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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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故事(二十五)—— 廣闊天地(上)

(2018-10-01 16:07:46) 下一個

導語:上山下鄉,知識青年墾荒插秧;抱負年華,望日背月汗落鋤下

轉眼到了1969年,二哥在父母的精心照顧下,身體完全康複了,吵吵嚷嚷要回學校去。母親同意了,準備讓父親送他去。父子倆還沒有出門,就得到高樓中學送來的通知: 初中和高中的應屆畢業生,下放到農村去。也鼓勵在校生跟應屆畢業生一樣,因為大學已經不再從學校招生,即使中學畢業,也無一例外都到農村去。

在1968年12月22 日《人民日報》發表了毛主席的最高指示:“知識青年(簡稱知青)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 ”全國中(小)學畢業生,響應號召,一批又一批從十幾至二十幾歲的青少年,離開學校,奔赴農村。這是繼文化大革命(簡稱文革)開始之後的又一次轟轟烈烈的、全國範圍內的、遍及各城鎮每一個角落的、牽動著千家萬戶的上山下鄉運動。

二哥不用回學校了,像大哥一樣,要到農村去。他的身體剛恢複,父母本來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這是政策,不能違抗,隻能服從。他們考慮再三,決定讓二哥去勞動一隊,跟大哥在一個生產隊。大哥當年下鄉時不滿十八歲,他想讀書,不願學做農活,後來母親讓他去學了木匠。二哥快二十歲了,應該比大哥強一點兒,能學著幹農活;勞動大隊和小隊的幹部熟悉,好說話,也能托付他們照管他;最重要的是這裏離家近,他可以吃住都在家裏,隻是幹農活時才去隊裏。父母這麽想著,心裏踏實多了。

父母領著二哥去勞動一隊報到,隊長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同二哥一起下鄉到這裏的還有幾個從金帶場鎮和資中縣城來的知青,這些知青都住在隊裏為他們安排的知青點裏。知青點是隊裏專門為知青新修建的、在大曬場旁的三間大瓦房,兩間住人,一間做飯和放些柴禾和農具。知青有配糧,隊裏也給予補貼,柴米油鹽不愁,出工下地幹活由農民帶著,他們現在的情況比當初大哥來這裏時好了許多。

盡管知青點樣樣齊全,可父母堅持要二哥住家裏,他也沒意見,因為他不想再大病一場了。每天二哥吃過早飯,沿著成渝公路向東走兩公裏,到了矮子橋、倒店子汽車站,那裏就是勞動一隊了。母親怕他幹活太辛苦,就跟隊長和知青們商量,讓他中午在知青點搭夥,下午幹完活後回家與我們一起吃晚飯。他這是下鄉不離家。

半年來二哥和知青們跟著隊長、老農民學會了不少農活,隊裏沒有安排他們做重體力活,主要是跟著婦女們做一些半勞動力的活,當然工分掙得也不高。

一天父母得到消息:二哥在田間突然昏倒,被送到資中縣醫院去了。母親一聽急壞了,告訴父親在家照看好三哥和我,自己趕去縣醫院。一小時後她到了縣醫院的急診室,找到了躺在觀察床的二哥,他懶懶地昏睡著,手上紮著輸液的針頭,她彎腰撫摸著他的前額,又著急又心疼地淌著眼淚。

隊長見母親來了,就上前告訴她二哥現在的情況:“鍾二得了破傷風,幸虧送來及時,醫生正在為他治療。”

“破傷風?那是要命的病,他什麽時候受傷了?”她不明白地問道。

兩周前二哥跟著隊長去插秧,他的赤腳不小心被田埂上的一塊瓦片劃傷了,當時他沒有在意,回家後也沒有告訴父母,因為隊長教育他和知青們要在農村鍛煉一身粗肩糙皮,有一點皮外傷不要大驚小怪的。近幾天母親隻覺得他的精神有些差,正打算要問問他。還沒問,這就病倒了。二哥暈倒時,隊長就在他的跟前,發現他的腳上有一個小傷口沒有愈合,又感到他的腿部肌肉張力增加,就猜到了幾分,當機立斷叫人把他抬到倒店子汽車站,親自乘車把他直接送到了縣醫院。醫生檢查後,高度考慮為破傷風,立即為他處理小傷口,輸抗毒素抗菌素等治療。

