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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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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研的故事 (2008-12-11 08:23:26)轉載▼
標簽: 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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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8年, 我開始讀小學的那一年,大學生是個讓人無限憧憬的光榮稱號。那一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已經結束了兩年,全國上下百廢待興,在一派大好形勢下,人們躍躍 欲試。春光照耀神州大地,自然也溫暖了我的那所小學。不久,一個消息如春雷傳來,小學裏麵的一位語文老師考上了南京師範大學!從此,他成了我們全校師生的 偶像,每家的父母們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讀書一路讀上去,一口氣讀成大學生,一舉跳出農門,和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苦日子從此告別,成為每個月可以拿到工資的 “公家人”。我的父母自然也在其中,他們讓我從小就樹立考上大學的光輝理想。

    黃天不負,在經過曲曲折折的十二年之後,我終於考上了天津的一所大學。大學四年,我享受著大學的百般好處,悠哉遊哉地畢業了,畢業之後我被分配到鎮江的一 家國營企業。當我背著行囊出現在組織科的門口報道的時候,我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同時不知道將要麵對的是一群什麽人,將要做的是一些什麽事情,所以還有些畏 懼。我按部就班地做著組織上安排我做的事情,身邊的人也從陌生變成了熟悉。就這樣,過了稻草人一樣的一年。

    一年裏,我和大學的同學們保持著聯係。我永遠忘不了畢業那天,那些在火車站給我送行時那些痛哭流涕的男生女生們,哪怕那些淚水在後來看來是那樣的不合邏 輯。他們中有一些人在我畢業的時候選擇了繼續在學校讀研究生。畢業的時候,我是不願意讀研的。我要工作,我要掙錢,我要成為一個經濟上獨立的人,我不要再 浪費時間去讀書了。這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我和他們通著信,在我覺得我的生活慢慢走入自給自足,可以用工資養活自己,還每個月可以有兩百快存款的從容步伐 時,他們卻一致覺得我過得很辛苦,在他們給我的回信中充滿著鼓勵,也透露著憐憫。我真的很辛苦嗎?我不免有些疑惑。於是我決定回學校去看望他們一次。

    坐了一夜的火車,當我在清晨進入校門的時候,校門口的小樹林裏麵傳來了熟悉的鳥叫聲,一位女生紮著馬尾辮,穿著一襲白色的連衣裙正坐在校園的木椅上朗讀著 英文的課本。而這個時間,正好是我平時下夜班的時候,我應該走在滿是煤灰,坎坷不平的工廠道路上,兩旁的廠房裏麵發出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聲,那些煙囪裏麵 正有黃色的有毒尾氣或者白色的冷卻蒸汽直上雲霄。而此時此刻,我卻正置身天堂一樣的校園裏,這樣巨大的反差一下子讓我有些不知所措。見到了昔日的同學們以 後,他們也紛紛勸我想辦法離開那個工廠,不要再昏天黑地地和煤炭過不去。我暗暗想著,是不是真的需要重新考慮考研了?

    回到廠裏不久,我就接到通知,我被安排到一個新的崗位做技術員。那個崗位已經有一個技術員,湖北人,個子不高,眼睛不小,看上去很精。大概是我的到來讓他 覺得有些威脅,我問他技術上的事情他一概不說,還悄悄地在背後說我的壞話,說我什麽都不懂。工作上的事情他從頭管到腳,不讓我插手。於是很快我就成了一個 閑人。

    不久,車間主任找我談話了,說我工作不夠主動積極,說是生產線上的一個工人有急事回家了,讓我去頂班,專管一段皮帶機。這個工作倒是很簡單,手裏拿著一把 鐵鍁,如果有煤炭從機器上掉到地上了,我就把它清潔掉。這樣的活幹了大概半個月,有一天,下雨了,經過露天雨淋的煤炭粘在皮帶機上,很快皮帶機因為擁堵而 停轉了。我想去打電話,可是電話機壞了,於是我從我工作的七樓一路跑到一樓,叫了一個熟悉的同事幫我來清潔。做個一個小時,滿頭大汗,終於皮帶機恢複工作 了。過了不久,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我再次從七樓一路飛奔下去,在底樓的樓梯不幸摔倒了。去醫院一檢查,雙腳都有骨裂,不能再去上班了,我孤身一個人整天 躺在床上,躺了幾天,我突然覺得厭倦自己,我想到我的青春天天在毫無意義地消耗下去,永遠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在這龐大的工廠機器裏被誰主宰,再想到我在校園 裏麵看到的一片安靜祥和的場景,終於下定了考研的決心。

