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蘭成〈山河歲月。 抗戰歲月》讀議（三）

胡蘭成《山河歲月。   抗戰歲月》讀議（三）

 

 

“中國人是喜歡在日月山川裏行走的，戰時沿途特別好風景，許多沒有到過的地方都去到了。除了工廠內遷與走單幫，學校亦遷到內地，年青學生連同婉媚的少女渡溪越嶺，長亭短亭的走，好像梁山伯祝英台唱的：

過了一關又一關，前麵來到紫金山。紫金山上般般有，缺少鮮花共牡丹。

但她們的人就是那鮮花與牡丹。她們都是各有好家鄉的，卻能夠不貪戀。

還有攜眷逃難的，及去重慶投效抗戰的，憂患這樣大，心思這樣堅，他們反會沒有悲憤，沒有營謀掛念，天涯道路，隻更愛惜起眼前的人來。至今金華道上猶在歌唱當年的竹枝詞：

道旁杏花一樹明，照山照水夫妻行。長亭買酒郎斟妾，妾惜金錢郎惜情。

妻子計算路費，肚裏想著買飯吃節省一點，可是丈夫為她叫了酒，而她也就飲了，是因為敬重，因為知恩，所以慷慨。不但那男人，他的妻也慷慨。與這同樣的事，會做得來使人心酸落淚，但他們的不是，他們是歡喜的。他們的這種慷慨才真真是一代人的有大誌。

 

議：

 

深刻往往峻冷；真實到雨後岩石裸裸，會生出不忍直麵的小惶恐。

 

魯迅小說，往往讀到心灰意冷還不止；餘華小說，說得人要抹眼淚；一個熟人讀《豐乳肥臀》後說，什麽個書，就說一件事，自己媽怎麽給人操。

 

條條道路通羅馬，幾條通絕境。一定的。因為連“革命”都是讓人活而不是讓人死的。

 

知青那段日子不好，可那“不好”裏，有幾天不錯。這才是真的不好。

 

胡蘭成說出這事兒，說明這理兒。

 

“把我們的血肉組成我們新的長城”是麵子工程。真實的偉業，是西南聯大的建成，隨政府撤向內地，沒能撤走的，盡可能地照常起居。“國破山河在”，就說這理。

 

不幸，滿教科書裏：台兒莊戰役，百團大戰，狼牙山五壯士.....

 

戰爭邪。邪著看，不比戰爭好看到哪裏去。

 

胡蘭成行文，信由文采。體諒這一點，責備的意思淡不少。

 

 

“沒有名目的大誌才真是人誌，沒有定規的大事才真是大事。當年尋常村莊，都有子弟在重慶，或從軍遠到印度緬甸，外麵的天下世界這樣大，便這裏的小橋流水人家也浩蕩有遠意了，而一切又是這樣的近，好像在溪邊聽得見上遊有洗衣洗菜人的笑語，近在咫尺，稍移步即可看見的，但是且慢，而此時此際乃更覺有自己的可歡喜了。中國人沒有神界有世界，世界就是這樣現前的。

 

議：

 

《回首黃土地》連續劇裏說，百十年間，塬上發生的大事，是鬧紅，即紅軍入陝；二就是來了你們這些北京娃。

 

這種尋常日子裏遇上百年不遇的事情，隻在文學家的筆下，露出詩意。置身其中的，是會有些乍遇的新奇，但“這些娃的地口糧怎麽辦”之類的考慮很快就占得滿登登。

 

胡蘭成看到了新奇，不看其他，任潑文采，太任性了。

 

“那時的女子離鄉背井去大後方讀書，過了二十歲也不去想結婚的事。她們戀愛了可以很大方，但很苛刻，看不起沒有氣魄的男子，因為她們自己是有氣魄的。諸暨斯宅有個女子，經人說媒，那男的出外在福建戰區當公務員，隻看了照片通過信，她就膽敢一人通過淪陷區與遊擊區，千裏迢迢去到男人那裏結了婚。這種金童玉女的清真與對人世的理直氣壯，很像五四時代的，而且更平實樸素，沒有五四時代那種紫霧靉靆。

 

議：

 

喜歡這文筆。不失江南小山小水染上的尺寸不大但精致的靈氣，又多出大江南北見識使成的胸開襟闊。而且喜氣，加上力氣，往平常的情愫裏添加了不平常的料，性價比高了。

 

 

“凡是壯闊的，就能夠幹淨，抗戰時期的人對於世人都有樸素的好意，所以路上逃難的人也到處遇得著賢主人。抗戰期間實在遠比五四時代更好，五四時代缺少農村的美，抗戰期間則鄉村與城市都新鮮活潑，可比辛亥起義那時候，而因此抗戰軍亦遠比北伐當年的國民革命軍更好，北伐雜有農民暴動的氣味，編成抗戰軍的農民則極清明。抗戰時期的兵士是有著比紀律更大的東西，所以他們都變得和氣了，與人民相處得很好。

 

 

議：

 

這重見識，哪裏聽過？管它對錯，衝著這鮮活生動，寧信。

 

隻聽過八路軍新四軍怎麽和人民魚水情的；其餘的都是黑狗子，蔣匪軍。

 

“迎闖王，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的軍民一時樂融融，原來不分白區紅區的。

 

讀胡蘭成講五四北伐抗戰，蠻長知識的。而且總不缺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