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民航售票處回到南方賓館610房間,林少中已經滿身大汗。他到衛生間洗了個熱水澡,穿上睡衣,躺到床上,然後打開了電視機。他現在身上還在出汗,準備等汗幹了就出去吃飯,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吃一頓。
他看著房間,忽然產生了一種失落感,多麽舒適的房間啊!從明天開始,自己再也不可能住這麽豪華的房間了!他想到了農村的艱苦歲月,想到當臨時工的屈辱,瞬間,一股冰冷的感覺傳遍全身,他陷入對未來的恐懼之中。
這時,門外傳來幾聲輕柔的敲門聲。
林少中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門,石曉楠站在門前。
“曉楠,你怎麽來了?”林少中驚訝地問。
石曉楠高興地說:“廠長,是陳先生讓我來的,他請你回去上班!”
林少中暗喜,這是他此刻最想聽到的消息;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他麵無表情地說:“恐怕不行,我已經訂了去桂林的機票。”
石曉楠眨著眼睛說:“陳先生已經想到了,他說如果你已經買了機票,他可以給你報銷,你不要擔心。”
林少中竊喜,如果陳占豪這麽說,足見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看來自己這招險棋走對了,既讓陳占豪嚐到了自己的厲害,也沒有受到什麽損失。
林少中依舊不動聲色地說:“那好,讓我想想,你先回去吧。”
石曉楠沒有動,她咬著嘴唇,眼睛看著地麵,最後她抬起頭說:“廠長,我想請你吃飯。”
“你請我?”
林少中心中一陣驚喜,此刻,他正想有人與他分享勝利的喜悅,沒想到石曉楠竟主動提出邀請。
林少中微微一笑:“你那點工資我還不知道麽,還是我請你吧。你等我一會兒,我穿上衣服就來。”
林少中很快從房間出來了,他換了一身白襯衫、水洗褲,還有一雙咖啡色鹿皮鞋,看起來頂多三十歲。
石曉楠掃了林少中一眼,笑著說:“廠長,你真帥!”
林少中裝作沒聽見。
“走吧,曉楠,到哪兒吃?”
“就去下麵的中餐廳吧。”
林少中想了一下,“我看還是去外麵的大排檔,那裏的菜地道。”
“好吧,我也喜歡。”
他們倆走出南方賓館大門,沿著人行道走了三條街,往右拐,來到一家掛著“強記”的大排檔門前。
林少中說:“就吃這家怎麽樣?”
石曉楠笑著回答:“我隨你。”
這時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滿臉堆笑從店裏走了出來。
“林廠長,裏麵請,裏麵請!”
“阿強,不進去了,就在外麵。”林少中指著一棵小葉榕下的餐桌說。
“那好,你們坐,我給你們上茶。”
林少中帶石曉楠走過去坐下。
阿強端著茶杯、茶壺走了過來,他一邊倒茶一邊問:“林廠長,這是你太太?”
石曉楠羞紅了臉。
“我太太哪裏有這麽年輕。”林少中嗬嗬笑道。
阿強微微一笑,然後問:“林廠長,點什麽菜?”
林少中扭頭問:“曉楠,你看吃點什麽?”
石曉楠嫣然一笑,“我隨你。”
“曉楠,我記得你是貴州人,喜歡吃辣的。”
石曉楠笑著點點頭。
“那好,一個子雞炒辣椒,一個冬筍炒鱔絲,一個蔥油蟹塊,一條石斑魚……”點到這兒,他看了眼石曉楠。
石曉楠笑著說:“差不多了吧。”
“那就再加一個虎皮尖椒。”
阿強重複著菜名,“子雞炒辣椒,冬筍炒鱔絲,蔥油蟹塊,蔥油石斑魚,再加一個虎皮尖椒。上什麽酒?”
“一支石灣,四支珠江生啤。”
“好嘞!”阿強轉身離去。
林少中點上一支煙,靜靜地吸著。
石曉楠胳膊肘撐在餐桌上,手托著下巴,眼睛望著天空。
“今晚的月亮真圓啊!”
林少中抬起頭,順著石曉楠的目光看去,一輪圓月掛在天空,天空是那麽的藍,月亮是那麽明亮,他一時興起,隨口溜出四句詩,“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石曉楠笑道:“廠長,怎麽,你把我比喻成你的影子了?”
