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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故事(三十) —— 台灣來客(上)

(2019-06-17 17:22:35) 下一個

中國國民黨主導的中華民國(簡稱民國)政府從1912年到1949年在中國大陸執政三十七年。在1946-1949年中國國民黨軍隊即國民革命軍(簡稱國軍)與中國共產黨的人民解放軍三年內戰中慘敗,民國政府逃至台灣,定都台北。中國共產黨在1949年10月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從此台北政府與北京政府勢不兩立,由於這些政治與軍事的原因,台灣與大陸兩岸斷絕了所有往來。

1979年元旦中國大陸全國人大常委會在《告台灣同胞書》中提出兩岸應該立即實行通商、通郵、通航(簡稱三通),台灣民國政府不予理采,拒絕三通。八年後,在1987年台灣民國政府宣布解凍,同意開放台灣同胞到中國大陸觀光及探親。由於當時海峽兩岸仍未有正式交通方式直接往來,台灣旅客需先飛往英屬香港,然後再以其他交通方式或轉機前往中國大陸。海峽兩岸隔絕六十年後,終於在2008年底實行了完全三通。

在九十年代初,盡管沒有三通,大陸人民與台灣同胞曆經艱難險阻,在民間通過各種方式你來我往,比如紅十字會組織的救助、慈善會,各大學、研究機構主辦的學者訪問、學術研討會,文聯經辦的各種文化交流活動等。有一天我家突然接到通知,叫母親去資中縣委外事處會見一位台灣客人。

我家與海外從無瓜葛,怎麽跟台灣扯上關係?來者是誰?後來仔細一打聽,來人姓鄭,是到四川省資中縣後溝村尋親的。母親一下子明白了,一定是她那離家出走的父親(外公)派人來尋祖歸根了。

那些陳年舊事又翻了出來,一幕幕地展現在母親的眼前。外公離家時她隻有四歲,當時她也不在鄭家,不能確切地記得當時的情形。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親身經曆和目睹了外婆帶著她和舅舅在蔡家的日日夜夜。盡管老外公夫婦極其疼愛他們,保障他們的衣食住行,可是,在那個男尊女卑的年代,沒有丈夫疼的女人、沒有父親愛的孩子是矮人一等的。母親把這些積怨都歸罪於外公,由於他一走了之,留下孤兒寡母,去承受和飽嚐那些他們本不應該有的身心苦難。因此,母親拒絕與這位尋親者相見。

父親認為,既然人都來了,出於禮貌,見一見為好。母親執意不去,舅舅聞訊來到我家,最後是二哥陪舅舅去了資中縣委外事處。

經外事處工作人員介紹,這位台灣客人是通過台灣、國際、中國、以及四川紅十字會輾轉來到資中縣城的。他要尋找二三十年代在資中縣城近郊的後溝鄭家大院的後人,或者資中縣金帶場蔡家大院的後人。主要尋找的人有他的同父異母的姐姐鄭璉君(母親)、哥哥鄭誌均(舅舅)以及他們的母親蔡福祥(外婆)。年代太久遠,加之土地改革和文化大革命運動,鄭家和蔡家大院早已土崩瓦解,後人都搬走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線索斷了。後來他提起蔡家是書香世家,蔡福祥在與他父親結婚之前是教書先生。也許他的姐姐、哥哥讀了書,當了教師也說不定。信息轉到了資中縣文教局,查找是否有教師叫鄭璉君、鄭誌均的。當時文教局有全縣教師的花名冊,查到了在金帶場小學有母親,在魚溪鎮團結小學有舅舅,就這樣,聯係到了我們。

工作人員驗證了舅舅和二哥的戶口本、證明其身份後,領著他們在外事處的會客廳見到了這位尋親者。他看上去六十歲左右,中等身材,有點兒發福,不算胖,他的五官長得十分像舅舅,這讓二哥大吃一驚,誰看了都會說他倆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可能是成長和生活的環境不同,在氣質上他倆有很大差異。

他見到這一老一少,也發現舅舅跟他很像,一時有些出神,不知說什麽好。好在該工作人員趁機把舅舅和二哥介紹給他,然後告訴大家坐下慢慢聊,自己離開了會客廳。

還是他先開口:“我叫鄭誌明,父親叫鄭問渠,又叫鄭文(外公)。我是通過台灣、國際紅十字會聯係了中國紅十字會,到大陸來尋親的。我是兩周前從台北出發,坐火車、汽車、飛機、輪船等,經香港到了北京,又從北京先去了成都,前天來到資中縣城的。”

舅舅和二哥聽他說著,他走這一趟實屬不易啊!他真是不遠萬裏、千辛萬苦來到這裏。

舅舅馬上附上一句:“哦,這麽費周折,你真是有心了。”

