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約曉霜

你來過,我走過,我們是否相遇過? 也許是某一個場景,也許是某一個人,也許是某一首歌,也許是某一段文字, 曾經給我們留下刻骨銘心的感動,記錄下這些生命的痕跡,在歲月靜靜流逝的長河裏,讓我們知道自己曾經這樣活過。—— 曉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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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沉默說不 | 紐約地鐵裏華裔被打後 ......

(2018-04-13 14:47:58) 下一個

起初他們殺共產黨,我沒有作聲,

因為我不是共產黨;

後來他們殺猶太人,我沒有作聲,

因為我不是猶太人;

再接下來他們殺天主教徒,我仍然保持沉默,

因為我不是天主教徒;

最後,當他們開始對付我時,

已經沒有人為我講話了。

—— 馬丁?尼莫拉牧師。

波士頓猶太人大屠殺紀念碑銘文 (1945年)

 

《沉默,也是罪惡的同謀》

作者: 宇秀(加拿大)

 

· 01 ·

2018年3月3日,拙文《沉默,也是罪惡的同謀》(主要內容見下文)在一加拿大微信公眾號發表後,除了沉默的繼續沉默,當然也有許多同胞對行凶者和不作為的政府與司法發出憤怒的聲討,但怒吼聲中卻不乏令人心寒的另一麵微詞,包括對作者和受害人的指責與質疑。甚至文章一出,最先留言的兩個竟都是冷漠、刻毒,大有從別人倒黴遭遇中獲得心理補償的感覺。

歸結起來這些負麵之聲基本是兩大類:一是來自國內的,幸災樂禍,嘲諷受害人“放著祖國不待,移民別處,活該!” 另一類是海外的,這一類比較複雜,有指責作者”擴大種族情緒”,“強調族裔歸屬本身就是自卑”;有質疑作者批評美國文化和法製不當的,說把受害人兒子冷漠歸咎於“美國化”,是對美國文化主觀肆意評判,說警察不管,那是你自己 不懂在美國如何尋求幫助渠道。還有質疑受害者本身可能言行不當激怒攻擊者,或者自己身份有問題,不敢聲張(事實上,當時就有報警);更有質疑作者抹黑華裔群體等等。

 

讓我暫且放下自己的情緒,(我的這種情緒也是被民主製度下成熟理智的華裔所質疑的一個方麵),把拙文完整粘貼在此。

· 02 ·

(2018年2月27日)上午打開微信,文友群裏看到一條消息後,令我再次忍不住要對“沉默”說不!發消息的是我熟悉的紐約華文作家朋友,毋庸置疑其真實性。消息全文如下:

“適才接到一個老朋友打來的電話,她剛在曼哈頓14街地鐵站內被兩個高大的黑人女性無端暴力攻擊,被打得遍體鱗傷,手臂骨骨折和錯位要做手術,凶手逃之夭夭,周圍無一人出麵相助。已很美國化的兒子過來醫院看了幾眼就冷冷地走了~。唉~美國曼哈頓之。”

作家朋友在結尾用了一個尷尬的表情。如果是我,我肯定會用流淚與憤怒的表情包。我知道自己是不夠有城府的,所以才會喜怒哀樂形於色,即便是可以隱藏在網絡後麵,也忍不住表達明確的喜怒。再看看群裏,並無任何對這一消息的反饋,關於其他事情的發言和回應迅速淹沒了紐約地鐵裏無辜打殘的華裔女性。畢竟這位女士與群裏的人們沒有直接的關係,大家相識相親的人的事情都關心不過來呀。

但是這一天,我無法坐下來像往日一樣寫作和閱讀,我沒有心情照原計劃回到昨日未寫完的上海新天地夏日黃昏的香豔和狐媚裏,我的心裏有一股鬱悶的火焰竄來竄去卻又不能熊熊燃燒。我忍不住到微信私聊裏去“打擾”那位發消息的作家朋友。

:你那個地鐵被打的朋友現在怎樣了?為什麽不報警?地鐵有監控係統,可以找到攻擊者。不能就這樣忍氣吞聲啊,白打啊,我聽著都咽不下。

:有報警,後來有個現場的人幫助報了警,警察才不會積極找凶手呢。

她的胳膊完全斷了。

在等手術。

她是從健身房回來的路上(遭遇的)。

:那就這麽白白斷掉?如果你朋友是個白人,能這麽就認了嗎?

