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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夢人(上)

(2023-06-08 11:01:38) 下一個

禦夢人

楊道還 2/24/2021


(一)

最近有篇關於“清醒夢”最新研究進展的報道。“清醒夢”英文是lucid dream,指人做夢的時候,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作夢。“清醒夢”的發現,由來已久,如藏傳密宗裏就有夢瑜伽的修行方法。這個實驗研究表明,正在作“清醒夢”的人,有些人能夠正確回答研究者的提問,因而至少這部分人的確是清醒的,在清醒地做夢。

這當然是個有趣的實驗,但這個實驗的意義大概主要在於證明了傳說中的“清醒夢”的存在。對任何文化遺產的審視,現在很多人是遵循“有罪推定”——未被科學證明,即是無稽之談。所以這個實驗具有當代的意義。

這個實驗對認識“清醒夢”,幫助並不是很大,可以說具有“階段性意義”,即,離達到理解還很遠,而且這種“客觀”實驗方法也似乎到了極致。這個實驗有如莊子的“魚之樂”所寓言的那樣,研究者始終在梁上,雖有觀察,卻永不能真正地得知到底發生了什麽。有如霧裏看花,又如“春江水暖鴨先知”,人可以想見,卻難以有真正意義上地感知和體驗。對“清醒夢”真正意義上的認知,隻有那些有親身感知和體驗的人才能達到。所以,有人認為密宗僧侶、印度的瑜伽師,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清醒夢”,因而對“清醒夢”的科學研究應該由這些人作才對,但顯然這裏是有個悖論的。

“清醒夢”引起普通人的關注,大概是科幻電影《盜夢空間》(Inception, 2010)引起的社會效果。這個電影講述了一群人如何通過“科學方法”侵入人的夢,來植入想法,以達到影響和改變一個人的觀點和傾向的目的。這個電影比一個老電影要更為“現實一些”。惜乎,已經忘記了那個老電影的名字,它講了一個城市的人都隻在傍晚清醒,其餘時間的記憶和意識,都是一群人在夜裏給他們植入的故事。這顯然屬於幻想性質。

“現實一些”並不等同於現實,科技迄今仍不能真正潛入夢境,《盜夢空間》隻是對“清醒夢”的一個半真半假的演繹。當然這個演繹非常精彩,才引起大的社會反響。似乎美國文化中,對於意識超前,嚴肅而難以定論的題材,電影總是走在前麵,不難定論的那些才留給嚴肅科學和學科。

“清醒夢”並不是罕有的現象,有研究說,大概有一半的人,有過一次“清醒夢”的經曆。不知道這些人中,又有多少是偶一為之的,多少是有這個“習慣”的,多少是有這個“能力”的。物理學家費曼是有這個能力的,也寫了下來。(Richard Phillips Feynman《別鬧了,費曼先生》)

(二)

似乎,隻要人做夢時,有一點點覺察出自己在做夢,就算“清醒夢”。如,很多人在夢中問自己是不是做夢,即算是意識清醒。在夢中能正確回答研究者的問題,也算是清醒。也就是說,不必完全清醒,隻要意識中有清醒的成分,即可算作“清醒夢”。“清醒夢”不是一種病態(disorder)。將現實等同於夢境,不是“清醒夢”, 而是病態。但這種昏亂是意識的混亂,不是清醒。

高級的“清醒夢”,人不僅能夠意識到自己在夢中,而且能夠去參與、引導、甚至創作,就像《盜夢空間》裏的架構師那樣。這樣的人,不知在人群中有多大的比例。這些人主動地去創造夢的內容,似乎不應被稱為作夢的人,而應該稱為禦夢人,即駕馭夢境的人。人的自我意識,此時是在夢境之外,人與夢的關係,與小孩子玩泥巴、作家寫小說、藝術家創造作品,有類似的性質;隻不過材料是夢的性質的、完全精神上的。

禦夢人的清醒,與通常所講的清醒也有差別。禦夢人的清醒,接近於“原始人聚精會神的遐想”,而與“受過教育的人”的心無旁騖的思考不同。前者有如天堂飛鳥,無拘無束;後者則如軌道上運行的列車,甚至看不到的終點,都是前定的。(巴什拉說:“對於原始人來說,思想是一種聚精會神的遐想,對於受過教育的人來說,遐想是一種鬆弛的思想;這兩者之間,‘有生氣’的含意是相反的”。(加斯東·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火的精神分析》)“有生氣”即是活躍遒勁。思想如馴順的拉磨的馬或脫韁野馬,哪個更有生氣呢?“鬆弛的思想”正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真意的來自。巴拉什這句話,正是莊子的“吾喪我”(《齊物論》),“欲告而忘之”(《莊子·知北遊》)境界的一種闡釋。(引自《傳統文化與個人修養》第二章第五節“深層次的思維”))

那麽“清醒夢”反映了一種什麽樣的意識狀態?除了有趣,還有什麽意義?“清醒夢”是人的深層自我意識的一個反映。古希臘神廟有銘,“人,認識你自己”。“清醒夢”是認識自己的一個中間階段。

人對自我的認識和反思,是一個人的精神存在的基礎。正如照鏡子,動物中隻有很少的幾種能夠辨認出自己來。那些不能將自己和周圍環境區分開來,沒有清晰的自我認識的動物,也就不辨物我,不知“我”的存在,或“我”的死亡,這樣的存在隻是“物化”。這就意味著,他們隻有遊移的觀察點、立足點,有時以為自己的生命在自己的身體裏,有時認為存在於別的物之中,不能形成“一貫”的意識和思維。所以,對自我的認識和成功辨認,實際上是所謂客觀認識的基礎。

此外,人是一種特別的動物,是超越動物的動物。人不僅要認識自己,而且要實現自己,而認識自己是實現自己的一個標誌。

笛卡爾講,“我思故我在”。這句話裏的思可以理解為遐思或聚精會神的思考。不管是哪一種思考,思考的“一貫”性決定了“我”的存在,即,笛卡爾又講的“I am, I exist。”這裏的思導致對自我的反思,就像照鏡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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