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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大學

(2022-08-11 04:34:26) 下一個

接下來的日子甚是艱難。

姥姥太知道母親的脾氣秉性了,她知道母親寧可死也不會再寫信回家要錢了,但是沒錢的日子怎麽過呢?姥姥常常會偷偷的托人捎些零錢給母親,母親也知道姥姥已經很不容易了,她一邊湊合著念書,一邊思襯著下一步該怎麽走。那時好像可以考公費上大學,然而母親的功課遠沒有那麽好;或者找一些半工半讀的專科學校之類的;或者不念書了直接找個工作吧。

母親還沒有機會去實行她的計劃,家裏忽然發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母親的大弟患急性腦膜炎去世了。這個大弟可是全家人的驕傲和指望啊,他剛考上了大連鐵道學院,剛剛結了婚,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可這樣的美好才剛剛開始瞬間就被劃上了句話。姥姥遇上這樣大的橫禍一下子就崩潰了。這一切發生的都太突然了啊,姥姥還沒有時間反應就一切都成了過去。據母親講姥姥不是呼天搶地的大哭,而是每天盤腿坐在炕上,也不說話,也不流淚,沒有任何反應,別人把飯拿給她,她就多少吃兩口。有人捎信給母親,她趕緊整理了行李連夜趕了回來。

姥姥的精神狀況越來越差,她已經不能洗衣煮飯,不能料理家裏的一日三餐了,每日就是怔怔地坐著。母親知道她是沒有可能繼續讀書了,因為她要代替姥姥操持這個家。

母親那時應該有二十來歲了吧,她因為小學升中學的時候被老師把年齡改小了4歲,所以還在中學裏跟十五六歲的中學生們在一起上課,雖然母親的年齡是偏大的,不過那時候大家的年齡也是參差不齊。她的父親和爺爺也不再提她的婚事了,她愛怎樣就怎樣吧。大舅的過世讓這個家的天塌了一大半下來。

母親其實心裏挺內疚的。她的抗婚導致父親和爺爺說出那樣決絕的話來 - 你不是我們家的孩子,我們沒有你這個孩子,你跟這個家庭斷絕關係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別回來了。母親也知道那是她的大不孝,可她實在是沒有辦法,包辦婚姻於她而言比死還痛苦。現在母親回到家裏代替姥姥操持這個家,於母親而言這也多多少少算是一種贖罪吧。雖然她不能繼續念書了,但是家裏出了這樣的事情她的父親爺爺已經顧不上再包辦她的婚事了。

過了幾年時間,姥姥的精神狀態有了改善,可以料理家務了。不記得母親說過是怎樣改善的,是突然明白過來了呢 - 就像有些突發事件會把人打懵,然後另外的突發事件會再把人震醒過來一樣,還是漸漸地回歸正常的。反正既然姥姥能夠照顧這個家了,母親就有時間來考慮她的學習或者工作的事情了。那時應該是1946年前後吧,時局動蕩不停,常有打仗的風聲。母親考上了一所很一般的大學,不記得是什麽大學了,母親也隻讀了不到一年學校就關門了。母親後來的工作證上或是履曆表上文化程度都是大學一年。這是母親一生的驕傲也是她一生的遺憾:考上大學卻無法學習無法畢業。母親一輩子渴望讀書,享受讀書,做夢都想上大學讀書,卻無法好好讀大學更不用想大學畢業。

母親一提起考大學上大學眼睛都會發亮,父親常常調侃母親對上大學的迷戀說你媽是個大學迷。隻可惜世代以及家庭的原因,母親的大學夢隻能實現在她孩子們的身上了。

在幫助姥姥操持家務的這幾年裏,母親學會了一切東北農家主婦們的日常生活技能,是邊學邊做被逼出來的。母親說打那以後她就什麽都會做了:從剪裁縫製棉衣棉袍棉鞋,各式中式衣褲到吊皮襖(就是將羊皮或其它皮子剪裁縫製成為可以拆裝的活裏子然後用鈕扣之類的吊在外套裏麵,東北話稱為吊皮襖,是技術性比較強的一項縫紉手藝);還有磨豆腐點豆腐下東北大醬等等。

我在讀大學的時候有一位從東北來的同學,一次暑假返校時帶了一瓶肉醬跟大家分享,那個醬很香很香,不是肉香而是醬的香,有一種特別的香味。我問她你這是什麽醬這麽香,她說是鄰居家自己下的醬送了一些給她們家。我寒假回家的時候跟母親提到這個醬,她說這有什麽,她也會做,東北農村家家都是自己做醬並且每年都做,下一缸醬吃一年。我說那你也做過?她說當然做過。我說那麽好吃的醬你為什麽不做呢?我們家都是買醬吃啊。母親說做東北大醬其實挺麻煩的,要泡豆子,烀豆子,磨豆子,做成醬塊子後發酵一個冬天。春天下醬時要每天曬每天搗,不能淋雨還要防著蒼蠅。現在想想我那時真不是很懂事,母親退休後身體不大好我卻硬是纏著母親要吃那個醬。等我暑假回家時母親還真做了一大壇子東北大醬。我後來在國外試了幾次都不成功才知道做醬是多麽辛苦的一件事情。

1948年前後共產黨占領了全東北,接管了所有的工礦企業。那時候的東北有著全國最大的重工業,包括各種鋼鐵冶金,礦業煤炭,化工機械等等。當時的政府急需各式各樣的技術人才,所以開辦了多種專業的速成培訓班,不僅不收培訓費還包吃包住屬於供給製,條件是培訓結束後服從國家分配。母親這個時候剛好在北京她的二姐家裏,她的二姐夫在鐵道部任工程師,幫她在北京找了個描圖員的工作。可是當母親的同學告訴她速成班的事時,她馬上趕回東北報了名並且被錄取了。不記得母親是否說過這個速成班有多長時間,估計不超過一年吧,速成麽。描圖員是個輕鬆的工作,不太需要專業知識,也特別適合女性。 然而母親不一樣,第一她特別向往讀書成為專業人士;第二母親喜歡做有挑戰性的工作,而且多年的戰亂使她對新中國充滿了向往,熱切地期盼著能在建設新中國中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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