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故事（五）—— 弱視

兒子三歲時，我注意到他雙眼內斜視，高度懷疑他有遠視。帶他到北大醫院小兒眼科檢查，這是全國首家權威性小兒斜弱視專科。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被診斷為遠視伴共同性內斜視，更為嚴重的是：在矯正了遠視之後，內斜視得到了改善，可是他的雙眼矯正視力隻能達到0.6 (正常至少達到1.0)，所以輕度弱視的診斷是成立的。

他父親一下子緊張起來：“這可怎麽辦啊？”

母親也埋怨我說：“你這個眼科醫生是怎麽當的！”

我趕緊安慰他們：“小孩子在發育過程中出現遠視伴有內斜視和弱視是很常見的情況。遠視可以配眼鏡矯正視力，斜弱視也可以治療。”

聽我這麽一說，他們提起的心放了下來。

他父親馬上說：“好的，你是內行，我們聽你的，你說怎麽治吧？”

由於他年齡太小，無論是戴眼鏡矯正遠視還是斜弱視治療都有困難，我決定等明年複查後再說。

一年很快就過去了，當兒子四歲時複查雙眼，散瞳驗光2.00度單純遠視，配鏡後內斜視減輕，但是雙眼戴鏡視力分別是0.7即輕度弱視，這是需要治療的。

北大醫院小兒眼科的教授為他的輕度弱視製定了詳細的治療方案和定期複查時間。其實治療方法很簡單：“雙眼輪流遮蓋法”和“精細作業訓練法”，其目的是刺激和促進視網膜光感細胞發育成熟。

“雙眼輪流遮蓋法”就是在白天用眼罩輪流遮蓋一眼，鍛練另一眼注視和看清目標。這一方法容易做到，剛開始他不習慣，幾周後他就習以為常了。不過，在幼兒園有調皮的小朋友叫他“獨眼龍”，他很不高興，回家來給我告狀。他父親專程去幼兒園一趟，給老師解釋了一番，希望得到小朋友的配合和尊重。此後，再也沒有小朋友給他取綽號了，他也樂意戴著一個眼罩去幼兒園了。

“精細作業訓練法”是用尼龍或絲線穿最小的繡花針，每天做一次，每次每眼穿針五十次。這一訓練難度較大，剛開始他連繡花針的針孔都看不見，更不用說穿線了。這時我隻有用大針粗線訓練他，慢慢地把針換小，把線換細。半年後他就可以用細絲線穿最小的繡花針了。

每天做一次穿針訓練，如果我在醫院值班，他就歇一天。每天穿針訓練是在吃了晚飯後，每次我得花一小時陪他做穿針訓練，在他每穿針一次之前，為他準備細絲線的線頭成尖狀，這樣更容易穿過針孔；為他調整好燈光，使光線足夠亮，也不刺眼；同時還要為他數著，每天每次每眼一定要做夠五十次。在這一小時裏沒有高深的學問，也沒有玫瑰的花香，隻有磨練我的耐性和考驗他的韌性的煎熬。

有一陣子他每天醒來睜眼就問母親：“姥姥，媽媽今天值班嗎？”

“不值班，” 母親回答道，“怎麽啦？你有事兒，還是想媽媽了？”

他調皮地做個鬼臉，笑一笑說：“姥姥，您忘了呀？媽媽值班我就不用穿針了！”

“喔，是這樣啊，” 母親愣了一下，然後說：“穿針是為了治療你的眼睛嘛。”

“我知道，可是穿針太難了！”他說完後還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母親想了想，開導他說：“凡事開頭難，穿多了就不難了。就是有點難，也不能放棄，要克服困難，堅持下去。聽媽媽說你的眼睛已有好轉，再繼續穿針訓練，你的眼睛就好了，眼睛好了就不用穿針了。”

