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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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故事 (二十六)—— 小姑父來了(下)

(2018-10-24 17:05:57) 下一個

導語:巧遇親戚,我家沾光二哥進廠;白卷鐵生,大中小學爭先效仿。

小姑父也想增加學校的收入和改善教師的生活。當時很盛行在學校修建沼氣池,據說一個五米立方體的沼氣池,產生的沼氣可供幾十戶人家一個月燒飯用。在學校東邊中排三間教室西頭的那間叫水房,是學校為學生蒸午飯、燒開水的地方,每天要燒很多煤。如果學校用沼氣池產生的沼氣替代煤,那該多好啊。小姑父與兩副校長一討論,決定在水房前麵修一個四米立方體的沼氣池。

全校師生齊心協力修建這個沼氣池,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正要往池子裏灌大糞時,有消息傳來,有一個學校建了一個沼氣池,由於一學生不慎掉入沒有蓋嚴實的沼氣池裏,窒息而亡了。這一噩耗嚇壞了四中的師生們,一盆冷水潑在大家的頭上。小姑父猶豫了,不想這種事情發生在這裏,學生在學校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他與兩位副校長商量後,決定把這個剛修好的大池子封了,放棄了這個沼氣池。

沼氣池沒有修成,罷了。在光明分校不遠的地方,有一個露天白石場,從這裏有一條公路通向成渝公路,白石由解放牌卡車、手扶拖拉機等沿公路運到資中縣城的白石廠去。白石是鋪修公路必需用的石料,這是一條生財之路,小姑父看在眼裏。如果學校買一輛手扶拖拉機,可以拉白石賺錢,有錢才好辦事,既為學校籌集資金,又可以改善教師的福利。他與兩副校長一說這事,他們也認為是個好辦法。

學校要買手扶拖拉機,先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需要一個停機房,二是需要一個會駕駛它的司機。我家廚房的大房間就能放下一輛手扶拖拉機,隻需把向東的門擴大能進拖拉機就行了。母親主動把大房間讓了出來作停機房,我家的廚房就擠在剩下的一個小房間裏。

二哥在勞動一隊幹農活,招兵、招工、招生都無指望,整日怏怏不樂。當他知道學校要買一輛手扶拖拉機,就自告奮勇要當這個司機,小姑父當場就拍板同意了。在領取手扶拖拉機那天上午,二哥去了資中縣城紅星農具廠,一位師傅教了他一下怎麽駕駛手扶拖拉機,他開著它在廠裏轉了兩圈,下午就把它開回了學校。從那以後,二哥成了學校手扶拖拉機的司機,盡管他的戶籍仍然在勞動一隊,可他再也不用去幹農活,掙工分了。

有了這輛手扶拖拉機,學校大變樣了,不僅每天早晚都有“轟隆、轟隆”的聲音響過劉宅上空,而且教師食堂大有改善,由每周一次有肉吃,改為隔日就見葷。二哥也經常用手扶拖拉機把光明分校種的糧食和蔬菜,拉到四中分給各家各戶,使教師生活大大提高,緩減了當時一切憑票證供應的吃穿用短缺的緊張。

不過,也是因為這輛手扶拖拉機,父親險些喪命。一天下午二哥拉完白石後,在開回學校的途中,正好在成渝公路上遇到父親和幾位教師家訪後回學校。二哥停下拖拉機,問他們要不要乘坐拖拉機回去,教師們愉快地接受了邀請,個個爭著上了拖拉機,父親是最後一個上去的。由於先上去的教師擋住了二哥的視線,他沒有看見父親上了拖拉機還沒有站穩,就開動了拖拉機,父親突然倒栽狀頭先落地摔了下來。當時父親就昏迷過去,躺在公路上不動了。二哥嚇壞了,急匆匆地把他送到資中縣醫院,隨後母親知道了也趕去醫院。當時父親被診斷為“嚴重腦震蕩伴腦水腫”,並給了病危通知書。

三天後父親蘇醒了過來,暫時脫離了危險。母親和二哥輪班看護他,配合醫生和護士的治療。他一天天好起來,兩周後出院回家,又在家裏靜養了三個月後完全康複了。

二哥在父親全愈後對他說:“您老人家要出事了,叫我怎麽活啊?”

