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曉舟

如果不能重生,就讓我回憶過去;如果迷失了方向,就讓我重新審視曾經走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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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泱——第十六章

(2024-02-15 08:53:26) 下一個

下班時間到了。

小蔣走過來,“下班了,小林。”

林少華指著車間說:“工人都沒走。”

“哦,她們加班。”

林少華有些遲疑,“我要不要加班?”

“你才來,以後再說吧。”

林少華跟著小蔣走出工廠大門。

廠門口的小路邊長長地蹲了一排女工,她們端著飯盒正在吃晚飯,幾個推自行車賣飯的男人吆喝著在她們麵前走來走去。

林少華問小蔣:“工人每天晚上都加班麽?”

“對,天天幹到十點多。”

“我見過陳先生發的通知,說必須在八小時內完成分鍾數,不許加班。”

小蔣悄聲說:“別信他,那個分鍾數是騙人的,誰也做不到。”

“哎,小蔣,我正想問你呢,什麽是分鍾數?”

“就是完成每道工序需要的時間,寫在工藝表工序旁邊。”

“哦,我見過。”林少華想起來了,工藝表上每道工序旁的那個數字應該就是分鍾數。

這時,小路上開來了四輛機動三輪車。

三輪車還沒停穩,萊絲姑娘和享受萊絲姑娘待遇的管理人員飛快地跳進了車廂。車廂左右各有一排座位,一排坐四個,兩排坐八個,一輛小三輪車竟然擠進了八個人。

“開車!”

隨著馬隊長喊聲,三輪車“突突突”地向鎮裏開去。三輪車開得飛快,在彎曲的路麵上搖搖晃晃,林少華非常緊張,雙手緊緊抓住車棚上的鋼筋,生怕被顛簸的三輪車甩出去。

小蔣笑道:“小林,別害怕,習慣了就好了,司機的技術高著呢!”

林少華問:“不是有麵包車麽,為什麽坐這種車?”

“麵包車就那麽一輛,有時間就過來,沒時間我們就隻能坐三輪車了。”

終於到了詩美廠。

大家直奔食堂。晚飯很豐盛,有瘦肉蓮藕湯、蒸鱸魚、白斬雞、燒鵝、烤乳豬、基圍蝦及若幹青菜。吃飯的速度依然如風卷殘雲,不到十分鍾的功夫就吃完了。吃完飯,大家急匆匆地衝下樓鑽進麵包車。直到這一刻,大家緊張了一天的神經才算鬆弛下來。

大約二十分鍾後,麵包車在晨輝大酒店門前停下來。

晨輝大酒店位於河東鎮與新城之間,附近都是低矮的建築,這座二十二層高的四星級酒店仿佛鶴立雞群。酒店大堂豪華氣派,篷頂懸掛一盞巨大的歐式水晶燈,燈光照射在白色大理石地麵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小蔣帶林少華來到總台。

服務員看見小蔣笑著問:“蔣先生,你有什麽事?”她似乎跟小蔣很熟。

小蔣笑嘻嘻地說:“阿霞,這位是我們公司新來的,叫林少華,你查一下他住哪個房間。”

阿霞拿出登記簿看了一下說:“林少華,1317,與史耀坤住一間。”說完阿霞從抽屜裏拿出一把鑰匙遞給林少華,“林先生,這是您的鑰匙,請拿好。”

小蔣笑了:“少華,這麽巧,你就住我隔壁,我是1315。”說完小蔣對阿霞擺擺手:“謝謝啦,阿霞,改日請你吃飯。”

阿霞微笑著對小蔣擺擺手。

林少華跟小蔣走進電梯。他們在13層下了電梯,右拐,沒走幾步就到了1315門口。

小蔣說:“少華,這就是我的房間,你回房間把東西放下就過來吧。”

“好的。”

林少華打開1317房門,走進房間。

哇,好漂亮的房間啊!地上鋪著厚厚的米色毛絨地毯,床上鋪著雪白的床單,透過窗戶,周圍幾公裏的景色盡收眼底。浴室很大,浴缸很豪華,架子上擺了兩套雪白的浴巾,摸起來蓬鬆柔軟。

