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故事 (十)—— 鮮花插在“牛糞”上（下）

第二天吃過早飯後審親就在客廳裏開始了, 大家在客廳裏靠牆一圈的椅子上坐下，劉媽在椅子之間的茶幾上擺著泡好的茶和一些糖果。開欽老師顯得沉著鎮定，處之泰然；倒是母親的手心一直在出汗。他先給大家打過招呼後，在介紹自己的同時，也講述了認識母親的經過。小姨婆起身上下左右打量著這個年輕人，他長得不醜，可是怎麽看也不順眼，心想：璉君（母親）怎麽會喜歡上這麽一個男人。小姨婆坐下後，問了問他的一些基本情況，比如他姐夫的糖廠生意好不好，他姐姐的女兒有多大，教書辛不辛苦等。他不緊不慢，一一 作答。

然後小姨婆問道：“你在鐵佛中學教數學，怎麽對曆史地理那麽熟悉，還會畫畫。就是說你是理、文、藝術全通？”

他笑了笑謙虛地說：“小姨孃，不是的。我才疏識淺，還需學習。代數和幾何是我的強項，是主講；曆史、地理、繪畫純屬興趣、愛好，是兼職。”

小姨婆停頓了一下，轉身看著母親說：“看來我們的鄭大小姐是愛才舍貌啊！”

小姨婆這句話有兩層意思：一是肯定了他的聰明，確實有點真才實學；二是否定了他的外貌，他的長相與母親不般配。不管怎樣，母親還是鬆了一口氣，小姨婆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輪到外婆看未來的女婿了，她壓根兒就沒有看上這位開欽老師。最讓母親頭疼的是：外婆認為他是“長短腿”，就是左右腿不一般長。他走起路來不像瘸子那樣一拐一跛的，而是身體左右搖擺，搖晃的幅度沒有七十五度，也有四十五度，特別是從背後看他走平路，身體傾斜的樣子跟瘸子走路的樣子也差不多。

舅舅已經長成十七八歲的帥小夥子了，他把母親拉到客廳外借一步說話：“姐，你真要嫁給他？”

“為什麽不？”母親回答道。

“他配不上你！” 舅舅又說。

“他怎麽就配不上我了？”母親問道。

“他個子也不高，長得也不好看，皮膚那麽黑，兩腿還不一般長，… ”舅舅話沒說完就笑嗬嗬地轉身回客廳去了。

母親想了想，必須把這個“長短腿”搞清楚。她拿來了軟尺子，就像裁縫量體裁衣一樣，從腰部到腳後跟量了三次，都是左右腿一樣。

開欽老師得意地說：“我是孤兒，要是還有先天畸形，那我就太倒黴了。”

“誰說你先天畸形了？那你走路時身體搖晃什麽？” 舅舅沒好氣的回敬道。

“搖嗎？我不覺得呢。”他說完後，還在客廳裏走了幾步，這幾步走得挺好，身體一點都不搖擺。

原來他在走路時可以不搖晃身體。母親有些懊悔：我以前怎麽沒有發現他走路時身體搖擺！如果早知道，回家前提醒他一下，不就沒有“長短腿”這一說了嘛。

自從老外公走後，老外婆常獨自悲傷流淚，不知不覺地犯了眼疾，看人看物不甚清楚。她沒看清開欽老師長得什麽樣，可是，他們的一問一答她聽得清清楚楚。心想：不錯，是喝過墨水的，肚子裏有貨，她開始喜歡上這個年輕人了。

她不時地招呼他：“開欽，喝口水，”要不就說：“開欽，吃塊糖。”

舅舅實在聽起來別扭，就趴在老外婆的耳根子說：“外婆，他還不是您的外孫女婿，別“開欽”、“開欽”地叫得那麽親熱。”

老外婆拍了拍舅舅搭在她肩上的手說：“你小孩子家的，懂什麽。”

第三天開欽老師告別蔡家人，獨自回甘露寺姐姐家去了。母親考慮到全家人對他的看法褒貶不一，就沒有跟他去甘露寺他姐姐家。

在臨別時他對母親說：“我來時胸有成竹，離時心慌意亂。你媽媽沒有相中我，我心裏沒底了。”

其實母親心裏也沒底了，不過，她還是安慰他說：“不用擔心，媽媽疼愛我，她會同意的。”

在母親隻有四歲時，外公就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來過，外婆帶著母親和舅舅回到老外婆家，盡管衣食住行不用犯愁，其實心裏也是很苦的。眼看母親出息得秀外慧中，外婆甚是欣慰。在她眼裏，母親是完美的，一定要配一位驚才風逸的郎君。知母者莫過於女了，母親不願意在婚姻大事上給外婆添堵，在開欽老師走了以後，再也不提他了。

