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泱——第四章

林少中知道現在的關鍵是要盡快證明自己的管理能力，他開始考慮下一個突破口。

林少中從泰國工廠來的楊師傅那裏聽說陳占豪最近一直抱怨裁剪浪費太大，萊斯集團在泰國的工廠麵料利用率是百分之八十，而這邊的利用率隻有百分之六十。林少中決定從這個問題入手，爭取來一個突破。林少中心裏有一個計劃，盡快接近陳占豪，隻有陳占豪才能把他帶到國際舞台。

這天林少中一上班就去找楊師傅。

楊師傅是一個幹瘦的小老頭，此刻他正跟徒弟小尤發脾氣：“小尤，誰允許你碰我的剪刀？”

小尤是個二十幾歲的小夥子，他笑著說：“楊師傅，我的剪刀太鈍了，借你的用用。”

楊師傅吼起來：“小尤，我跟你說，如果下次再敢動我的剪刀，我就不要你這個徒弟了！”

小尤笑嘻嘻地說：“楊師傅，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說著他往楊師傅身後指了指。

楊師傅回頭，看見林少中站在身後。

“你有什麽事？”楊師傅麵無表情地看著林少中。

林少中笑著說：“楊師傅，我有事向你請教，到我辦公室說可以嗎？”

“現在工作很忙，有什麽事就在這裏說吧？”楊師傅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

林少中心裏很不高興，陳占豪在各個部門放了十幾個從萊斯集團泰國工廠來的師傅，他們個個趾高氣揚，根本沒把本地人放在眼裏，不過現在不是跟他們計較的時候。

林少中決定單刀直入：“楊師傅，如何才能提高麵料的利用率？”

楊師傅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這件事我早就跟程軍提過，他不放在心上。我跟你講，要提高麵料利用率，就必須套裁，也就是把同種麵料不同款的衣服放在一起排版，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利用麵料。”

林少中點點頭，“楊師傅，能不能具體點？”

楊師傅想了一下，對小尤招招手，“小尤，把498和211款的紙樣拿過來。”

小尤很快就拿回兩卷紙樣。

楊師傅把兩卷紙樣在裁剪台上攤開，他指著紙樣說：“你看，如果把498款和211款一起排版，空隙就可以填滿，這樣至少可以提高利用率百分之二十。”

林少中立刻組織人手按照楊師傅的辦法套裁，試驗結果非常好，麵料利用率平均提高了百分之十。

楊師傅是陳占豪安排在工廠的眼線，林少中的做法很快就被他報告給陳占豪。

不久陳占豪來工廠視察，他點名要見林少中。

宋校長很詫異：“陳先生，你怎麽知道林少中？”

陳占豪半開玩笑地說：“我的宋大校長，難道你不知道麵料利用率大幅上升了嗎？楊師傅告訴我，這都是那個林主任的功勞，我要親眼見見這個人。”

宋校長趕快派人把林少中叫到廠長室。

林少中走進廠長室，看見宋校長桌子對麵斜坐著一個四十五六歲身穿花格子襯衣的中年男人，此人額頭很寬，油亮的頭發整齊地梳向後麵，他左臂撐著椅子扶手，右手撚著鬢角的頭發，眯縫著利刃般的眼睛仔細打量著自己。林少中猜出眼前這人應該就是大名鼎鼎的陳占豪先生。

林少中故意不理陳占豪，徑直走到宋校長辦公桌前，他笑著問：“宋校長，您找我？”

宋校長笑著點點頭，指著陳占豪說：“是陳先生要見你。”

陳占豪沒有起身，對林少中似笑非笑地點點頭。

林少中對陳占豪淡淡一笑：“陳先生好！剛到？”

陳占豪又點點頭。

宋校長指著沙發對林少中說：“你先坐一會兒。”

林少中在沙發上坐下，從口袋裏掏出香煙自顧自地抽起來。

宋校長與陳占豪四目相對，宋校長動了動眉毛，似乎是問：“印象怎麽樣？”

陳占豪仿佛在琢磨著什麽，突然他站起身快步走到林少中麵前，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問道：“林先生，我可以看看你的左手嗎？”

林少中笑著問：“怎麽，陳先生懂手相？”他把左手伸過去。

陳占豪捧著林少中的手，歪著頭反反複複地看著，最後又把林少中的拇指往後壓了幾下。這樣折騰了幾分鍾，陳占豪才把手鬆開。

林少中笑問：“怎麽樣，看出點什麽了？”

陳占豪想了一下說：“你柔韌有餘，強硬不足；不過，你是一個綿裏藏針的角色。”

林少中奉承道：“想不到陳先生既懂手相又懂做生意，真是了不起！”

陳占豪得意地點點頭：“你說得沒錯，做生意就是做人的生意，識人是關鍵，看手相、看麵相就是幫助你識人，人常常掩飾自己，但卻無法掩飾手相和麵向。”