:她一直住在曼哈頓中城,也是第一次遇到,她把紐約想象得太美好太理想了,沒有心理準備。當時就亂套了。

我剛來美國時,沒經驗,被打劫和攻擊了若幹次。後來慢慢有了經驗,就基本沒有再遇到過。

如果是白人,黑人南美人和亞裔罪犯一般都不敢對他們下手。警察也會重視白人案件。

:這就是我憤恨的,哪裏都有罪案。但是如果此事碰到韓裔、日裔、印度裔等恐怕都沒那麽善罷甘休!溫哥華曾發生過一個韓裔留學生被莫名攻擊致殘,人家整個族裔在溫哥華掀起軒然大波,輿論鬧得天翻地覆,最後皇家騎警不得不立案,抓到凶手繩之以法,並給予這個韓裔女生定居加拿大和終生福利等,政府還出麵接見她,冬奧會請她出場露麵。可是我們華裔……如此下去,人家就專揀你華裔這個軟柿子捏,打了也白打。

我們在紐約有那麽多華文媒體、華裔社團,就不能有點動作發點聲音?

現在祖國也早已不是從前的東亞病夫,民族性卻並未見得改變。中國人一貫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一個個被人家弄死。反正我們人多,像老鼠一樣繁殖能力強,死了再生,不怕後繼無人是吧。

:對外老鼠見貓,對內窩裏橫,通病。

這邊(紐約)韓裔也是很團結。一有風吹草動,群起而攻之,沒人敢欺負他們,反而他們韓裔都敢欺負華裔。

:聯係媒體啊!給中英文媒體發信,大家團結起來發聲!都啞火,以後就等著一個個任人宰割。

:類似事件每年都有,華人有的也抗爭過,不是沒有下文就是沒有好結果。華文媒體報道,一點用都沒有,毫無影響和觸動,英文主流媒體基本不會理睬。華人議員和政客也多不願出頭。前麵那個華人警官製服黑人罪犯不慎槍走火打死了罪犯,該警官被起訴,那次是華人第一次大規模集會,在法院門口,我家裏人也去了,據說僅僅紐約就有數萬華人去,結果還是不了了之。政客和主流媒體不為你站台,大家都很灰心。而且對方黑人也組織了大規模活動對抗,你知道黑人一鬧起來就是暴力,無法無天,攻擊華人,連政府都要忍讓三分。

華人的不團結和在洋人麵前自卑、崇拜、膽怯,加劇了華人處境的可悲。

:人家都不拿華人當回事,容易宰割,宰完了也沒事兒。華人政客和各個社團的頭頭都是自保第一,好事兒露臉,需要他們為族裔為集體爭權益的時候全都縮頭烏龜。

:很了解他們!

作家朋友是老紐約了,深諳當地華人的處境和主流社會以及其他族裔對華人的態度。他的話很真實也很無奈,跟他“微聊”後,我的心久久不能平複。

我腦海裏不時地浮現出那位躺在醫院裏被打斷胳膊等待手術的同胞,今天是她,明天又會是誰呢?

我們隻是躲避、隻是小心、隻是恭順,就能避免厄運嗎?被莫名其妙毆打、致殘,甚至丟了性命,就默默地讓時間磨平一切嗎?我知道許多華裔認為,隻要努力進入名校、住進好區、躋身上流,似乎自己就遠離了那些平民在地鐵裏的遭遇。然而,海外的華人無論進入到多高的金字塔,說著多麽流利的英文,甚至你完全不懂中文,但是你的臉你的皮膚永遠都不能改變你是華裔的事實。同胞的榮辱、不幸與幸運,能說跟自己就沒關係嗎?

但是,我們大多時候大多數人都是沉默的。偶爾發點聲音,也是微弱的,不堪一擊的。其實,一個族裔如同一個人一樣,尊嚴是靠自己打拚爭取的,沒有誰會施舍給你,而這種爭取若沒有一把筷子綁在一起的團結和力量,隻能被一根根地折斷!

中國人有句話叫作:沉默是金。從小這四個字於我就是箴言,是警句,是一條紅色的警戒線。長輩們早就警告我“禍從口出”,這個世俗的說辭,也就是避免招惹是非的一種提示;而“沉默是金”則含有了哲理的意味,似乎不開口便是一種高尚境界。但是,說心裏話,許多年來,我一方麵在這四個字麵前羞慚自己的“口無遮攔”,而另一方麵,內心又對此有一種格格不入的對立。

