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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談經說情人

(2023-06-17 21:54:35) 下一個

很喜歡下麵這一個故事,疏於考證,也不知作者是何方神聖,隻是覺得話說得好,理說得透,可供諸凡夫俗子參考。說有佛家師徒二人,七夕將至,聊起情人這個話題。徒弟問師父:“情人是什麽人?”師父回答說:“情人是愛人、是仇人、是陌生人。”師父認為,兩人相愛時,是愛人;反目成仇時,是仇人;視同陌路時,是陌生人。師父還告訴徒弟,當一個人被情愛所困時,開始如春天,一切盡是美好的;接著就是夏天,常常爭執不斷;再來便是秋天,漸漸冷淡起來;最後則是冬天,結束這段感情。

徒弟又問:“情人是什麽人?”師父說:“是菩薩、是諸佛。”

徒弟再問:“那到底情人是什麽人?”師父回答:“是照顧您的人,也是折磨您的人。”

原來,世俗所謂的情人是菩薩是諸佛,既能照顧人又能折磨人,真是一語道破玄機,如西天梵音,頓覺醍醐灌頂,霍然開悟。此處的“照顧”,不隻是常人所理解的“照料”之意,而側重在“關注、注意”的意義。男女相愛之際,兩人心中別無餘物,隻有對方,身不在一起,心在一起。見著時,“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見不著時,“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如果沒有意中人,日夕合掌禱告:“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假如有了意中人,則寢食俱廢,“寤寐無為,涕泗滂沱”。情正濃時恩正深,“春宵一刻值千金”,情若盡時反成仇,“相逢原是陌路人”。古往今來,的確有無數多情男女演繹出太多的悲歡離合,直教人世代吟詠,感慨欷歔,諸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羨煞多少癡情男女。但要說古人寫情人相聚的愉悅、相別的痛苦,描寫刻劃淋漓酣暢的應數元曲。情人相聚時的情境,貫雲石的《紅繡鞋》最是深刻:“挨著靠著雲窗同坐,看著笑著月枕雙歌,聽著數著愁著怕著早四更過。四更過,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哪,更閏一更兒妨甚麽!”而寫兩情離別後之心緒,徐再思的《折桂令》當為翹楚:“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 心如飛絮,氣若遊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讀了上麵這二支元曲,我們就會明白上麵大師的分析精辟,大師說情人是照顧您的人,是折磨您的人,並不是說相愛時是菩薩,情盡後是魔鬼,其實二者是互相滲透互為因果的。貫雲石的《紅繡鞋》有愉悅,但更有害怕分離的痛苦;徐再思的《折桂令》是痛苦,但也有回想往事的甜蜜。所以,世俗以為“愛”隻是索取,其實是極不負責的態度,真正的愛不隻是幸福的,更是痛苦的。

詩人徐誌摩說:“我將於人海茫茫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徐氏此處的“得之”,當然就是照顧您的人,幸也;而“失之”,必然就是折磨您的人,盡管詩人說是為“我命”,貌似豁達,實則是無可奈何,內心痛苦躍然紙上。中國上下五千年,蘇東坡最是樂觀曠達,仕途坎坷,一貶再貶,直至天涯海角,猶瀟灑如故,聲稱“不妨長做嶺南人”;可遇上愛與不愛,卻不能淡定自如,且不說他悼念亡妻的“十年生死兩茫茫”,單就那一闋《蝶戀花》:“記得畫屏初會遇。好夢驚回,望斷高唐路。燕子雙飛來又去。紗窗幾度春光暮。那日繡簾相見處。低眼佯行,笑整香雲縷。斂盡春山羞不語。人前深意難輕訴。”無不讓人充滿了遐思與哀怨。

愛是痛苦的,但這痛苦是享受;失去愛也許是絕望,當然也還有因愛而生恨者,其實真還不要如此反目成仇。對方放棄,自有理由,是自己讓對方生厭,那是活該;是對方薄情寡義,責任也算是自己的。或是你識人不慧,愚也,或是你遇人不淑,命也。應該如張愛玲所說:“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既然愛過,緣何不能寬容對方的背棄。更應該如戴望舒所雲:“我夜坐聽風,晝眠聽雨,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以哲學家的睿智去詮釋紅塵中一切愛恨情仇,自然能超然外,豁達自由。

吾生也愚,情商低劣,門外談情,徒留笑柄。倘若非得趕鴨子上架,吾則認為,最令人傷感痛苦的“情”不是相聚相離、相向相背的相思與相棄,而是泰戈爾《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中說的:“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站在你麵前,你不知道我愛你。……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不能說我想你,而是彼此相愛,卻不能夠在一起。”人生若有此種“情”境,實在是至累至傷至痛至苦者,不知讀者諸君以為如何?當然,也有最令人陶醉的“情”,那就是在生命中能“遇見一個能真正看見、聽見、理解自己的人”。因為人性是渴望自己的內心世界能被看見、被聽見,而能閱心者知心也,人生有知“心”,足矣。

最後,還是讀讀納蘭性德《木蘭詞·擬古決絕詞柬友》:“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讀是詞,千萬別宥於詩題,當從中拓展延伸,細細體貼其中深意在焉,祈盼讀者諸君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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