林少中很驚訝陳占豪竟諳熟識人之道，有了這個基礎，今後就有共同語言了。

林少中補充道：“識人的核心是用人，要懂得化敵為友，化消極為積極，實現利益最大化。”

陳占豪愣了一下，但他沒有再說什麽。過一會兒，他對宋校長點點頭，宋校長會意，讓林少中先回去了。

林少中出去後，陳占豪久久地望著大門口。

宋校長遞給他一支萬寶路，陳占豪吸了口煙然後問道：“林主任什麽背景？”

“他父親原來是省教育廳長，他下鄉十幾年，做過生產隊長、大隊長、縣服裝廠廠長。”

陳占豪習慣性地撚著鬢角，麵露沉思狀。過了一會兒他好像從夢中醒來，張口便說：“讓他當廠長，你當董事長。”

“哦？”宋校長一愣，沒想到陳占豪冷不丁提出這個要求，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這幾年與陳占豪相處，宋校長知道這個人經常不按規矩出牌，但這也是他的過人之處。短短幾年，陳占豪從一個服裝界名不見經傳的小輩一躍為服裝大王，出奇製勝是他一大法寶。這一點與他很像，他本人也是喜歡思索，喜歡不斷出新、不斷出奇的人。不過，陳占豪過於咄咄逼人，必須壓壓他的氣勢，讓他知道在這個校辦工廠，他宋校長才是真正的主人。

想到這裏宋校長對陳占豪笑了笑：“讓我想想，我也很喜歡林主任，不過中國有句俗話‘路遙知馬力’。不急，讓他曆練一下再說。”

陳占豪撚著鬢角說：“好吧，我的宋大校長，你來定；不過，你如果不用他，我可要把他調到萊絲泰國工廠囉。”

宋校長哈哈大笑：“陳先生，你可不要威脅我哦！”

陳占豪跟著大笑起來，他的中氣很足，蓋過了宋校長的笑聲。

離開校長室後，林少中的大腦在快速盤算著。他本能地感到陳占豪就是他此生的貴人，他從陳占豪的眼神裏感受到一種可以神交的東西，一種掌控一切的力量。林少中猜想陳占豪走後宋校長一定會找他談話，探他的想法；他決定無論宋校長怎麽說都不露聲色，先在剪裁車間幹半年再說。這樣，既可以給宋校長留下一個踏實的印象，也給自己留些時間熟悉工廠。

第二天宋校長果真把林少中叫到他辦公室。

一見麵宋校長就給林少中道喜：“恭喜，恭喜！”

林少中裝傻：“宋校長，何喜之有？”

宋校長嗬嗬笑著說：“你還不知道吧，陳先生推薦你做廠長。”

林少中淡淡一笑：“我當不了，我還需要時間學業務。宋校長，您要是有心栽培我，就讓我把裁剪車間管好再說。”

宋校長讚許地點點頭：“也好，我馬上與程軍談，讓他離開裁剪車間，來廠辦當廠長助理。”

就這樣林少中在裁剪車間又幹了半年。半年後，他被正式任命為廠長。

林家熱鬧起來了。林少中的老朋友、老同學聞風而來，這些人中就有賈秀傑。對於賈秀傑當年打小報告這件事，林少中一直假裝不知道，賈秀傑也一直以為林少中不知道。

賈秀傑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洗衣機廠當了一名技術員。洗衣機廠效益不好，賈秀傑無用武之地，他一直想另謀出路。聽說林少中當了廠長，正在招兵買馬，便登門毛遂自薦。

此刻林少中對賈秀傑的感覺是十分複雜的，有厭惡、鄙視，還有一點快感。開始他想拒絕賈秀傑，轉念一想，幹大事的人必要有大氣度，古人雲‘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如果連賈秀傑都容不了，怎麽能夠成就一番大事業？再說賈秀傑在自己手底下，就算他是孫悟空，也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聽說林少中要把賈秀傑招進服裝廠，馬蘭花覺得非常不妥，她問林少中：“怎麽，你想把賈秀傑弄到你們工廠？”

“是呀。”林少中雙手抱在腦後，眯著眼睛似睡非睡地仰在椅子上。

“你少給我裝！”馬蘭花用手指在林少中太陽穴上狠狠地戳了一下。

“你幹什麽！”林少中生氣地把馬蘭花推到一邊。

馬蘭花氣哼哼地說：“我告訴你，你可別引狼入室，賈秀傑是出了名的白眼狼。當年他能出賣你，以後還會，你可不要不記教訓！”

林少中白了老婆一眼：“你們老娘們兒就是頭發長見識短。”

馬蘭花不服：“就你見識多，今天我可把醜話撂在這兒，不聽好人言吃虧在眼前！”

林少中不耐煩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困了。”

說完他走進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