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麗

真實是生活的全部。本博作品均屬原創和紀實,謝絕任何形式的轉載和抄襲!
個人資料
春之麗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母親的故事 (二十三) —— 搬家與複課(下)

(2018-07-25 17:20:29) 下一個

學校複課後,開設了十五個班:小學三、四和五年級各三個班;初中一和二年級各三個班。小學三和四年級安排在西邊那棟大平房的教室裏,三年級的三個班麵向東,四年級的三個班在背後,麵向西。五年級的三個班安排在東邊上排三間教室裏。東邊中排三間教室空著,後來西頭那間教室改為學生中午熱飯喝水的地方,裏麵修了一個大灶,大灶的煙囪直通房頂外。初中六個班安排在前坡頂上的六間教室裏。三哥和我都複學了,他讀初中一年級,我進入三年級。大哥也渴望讀書,可他不能複學,隻有回到師傅身邊繼續學手藝、做木工活。

在1965年金帶場小學秋季開學時,招生了三個一年級狗兒班,就是學校年級最低的班,由丁孃、母親和小郭孃各任一個班的班主任,教本班的語文和算術。那年我七歲,剛好入學,自然進了母親那個班。李孃的兒子喀比我大半歲,當時還沒有春季招生,他也隻能秋季入學了。李孃與劉叔叔結婚後又添了兩女兒婭和梅,她整天忙得團團轉,沒有精力管教喀了,沒有帶他去五星小學,把他放在金帶場街水巷子他的奶奶家。他被奶奶和姑姑寵壞了,愛哭愛鬧、桀驁不馴,全校家長和孩子們都知道。李孃帶著他報名入學時,丁孃和小郭孃都表示管不了他,教不了他,不願收他入自己的班。

“他是你的心尖尖,鄧家的寶貝疙瘩,從小就被溺愛,天不怕地不怕,我教不了他!”丁孃搖搖頭對李孃說。

小郭孃接著說:“他鬧起來能哭一天一夜,我可沒本事管他。”

“那都是他小時候的事,現在長大了,要上學了,那些壞毛病都改了。” 李孃急著解釋道。

母親聽著丁孃和小郭孃你一句我一句的推諉著,笑了笑對李孃說:“淘氣的孩子聰明,讓喀來我的班吧,我收他。”

李孃馬上把喀推到母親跟前對他說:“快叫鄭老師,從今天起不能叫鄭孃了。”

喀站在母親的麵前,乖乖地叫了一聲:“鄭老師,”還規規矩矩地給她鞠了一躬。

就這樣,喀進了母親的班,跟我成了同學。說來也怪,喀上學後變了一個人,很聽母親和老師們的話,學習成績很好,後來母親安排我當班長,他當副班長。

我們順順當當地讀完了一年級,文革就開始了,停課後打打鬧鬧了兩年,現在複課,本應該進入二年級的我們直接進了三年級。學校剛開學,沒有招收一、二年級的新生,我們三年級又成了最低的狗兒班。

我家房間外麵的大廳成了音樂室,就跟住在金帶場小學一樣,我家外麵也是音樂室。學校買了一台嶄新的風琴,母親教小學各班的音樂課,楊伯伯教初中班的音樂課,他的二胡拉得特別好,可他不善彈風琴,所以,它成了母親的專用風琴。

彈風琴成了母親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每天晚飯後,她都要彈風琴唱兒歌,也算是備課吧。每當這時我就懇求她教我,那時候我還小,腿不夠長,腳踩不到風琴的腳踏板,她就讓我坐在她的腿上,她一邊踩著腳踏板,嘴裏哼著調子,雙手握著我的兩手指壓鍵盤,琴聲就響起來了。我喜歡跟她學彈風琴,識樂譜,她誇我悟性高,學得快。在我長高了一點,腳能踩到風琴的腳踏板時,就能手腳一起協調地彈出旋律來了。不過,我天天彈,日日練,永遠也達不到她的水平。母親彈風琴是小姨婆教的,她很小的時侯就會彈一手好風琴,無論什麽新歌,隻要歌單放在眼前,馬上就能彈出曲子,跟隨旋律,唱起歌來。

盡管複課了,可完全不同於文革前的課程。首先,所學的課本被很多風馬牛不相及的內容塞得滿滿的。語文課本幾乎沒有如漢語拚音、語法等中文基礎知識、古詩、文言文等,由毛主席語錄、詩詞及選集如《老三篇》(即《紀念白求恩》、《為人民服務》、《愚公移山》)、文革的文章、標語、口號等取代。算術和數學等課本都是無產階級、“工農兵”、革命、專政等詞語替換了自然科學的語言。其次,一學期五個月,隻有一半的時間在教室裏上課,另一半的時間不是去工廠學工、去農村學農、去部隊學軍,就是勤工儉學、勞動鍛煉、植樹造林等。再次,體育運動蓬勃發展,文藝演出家常便飯,“樣板戲”唱得熱火朝天,大會小會天天都有。

“複課不複學,愚忠洗腦殼,”這是父母在家裏經常小聲地對我們說的話。

父親、蔣伯伯和楊伯伯是初中班的老師,僅他們三位是不夠的。從鄉村學校調來孫、曾、程、馮和崔五位民辦教師。他們不住學校,早來晚走。這幾位民辦教師正當而立之年,是年輕有為的新生力量。孫和曾老師教語文,孫老師的黑板字寫得特別好;曾老師家就住在學校附近,負責學生的學農活動。程和馮老師教數學,程老師家是開中藥房的,從小就跟著他父親抓中藥,幾錢幾兩算得倍兒清楚;馮老師身材魁梧,籃球打得好,兼教體育。崔老師教理化(物理和化學),他是複員軍人,根子正,思想紅,兼教政治。

