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泱——第九章

那天下午，林少中給陳占豪打電話，“陳先生，工人已經全部招齊，新工人太多，不知萊絲姑娘什麽時間能過來培訓新工人？”“萊絲姑娘”是萊絲集團對技術指導的習慣叫法。

“她們下星期就從泰國工廠上來。林廠長，這幾天你先對工人進行教育。”

林少中懵了，“教育”這個詞他很熟，但他不明白陳先生說的“教育”指的是什麽。

見林少中沒回話，陳占豪知道他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大聲說：“林廠長，教育你不懂嗎？就是讓工人轉變思想。這些農民工太散漫，你要讓她們明白，在萊絲集團工作就要無條件接受我們的管理，不服從管理就立刻給我滾出大門口！”

“陳先生，這些女工年齡太小，對她們要耐心細致，不能簡單粗暴……”

陳占豪在電話中大聲吼道：“我的林廠長，請你不要給我講那麽多的耶穌。我告訴你，在萊絲集團，我說的話就是命令，我的命令你必須無條件執行！”

林少中認識陳占豪有幾年了，他還是第一次用這麽惡劣的態度跟自己說話。林少中本想反擊，轉念一想，算了，自己現在端人家飯碗，俗話說‘端人家飯碗服人家管’。再說，陳占豪這種人極端自負，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還是等他自己撞南牆吧。

一個星期以後，十幾個萊絲姑娘來到了河東廠。

林少中掃了一眼這些姑娘，跟他之前想象的萊絲姑娘差距太大，她們哪裏是什麽姑娘，分明就是一群黃臉婆嘛。陸姑娘，技術副總指導，四十多歲，臉黑得像包公，還長著一個葫蘆臉；曾姑娘，最少六十歲；朱姑娘，又矮又胖，一臉肥肉；這個賴姑娘簡直沒法看，頭發稀疏，嘴裏的牙齒也沒剩幾顆了……

這時，一個小個子女人開始講話了，她是薛姑娘，技術總指導。

“各位姑娘，這裏就是河東廠，工作環境與我們泰國工廠相比有天地之別。不過，我們萊絲姑娘既可以享福，也可以吃苦。論起吃苦精神，全世界沒有人能跟我們萊絲姑娘相比……”

林少中打量著薛姑娘，這個薛姑娘還頗有幾分姿色，她四十歲上下，五官長得很精致，說起話來麵目表情很生動，穿戴也很高雅；不過，她嗓音太粗，像公鴨叫，完全不像從她身體裏發出的聲音。

自從萊絲姑娘來到河東廠，工廠便失去了往日的平靜。到處都可以聽到萊絲姑娘的吼叫聲，她們一進車間就變成了瘋子，遇到屁大點事都要大吵大鬧。尤其是那位薛姑娘，扯著公鴨嗓子吼叫，很多工人因為受不了她的辱罵而辭職。

林少中對萊絲姑娘的做法非常不滿，但她們勢頭正旺，還是暫避鋒芒看看事態發展再說。林少中特別推崇老子的那句話，“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事物的發展是受自然規律支配的，凡事不可強求，隻要順其自然，所有的問題都會得到最好的解決

事情的發展果然不出林少中所料。

不久後的一天，保安隊馬隊長跑到林少中辦公桌前，他神色驚慌地說：“林廠長，不好了！”

“怎麽不好了？”林少中皺著眉頭問。

“薛姑娘剛才炒了甘勇的姐姐，甘勇不服，替他姐姐辯解，薛姑娘把他也炒了。甘勇嚷著要跟薛姑娘對命！”

“甘勇在哪裏？”

“讓我們擋在大門外了。”

“好，你先去穩住他，我馬上就來。”

馬隊長應聲跑了出去。

林少中起身走進車間，看見薛姑娘正坐在縫紉機前教女工縫衣服，他走過去。

“薛姑娘，我有事找你。”

薛姑娘抬起頭，顯得很不耐煩，“什麽事，沒看見我正忙著嗎？”

薛姑娘的傲慢讓林少中十分反感，他忍著怒氣平靜地說：“薛姑娘，剛才保安跟我說甘勇要跟你拚命。”

“什麽？！”薛姑娘大驚，臉都嚇白了。

林少中感到一絲快意，但他臉上並未表現出來。

“薛姑娘，不要太緊張。你就在車間待著，哪也別去。甘勇那邊我去搞掂！”

薛姑娘木然地點點頭。

林少中轉身走出車間。

來到工廠門口，林少中看見幾個保安正圍著甘勇。

林少中走了過去。

看見林少中，甘勇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一聲“林廠長。”

林少中對那幾個保安說：“你們先回去吧。”

保安應聲退去。

等保安走遠了，林少中眼睛一瞪，“甘勇，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廠長嗎？！”

“有。”甘勇低著頭小聲說。

“那好，你跟我來。”