父親樂嗬嗬地說:“你的弟弟妹妹還沒有長大成人,就是我要去陰間,閻王爺也不收啊!”

如果父親真的醒不過來,二哥也脫不了幹係,母親虛驚了一場,平靜地對這父子倆說:“你倆要都出事了,叫我怎麽活啊?”

有一天我起床後不見母親,也不見父親,三哥也不知去向,二哥因昨晚拉白石回家晚了,現在還沒起床。自從玲來我家後,在我和母親住的內間為她鋪了一張床,她現在也懶懶地睡在床上沒醒。我好奇地跑出去,看見辦公室內所有教師在開朝會,門前有幾個高年級的同學在竊竊私語,嘟囔著什麽。

“小妹,你不要亂跑,跟我回家,”三哥在我身後說了一聲,拉著我的手往回走。

“出什麽事了?”我問他,然後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後往家去。

回到家後,他小聲對我說:“昨晚學校出現了反動標語!”

“反動標語?什麽反動標語?”我不懂,就問了一句。

他告訴我:今天一早尹孃發現有人在黑板報上的“林副主席”四個字樣上劃了一個大紅叉!那時林彪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家副主席,是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自選定的接班人,反對林副主席,就是反對毛主席。這是非常嚴重的政治事件,學校從未發生過,很多教師知道後臉都嚇白了,不知所措。劉宅的空氣都凝固了,人人表情嚴肅,個個閉口不言,四中鴉雀無聲。

小姑父是見過大世麵的,他在朝會上安定了六神無主的教師們,指示各班照常上課,不能因為此事件影響學校的正常秩序。還組織了一個專案組,由他、兩副校長、楊伯伯和崔老師組成。金帶場公社革委會派了武裝部沈部長住進學校,徹查這事,他也加入了這個專案組。

經過一個星期的調查、詢問後,專案組的成員發現了作案者的馬跡蛛絲,注意到在“小學生園地”的黑板報上我和蘭(大陳孃的二女兒)的名字上,各劃了一個大紅叉,這兩個大紅叉的開筆、收筆和形狀,與劃在“林副主席”四個字樣上的大紅叉一樣。由此推斷,這個作案者一定認識和熟悉我倆,而且不喜歡我倆,這樣縮小了尋找作案者的範圍。

最後集中到了家住學校外曾大伯曾大媽的兒子國義身上了。國義經不住專案組成員的輪流談話,最終承認了是他劃的。他說當時劃的時候沒有多想,覺得好玩。國義與我和蘭同年級,在小郭孃的班上,他是學校出了名的調皮搗亂學生,我們才不跟他玩呢,所以他討厭我們。

國義也是小姑父最頭疼的學生之一,他寫過一張大字報,謾罵小姑父是“冷二兩”校長。這麽大的事發生在他的身上,可小姑父並沒有挾私報複,而是克己奉公。由於國義是貧下中農的兒子,祖祖輩輩都是與“本分”和“貧窮”連在一起,與“反動”和“富貴”不沾邊。經金帶場公社革委會討論決定,屬於人民內部矛盾,他是在校學生,是可以教育好的貧下中農後代,不予追究任何責任。

事後我有些納悶:我什麽時候變得如此重要,能受到跟林副主席一樣的“待遇”? 後來林彪出事了,有人說:國義是當今諸葛亮,有先見之明。

 

三哥初中畢業後,去光明分校上了兩年高中就下鄉了,這時我家有三個知識青年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有一個政策出台叫“三抽一”,像我家這種情況可以從三個知識青年中抽取一人被招工離開農村。在二哥下鄉第六個年頭,他作為“三抽一”政策落實的受益者,得到了一個招工名額。

正在我家歡呼雀躍為此高興的時候,二哥被通知:他的招工名額取消了,我們百思不得其解。小姑父聽說後,急急忙忙去了金帶場公社革委會,了解其原因。有人舉報說,大哥不是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他是1964年城市減員到農村的,我家不符合“三抽一”的政策,所以招工名額就取消了。

