保證,一定要向巴士公司討說法。說著,悄悄塞給每人一個紅包,轉身催促司機趕緊開車離去。

眾村民擠上趙遠山租的小轎車車隊,驚天動地地向縣城駛去,王希鋼和他的兒子趕緊帶領助選團隊回家寫微博。他們在剛才的酒席上,從“酒後吐真言”的村民口中,搜集到諸多趙遠山任職期間貪汙腐敗的道聽途說,需要加工成章,編成段子,在網絡上散布。王希鋼的兒子負責把這些材料發表在歐美的華人網站上,並進行評論,以製造“外媒”和“外國學者”的輿論。

晚上,我住在村裏原來老房東的家中,後半夜,村裏的大喇叭突然吼叫起來。嘶啞的聲音急迫地鼓動村民,到縣政府去討說法,要公道。老房東出門去打聽了一會兒,回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地對我說:“孩子小不懂事,在外麵惹了禍。求你給我做主,幫忙去救我孫子。”

原來,趙遠山和助選團隊帶著村民到縣裏的酒樓喝酒,席間,許多村民收到手機短信,說趙遠山的兒子和外地的富商暗中勾結,出賣村裏的一個村辦企業,以償還他兒子在外麵欠的高利貸賭債。這個村辦企業一旦被賣出,所有在這個企業裏工作的村民,都將被新來的工人頂替。看到這條消息,一些村民開始借酒鬧事,故意損壞酒店的設施。導致了不同意見的村民之間酗酒互毆。

酒店人員報警後,公安人員前來維持秩序,帶走了尋釁滋事人員,其中包括老房東的孫子。趙遠山為了向村民們有所交待,提出為民請命,帶領村民到派出所去要人。村民們包圍了派出所,趙遠山的助選團隊打電話告訴媒體,說警察破壞民主選舉,無故抓走正在參加民主選舉籌備大會的合法選民。一家境外媒體正在當地采訪基層直選,記者們得到消息後,不辭勞苦,興高采烈地連夜趕來,進行現場報道。

被拘留的鬧事人員酒醒後,派出所對其進行批評教育並予以罰款。趙遠山不想把事鬧大,以免讓競選對手有機可乘,所以趕緊答應代繳罰款並賠償酒店損失。

第二天早晨,被拘留的鬧事村民被釋放後,眾多記者驅車跟著村民們回村,要當麵采訪他們如何受政府迫害。趙遠山對手機短信引起的這次意外非常惱火,怕記者進村後鬧出更大的麻煩,就讓他的助選村民阻止記者進村。他的助選村民對記者們說:你們要進行采訪可以,但必須先交一大筆的采訪費,才能進村。

記者們聽了目瞪口呆,急忙上前解釋。這時,村裏突然湧出一夥村民,在幾個“自由選舉人”的帶領下,舉著“民主選舉不民主,選出的都是黑社會。”“強烈要求上級政府派幹部來管理村政”的標語,吵鬧著要見記者。趙遠山見狀,慌忙指揮他的助選村民上前堵截,不許他們和記者接觸。

記者們見狀,急忙搶拍鏡頭,結果和阻止他們采訪的村民發生了肢體衝突。隨著村民們越聚越多,記者們很快就被村民們搶走了報道器材,打得抱頭鼠竄。一位外國記者依仗自己是外國人,自以為享有特權,不屑逃跑,結果被村民捉住,二話不說就搶走了他身上的所有物品,脫掉他的外衣,把他抬著扔出了村。

外國記者赤身裸體地逃到村外,心有餘悸和等在村外的中國同事見麵後,一改垂頭乞憐之相,氣焰囂張起來。如同挨了打的狗見了主人,有了底氣,掉頭衝著身後的村莊,口不擇言地破口大罵:“中國人難纏!一給民主就都變成土匪。給你們民主是讓你們反對你們政府的,你們卻越搞越獨裁!我要向全世界揭露你們這群土匪!讓你們他媽的永遠也好不了!”

                                             2012731

                                                      於美國佛吉尼亞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