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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後憶“雙搶”

(2023-04-08 00:13:50) 下一個

什麽是“雙搶”?所謂的雙搶,搶收搶插(種)之謂也,這恐怕也是典型的中國“特色”。南方普遍性種雙季稻,要在夏秋兩季完成雙季稻的成熟過程,必須搶插搶收。當年大集體的口號是“插完早稻過五一,插完晚稻過八一”,也就是在立夏立秋前必須把早稻晚稻的秧苗插下去,否則幾乎是顆粒無收。早稻要到七月下旬才能開鐮收割,短短10天左右,收好種畢,時間非常緊迫,必須爭分奪秒,故謂之“雙搶”。

當時出集體工都是大呼隆,“磨洋工”是為常態,一人的活三人幹,半天的事三天半;唯獨“雙搶”不能大呼隆因為要搶時間,隻能分組承包任務。一般以自願組合為原則,以抓鬮方式確定任務;往往是勤快人找勤快人,懶散一族隻能是同類相聚。到頭來,懶散組總是延遲一、二天完成任務,這讓我們幾個勤快組頗為自豪;我們幾個年輕人故意睡在樹蔭底下,看著他們在烈日炙烤下的汗流浹背,完全忘記了自己昨日的辛勞。現在想起來,這種自豪有不有些人性的醜陋?至少我有一點;不過這又說明了一個人生哲理:幸福其實是非常簡單的。

“雙搶”之辛苦,世所罕有,頭上烈日如火,田裏水燙如湯,水中螞蟥肆虐,晚上蚊蟲如雷,一天勞作不少於16個小時,非健壯如牛者不堪其負重。

“雙搶”期間,每天淩晨四點就開始了一天的勞動;夜色蒼茫,可以下秧田扯秧,待天破曉,便擔著秧苗,下田栽秧。或者是割稻子,憑著手感,能把稻子齊刷刷的割下,一把一把整整齊齊擺在田中。這擺放稻子也有講究,一般是以10-12米為一個單元,打稻機從中軸線推進,兩邊的稻把(鄉親叫“禾手子”)都是稻穗朝外、稻杆向中擺放,這樣方便遞送。等到天亮時,一、二畝的稻田擺滿了禾手子,橫豎成行,煞是壯觀。說實話,從淩晨勞作到天亮,人已疲,腹已饑,但“力盡不知疲,唯惜早間涼”。將打稻機拖入田中,兩個主要勞力負責脫粒;當年所謂的打稻機其實是全人工的,於扮桶前置一空心滾筒,滾筒以一寸為間隙裝一寸半寬厚竹片,竹片上嵌入倒V字型粗鋼絲,滾筒主軸伸出桶外,杠杆連接齒輪,利用踩動踏板拉動飛輪,飛輪旋轉的速度來帶動齒輪。兩人立桶前,一腳站在桶底的踏板上,一腳踩動連接齒輪的橫板,同時有力而均勻地上下踩動,使帶齒的滾筒飛速轉動,從而將禾苗上的稻穀打下落入桶中。滾筒的上方與兩邊有木板蓋住,是為了防止打下來的稻穀飛灑岀去。打穀的時候,一邊有一個半勞力遞送稻子(禾手子),這也是非常辛苦的活,遞給機手後,馬上要在泥濘中跑去抱“禾手子”,否則耽誤機手的工作。而兩個機手一邊用腳快速的踩動踏板,一邊用雙手抓住禾手子,把稻穗放在滾筒上,重複翻滾打下稻穀。

同時,還要一人拾掇稻草,即把脫粒後的稻草紮成把,拖上田埂,豎立碼放其上,因為馬上要平整稻田,及時插上晚稻。還要一人岀桶,即隨時在桶後把穀子裝入籮筐,一擔一擔裝滿,置之岸上。待所有的籮筐裝滿之後,便收工回家吃飯。強負荷工作已近五個小時,饑腸轆轆力盡精疲,還得挑著至少150斤的穀子回家,山路彎彎,砂石刺腳;尤其是正午時分,路麵灼熱,必須穿上一雙“破,方可免於痛苦,這種勞動強度,不親身經曆而不知其艱苦。

整個“雙搶”期間,天氣再熱,也都必須穿厚實寬大的長衣長褲,這樣主要是防太陽暴曬,防螞蟥蚊蟲,更重要的是防止稻子葉片劃傷。當年在農村,每人都會有至少二套破舊的補釘衣服,專門留下作為“雙搶”工作服。每個勞動時段,上岸時無不是一身泥汙,滿臉泥跡,將穀子倒入曬穀坪後,便跳入清徹見底的池塘之中,將周身泥汙洗淨,晾曬於灌木叢上,下午又可以披掛上陣了。而清水中的洗滌,一身疲倦消失大半;回到家,南瓜豆角,一盂煨辣椒,三碗大米飯(口糧再不足,“雙搶”必須管飽),直吃得胃腸靨足周身舒泰;打著飽嗝,換身衣服,又是精力充沛,走向田野。

每當一丘稻田收割完畢,馬上要用蒲滾平整稻田。蒲滾是一種軋草、爛泥的農具,由木架框和有鐵齒的蒲葉滾筒裝配而成,框架上有橫杆,人之雙腿前後姿站立於滾筒之上,一手抓住上方橫杆,一手牽牛,牛拉蒲走,滾筒翻滾,鐵齒將稻草蔸及雜草全部打碎,混合於稀泥之中。田地整平畢,便可插秧,秧苗栽下,橫豎成行,遠望一片淡綠,青青可愛。

隨著時代的變遷,過去的“雙搶”己成為曆史,這應該是時代的進步。但當年的勞苦,我並未感到太多的厭惡,一則自己“樂天安命”的秉性,對於人生窮達有較為睿智的認識。而更重要的是勞動真正能給人帶來幸福,這種勞動的幸福是任何東西都替代不了的。無庸諱言,“雙搶”是辛苦的;但是,看到曬穀坪堆起的穀山,昨天看到的漫野金黃穀海,今天看到的卻是遍地的綠色緞錦,無不讓人感慨萬千,情溢於心。昨天的豐收,瞬間又變成了希望;人生越是失望,對希望也就越是期盼。其實,人生也就是在收獲與希冀的循環之中,在失望與希望的期盼之中,變幻喜怒哀樂五彩斑斕的生。故是,“雙搶”雖然很累,但是對於人生幸福的希冀卻是永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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