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故事（二十三）—— 青春期的防火牆 （下）

兒子開始申請大學了，除了各科功課外，還要準備SAT（Scholastic Aptitude Test）考試、看學校和挑選學校等，整天忙極了，我試圖幫助他，可他拒絕了，並告訴我：“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要自己做。”

我遲疑了一下對他說：“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我會盡力的，”我這樣說是給予他充分的自主權，自己的事自己做，是成長的必修課。

他製定了階段性計劃，按照時間線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可是，事情進展並不那麽得心應手。他的第一次SAT考試失利，沒有達到他希望的分數，心裏很著急，不知如何是好，想請我給他出主意。我建議他找一個SAT培訓班，請老師指點迷津；多做不同的模擬試題，盡快提高測試技能、臨場發揮；把複習的重點放在寫作上，做到構思縝密，提高書寫速度。他接受了我的建議，在第二次SAT考試後，考分大大提高。

他列了要申請學校的清單給我看，一共十四所。我一一為他分析每個學校的利與弊，再結合他的喜愛和特點，說了自己的想法，供他參考。他聽了我的意見，去掉兩所，加了一所，決定申請十三所。最終九所院校錄取了他，其中三所學院免去他四年的學費。他決定從這三所學院中選一所。

我們花了一周時間，參觀訪問了這三所學院，他選中了瓦薩（Vassar）學院，我看中了鮑登（Bowdoin）學院，我們之間發生了分歧。不過，我的選擇並不重要，畢竟是他的大學，不是我的。

“您真的同意我去瓦薩學院上學嗎？”他有些質疑地問我。

“願意！”我肯定地回答他。

他想了想又說：“學校免去我的學費，可是您還要付我在學校的吃住費用。”

我淡淡地笑了笑對他說：“我早都為你準備好了上大學的費用，不用擔心。”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您付了我的大學費用，就沒有錢攢退休金了，您老了我會贍養您 ...”

“說什麽呢？”我打斷了他的話，“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你的大學教育，是你成長的必要經曆，我有責任和義務供你到大學畢業。現在你拿到了四年學費的獎學金，已經為我省大錢了，我要謝謝你！”我不想他認為欠我的。

父母對兒女好，是心甘情願、天經地義的，不能作為索取兒女對父母好的籌碼。

他的雙眼有些吃驚地看著我，一會兒訕訕地對我說：“我在我們之間的那麵牆上打一個洞，需要時我們就對著這個洞交流吧。”

“哦，那這個洞要大一點，讓我能看到你的臉，不然我該忘了你的長相了。”我笑著對他說，看來我們之間這麵防火牆也不是堅不可摧的。

 

兒子要去上大學了，迫不急待地要離開家，盡管是去一個文理學院，那也是與家不一樣的另一片天。

在離開家的前一晚上，他竟然對我說：“我上大學去了，不需要您的照顧了，您和姥姥可以回中國去了。”

“我說過想回國去嗎？”我很驚訝地反問了一句。

他困惑地看著我說：“我知道您喜歡在北京做眼科醫生的工作，您是因為我才留在美國的。”

“我現在做的是眼科新治療臨床前期研究和測試，也沒有離開眼科啊。” 我接著對他說：“我喜歡這裏的生活和工作，我的家在這裏，不在北京。”

他茫然地看了我一眼說：“哦，您這麽想啊！”

我又對他說：“我的家就是姥姥和你的家，無論你走到哪裏，無論你走多遠，這裏永遠是你的家。”

他聽後不以為然地嚕了嚕嘴說道：“我會回來看您們的。”

他去大學剛兩個月時，打電話給我，他把護照留在家裏了，想請我給他送去，他有急用。我二話沒說，請了下午假，拿著他的護照，給他送去。我一路向西，開了近四個小時的車，到達他的學校時大約晚下午六點左右，天快黑了。當我出現在他的宿舍樓前時，他已經站在樓門台階上等我了。我下車後走到他跟前，把護照遞給他。

他接過護照後對我說：“您可以走了。”

我看了他一眼，也不請我喝口水、休息一下，就讓我走？我定了一下神，對他說：“我有點累，能否在你的宿舍休息一下再走？”

他著急地對我說：“我要去開會了，沒有時間陪您。”

“我不用你陪，我在你的宿舍裏躺一會兒就行，我離開時為你關上門就妥了，”我替他安排好了我自已，讓他放心去開會。

他聽我這麽一說，就領著我去了他的宿舍，自己開會去了。我休息了半小時，精神好了一點，就離開他的宿舍，開車回家。我一直向東，車開了一路，我的心堵了一路。

兒子大學的第一學期結束後回家過聖誕節，在返校的前一天我對他說：“你最好把要帶的東西都收拾好，別忘了什麽重要的文件，不然又要我開車給你送去。”