我們的生活現實中,大多數的善良人們,總是在自己不受任何損失情況下泛泛地譴責專製、譴責司法不公、譴責世風日下、譴責種種他人的無良,但是當罪惡當悲劇就發生在自己身邊時,卻一言不發,或佯裝不知。聰明的、溫順的、於己無關高高掛起的沉默者、旁觀者,少管閑事的“獨善其身者”比比皆是。人間的罪惡並不僅僅在於作惡者,大眾的沉默也是一股巨大的助紂為虐的力量,才使得悲劇一而再再二三地不能終止,才使得邪惡總是那麽有恃無恐。法國存在主義大師薩特曾說“在黑暗的時代不反抗,就意味著同謀”。我想說,在強權、謊言、暴力等等一切醜惡麵前保持沉默,這也無異於合夥犯罪,也是罪惡的同謀。

 

魯迅先生早就對中國人冷漠、懦弱、一盤散沙的國民性有過深刻的批判,比如他在《這個和那個》中指出:

“中國一向就少有失敗的英雄,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敢單身鏖戰的武人,少有敢撫哭叛徒的吊客;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

可悲的是這種國民性在今天在走出國門的世界各地的華人中依然是常態,我們華人自以為聰明,害怕槍打出頭鳥,誰也不願做出頭椽子,總是僥幸天塌下來先砸死個高的,即使偶有不甘沉默者,也終將被捂住嘴巴或自動閉上嘴巴。如此,紐約地鐵裏華裔女性莫名被毆打之事件,也就隻能成為其他華裔引以為戒、盡量少坐或不坐紐約地鐵的一個不幸佐證。

別以為我們身在民主法治的社會裏,民主與法製的餡餅就會自動掉進我們嘴裏,你不出聲,你不爭取,那法治於你就隻有遵守的份兒,而未必就為你伸頭為你護駕。別以為我們華裔在海外人數越來越多,似乎我們有很大市場,而這眾多之人皆為沉默的羔羊,那再多也不能成為令人敬畏的力量。借用一句老話: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便在沉默中滅亡!

· 03 ·

以上文字在公眾號發出後,立刻有兩條冷漠而幸災樂禍的留言令我驚愕氣結,正如一位讀者吃驚與憤懣的留言:“現在的人三觀怎麽了?……為什麽(樓上兩位)這麽冷漠惡毒,你們也是罪惡的同謀。” 我真是不明白,即使我們沒有實際的能力去幫助受害人,但至少可以給予精神與道義上的援助與支持啊,為何還要給自己同胞傷口散鹽、落井下石?

 

著名影視演員、加拿大電影電視學院院長張曉敏女士讀罷“沉默”一文在微信裏留下性情中人的激憤之聲:

“ 中國人的可悲就是內部不團結,對外特虛榮背後捅刀子,對自己人無所不能,壞事幹盡,但是對洋人反而大家都沉默滿臉假笑,可悲!……像你文章裏提到的這位女士,全部北美的華人應該聯合起來遊行,聲勢浩大的遊行,遊他幾次你看警察管不管?怕不怕?關鍵就是華人喜歡看別人的笑話,巴不得別人倒黴,這種心態,所以最終有一天倒黴總會輪到他們自己頭上!”

接著我收到剛下飛機倒時差中的張曉敏發來的語音,她補充道:雖然她對我文章中的地鐵事件並不清楚細節真相,但是類似一人遭難,大多數人漠然視之的情況在華裔中比比皆是。她說自己的發言並非評論具體事件,但文中所述事件立刻讓她想到華裔通常的不團結不互助冷漠的常態。

我很不情願承認張曉敏所指出的這種存在於華裔群體的集體無意識的意識,但不幸的是:不斷有事實來驗證這一不幸。我們大多數人都是在別人——這些別人往往是自己同種同族的、甚至身邊熟悉但又與自己切身利益不相幹的人,在這些別人的倒黴不幸中情不自禁地竊喜,除非極少的聖人和天性善良悲憫者。而這種不露聲色的幸災樂禍並不因為與不幸者有什麽怨仇,純屬出於內心深處隱秘的嫉妒和某種自身心理的失衡。這種人性的弱點並非我們的專利,但很不幸的是在我們華裔民族身上表現得尤為顯著。

在網絡虛擬世界的掩護下,一些人的幸災樂禍已經耐不住“不動聲色”地隱蔽於內心而毫不知恥地一吐為快了。

 

· 04 ·

聯想到之前在網絡上看到多篇文章提及以《南京大屠殺》一書震驚世界的美籍華裔女作家張純如在自殺前與身邊親友說過的一段話:

“在訪問南京大屠殺的時候,我發現不僅僅是日本人的問題,還有中國人的奴性,中國人有一種極其惡歹的心理,在世界民族中也罕見!從來沒有一種人,因為不同的主子,可以作踐自己的同類,到了極其殘忍的地步,我原本想拿大刀砍向鬼子,可是發現需要砍的,還有自己的同胞。”