父母在課堂上必須照本宣科,使用文革新編寫的課本,不能用文革前的教材。母親教低年級,小學生聽話,還有我和喀圍著她,整日開開心心。父親教初中班,中學生很調皮,隻想聽他教數學,不願聽他講曆史和地理,他常回家後氣呼呼的,很不高興。

“不知道自己的祖先,也搞不清楚自己在哪裏,怎樣做革命接班人?”一天下課回家後,父親一肚子怨氣、自言自語地說道。

“學生不聽我們聽啊,”三哥憨憨地對父親說。

“爸爸,別生氣,學生不聽,就不給他們講,我們喜歡聽,就回家來給我們講。”我乖巧地拉了拉父親的手安慰他。

“就是啊,家裏還有學生聽你講課,生什麽氣嘛。”母親笑著也勸說道。

父親常為我們洗耳恭聽他津津樂道地講曆史故事和地理奇聞而感到欣慰,總算是才高八鬥有用武之地了。

母親除了上課教書,還身兼數職:出納、校醫和圖書管理員。楊伯伯是會計,管賬;母親管錢。有一次賬目和現金對不上,差了80元,那可是母親兩個多月的工資啊! 這還不要緊,要命的是扣上一頂“貪汙”或“挪用”公款的帽子,那就不得了了。那幾天她衣食不安、茶飯不思,糾結得很。父親也為她著急,拿來算盤,與楊伯伯一起,反複核對賬目,終於查到一張80元的發票,是楊伯伯漏了入賬。

學校有一個醫藥櫃,裏麵裝有碘酒、紅藥水、紫藥水、消炎粉、感冒清、甘草、止痛片、黃連素片、棉球、紗布、繃帶等,放在大樓房二層,由母親保管。凡是在學校裏有誰腦熱頭痛、嘔吐腹瀉、皮破血流,她就像一個熟練的“急診醫生”,她能處理的,就給服藥、包紮;她弄不清楚的,就吩咐馬上送醫院。我覺得很奇怪,她從來沒有接受過醫學教育和培訓,怎麽見病見傷也不驚慌失措,反而鎮定自若地為他們診治。一天晚上,我終於發現了她的秘密。那天晚間我睡醒一覺,看見屋裏的燈還亮著,母親坐在燈下看書,就輕手輕腳地走向她,湊近一看,她正在讀一本《赤腳醫生手冊》,原來她無師自通、自學成才啊!

母親和楊伯伯負責分發學生的課本,剩下的書本和一些革命書刊裝了一個書櫃,放在大樓房二層,也由母親保管。一天楊伯伯領來兩人,他們抬著一個上鎖的、沉甸甸的書櫃。

“這是暫時放在我房間的,裏麵基本都是禁止閱讀的小說,是“毒草”,你說怎麽處理?” 楊伯伯小聲地問母親。

“禁書?“毒草”? 你讓我處理 ?”她反問道。

“對啊,你管書嘛,要不都燒了?” 他又說。

“燒了? 學秦始皇焚書坑儒 ?”她說完想了一下,對那兩人說:“你們跟我來,把書櫃抬到大樓房二層去,”然後就領著他們去了。

一會兒母親回來了,把那書櫃的鑰匙放在我家內間書桌的抽屜裏。我一直好奇想知道那書櫃裏都有些什麽書,就要母親帶我去看看。

可她對我說:“不用看,你一小孩子,大字不識幾個,那些書你讀不懂的。”

“狗兒班的小丫頭還要讀小說? 這叫自不量力!”三哥也跟著數落我,說這話時還搖頭晃腦。

我嘟著小嘴,很不服氣,心裏暗暗地盤算著。一天下午學生放早學,老師們在辦公室裏集中學文件。機會來了,我拿了抽屜裏的鑰匙,偷偷地去大樓房二層的房間打開了書櫃。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裏麵的書可真多。仔細一看,有一半書的書名我都認不全,隨便翻開一本書,每行都有一兩個字不認識,更不用說讀懂了。

我一本本地翻看這些書,除了精裝本和簡裝本外,還有些三十二開、十六開紙的手抄本。大厚書有《水滸傳》、《三國演義》、《西遊記》、《紅樓夢》,還有好多小冊子寫著《聊齋誌異》等。這些書中的很多故事聽父母講過,真想能讀懂它們。我發現還有與這些書同名的連環畫,我如獲至寶,坐在地板上就看。

天快黑了,我趕緊把沒看完的連環畫放好,鎖好書櫃,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鑰匙放回原處,假裝從來沒有動過這把鑰匙。可是,沒過多久,母親就知道了,可她沒有責怪我。她帶三哥和我到大樓房二層,進了放書櫃的房間後,我發現窗下增添了一張書桌,書桌旁還放有兩把小椅子。

她打開書櫃的鎖,嚴肅地對我倆說:“這些書和手抄本都是禁止閱讀的,手抄本是從學生手裏沒收來的,你們想看就在這裏看,千萬不能拿出去,看了也不能說出去,都記住了!”

我倆點了點頭,讓她放心。這個我們懂,父母常常關起門在家裏發表“反動”言論,出了家門我們什麽都不會說,要不然麻煩就大了。後來我們經常悄悄地去大樓房二層的房間裏讀書,三哥認字多,讀書快,一本手抄本像張揚的《第二次握手》或況浩文的《一雙繡花鞋》很快就讀完了。而我隻能看懂連環畫,也是一本接一本地看,很過癮,那時我最喜歡看的小人書是《三國演義》。

在那個一言堂的年代,由於母親的遠見卓識,使我們能讀到寶貴的文學名著和優秀作品,受益匪淺。

  (2018年7月25日修改於原創發表:https://mp.weixin.qq.com/s/rHJN1VUNc9UXTpyXLxZ9pQ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