林少中把甘勇帶進位於工廠門口的電房，電房裏有兩台發電機，專門為工廠供電。

負責電房的肖師傅見林少中進來，趕忙從辦公桌前站起來，把座位讓給林少中。這間電房已經成了林少中的密室，他遇到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都到這裏處理。他和肖師傅已經形成默契，隻要他進來，肖師傅就讓到一邊。

辦公桌前有兩把凳子，林少中坐了下來，指著另一把凳子對甘勇說：“坐吧，咱倆好好聊聊。”

甘勇順從地坐了下來。

甘勇是甘大姐的弟弟。甘大姐幹的非常出色，已經是班長了。林少中履行了他當初對甘大姐的許諾，把甘勇招到維修部當了一名維修工，作為對甘大姐的獎勵。維修工有技術又不太累，是男工最青睞的職業。

林少中點上一支煙，“甘勇，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甘勇氣哼哼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他還加了一句：“薛姑娘不讓我們姐弟活，我跟她拚了！”

林少中微微一笑，“甘勇，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對得起你姐姐嗎？對得起生你養你的父母嗎？你已經二十二歲，是大人了，你要學會麵對問題、解決問題。遇到問題要想辦法解決，而不是任性胡來！”

甘勇嘀咕道：“河東廠薛姑娘一手遮天，還能有什麽別的辦法？”

林少中眼睛一瞪，“甘勇，難道你忘了我是這間工廠的廠長嗎？！”

甘勇小聲說：“廠長，俺怕給你添麻煩。”

“哼！你怕給我添麻煩？難道跟薛姑娘拚命就不給我添麻煩？真是混蛋邏輯！”林少中生氣了。

“對不起，廠長，俺錯了。”甘勇羞愧地望著林少中。

林少中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知道錯就好。甘勇，是不是該把凶器拿出來啦？”

“凶器！什麽凶器？”甘勇裝傻。

“你後腰鼓鼓囊囊的是什麽？還不快交出來！”林少中喝道。

甘勇順從地從後腰抽出一把螺絲刀，有一尺多長，寒光閃閃。

林少中接過螺絲刀，用手試了試，“你呀你，甘勇，你要是用這個東西捅了薛姑娘，你們一家子就被你毀了！”

甘勇低下頭，“廠長，俺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先在這裏等著，沒有我的話你哪也不要去，聽見了嗎？”

“聽見了，廠長。”

林少中走出電房，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他讓石曉楠把薛姑娘叫出來。

薛姑娘十分緊張，走到車間門口她停住腳步，探出頭四下張望著。

林少中笑著招招手，“薛姑娘，過來吧，沒事啦。”

薛姑娘這才走了過來。

“林廠長，怎麽樣？”

林少中指著桌上的螺絲刀說：“看看吧，甘勇的，他準備用這個跟你拚命。”

薛姑娘渾身哆嗦，瞪大眼睛問：“他想用這個拚命？”

林少中笑著點點頭。

薛姑娘驚叫：“太恐怖了！不行，我要回A城找陳先生，這裏太可怕啦！”

林少中笑道：“放心吧，我已經跟甘勇談過了，他向我保證今後絕不找你的麻煩。”

“真的？”薛姑娘將信將疑。

“真的，我用性命擔保！”

薛姑娘先前的囂張已經沒了蹤影，她拱手向林少中連連作揖，“林廠長，我感謝你，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林少中擺擺手，“謝什麽，我是廠長，這是我的職責。不過，薛姑娘，你看這件事情怎麽處理？”

薛姑娘眼睛盯著那把螺絲刀搖頭說：“林廠長，這件事我不管了，你處理吧。”

“薛姑娘，你為什麽要炒掉甘大姐？”

“我要炒掉一個女工，她不同意，還跟我頂嘴。”

“哦，是這樣。”林少中點點頭。想了一會兒林少中說：“薛姑娘，甘大姐這個人脾氣有點倔，但她的技術和管理能力還不錯。現在工廠急需像她這樣的人，我看還是把她留下來吧？”

薛姑娘低下頭，“你是廠長，你決定吧。”

“那好，等會兒我去跟她談，讓她向你道歉。”

薛姑娘抬起頭，“甘勇怎麽處理？”

林少中嚴肅地說：“甘勇必須解雇，他這種行為是絕對不能允許的！你看這樣處理行不行？”

薛姑娘連連點頭：“行，行，就按你說的處理。”

薛姑娘把這件事向陳占豪作了詳細匯報，還添油加醋地把林少中吹了一通，說林少中遇事不慌，處理問題有理有節。

陳占豪很驚訝，他知道薛姑娘心高氣傲，認識她這麽多年從來沒聽她誇過誰，薛姑娘這麽看重林少中，說明林少中確實有過人之處。林少中在陳占豪心裏的分量又增加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