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泱——第十章

轉眼之間林少中與陳占豪的合同就要到期了。

這些日子林少中一直在等陳占豪跟他提續簽合同的事，可陳占豪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就是不提。長痛不如短痛，林少中決定主動出擊，投石問路。他給陳占豪秘書打電話，請她轉告陳占豪，他的臨時聘用合同很快就要到期了，他準備合同到期後就返回濱海，讓陳占豪早派新人交接工作。

陳占豪很快就回了電話，說下星期他會來河東廠麵談。

一個星期後陳占豪來到河東廠，他和林少中隔著辦公桌坐了下來。

陳占豪問：“林廠長，你要走？”

“是呀，合同快到期了！”

“你準備去哪裏？”

“從哪來回哪去。”

陳占豪一聲冷笑：“現在濱海服裝廠賈秀傑當廠長，你回去做什麽？”

陳占豪說到了林少中的痛處，他沉默片刻說：“陳先生，你說的不錯。不過，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中國這麽大，還怕找不到活路？”

陳占豪沒有說話，他用手撚著鬢角。過了一會兒他說：“林廠長，你沒有想過留下來嗎？”

林少中決心賭一把，他咬著牙說：“沒有想過。我家在濱海，我不能老在新城。”

“這確實是個問題。”陳占豪點點頭。

室內一片沉寂，他們倆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陳占豪說：“林廠長，我很欣賞你的為人和工作能力。在這間工廠，大家都很喜歡你。林廠長，我希望你留下來，成為萊絲集團的正式雇員。”

林少中沒有回答，他的表情似乎十分猶豫。

陳占豪知道林少中心裏想什麽，“林廠長，如果你正式加入萊絲集團，從這個月開始，你的月薪就是一萬，年終加一個月工資；另外，我送給你一套房子，你把老婆孩子都接過來。你覺得這樣安排怎麽樣？”

林少中心中大喜，他做夢也沒想到陳占豪出手如此大方，一下子就加到一萬，還給房子。這還有什麽猶豫的，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他當機立斷：“陳先生，那就按你說的辦吧。”

“可以接受？”陳占豪得意地一笑，那笑容分明在說，在這個世界上，隻要肯出錢，沒有買不到的東西。

林少中點點頭，他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的。

林少中這次果斷出擊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結果。但是，隨後發生的一件事差點讓他功敗垂成。

一天，石曉楠拿來一份傳真，“林廠長，陳先生剛發來的。”

林少中接過傳真，上麵寫著：“從即日起，河東廠每天工作八小時，加班必須報我本人批準，擅自安排加班立即解雇。”署名是陳占豪。

林少中皺起眉頭，這是玩的哪一出兒？現在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還完不成訂單，八小時工作製不是開玩笑麽？！他心裏想不通，但既然是陳占豪的通知，隻好先發下去再說。

他在通知上簽了字，然後對石曉楠說：“拿去，讓車間主任以上領導簽字。”

沒過多久，薛姑娘手裏拿著那份通知怒氣衝衝地走過來，她嚷道：“林廠長，搞什麽鬼呀？按照工廠目前的訂單量，每天至少加班三小時。你不讓加班，不能按時發貨誰負責？”

林少中笑道：“薛姑娘，你有沒有搞錯，是陳先生不許加班，不是我哦！”

薛姑娘眼睛一瞪：“你是廠長，你應該勸他，不能由他亂來。”

“薛姑娘，你跟陳先生的時間比我長，你覺得他會聽我的嗎？”林少中反問。

薛姑娘被問住了，她搖了搖頭。

“薛姑娘，依你對陳先生的了解，他為什麽下這樣一個通知，難道他不知道做不到嗎？”林少中試探著問。

“哼，他比誰都清楚。”

“那他為什麽要發這樣一個通知？”

薛姑娘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最後搖搖頭說：“他這個人有時候神仙附體，沒人知道他心裏想什麽。”

林少中認為陳占豪這樣做並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什麽神仙附體，他這是有意試探自己，試試自己駕馭複雜情況的能力。訂單是公司的生命，也是陳占豪的根本利益所在，保住訂單就是捍衛了陳占豪的根本利益，也就是領會了陳占豪的精神實質。想到這裏林少中說：“薛姑娘，我們河東廠的頭等任務就是保住訂單，保住訂單就保住了一切。你繼續安排加班，出了問題我負責！”

薛姑娘臉上露出笑容，她很仗義地說：“林廠長，如果陳先生追究下來，我和你一起負責！”