他看了我一眼說：“我會的。”

我看他並沒有聽出我的話中有話，又對他說：“那天我給你送護照，來回開了七八個小時的車，可把我累壞了，回到家裏倒床就睡了。”

他想起了那天的事，有些遲疑地說：“我那天有一個很重要的會，沒有陪您，回來您就走了。”

我輕聲地對他說：“對啊，我請求在你的宿舍裏歇了一會兒，之後就開車回家啦，”我接著說：“那天你拿著護照就叫我走，還記得嗎？”

他終於明白了我提這事兒的用意，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那天我沒有想到您開車累了，對不起。”

“沒關係，不過，與人相處，要換位思考，無論是家人，還是朋友，都要將心比心，為對方多想一想，這樣大家都愉快。”

他低下了頭，喃喃地說：“我懂了，”然後抬眼對我說：“我們之間的那麵牆隻有一半了，另一半已經坍塌了。”

這就是說，我們可以在這麵牆的兩邊隨意走動、對話、聊天了。

 

兒子大學畢業後，回到家裏，開始準備考醫學院的功課。他每天很忙，在家吃過早餐就去圖書館看書，中午自己在外麵吃快餐，晚上與我們一起吃晚飯，然後在家學習。我和母親很知趣，盡量不打擾他。所以，這幾個月我們相安無事。

他參加了2016年1月醫學院入學考試（Medical College Admission Test，MCAT）。他注冊的MCAT考場離我家開車需要二十分鍾，那天特別冷，天氣預報有大雪，我們出門時天空晴朗，暴風雪還沒有到達這一地區，道路通暢，很快就到了考場。

我開車回家時，晴朗的天轉陰了，中午就開始下雪了，雪下得太大，路上的清雪車來不及清掃，道路上的積雪有幾英寸厚。兒子經過這天近八小時的考試，大約下午四點鍾考試結束，他打電話要我去接他，其實我己經出門開車在接他的路上。由於道路太滑，我的車開得很慢，等趕到考場時，他在那裏足足等了一小時。

“怎麽這麽晚才來？考生都走了，考場要關門了，”他一見到我就抱怨起來。

“雪太大，路太滑，我的車隻能跟在清雪車後麵走，”我辯解著說。

“您知道下雪，為什麽不早點出門？”他還在生氣，有點兒不依不饒了。

“對不起，”我向他道歉，並安慰他說：“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累了，我給你帶了一點兒吃的，先吃點東西，上車後就睡覺吧，一覺醒來就到家了。”

他真是精疲力盡了，盡管嘴裏還在嘟嘟囔囔，不過零食堵上了他的嘴，上車後一會兒就睡著了。又花了一個小時，我們才安全到家。

回到家後兒子睡醒了，精神好多了，心情也舒暢，意識到上車前對我耍小脾氣有些不妥，主動跟我賠禮道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不過，下不為例。”我接著說：“你已經成年了，我沒有責任再照顧你。我頂著狂風暴雪去接你，是因為我愛你、疼你、關心你、不願你受凍挨餓。你若不尊重我對你的這份母愛，我也可以放下這份親情。”

他眼睜睜地看著我，有些吃驚。

我又說：“如果你隻考慮自己的體驗，忽略我的感受，我也可以生氣後轉身就走，留下你在那裏，自己想辦法回家。”

“您真的會丟下我不管嗎？” 他聽到這裏，瞪圓了雙眼問我。

“如果你對我不仁，我當然可以對你不義了。”我簡單地回了他一句。

他似乎明白了一點，有些懊悔的樣子，然後對我說：“我當然敬重您，保證以後不衝您亂發火了，”他的態度非常誠懇，看得出來說的真心話，最後他又加上一句：“我們之間的那麵牆不存在了。”

 

兒子的青春期到此為止，我們之間的那麵防火牆消失了，他那寡言、亂發脾氣的毛病改了，更懂事了，又回到有理無理都要講理的軌跡上來，那年他二十三歲。

我與兒子一起經曆了他的青春期。他靜我如常，他急我不躁；他說我傾聽，他錯我笑之；他堵我解悶，他惱我裝愣；他勤我給力，他煩我梳理；他熱我降溫，他樂我開心。總之，經曆過風雨才能見彩虹，他成了聽話、可愛、陽光的大男孩，多了幾分成熟。

 

寫於2019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