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以後---為存活的記憶

翟孟雲,退休前是位於波士頓的CVC by PAC,電氣工程師。中國出生,美國公民。居住在波士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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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我和她

(2018-08-13 18:05:17) 下一個

30.我和她

*我和她的生活,兩個傻瓜結伴而行

        因政治運動的需要,所裏派出了許多科室的人員去陝西農村搞“社教”(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她被分到陝西渭南縣油槐公社。陝西的農村生活是非常苦寒的。“上麵”規定社教工作隊隊員要與農村的貧下中農同吃同住。她的身體底子較差,農民的夥食開得也很差,副食油暈很少,主食中常有黑豆饃,吃了那東西幾天都拉不出屎,身體受損特別嚴重。那年冬天最難渡過,大西北的農村,天剛進到臘月,就是北風呼哮卷著滿天雪花。整個冬日天寒地凍,腳上沒有能保暖的棉鞋,出外工作一定會凍壞雙腳的。她沒有這種準備,冬天凍得夠嗆,稍信讓我給買雙能保暖的棉鞋。幾天來我跑遍了西安市的大小百貨商店,買不到能保暖的鞋。商店的鞋都是硬塑料底的鞋,這種鞋隻要穿一天,腳上的汗水就把鞋底浸透。嚴酷的寒冬,腳在鞋子內就像踩在冰水中,腳也就凍壞了。我又笨,想不出好辦法,隻是在心裏疼惜她,沒有幫上她一點忙。她性情又是不示弱的,也不會想辦法,比如請個假回西安來看看醫生。自己硬是忍受著。半年後回到所裏休整幾天,隻見人消瘦了不少。由於人太老實,生病也不請假,工作又特認真,深受社教工作隊領導的重用。搞完了一期社教,所裏多數人都回來了,她卻被留下。又從渭南縣農村到臨潼縣的農村,再多受一個冬天的苦,直到文化大革命開始。她回到西安時,我已經被他們打成了反革命分子。那些人要她揭發我反革命言論,她無言以對,這時她變得聰明了,回成都休假,回僻了那些令她不愉快的麻煩。大概是因為成都市東城區黨委糾錯的文件已到所裏政治部,專案組給我平了反,但沒有向群眾說明平反的原因。平反後的一年多裏,我和她每天晚飯後去附近的田野散步,也去附近農民家裏閑聊。在這期間我們了解了陝西農村的許多風情,讓人十分感慨,特別是買賣婚姻,造成不少婦女痛苦的一生。