小姨婆全看在眼裏，了解這母女倆的心思。她一想到母親已經錯過了成為歌唱家的機會，可不能讓她再錯過一個好男人。她和老外婆一商量，決定把兩位舅公也叫回來，由全家人商議母親和開欽老師的事。

大舅公夫婦已經從邛崍回到成都提督街3號，從喪子的陰影中走出來了。她們已經有兩個女兒了：大女兒叫東仁，一歲零幾個月；二女兒叫西仁，隻有半歲。他們能再生女兒，就能再生男兒，所以，老外婆不用擔心蔡家香火延續的問題了。上次沒有回家審親，就是想到她倆太小，怕因路途顛簸而生病。既然老外婆要大家回去商議母親的婚姻大事，他們為照顧好她倆做了充分地準備，就舉家回到蔡宅了。

幺舅公夫婦上次沒有回家審親，是因為幺舅婆在鐵佛場的娘家有事，他們回娘家辦事去了。現在事情已經辦完了，老外婆叫他們回家，一得到消息就動身回來了。

全家人到齊之後，就在客廳裏七嘴八舌地說開了。見過開欽老師的小姨婆和老外婆是認可他的，她們認為有真才實學比外表長得帥更重要。外婆和舅舅不認可他。外婆說他的長像太不配母親了，而且走路時搖搖晃晃，與她希望的才貌雙全的準女婿相差甚遠。

舅舅知道不能再拿“長短腿”說事了，就想了想說：“他太摳門了，跟姐交往這麽久，連一件首飾都沒有買過，一毛不拔。”

“我不在乎這些，”母親馬上表明自己的態度。

沒見過開欽老師的幺舅婆，還專門向她在鐵佛場的娘家人打聽過他。都說他口碑很好，學生們喜歡聽他講課，校長和同事誇他知識廣博、學冠古今。在幺舅婆介紹時，幺舅公頻頻點頭。

大舅公耐心地聽取大家的意見後認為：“長相一般的男人比英俊瀟灑的男人更可靠。”他話音剛落，兩位舅婆不約而同地看向幺舅公。

他馬上補充道：“我們蔡家的男人例外，”說完也看向幺舅公，幺舅公自嘲地微笑了一下。

張爺和劉媽是看著母親長大的，他們也參加了討論。開欽老師來蔡宅那一兩天，他們的嘴上總掛著笑。在他們看來，母親找到了稱心如意的男人，又是一個教書的，多好啊！張爺識幾個大字，劉媽一個大字也不識，他們特別尊敬老師，所以舉雙手讚成。蔡家上下十幾口人，除了外婆和舅舅，都接受開欽老師了。外婆見大家都看好他，關鍵是母親中意他，所以，她就妥協了。

不過，她對大家說:“一朵鮮花插在一堆牛糞上”。

後來開欽老師帶母親去了甘露寺他姐姐家，姐姐姐夫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姐姐看上去比她的實際年齡大一些，和藹可親；姐夫身強力壯，快人快語。他們的女兒碧仙快上小學了，很喜歡這位未來的舅娘。臨別時姐姐把一對晶瑩剔透、翠綠欲滴的翡翠手鐲送給母親，這是她出嫁時父母給她的。母親很感動，多好的姐姐啊：這麽貴重的東西，沒有留給自己的女兒，卻給了弟弟未過門的妻子。

開欽老師可謂是過關斬將，抱得美人歸。母親在二十一歲那年的九月出嫁了。當時正是抗日戰爭結束之際，舉國上下為勝利歡呼雀躍。至少在舉行婚禮時，不用擔心跑警報了。他們的婚禮十分熱鬧，先在金帶場蔡宅舉行了送親儀式，親朋好友前來祝賀，沒有當年小姨婆出嫁時那麽講究，但是婚宴也擺了十幾桌。然後在高樓場倒石橋鄉下鍾氏宗族的大院裏舉行了迎親儀式。大院裏上百號人，開欽老師除了認識姐姐、姐夫、對哥哥有點印象外，其他的人一個也不認識。迎親的酒席足足折騰了三天三夜。

婚禮結束後，他們的家安在金李井鎮上，方便母親在學堂教書，每周末開欽老師就回家。在第二年初夏，他們的第一個男孩出生了，他就是我的大哥，叫鍾宇大。

(修改於2018年2月1日從原創發表在：http://mp.weixin.qq.com/s/iydlt9hBb_5iBF8LO2_Wk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