經過一夜的打針輸液,第二天一早二哥蘇醒過來了,睜眼看見母親守在病床邊,就對她說:“媽媽,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都這樣了,還不在乎。你的腳受傷了,為什麽不告訴我們,”她埋怨地對他說。

他虛弱地笑了笑,對她說:“嗯,一個小傷口,我沒有想到會這麽嚴重。”

“小傷口也不能大意,田裏的泥巴多髒啊!”她告訴他,以後一定要小心了。

“媽媽,我餓了,”他的肚子咕咕叫, 想吃點東西了。

“好啊,人是鐵,飯是鋼,想吃東西就是病情好轉了。”她滿口答應,正準備去為他買點吃的。

他們的對話被正在為另一病人打針的護士聽見了,她走過來阻止了母親:“他現在還不能進食,如果有喉部肌肉痙攣,進食會引起窒息。”

“哦,那可以喝水嗎?”母親問道,如果不能吃飯,喝點兒水也行。

“水也不能喝,那會引起他嗆咳的。”這位護士回答道。

他們說話的時候,醫生走了過來,弄清楚是母親來看兒子了。他對她說:“您兒子的情況是破傷風早期,多虧這位隊長送來及時,不然晚了就有生命危險。”

聽他這麽一說,她的手心直冒冷汗,馬上對他和隊長說:“謝謝醫生,謝謝隊長。”

二哥在縣醫院治療幾天後出院了,他已經脫離了危險,小傷口也愈合了,隻需繼續藥物治療和加強營養。母親帶他回到家裏,與父親一起細心為他調理飲食;三哥和我也幫著父母看護他;大哥聽說二哥病了在家裏療養,他那時正跟著王師傅在威遠鋼鐵廠幹活,就托人帶了些中草藥補品如蟲草當歸等回家,給二哥補身體。在一家人忙裏忙外圍著二哥轉了近一個月後,他基本恢複了。他在家裏憋壞了,吵著要去生產隊幹活。父母不同意,又讓他在家裏呆了一個月,到醫院複查各項指標正常後,才讓他去生產隊出工。

下鄉一年多,二哥跟農民一起,“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開春播種插秧、還有花生棉花;夏日除草采桑、各種蔬菜辣椒;秋天割麥打穀、還有油菜南瓜;冬天積肥備料、還有豌豆蠶豆土豆等。他思索著:要大有作為,光學會幹農活肯定不行,要進行農業技術革命。比如提高水稻產量,要培育高產量水稻良種,這需要科學技術知識。就憑他那點兒連高中都沒有畢業的文化,甚至加上那幾個知青,也是無從下手,這也太不靠譜了。他又思慮著:不靠譜就不想了,既然複雜的事做不了,就想點兒簡單的事兒做吧。

勞動一隊在金帶場大水庫周圍,水庫裏的水無論灌溉哪裏,水渠都要經過該隊。現成的水渠支流隻能灌溉水田,不能灌溉旱地。如果稍加改良,這些水渠支流既能灌溉水田,又能往旱地周圍蓄水池裏灌水,用於旱地裏的禾苗澆水。一天二哥把他的水渠改良想法與隊長一說,隊長哈哈大笑:你懂什麽?水渠不用改,旱地也能灌溉。他領著他去看他說的“旱地也能灌溉”是怎麽回事。原來在主水渠經過旱地時,有水從主水渠的小缺口流出,這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偷水”行為。

大事兒做不了,小事兒不需要,二哥甚感失落和無望:每日步行兩公裏到勞動一隊,跟著隊長做著重複的農活,在這巴掌大的廣闊天地裏很難大有作為。

每年一次的招兵開始了,今年也在知青中選拔。二哥來精神了,他認為當兵去部隊,在那裏肯定能大有作為。不管有沒有作為,二哥是最適合當兵了。

他興衝衝地跑去金帶場公社的武裝部報了名,與武裝部的沈部長打得火熱,體檢合格,輪到政審時卡住了。因為父母的“曆史問題”,他的政審沒有通過,他不能入伍。二哥想不通:父母的“曆史問題”跟他有什麽關係?為什麽影響他去當兵?