林少中戲言道:“我倒是真希望能有你這麽一個影子。”
石曉楠一愣,旋即紅著臉低下了頭。
這時,阿強拎著酒走了過來。
“林廠長,要不要都打開?”阿強問。
“都打開。”
阿強打開酒瓶,準備往杯子裏倒。
林少中攔住了他,“阿強,自己來吧。”說著他拿起石灣米酒。
“那好,我去上菜。”
阿強放下啤酒瓶轉身離去。
林少中拿起石曉楠的杯子準備倒酒,石曉楠笑著說:“廠長,倒一點兒就行了,我不會喝酒。”
林少中笑道:“我知道你們貴州人喜歡喝甜酒,石灣米酒和甜酒差不多。”他給石曉楠倒了滿滿一杯。
“廠長,你怎麽知道貴州人喜歡喝甜酒?你去過貴州麽?”
“去過,我母親曾在貴州工作。”
這時,阿強端著子雞炒辣椒和冬筍炒鱔絲走了過來。
“林廠長,先慢用,剩下的馬上就好。”阿強把菜放到桌上就離開了。
林少中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雞肉放到石曉楠的碟子裏,笑著說:“曉楠,嚐嚐,看看味道怎麽樣?”
石曉楠把雞肉放到嘴裏,咬了一小口,品了品說:“不錯!”
林少中麵帶微笑,呆呆地看著石曉楠,他非常喜歡她吃東西的樣子,那麽斯文,那麽優雅;他在心裏想象著這塊雞肉如果到了馬蘭花嘴裏會是什麽樣子,肯定嚼都不嚼就吞下去了。
石曉楠歪著頭,眉毛上揚,眨了眨眼問:“廠長,你怎麽不吃呀?”
林少中笑著說:“我在看你吃。”
石曉楠撅起小嘴,像個耍嬌的孩子似的說:“別看了,醜死啦!”
林少中舉起杯,“來,喝酒!”
石曉楠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這酒怎麽樣?”
“味道怪怪的,沒有我們貴州的甜酒好喝。”
“這酒沒你們貴州的甜酒甜,但勁兒比甜酒大,在我眼裏,你們貴州的甜酒就是甜水。”
“廠長,你們東北人是不是都很能喝酒啊?”
“是啊,東北天寒地凍,不喝酒怎麽過?記得我們剛下鄉那年冬天,天寒地凍,青年點就像冰窖一樣冷,連水缸都結了冰。我們就是靠著東北老白幹才熬過了那個寒冷的冬天。”
石曉楠望著林少中,在她眼裏,眼前的這個男人就像個傳奇,他是那麽神秘,那麽富有魅力。
“廠長,今天你可真棒!”
“什麽真棒?”林少中不解地問。
“你對陳先生說的那些話,還有你憤然離去的樣子,真的很瀟灑!”說完她還加了一句:“You are man!”
林少中笑著問:“你說什麽?”
“不好意思,一句英文,意思就是,你真是個男人!”
林少中開玩笑道:“怎麽,我不是男人還成了女人不成?”
“不好意思,其實這句話翻譯成你們東北話就是……你真是個爺們兒!”
“爺們兒,這可真是句東北話,你從哪兒學來的?”
石曉楠羞澀地一笑,“我也不知道。”
林少中端起酒杯,“來,為真爺們兒幹一杯!”
石曉楠端起酒杯,她的眼睛看著林少中,隨著林少中的節奏把杯中酒都喝光了。
這時,蔥油蟹塊、蔥油石斑和虎皮尖椒都上來了。
林少中夾了一塊蟹塊放到石曉楠盤子裏,他笑著說:“你多吃點,這東西在我們那裏很多。”
“你們那裏靠海麽?”
“靠海。我小時候海邊蟹子可多了,退潮的時候都能抓到。”
“真的!”
“我給你講一個我小時侯的故事。”林少中陷入回憶:“記得我一歲的時候父親帶著我們一家去海灘度假。那天退大潮,海灘上到處都是螃蟹和各種貝殼,司機帶著姐姐,警衛員抱著我,我們一家一邊撿螃蟹一邊往沙灘深處走,等我們回頭的時候,發現已經被海水包圍了,美式吉普車也陷在海水裏……”
石曉楠緊張地問:“那可怎麽辦呀?”
林少中微微一笑:“多虧了附近的老鄉幫忙,才把吉普車拉上岸。”
石曉楠用崇拜的目光看著林少中,嘴裏喃喃地說:“廠長,你可真了不起!”
林少中顯得無所謂的樣子微微一笑,他再次舉起酒杯,“來,曉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