小姑父管理著四中和光明分校,大小也是一個官,他也是金帶場公社革委會成員,說話有些分量。他要求革委會開會重新討論這個招工名額。在會上,他力爭為二哥要回這個名額。

”首先,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在全國範圍內從1964-1965年就開始了,由於‘文革’的發動,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在1966-1967年中斷了兩年,在1968年年底又開始了。在那兩年的下鄉知識青年中,教師子女首當其衝,占多數,大批的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學的學生直接由政府組織下放到農村,這一舉措叫‘城市減員’或‘國民經濟調整壓縮城鎮人口’等,都是有城鎮戶籍的、讀過書的學生到農村去,鍾大(大哥)是在初中升高中時強行下放到農村去的,這就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其次,這家的三個知識青年中,鍾大在農村十一年,已經安家落戶;鍾二(二哥)在農村六年,現仍是單身;鍾三(三哥)下鄉不在金帶場公社,不歸這裏管,這個招工名額應該給鍾二。不然的話,我這個當校長的也不好做他父母的思想工作呢!“

在小姑父理直氣壯地發言後,革委會一致通過把這個招工名額還給二哥。二哥順利地進了在四川簡陽縣養馬河鎮火車站附近的四川橡膠廠。

二哥進廠後,由於他有駕駛手扶拖拉機的經曆,他的機械學底子不錯,又喜歡搗鼓零件,就被分配到廠汽車隊。這裏主要是解放牌大卡車,有卡車司機和汽車修理工兩種可選。二哥開了幾年的手扶拖拉機,在公路上見了太多的車禍和傷亡,還有父親從拖拉機上摔下來差點兒沒命的事件,不想再擔驚受怕了。所以,他選擇了汽車修理工。

這一行一幹就是一輩子,他的汽車修理技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一輛發動機有問題的卡車,他隻要聽一下卡車發動機轉動的聲音,或在汽車隊開一圈這輛卡車,就知道卡車的毛病出在哪裏。他修車技術高超,遠近聞名,有一些廠外的、有問題又找不出原因的卡車,拖來請他檢查;還有一些兄弟橡膠廠請他前去,為他們檢查和修理有毛病的卡車。

多虧了小姑父幫忙,二哥才當上了一名工人,盡管這不是什麽錦繡前程的職業,總算是幹上了他喜歡的工作,比在農村修地球或者開手扶拖拉機當臨時工強多了。

 

父母非常感謝小姑父為二哥招工一事竭盡全力,可是,並不讚成他給學校帶來的一係列變化。特別是父親,心中極不痛快。

“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既不是文工團,也不是營銷企業,你看看現在,工農商學兵全有了,”父親對母親抱怨道。

“你消消氣,現在哪個學校不是這樣:學工班、學農班、學軍班、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批判資產階級先鋒隊等,教師和學生哪能專心在課堂或書本上啊!”母親接著說:“誌均(舅舅)告訴我:他的學生個個都成了挖紅苕的能手;有一個班的學生去駐地軍營中學軍,在練習射擊時,一個學生的槍走火,當場打死一個解放軍指導員。”

“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事!這樣長久下去,我這個書也不用教了!”父親說完後歎了一聲氣。

“大環境就是這樣,張鐵生考試成績得了語文38分、數學61分、物理化學6分,被樹立為知識青年的榜樣。現在除了教師和知識分子的子女,哪個學生還想讀書?”母親說完也歎了一口氣。

小姑父明白,父母和一些教師對當時的教育風氣很有看法,一天晚飯時他對父母說:“現在從中央到地方、從大學到小學,都在鼓吹讀書無用。可是,學校要發展,學生要上學,教師要吃飯,怎麽辦?隻能搞這些歪門斜道了。”

父母聽他這麽一說,麵麵相覷,三人苦笑了一下,無語。

他又瞪眼看著我和玲說:“你們不要在學校亂說話啊!”

我倆有些莫名其妙,不清楚不要亂說什麽話:是“讀書無用“,還是“歪門斜道”?也沒敢問,就在喉嚨裏發出自己才能聽見“嗯”的一聲,變“啞巴”了。

(照片:作者的父母,由周啟彬先生提供)

(修改於2018年10月24日從原創發表在: https://mp.weixin.qq.com/s/igQKiiocC4go2672HNDpm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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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姨 回複 悄悄話 誤人子弟的光明分校, 如果沒人提議本來可以不建的吧
77屆 回複 悄悄話 喜歡看你寫的文章,期待新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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