“南京大屠殺時,日本人抓住國軍後,進行甄別,在押的上萬人中潛有換了兵裝的師長團長。日本人喝道:’誰是當官的?站出來!’頓時眾手齊指那些師長團長們。但結局卻無異,指人者與被指者統統一死。有人說南人文弱,故由著清兵造次,其實北人也扯淡,抗戰時的山西農村,經常是一個鬼子攆著全村人團團轉,讓跪下就跪下,說趴下就趴下。”

——介子平《中國之殤》

就在拙文揭露的地鐵事件發生的第二天,美國曼哈頓又出現了華裔無端遭襲擊被割臉事件:

 “曼哈頓下東城華埠區域再現發生割臉案(Slashing),三名非裔街頭襲擊受害者,先將其擊倒在地隨後用刀具殘忍的將受害者麵部從右耳一刀劃至嘴邊。4日市警七分局公布嫌犯照片,呼籲民眾提供線索協助緝拿凶嫌。”(美國《僑報》記者陳辰報道)

對於非裔衝著華裔的攻擊,如果一再發生而不了了之,就會形成常態,並導致其他族裔也選擇華裔為攻擊對象。有的未必是對華裔有敵視,有的就是變態發泄,而發泄到華裔身上基本不用對後果負責,那麽華裔就會越來越成為被攻擊的靶子。當整個族裔成為作惡者眼裏的“軟柿子”時,這族裔中的個體誰能保證自己就躲得過呢?

· 05 ·

在“沉默”一文發表後的各種聲音裏,還有一種看似“成熟”、“理性”的思維:當我們華裔自己的同胞遭遇了不測,往往有人會替加害者尋找各種可能的理由,使得他們的作惡變得情有可原,而同時卻質疑受害方種種可能的不是。這是一種什麽邏輯啊?這與在敵人刺刀下指認自己的同胞並無本質的區別。有人指責作者太過“情緒化”,對西方民主法製缺乏成熟認識等。但我在西方社會生活的十七年經曆中深深體會到,如果你自己不爭取,法製並不會主動將你應有的合法權益送到你手上,更多時候政府、警察都是不作為或選擇性作為,而麵對罪惡的不作為,那樣的政府那樣的警察無異於縱容犯罪!我真是驚恐於同胞為那些不作為而圓說的所謂“成熟” 和“理性” 啊,不由想到全城人夾道觀看明明赤身裸體的皇帝,還要嘖嘖讚歎皇帝穿了最新最美的衣裳。

那絕大多數不肯說穿皇帝根本沒穿衣服的人都是成熟的人啊!又猶如街頭圍觀殺頭,不僅沒有撫哭悲切,反而把饅頭沾了人血吃下……那些吃了人血饅頭的也是成熟的人啊!

如果我們的成熟隻是在強權、暴力之下保持沉默而保全自己,那便是我們合夥將我們的集體置於危險無援之境地。張純如曾在寫給母親的書簡中提到她對小克利斯多福的期許,她希望兒子將來和她一樣,是個不怕強權、敢言的少數人之一,而不是沉默不敢發言的多數人。當然馬上就有許多人會說,大家都不發言,你一個人說了又有何用?連我自己身邊的親人也勸我別浪費時間和心情去寫這些無濟於事的文字了,魯迅不比你寫得深刻寫得更早,幾十年過去了又怎樣呢?但我卻還是要用魯迅先生的話來回答:

“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隻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裏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我想加一句,不僅僅是青年,讓我們每一個人,年輕和不再年輕的,都勇於在沒有炬火的黑暗裏,做唯一的光。

原文載於《北美報告》

《世界華人周刊 》轉發華哥編輯

 

 
 

END

 
 

【作者簡介】 宇秀,加拿大華裔作家,詩人。祖籍蘇州,現居溫哥華。文學、電影雙學曆。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終生會員,加拿大華裔作家協會會員。有散文隨筆集《一個上海女人的下午茶》和《一個上海女人的溫哥華》盛行坊間,影響廣泛。另有作品被收入四十餘種文集,近期的哈佛演講《你若不想成為中年婦女——女性、文學、歲月》反響熱烈,演講文流行於網絡。輟筆8年重返寫作,其詩文以獨特的個性風格廣受讀者喜愛,有“痛感詩人”之稱。由當代華語詩壇泰鬥洛夫、著名國際詩人瘂弦、文化批評家朱大可、著名作家盧新華、徐小斌等近二十位海內外名家聯袂推薦的個人詩集《我不能握住風》今年將由廣西師大出版社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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