沒想到能住上這麽漂亮的房間,林少華十分開心,他仰在床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叮咚。”

林少華被門鈴驚醒,他爬起來打開房門,是小蔣。

“少華,來呀,到我屋去。”

小蔣光著腳,身上隻穿了條短褲。

林少華拿上鑰匙,鎖好房門,來到小蔣的房間。

地上坐著一個人,和林少華年齡相仿,他正對著電視機打遊戲。見林少華進來,那人放下遊戲機控製器站了起來。

小蔣介紹:“老祝,祝秉誠。”

祝秉誠看著林少華笑道:“你也太像你大哥了。”

“你認識我哥?”

“豈止認識,我就是你哥招來的。”

小蔣說:“祝秉誠也是研究生,你哥去申城招工,就把老祝給招來了。”

祝秉誠笑道:“你哥在申城招了二十幾個大學生,如今就剩我一個了。”

“其他的人為什麽不幹了?”林少華好奇地問。

祝秉誠苦笑道:“為什麽不幹了?有幾個人能受得了陳占豪這種管理?媽的,他就沒把咱們當人。”

“你怎麽不走?”林少華冒失地問。

祝秉誠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小蔣笑著說:“他女朋友在河東廠,他舍不得。”

祝秉誠從冰箱裏拿出三瓶啤酒:“不說那些。來,喝啤酒。”

小蔣拿出一袋烤花生扔在茶幾上,“吃花生。”

祝秉誠又坐到地上拿起遊戲機控製器,他扭頭問林少華:“怎麽樣,要不要打一局。”

林少華看了一下屏幕,是“坦克大戰”,沒意思,已經玩膩了。

“你玩吧,我喝酒。”

林少華和小蔣坐在茶幾旁,邊吃花生邊喝啤酒。

小蔣問:“史耀坤沒回房間?”

“沒。”

小蔣詭異一笑,“那小子肯定去八樓了。”

“八樓怎麽回事?”

“八樓是這一帶有名的雞窩。”小蔣臉上露出一絲壞笑。

祝秉誠突然把遙控器往地上一扔,轉過身子問:“小林,我聽說陸姑娘和史耀坤想搜女工的身?”

“對。”林少華低下了頭。

祝秉誠罵道:“媽拉個巴子,反了他們了,他們不知道這樣做違法嗎?!”

小蔣笑道:“我說老祝,你就是個書呆子,在咱們萊絲集團,陳占豪就是法。”

祝秉誠氣憤地說:“老子就是看不慣他們那一套,如果哪一天他們敢對我這樣,老子就跟他們拚了!”

小蔣不屑地一笑,“你還能怎麽樣?俗話說‘端人飯碗服人管’,咱們端著陳占豪的飯碗就得向陳占豪低頭。”

祝秉誠“噌”地從地上站起來,咬牙切齒地罵道:“媽拉個巴子,不自由毋寧死!小蔣,不信你瞧著,如果他們敢這樣對我,看我怎麽收拾他們!”

小蔣微微一笑。

祝秉誠瞪著小蔣問:“怎麽,小蔣,你不信?”

小蔣笑著點頭說:“我信,你是研究生,我初中都沒畢業,你的話我哪敢不信!”

這時電話鈴響了。

祝秉誠走到床頭櫃前拿起電話。

“好,我馬上去。”說完祝秉誠穿上衣服,對林少華擺擺手,“小林,你們聊,我有點事情出去一下。”

祝秉誠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小蔣看著祝秉誠的背影說:“這小子又去打麻將了。”

“跟誰打麻將?”

“跟黎叔他們。”

“他女朋友不說他?”

“他女朋友不知道,知道肯定會說他。”

“你剛才說他女朋友在河東廠?”

“對,在我們大車間,她和我們一樣,享受萊絲姑娘待遇,住在12層。她是廣西人,跟小車間的阿雲、阿芳是老鄉。她業務非常好,長得又漂亮,是咱們萊絲的一枝花。”

“祝秉誠麻將技術怎麽樣,賺還是賠?”