    這一天,時間的指針指在1995年的7月。 我在床上已經躺了幾天,腳上的疼痛好了一些,於是就一瘸一拐地騎著自行車在鎮江的幾所大學書店來回奔波,差不多買齊了我需要的課程輔導書,還偶遇到了一位 在上海一所大學的畢業生陳同學,他的境遇和我差不多,也正在準備考研,他的學校在上海,剛好有我的專業,於是我決定就報考他們的學校。臨走的時候我們相互 留個地址,相互勉勵。從書店回來以後,我繼續躺在床上一邊養傷,一邊開始複習。

   一天,突然車間的領導們推門進來了,原來他們聽說我受傷了,過來看我,問問我的傷情。還好,看了一下,沒什麽大礙,這樣他們也不用當作安全事故報上去,這 對他們來說也算鬆了口氣。他們突然來訪,也讓我來不及藏起高等數學的輔導書,好在他們看見了,也沒說什麽,隻說勸我好好養傷,就出去了。傷愈之後,領導們 也許覺得對我受傷的事情有些歉疚,讓我坐在辦公室裏麵做些開會寫報告之類的閑活。我有恃無恐,辦公桌的抽屜裏麵裝滿了各色各樣的輔導書。一有時間,我就在 辦公室裏麵演算那些生疏已久的微積分推理,還把英文單詞抄成大大小小的紙條,裝滿了工作服裏裏外外的口袋。我頓時覺得生活又有了希望,猶如在黑暗中漂流已 久的人突然看到了海岸線。

    但是新的問題很快就來了。考研在十月份必須結束報名,像我這樣的在職考生是需要單位證明的,於是硬著頭皮去找組織科的人,等他們明白了我的意思,馬上笑臉 就消失了,對我說因為單位不需要培養研究生,所以組織科是不會同意開證明的。當我垂頭喪氣地出了組織科的大門的時候,剛好迎麵遇到了廠裏一位漣水的同鄉。 他在廠裏三十年,快要退休了。我跟他聊了聊,他說他有個同學在鎮江的另外一家單位,幫我問問看看能不能幫上忙。很快有了回音,對方也是漣水人,可以幫我開 一個假的證明,謊稱我是他們單位的員工。經過一番周折,謝天謝地,我總算瞞天過海,在期限之內報上了名,一邊暗自慶幸,一邊繼續埋頭複習。

    到了十二月份,有一天我接到陳同學的電話,告訴我他的準考證已經收到了。我又等了幾天,我的準考證還是沒有寄來,馬上緊張起來,打了個電話給我報考的學 校,對方告訴我因為信寄到給我開證明的那家單位,門衛說沒有這個人,所以信被退回去了。我趕緊告訴他們留著信,我自己親自去拿。於是我特地請了一天假,坐 了火車來到了我從未到過的上海,找到了學校的所在,親手取到了來之不易的準考證,把它揣在最靠近心髒的上衣口袋,帶了回來。

    又過了一個月,陳同學來找我借錢,原來他自從二月份開始複習考研以來,單位就把他開除了,他原來的積蓄就不多,已經快要彈盡糧絕了。我們聊起了複習的事 情,一聊才發現問題,我的很多政治課考題都還很不熟悉,專業課也還需要下很多的功夫。看來邊工作邊複習,就算再刻苦,效率還是很低。於是我打了個電話給我 哥哥,讓他給我發個假電報,就說我奶奶生病了。我奶奶已經死去很多年了,相信她要是知道了,也不會怪我冒用她的名。我一拿到電報,就去找領導,哭喪著臉說 我要回家看我奶奶,領導馬上就同意了。

    我回到宿舍,把我的行李整理好,在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騎著自行車到了陳同學給我找到的一個靠近大學的小房子。之所以找一個靠近大學的房子,是因為大學裏 麵有很多自習的教室或者圖書室,既有暖氣供應,又有很多同樣考研的人在一起複習,精神上也是一種鼓勵。我住的是一間很小的房子,門縫很大,晚上睡覺的時候 會有風從外麵刮進來,冷颼颼的,好在我的被子很厚,哪怕臉被冷風吹得冰涼,隻要被子裹得緊,身上還是暖和的。找這樣的房子,一是價格便宜,二是考研大軍人 數眾多,靠近大學周圍的空餘房子早就被占領了。我住在那個小房間裏,每天早上出去吃一碗熱豆漿價上兩根油條,中午和晚上都吃大排麵或者肉絲麵,加上一個荷 包蛋。除此以外,其他時間都在教室裏麵埋頭看書複習。