“因為官方不三通,民間的往來就很麻煩,”他接著說:“不過,這已經很好了,過去的四十多年音信全無,到大陸來尋親的事想都不敢想。”

他簡單地說了一下他的情況:“我出生於三十年代末,在1948年隨父親從大陸去了台灣,在那裏上了大學,畢業後做了一名建築師,定居於台北。”他接著說:“父親八十六歲臨終前對我說,他一生戎馬生涯,走南闖北,從大陸到台灣,一路順風順水,唯有一事讓他忐忑不安,就是再也不能與結發妻子(外婆)、大女兒(母親)和大兒子(舅舅)相見了。叮囑我將來有一天,如果能替他回大陸找到他們,見上一麵,他在九泉之下就安息了。”

他的介紹簡單明了,他真是外公的兒子,可惜外公已經不在了,不能回大陸了。

他又說:“為了實現父親的這個願望,我一直關注著大陸北京政府對台政策和台灣當局的反應。近年來大陸與台灣在民間開始接觸,希望來了,終於可以替父親回大陸了。幾年來我為此行做了充分準備,把路線打聽清楚、所有必需的文件和手續都辦理妥當後才成行。”

聽他說話的語氣很輕鬆,可能在沒有見到舅舅和二哥之前,他一直處於焦慮、擔心的狀態。現在好啦,見到舅舅了,盡管沒有見到母親,可也見到了二哥,也算圓滿了,如釋重負。

 

舅舅看他心滿意足的樣子,有一種複雜的思緒湧上心頭。母親不願來相見,在舅舅和二哥來這裏之前,對外公抱怨了一番。她無法理解他一走了之,再也沒有回來過,就當他們不存在似的!海峽兩岸斷絕來往四十餘年,可他是1928年離開家的,在1948年才去了台灣,在這二十年間也不曾想起他們。那時的民國政府允許男人三妻四妾,在他再娶之前,就沒有記起他曾有過妻子兒女。外公外婆當時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也是外公先相中了外婆,外婆也是默許了的,婚後夫唱婦隨,四年間添了一雙兒女(母親和舅舅)。盡管這段婚姻在他的生命中隻是一瞬間,那也不能過眼雲煙啊!他的心硬如石,他的情淡如水,枉讀了那麽多的書,白做了那麽大的官!

母親的這些話,不停地浮現在舅舅的腦海裏,他忍不住直截了當地問誌明:“父親從來沒有跟你提起過我們嗎?”

“在他長逝之前,從來沒有說起過你們的事,” 誌明接著說:“我隻知道他比我母親大了許多,不知道他曾有過一段婚姻和家庭。”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舅舅接過他的話說:“在他將要失去一切時,突然愧疚纏身,想起我們來了。”

“其實父親是念舊記情的,”誌明解釋道:“他告訴我,他離家出走後隨軍出了四川,他給你母親寫過一封信。信中告訴她:他已經離開家鄉,再也不會回來了;並問她是否願意帶著一雙兒女隨他去?如果願意,他將安排人來接;如果不願意,他會寫一封休書,同意她改嫁。”

舅舅想起母親曾經說過,外公給外婆寫過一封信,信寄到資中城裏開醬園他大伯家,請他大伯轉交給外婆。聽說他大伯把信給了鄭家大院,可當時外婆母子三人早離開了鄭家、回到蔡家了,所以,這封信外婆到死也沒有讀到。本來這封信一直是一個謎,現在看來外公確實寫過這封信,信的內容也許就像誌明轉述的那樣。

“父親離家出走後,我們就回金帶場蔡家了,”舅舅告訴誌明:“鄭家和蔡家從此斷了聯係,我母親根本沒有收到這封信。”

“父親一直沒有收到你母親的回信,誤認為她是不願意跟他走,” 誌明接著說:“由於連年戰亂,先是軍閥混戰,後是國共內戰,再後來日本人來了又打鬼子, 趕走小日本又是國共內戰。盡管他是文職,不上戰場經曆真槍真刀、血肉橫飛的場麵,也隨軍隊奔東走西,居無定所,食無定時。他有文化,人也機靈,他的職位升得很快,職位越高,人就越忙,沒顧得上他的家事。他是經人介紹認識了我母親,他們結了婚,就有了我。”

舅舅聽到這裏,似乎有些理解外公了。他又一想,即使這樣,也不能不顧老婆孩子啊!他對誌明說:“不管怎樣,亂也好,忙也好,即使沒有收到回信,也應該回來看一眼,或者再寫一封信去蔡家打聽一下,再者他跟大舅(大舅公)和幺舅(幺舅公)那麽熟,寫封信給他們一問不就知道了。總之,他要心中有思念,總能找到我們的。”

(圖片來源於網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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