“賠多賺少,聽說他還欠史耀坤的錢。”

閑聊了一會兒,林少華覺得有些困,便向小蔣告辭回房間休息了。

這天晚上晨輝大酒店二樓酒吧的一個昏暗的角落裏坐著兩個男人,他們一邊喝酒一邊交頭低語。這兩個人一個是張先生,另一個是倉庫主管詹先生。

詹先生說:“張經理,我看你得小心點,老林把他的小弟弄到我們工廠,我看他就是來監視我們的。”

張先生點點頭。

詹先生接著說:“我真弄不懂陳先生,他怎麽那麽信任姓林的?”

張先生露出一絲冷笑,“你可別小看這個姓林的,他這個人老謀深算,詭計多端。他懂陳先生的心理,知道什麽時候說什麽話。他就是江湖上說的那種踏雪無痕,殺人於無形的高手。”

詹先生從衣兜裏掏出一盒摩爾牌女士煙,抽出一支遞給張先生,自已也點上一支。他吸了一口煙說:“張經理,你覺得這個小林怎麽樣?”

張先生吐了一口煙,微微一笑:“他是個雛,跟他大哥沒法比。”

“張經理,你可別忘了,初生牛犢不怕虎,對這個小林你可不能大意!”

張先生點點頭。

“張經理,依我看,你可以放手讓小林幹,他幹的越多錯的就越多。等他惹出禍來,就把他趕走,他在河東廠對我們遲早是個威脅。”

張先生又點點頭。

“張經理,我搞不明白,以林少中的聰明,他怎麽會讓他小弟到河東廠來呢?難道他不知道他小弟搞不好可能會連累他?”

張先生笑道:“詹先生,這你就不懂了,江湖上常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依我看,林少中是故意把他小弟放在河東廠,他這樣做等於在河東廠放了一雙眼睛。”

詹先生點點頭,“現在大家都說,萊絲集團有三巨頭,你、林少中和薛姑娘。”

張先生搖搖頭,“我和他們不能比,林少中是總經理,薛姑娘是技術總負責,我隻不過是河東廠的經理,位居他們二人之下。”

詹先生搖搖頭:“張經理,表麵上他們二人位置比你高,實際上陳先生更看重你。你想想看,萊絲集團目前有五家工廠,泰國工廠、菲律賓工廠、濱海服裝廠、詩美廠和河東廠,其他都是合資廠,唯有河東廠是我們萊絲集團的獨資工廠,也就是說河東廠是陳先生最看重的,陳先生把你放在河東廠當經理,足見他對你的信任。據我觀察,薛姑娘頭腦簡單,不足為慮,唯一對你有威脅的就是林少中。林少中目前隻是名義上的總經理,他要想當上實際的總經理就必須過你這一關。所以說未來江湖爭霸,必在你和林少中之間。”

張先生沒有說話,他一邊吸煙,一邊向空中吐著煙圈。

詹先生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小口。

張先生突然問詹先生:“你知道陳先生心中的偶像是誰嗎?”

“誰?李嘉誠?”

“No!”張先生笑道:“陳先生跟我說過,他崇拜孫子。”

“什麽,崇拜孫子?!”詹先生驚呆了。過了好久他才發出一聲感歎:“有沒有搞錯啊!”

“陳先生崇拜的孫子是寫《孫子兵法》那個孫子,這是真的,我聽他說過好幾次,他說孫子是古往今來真正的高手。”張先生搖搖頭,“唉!這可能就是林少中可能勝出的原因,陳先生認為在我們萊絲集團,隻有林少中懂得孫子。”

詹先生傻傻地望著張先生,他對中國曆史知之甚少,完全聽不明白張先生話中的奧秘,但是這並不影響他的心機。

“張經理,我覺得林少中雖然身居高位,但手中並沒有實權,他要想插手工廠的事務必須通過他的手足。誰是他的手足呢?一是他的弟弟林少華,另外就是總務主任祝秉誠和維修主管小蔣。張經理,你如果能夠斷了林少中的手足,那萊絲集團就是我們的天下。到那個時候,林少中這個總經理就是徒有虛名,用不了多久他就要自己滾蛋!”

張先生沒有說話,他又吸了一口煙,然後慢慢地把煙圈吐向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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