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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說“一見鍾情”

(2023-06-16 06:32:51) 下一個

說句實在話,平生雖然酷愛詩歌,但不愛現代詩;無他,寫得有境界的現代詩委實不多。然而,是很喜歡海子的《草原上》這首小詩,全詩僅僅13行121字,但卻具有豐富的內涵,有著優美的意境。其詩曰:

在赤裸的高高的草原上

我相信這一切:

我的腳,一顆牝馬的心

兩道犁溝,大麥和露水

在那高高的草原上,白雲浮動

我相信天才,耐心和長壽

我相信有人正在慢慢地艱難地愛上我

別的人不會,除非你

我倆一見鍾情

在那高高的草原上

赤裸的草原上

我相信這一切

我相信我倆一見鍾情

顯然,這是一首情詩,但又似乎又不隻是局限於男女愛情,而且似乎也不是寫給某一個特定的她。野性的草原上,一切都是裸露的;野風肆無忌憚,野草熱情擁抱。飄浮在天際的白雲,宛一封漫長的情書,就像這一望無際的草原;因為想要被對方接受,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凡滾滾紅塵,泥沙隨處可取,鑽石得之何艱;可見,越是有價值的東西越難得到,此自然之理也。然而,對於“她”,“我”有信心,“我相信天才,耐心和長壽,我相信有人正在慢慢地艱難地愛上我”。“天才”讓我知道怎樣對她讚美,“耐心”是我追求的毅力,而“長壽”則有充分的信心,水滴石穿,水落石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夢魂牽中的她,一定會“慢慢地艱難地愛上我”。既一見鍾情,又愛的無比艱難,這就是真正的“愛”。“沆瀣一氣”是歹徒幹壞事,“一拍即合”是臨時搭把手,靠譜的情是無數的反複糾結、徘徊觀望、猶豫遲疑加上無數試探斟酌才確定的。當我看準了,“別的人不會,除非你”,就是你,這世上也許沒有另外的第二個人,美麗、溫柔、任性乃至無賴的你,才是生命中所期盼的她。

“一見鍾情”不是草率,更不是荒唐;是感情碰撞的火花,是靈魂深處的律動,因為人之於人於景於物,都會有切合心靈的情況發生。“日久生情”是基於深入了解的心心相印,而“一見鍾情”是感官本能情情相生。譬之齒輪,不在乎大小和材質,而首先關注的是兩輪之齒是否相吻合;又譬之衣裳,首先考慮的不是麵料與針線,關鍵問題是合不合身。一看便知“合身”,乃“一見鍾情”也,經修剪而合身,“日久生情”是也;兩相比較,“一見鍾情”尤顯珍貴。

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上,一輩子會有無數次的“一見鍾情”,對此,不要動輒以“用情不專”“見異思遷”目之,更不能用“朝秦暮楚”“水性楊花”來批判。因為世界上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物太多太多,一定會經常碰上可心之物可人之人,心中一動,“輾轉反側”,人之常情也。隻是,不是屬於自己的美好,“寤寐思服”可也,“溯遊從之”則不可。心中永遠珍藏著那一次的“邂逅”,回味著心靈撞擊的餘韻,擁有如是的幸福,則未嚐不是人生之快意。

如果真正愛上了一個人,絕不是占有,而是尊重,不是褻瀆,而是欣賞;不是“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而是“愛惜芳心莫輕吐,且教桃李鬧春風”。一見鍾情,怦然心動,必然會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然名花業已有主,休得心生他念,隻可祈求“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可也。最喜歡“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和“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的妙言睿語,這才是充滿理性的真愛。倉央嘉措說得不錯:“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故是,心中留一份思念、一份溫馨:“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裏,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裏,不來不去。”

人情如此,物情亦莫不如是;世間可愛之物甚繁,隨時都有“怦然心動”之遇。憶囊昔隨父習醫,一日,去一農家看病,山路彎彎緩平,前麵似乎已至盡頭,詎料轉過山坡,忽然柳暗花明,數間房舍,青瓦累累,遠山連院牆,綠樹遮屋角,門前小溪板橋,屋後紅白桃李,那種寧靜,宛若仙境。平日,父親在講授醫書之餘,亦敦促讀《古文筆法百篇》等古詩文,眼前之所見,正是陶淵明《歸園田居》之景:“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閑”。這是一幅多麽美麗的圖畫,人生有此居處,了無憾矣。然而,風景雖然迷人,但是屬於他人的,原本不是自己之所有,欣賞可也,羨慕可也,貪婪則不可也。隻能在心中永遠保存著這幅圖畫。幾十年倏忽而逝,但那一次的邂逅並“一見鍾情”,卻永遠珍藏在我幸福的記憶中。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今天的“一見鍾情”也許比過去更方便,因為網絡的發達,萬裏如在咫尺;一顰一笑,盡在一詞一語,惠質蘭心,如是我聞;玉潔冰清,如是我見。名山大川,珍玩奇器,視頻中觸手可及,幾乎天天都有“一見鍾情”。我不是“天才”,也許不會“長壽”,但我有“真誠”和“耐心”。佛家講緣分,其實,緣之所以為緣,不是真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導引,而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裏,緣在心中,珍之惜之,自然可以風雨同舟、天長地久;緣在嘴中,說說而已,緣就猶如過眼煙雲,隻會是匆匆過客。故此,我們必須珍惜緣分,寧教緣負我,我必不負緣。於是,“我相信這一切,我相信我倆一見鍾情”;也許是人,也許是物,歸根結底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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