一個星期後，陳占豪怒氣衝衝地闖進河東廠。他邊走邊向林少中吼叫：“林廠長，你去把薛姑娘給我找來！”說完，他屁股靠在林少中的辦公桌上，手撚著鬢角，做出一副非常生氣的樣子。

林少中趕緊跑進車間把薛姑娘找來。

陳占豪衝他倆吼道：“我的林大廠長，我的薛姑娘，那個批準你們加班了？！難道你們沒接到我的通知嗎？！”

薛姑娘一臉委屈地望著陳占豪說：“陳先生，真的沒有辦法，法國客戶的訂單要趕啊！”

陳占豪衝過去，指著薛姑娘的鼻子吼道：“你給我聽好了，不管哪個客戶，我的命令必須服從！”說完，陳占豪轉向林少中，“林廠長，你說，是誰允許加班的？”

林少中低聲說：“是我。”

陳占豪眼睛一瞪，“林廠長，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了不起了？連我的話都可以不聽？！”

林少中爭辯道：“陳先生，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訂單這麽急，作為廠長，我有責任安排加班生產，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

陳占豪手掌在桌麵上猛地一拍：“林廠長，你的責任就是執行我的命令！你不執行我的命令就是欺騙我！”

陳占豪的蠻橫讓林少中非常氣憤，他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平靜地說：“陳先生，我在履行我的職責，我沒有欺騙你。”

陳先生瞪著眼睛說：“林廠長，你今天必須向我做出保證，保證今後不再騙我；否則，立刻給我滾出大門口！”

一個“滾”字把林少中徹底惹火了，從小到大還沒有人對他說過這個字，他覺得自己被逼到了底線，底線意味著一個人最起碼的尊嚴，必須守住自己的底線。

林少中義正詞嚴地說：“陳先生，有些話我可以接受，但有些話請永遠不要用在我身上，我要說的是，請永遠不要對我林少中用‘滾’這個字眼！”

陳占豪沒想到平時貌似溫和的林少中竟敢當眾挑戰他的權威，他像一頭被激怒了的獅子竄到林少中麵前，用鷹一樣的眼睛盯著林少中說：“林廠長，林少中，我告訴你，你今天必須向我做出保證，保證不再欺騙我，否則立刻給我滾出大門口！”

“哼！”林少中輕蔑地哼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冷笑，“那好，陳先生，再見了！”說罷，林少中拎起桌上的公文包就往廠門口走去。

林少中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陳占豪在他身後吼到：“林廠長，你滾！你給我滾！我永遠也不許你再踏進河東廠！”

林少中沒搭理他，心裏輕蔑地一笑：“滾你的去吧！我林少中再也不回來了！我自由啦！”

林少中走回河東鎮，打了一輛出租車，讓出租車把他送回南方賓館。

半個小時後，出租車開進了新城。

林少中望著車窗外，人行道上行人熙熙攘攘，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好久沒有自由自在地在街上行走了。他下了出租車，在人行道上信步前行，他感覺自己就好像一隻衝出了牢籠的自由的鳥兒。他抬起頭，啊，多麽藍的天啊！來新城這麽久，他好像第一次注意到天空。他忽然意識到了自由的重要，人隻有自由才是人，才有資格享受天空，享受大自然。啊，自由，你是多麽的美好啊！

林少中突然想明白了：什麽狗屁廠長，失去了自由，自己實際上就是陳占豪的奴隸！吃他的飯，就得像狗一樣忍受他的欺侮！自己已經被陳占豪異化了，從一個人，被異化成他的工具。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陳占豪畢竟不是奴隸主，他沒有權力用手銬腳鐐束縛自己，他控製自己的手段無非就是錢，隻要老子不要他的臭錢，他就無法奴役老子！

想到這裏林少中開心的不得了，他為自己重獲自由而開心。他不由得哼起了小曲：“樹上的鳥兒成雙對，夫妻雙雙把家回。”他在心裏呐喊：“從此我林少中再也不用看陳占豪的臉色了！不自由毋寧死！我林少中現在自由啦！”

興奮開心之餘，一絲憂愁浮上心頭，現在自由有了，可是生活怎麽辦呢？沒有了收入，自己一家吃什麽呢？此刻他又明白了一個道理：真正的自由必須有財產支撐，擁有適量的財產是一個人享有自由和尊嚴必不可缺少的條件。

不過這些問題以後再想，眼前先好好享受一下自由。

林少中來到民航售票處，買了一張去桂林的單程機票，他準備借這個機會好好遊玩一下桂林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