“好吧，”兒子答應道，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的耐心和兒子的韌度在每日一小時穿針訓練的折磨中逐漸達到了極限，一天終於爆發了。這天剛開始還好，我陪著他穿針半小時，完成了左眼的訓練，剛換成右眼的訓練時，有一個電話找我，是醫院一位值班醫生打來的，我就叫他自己穿針，然後接電話去了。因為是詢問一病人的治療問題，這個電話足足打了半小時才結束。我放下電話，心想，兒子應該做完右眼的穿針訓練了吧。

當我回到他的身邊一看：半小時他隻穿了五根針！“你怎麽才穿了五次？”

我的聲音有點大，他那委屈的眼淚竟然啪嗒啪嗒地滴了下來。

“我還沒怎麽說你，你倒先哭上了！”我又加了一句。

我那無名火一下子頂到了腦門上，就提起他，把他杵在門外，然後轉身回屋“呯”地一聲關上了門，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氣得“吹胡子瞪眼”。

這一下子可不得了了：兒子以為我不要他了，在門外嚇得嚎聲大哭，邊哭邊不停地大喊：“媽媽，媽媽，媽媽 ...。”

母親從她的臥室裏衝出來，“這是怎麽啦？”她說著就走向房門。

我頓時就後悔了：這事兒做得有點過火了！我也馬上起身去開門。正在這時，他父親從外麵回家，看見他被關在門外哇哇大哭，心疼地抱起他就進了門。我趕快從他父親手裏接過來，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裏。

“對不起，對不起，是媽媽不好，不哭了，不哭了啊，.. ”我語無倫次地哄著他，盡量地安撫他那滿腹委屈的情緒。

母親也為他擦著眼淚說：“你是媽媽的心肝寶貝，她怎麽舍得不要你呀！”

兒子雙手摟著我的脖子，哭聲減弱了，但是還在大口大口地抽氣。

他一邊抽著大氣一邊夾著哭聲對我說：“你 ... 嗚嗚 ... 不要我了，你 ... 嗚嗚 ... 就 ... 嗚嗚 ... 沒有 ... 嗚嗚 ... 兒子了 ... 嗚嗚 ... 。”

“你看看，你看看，多好的孩子啊！”他父親衝著我說：“你都不要他了，他還想著你沒有兒子了，也沒想到他沒有媽媽了。”

這是我一生做過最後悔的事情了。眼科的同事都知道我是說話快、脾氣急。在兒子弱視治療之前，科裏的一位老教授就提醒了我：弱視治療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對幼兒來說是很難的，不容易堅持到底。你得有耐心，可不能著急上火啊！我把老教授的話早忘得一幹二盡，火爆子脾氣說來就來，弄得兒子真以為我不要他了，莫名奇妙地大哭了一場，使他那幼小的心靈受到傷害。唉，悔啊！

從那以後，我變動了一下家庭成員的人事安排，把陪兒子穿針訓練的經驗傳授給了母親和他父親，我們三大人輪流陪兒子穿針。這樣減輕了我的壓力，我的急性子得以緩衝，性情平和多了。因此，每次輪到我再陪兒子穿針時，我和他又說又笑，輕鬆愉快，有時不到一小時就做完了。母親脾氣好，耐心地陪著他，常常超時才能完成。

他父親有時就沒有耐心了，我就會說：“瞧瞧兒子多乖啊，我們是三天一次，他可是每天一次，你就忍著點吧。”

在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兒子的弱視治療堅持了下來，他的輕度弱視完全治愈了。在他六歲時複查：雙眼戴鏡視力分別達到了1.0，視覺功能得以發育成熟；雙眼單視功能發育正常，戴鏡後共同性內斜視消失。當兒子知道他不用穿針了，臉上露出了燦爛的微笑。當然，為了鞏固他的雙眼正常狀態，每半年或一年需要散瞳驗光配鏡，糾正他的屈光不正。

（圖片來源於網絡）

(修改於2018年5月7日從原創發表在: http://mp.weixin.qq.com/s/UizEVfaYAtO9gzjlltT7j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