       星期天,我們會在這遼闊的田野上走得更遠些,這片黃土地深深地吸引了我們。特別是田野飄來的嗩呐聲,雖是送葬隊伍所為,但是,當這聲音飄蕩在那空曠田野上空之時,我會感覺到,那悠悠遠揚的樂曲是淒涼的,它會感人淚下。在那時的階級鬥爭的政治風浪之中,那嗩呐之聲會久久留在人們的心上。傍晚時分,我們有時也坐在河堤斜坡草地上,像小時在柳城那樣,看夕陽在天邊映射出的霞光,我們相依相擁,眺望原野思念故鄉,那心是多麽的甜又多麽的歡暢,直到天完全黑下來,還等待那月亮。在月光灑滿的原野上,我們哼著喜愛的雲南民間小調,慢慢地往回走,爾後,總是依依不舍地消失在樓群中。在這一年裏我們像風和雨一樣不分離,在一起就是風調雨順,安寧無思。我們沒有幻想過未來,也沒有談過什麽時候結婚。我們隻有相互依賴的感覺,如果,有一天沒有見到,那心就會惶惶然,不安。會去找,會去等啊!這樣的日子大家都不會有舒服的感覺。我說,回家結婚吧,她說,行。就這麽簡單無思慮地答應了我,成了家。她,什麽要求都沒有,而且還事事都將就我,她比我更傻。我們說結婚與其他人理解的不一樣,就是請兄弟姐妹吃頓飯,沒有婚禮、沒有結婚照,簡單到了愚蠢的地步。為什麽我們會這樣?因為我們隻是想在一起,隻好結婚。我理解,我們是兩個什麽都不懂的傻瓜結伴而行!我更不懂得應該送她點什麽,應該說我比誰都自私。因為我為別人想得太少,這大概是貧困生活在我身上打下的烙印!我蹬牛棚期間,她聽說或者是感覺到我會吃不好飯,特別做了紅燒肉送來。那是什麽樣的一種勇氣啊!承受著多大的壓力?也是一種特別傻的行為,不要再想這些事了……。婚後我慢慢地意識到,我是個真正不成熟的人,所謂不成熟也包含了不主動去了解人。她和我結婚後真的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還拖累了她,特別是我剛離開中國的那段時間,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身體又很差,還要上斑(到成都後,她成為一名教師),她母親年老又多病,還時常操心她母親的身體。這樣的日子把她折騰了八九年。那時我們的聯係全靠通過書信往來,每當讀到盼我回歸的書信時,不由想到李商隱的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護照過期,申請的臨時白皮出入境卡又被這裏的同胞偷走,無計可施,隻落得個黯然泣下,無法解脫她的思念和身心的痛楚。她沒有恨,隻是天天盼我歸。真的像兩個傻瓜,一種思念兩處淚痕。當她排隊等到來美國時,在飛機場,那張消瘦的麵容,差一點,讓她看到我的淚眼,我連忙對她說,看那邊,藍藍的大海,晴朗的天。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淚水還是不斷。後來這裏的華人老鄉對她說,“那時你的身體好像風都可以吹倒一樣” ,還好在這裏一切壓力都沒了,在中國大陸年年都犯的哮喘也沒了。真的,我頭腦特別簡單,出走美國就沒有想到給她留下的生活壓力有多大,她能不能承受得了。她也傻傻地讓我出走,不顧計今後的日子該怎樣過。有人說對她說我的情熵很差。事實上,除了工作之外,生活中的許多事我都不會處理,也不會開動腦筋,待人接物更是常常讓人生氣。活動範圍小,興趣愛好少。是個十足的書呆子,隻是熱愛工作,不論是在中國或美國,什麽工作我都會做得好。在工作之外的事,我就很馬虎,大概是因為已經累了。在結交朋友上常把握不好分寸。這些情況的出現,當然讓我自己也苦惱。這些性格的形成是與小時候的生活有關,為了生存我習慣於努力工作,勤奮學習。從小就怕丟失工作,對工作有一種病態心理。對家庭我是負責任的,但是我沒有很多的主意和生活智慧,讓家人過得高興些,愉快些,我真的很笨。這裏的表述,不是檢討自身也是檢討自身,還是一種對生活的感歎和悔恨。不管在誰的眼裏,我是樂觀的人,這也是真的,隻不過是一種傻乎乎的樂觀。而且是缺乏遠見,目光短淺的盲目樂觀。有一次與王一平先生一起“擺龍陣”時(王先生是成都人,愛擺龍門陣),他歎道:“電磁場理論中還存在著不少的問題,我們沒有能力解決,電磁場理論也需要天才,天才在哪裏?……” 這樣的話也常引我思慮,和微微的苦悶。這情結,任何人都理解不了,我自己也覺得“怪”。自己漸漸認識到這才是真正的愚昧可笑。

     六八年我們回成都結了婚。回所後,革委會在鬥走資派時討論出一個凍結走資派存款的決定。這當然是個野蠻的決定,太不講理了。這個消息有人透露給我的“哥們”朋友,這個朋友幫走資派取出了存款,不久革委會查出了這件事,他害怕了,把錢存放在我這裏。查明此事後,我被關進牛棚。這也是自己不辨是非,憑哥們義氣辦事,自找苦吃。也對不起剛結婚不久的愛人,讓她受苦受驚。這也是自己做事不靠譜的表現,害苦了家人。那時她已懷孕,心情十分糟,想吃點什麽,在牛棚裏的我什麽忙都幫不上,她落得隻有流淚的分。要生孩子了,隻能回成都去。在月子裏常常淚流滿麵,我姐勸她,嚇唬她說,在月子中流眼淚多了,出月子後會落個“紅絲線鎖眼皮”, 多難看啊,才止住了哭泣。在月子中也沒有什麽東西補充,一切食品中稍好一點的東西,都是憑票供應的。而票證隻供給有當地戶口的人,在成都她沒有戶口。全靠家裏人從自己那點憑票供應的食品中給她。糊塗的我做事根本不考慮後果,讓她受了很大的苦。即便如此,出牛棚後她沒有責怪我。她家裏的人也沒有說我的不是。但是,那時的我,並未認識到自己的行為錯誤,做事還是不加思量,做事為家人的處境想得太少。或者根本就沒有考慮將會產生什麽後果。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文革是一種複雜的政治鬥爭,我這種愚人是不可能懂的。

    在西安時,雖然我們已經成婚,但是關心她的朋友對她說,你選擇他,真是太笨了,這個人很不懂事,又愛得罪人。當我們來到這裏,這裏的華人評論我們時,對她說,你怎麽不管管他,什麽都隨他,你也太能忍讓了。其實我也隻是不合群不聽招呼而已,如參加party時,不吃食物也不喝飲料,不考慮別人的感受。這已經讓這裏的人認為是不可以接收的。但,他們還是叮囑她,要珍惜現在,老伴是健康愉快生活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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