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間,父親挨批鬥,靠邊站後,母親帶上年幼的我,暫時回到老家。這個“暫時”後來就變成了幾年。
到了上學年齡,家裏隻好送我去村裏的小學讀書。小學畢業的民辦教師萬老師,一直是我們班的班主任,直至我回到城裏。
別看他隻有小學“文化”,萬老師有兩項堪稱獨門絕技的功夫,不隻是讓同學們佩服得五體投地,就是全校所有老師、全村兩千多號人,也找不出比肩者。
一項“絕技”是字兒寫得好。不僅鋼筆、粉筆、毛筆,樣樣拿得出手,寫藝術字、大標語也是村裏的大拿。我們班甚至形成一種“風氣”,買了新作業本,不少同學會找萬老師在封麵上寫上科目和姓名。萬老師來者不拒,還用各種藝術體書寫,那叫一個漂亮!
很多年後,我陪母親回老家探親。竟與萬老師不期而遇,那是在接近年根兒的一個集市上,他擺了一個對聯攤子。我遲疑了一下,很快認出攤主就是他!當聽到我喊“萬老師”時,他怔住了,望著我打量。我趕忙報上姓名。令我至今難忘的一幕時,他竟一個箭步,從攤子後麵蹦到我麵前,緊緊握住我的手。要知道,那年,他應該接近60了!
這又讓我想起他的第二項技能,打籃球。萬老師個頭不是不高,而是很矮,大約160多點。他卻酷愛打籃球,且身手矯健,動作敏捷。經常能看到萬老師在學校操場上汗流浹背地穿梭於一幫大個子之間的身影。
而每當這樣的時候,我們一幫乳臭未幹的孩子會在場外笑話,模仿萬老師那些奇特的運球、投籃動作。而重點是,他還是村裏籃球隊的主力!
有一次,我姥姥村的籃球隊來我們村打友誼賽。場上不僅有萬老師,我四舅還是姥姥村的隊員之一。記得,那天我看得特上心。結果是姥姥村輸了,讓我很不舒服。
這麽說吧,如果你記得N年前從新疆隊選拔到國家男籃的阿迪江打球,就能多少對萬老師的風采有點概念。
萬老師當然也有缺點。罵起調皮搗蛋學生來,絕不留情。還不是重罵幾句,趕緊上課那種,而是滔滔不絕好一陣子。有一次,也把我臭罵一頓。起因是我們班長得最好看的那個女孩——按現在的話是班花——午休時間被我和另一個男孩給招惹哭了。某位女同學向萬老師告了一狀,萬老師很生氣。劈頭蓋臉罵完後,還令我倆站在教室後麵思過。搞得我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再招惹那個女孩。
這還是次要的。萬老師另一個問題是打學生。那是真打,下手很重。有時是教鞭,抽到身上,留下一條紅印,夏天穿背心、短褲,看得很清楚。印象中有幾次,他幹脆拳打腳踢,學生被打得嗷嗷嚎哭。而那時的農村家長們,是讚成對孩子嚴加管教的,包括打罵體罰。
小孩子不懂事。有一回,在算術課上,我還曾當場糾正他的一個錯誤。當時他試圖說服我,我強勁兒上來了,就是不服,還爭了一會兒。到了下一堂課,他竟然一本正經地宣布,我是對的,還重新講解了那道算術題。多年後,回老家探親與那幫小學同學喝酒,談到萬老師,有人又提起我幹得那件傻事。
那次在集市上跟萬老師偶遇,聊了很久。我印象挺深的一句話是:“共產黨不讓俺幹了!”他是指教育部門執行國家政策,清退民辦教師的事。我一時語塞,不知該說啥好,忘記是怎麽安慰他的。
時不時地,我偶爾還會想起萬老師。雖然這位民辦教師隻有小學文化,身材又那麽矮,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卻夠得上高大。甚至這事兒也與我寫字、打籃球都沒法跟他比無關,或許就是傳說中的人格魅力吧。
是的,謝謝評論!
都是美好的記憶,謝謝分享!
他是一位老學究,對古詩頗有見地,60多歲的他和小學3年級的我,幾乎每天晚上都坐在院裏,聽他給我講古詩,講韻律。雖然大都聽不太懂,但是長大以後,才明白,他講的東西我大都記得。
可惜,1年多我就搬家了,老先生離世前特別把他喜歡的《人間詞話》托人送給我。
可惜最後沒有送他一程!
謝謝你的文章,讓我想起了劉元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