之後他突然告訴父母:“我要住到隊裏的知青點裏去,與家庭斷絕關係,明年我就可以去當兵了。”

“你不能去,現在你的身體剛恢複,可經不起折騰,你要再生病,那得要了你的命。”母親試圖阻止他,憂心他離家後舊病複發。

“蠢兒,你搬出去住就跟我們沒關係啦?你的血管裏流著我們的血,怎麽能說斷就斷!”父親嚴厲地訓斥他。

“兒啊,聽媽媽的話,不去知青點,就住家裏,當不了兵就不當了,你還有機會去工廠或推薦上大學,” 母親誇下海口地哄著他。

無論父母勸也好、訓也好、求也好,二哥就是不聽,執意要走。母親無可奈何,默默地為他收拾了被褥和日常用品交給他。她看著他誓不回頭的背影,忍不住流下了眼淚。父親看著他大步流星地離家而去,連連搖頭,一聲歎氣。三哥和我跑出去追上他,三哥拉著他的被褥、我拽著他的胳膊試圖不讓他走,也是徒勞無功。

我舍不得二哥走,“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三哥卻對我說:“小妹不哭了,二哥早晚是要回來的。”說完牽著我的手,眼巴巴地望著他越走越遠。

母親為二哥離開家的事揪著心,她想方設法地找借口去勞動一隊家訪,隨便去知青點看他,帶一些吃的用的給他。

可他很不情願地對她說:“讓人看見您來我這裏,我怎麽跟父母斷絕關係啊?”

“兒啊,我懂你的意思,以後我不來了,你可千萬要照顧好自己呀。”她嘴上輕輕地對他說著,心裏好像刀絞似的疼痛。

從那以後,母親再也沒有去看過二哥。不過,常打發父親去勞動一隊小隊長和大隊長那裏打聽他和知青們的情況,了解他在知青點是不是健健康康的,有沒有生病等。其實他又病(感冒)了幾次,母親偷偷帶藥給隊長,隊長派人給他送去,並安排他生病期間就不出工了。

又一年過去了,又到了招收新兵的時節,二哥又興衝衝地跑去金帶場公社的武裝部報了名,這次他信心十足,相信政審一定能通過。事與願違,仍然是政審沒有通過。他找到管政審的沈部長理論,可沈部長對他說:你不能與家庭斷絕關係,他們永遠是你的父母,你永遠是他們的兒子。

二哥沒有應征入伍,父母的“曆史問題”就像一塊無形的石頭壓在他的心上,揮之不去,他的“綠軍裝”之夢成為泡影。他心灰意冷,意誌消沉,也不知所措。母親理解他的苦悶,看到他這樣萎靡不振的樣子,她心中有說不出的痛楚。她不能讓他這樣頹廢下去,就與父親一起去安慰他。

“兒啊,我們對不起你,由於我們的“曆史問題”,使你不能去當兵,”母親自責地對二哥說,“可是,那是曆史造成的,我們也沒有辦法。不過,你一定要相信:我和你父親都是本本分分的教書匠,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老實人,從來沒有做過喪天害理的事,我們不是壞人,你不要躲著我們。”

“你媽媽說得對,曆史有問題,我們又不能改變曆史。”父親也在旁幫腔,“再說,你始終是我們的兒子,這層親情關係是斷不了的,就是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

“我以為離開家就能與您倆斷絕關係,您倆的“曆史問題”就不會影響我的前程,看來我錯了,”二哥喃喃地說。

在父母苦口婆心地勸說後,二哥也體會到這一年沒家可回的苦日子: 麵朝黃土背朝天,一日三餐水煮菜。他不想這樣下去了,就答應搬回家,又與我們一起吃住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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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貓姨 回複 悄悄話 幼稚, 還有點自私
春之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高斯曼' 的評論 : 謝謝跟讀,太喜歡您了。我一定好好寫,快快寫,把最好的作品獻給您和讀者。
高斯曼 回複 悄悄話 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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