    不久就下雪了,很大很大的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夜。早上起床,我咳嗽得很厲害,氣喘不過來,頭也痛得厲害,我花盡身上的力氣,騎車到了鎮江的江濱醫院,醫 生給我開了一大堆藥,三百多塊,對我來說太貴了。我隻領了幾十塊的中藥,一天兩次服用,漸漸地我又恢複了力氣,繼續我那繁重枯燥的複習生物鍾。

    轉眼就到了考試的時間。考試一共分三天。考試前一天晚上,我很早就吃了飯,準備好好睡一覺,第二天精神抖擻地參加考試。沒想到睡下去卻怎麽也睡不著,我知 道這是一場對我的命運非常重要的考試,於是突然開始緊張起來,我躺在床上,一會兒希望天早點亮,考試馬上就開始,一會兒又擔心考試之後可能出現的種種可 能,一夜竟然沒能夠合眼。早上醒來,我的臉色鐵青,到了考場,完全在一種自己不能掌控的狀態,我隻是依靠直覺不停地答題,不停地演算,出了考場,卻完全不 記得考試的內容。考試第二天,第三天依舊如此。最後一場考試結束,我欲哭無淚,感覺真的糟透了。

    天黑了,我拖著嚴重缺乏睡眠的身體,又騎著自行車,把我那些行李背回去。第二天早上去上班,一到辦公室就被車間主任叫去了,他的麵前是一封信,是我家裏給 我寄來的。原來是我同學聽說我考研,特地給我複印了一些北大的課堂筆記,寄到了我家裏。我家裏人一看,覺得是對我很重要的東西,又給我寄到了鎮江。就這樣 穿幫了,他們知道我不在家裏,所謂請假的事情也就證實是謊言。事已至此,我也就隻好從實招來了。車間主任倒是沒有過多指責,隻是讓我好好安心工作。但是很 快我發現自己又成了皮帶機管理員。我咬咬牙,知道自己理虧,隻好認了。

    到了1996年的四月,也就是我考研結束的兩個月後,突然寄來了錄取通知書,我居然考試通過了!而且在所有文化課考試裏麵名列第一!我喜出望外,當場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然後就是麵試,也通過了!

    接下來的最後一關,就是調動檔案了。本來這件事情應該是公司幫我做的,但是公司不願意,再說了我還在外麵開了一份假的證明,組織科是死活也不會參與的。我 於是每天一上班就去組織科找科長談判,這樣死泡硬磨了一個星期,他終於鬆口了,暗示我可以先辭職,然後組織科就會把我的檔案轉到人才交流中心,然後我到人 才交流中心就可以取出這樣的檔案了。我如獲至寶,馬上就打了辭職報告,幾天之後,順利地拿到了自己的檔案,吃驚的發現我初中時候寫的入團申請書居然還在其 中,那些歪歪斜斜的筆跡已經是1985年的舊物了,居然還有人這麽細心地幫我一直保留著。我沒有細看,趕快護送著檔案,又跑了一趟上海,交到了學校係裏的辦公室。這最後一關也就算通過了。

 

    這就是我的故事,多年來我深藏在心底的故事。在過程中,我做了很多前所未有的事情,卻始終是為了一個目標。感謝那些幫助過我的人,也許還包括冥冥中護佑的 神明,如果有的話。它也是一個極平常的故事,寫下來沒想到有這麽冗長。在我那個年頭,考研大軍裏麵類似的故事還有很多,也都是大同小異的。和我一起考試的 陳同學不幸沒有通過,他又奮戰了一年,在第二年回到了校園。

    多少年來,這個故事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每當我覺得沒有出路的時候,我的腦海裏就出現我當年騎著自行車在路燈下來回奔波的影子,那些影子一直延伸到無限遠 的將來,勉勵著我從此都要站直了,別趴下,做一個敢於掌握自己命運的人。我永遠記得我重返校園的那一天,陽光照在我的身上,我看著我的影子落在幹淨的水泥 地麵上,那種感覺是多麽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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