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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年輪(一百二十七)

(2018-04-18 12:00:15) 下一個

第十四章  火紅的軍營(3)

 

春節後5班開始啟用220V鉛酸蓄電池。蓄電池組是由耐酸木架上110個敞口玻璃缸組成的,每個玻璃缸呈正方體,棱長為12,缸裏有兩塊正負電極板,額定電壓為2V,用導條串聯起來總電壓加起來即220V。玻璃缸上下擺了兩層,一層55個,全班光做這些玻璃缸的清潔就用了1個多小時。

 

接下來配置電解液,它是電解質,在蓄電池充放電過程中起導電作用並參與化學反應。電解液由純硫酸和蒸餾水按一定比例配製而成,操作時有一定的危險性。第一次配製,熊傳發隻帶著蘇春貴、程世華、胡仕貞3人幹,我們幾個新手在一旁看。

 

他們四人進到盥洗間,穿上橡皮圍腰,戴好口罩、橡皮手套、靴子,把幾大瓶蒸餾水倒入一口大陶瓷缸中,再由熊傳發與蘇春貴提起一隻硫酸罐,將濃硫酸緩慢小心往缸裏倒,程世華用一根長玻璃棍輕輕攪動,生怕硫酸液濺到身上,胡仕貞則拿著比重計測量比重。

 

頃刻間,缸中冒出刺鼻難聞的味道並伴有熱氣。20幾分鍾後,比重達到1.24~1.3克/立方厘米,電解液就算配好了,待完全冷卻後,大家小心翼翼地用玻璃器皿盛入一個個小玻璃缸中。再經整理,第一道工序就算完了。熊傳發說,啟用新電池,要等電解液和電極充分發生化學反應,24小時後才能充電。

 

上午操作中,我聽他們不停在說“純度”“比重”“PH值”什麽的,感到很生疏,吃午飯時偷偷問胡仕貞,他聳聳肩膀,傲慢言道:“這很複雜,一兩句話麽樣說得清楚?你慢慢學吧。”

“什麽玩……”我自尊心大受刺激,差點罵出聲來。

“狐狸”(胡仕貞綽號)你傲個屌!你我同是二中67級初中生,都沒學過化學,憑你短時間在蘭州學的那點皮毛,就想在老子麵前擺譜,有點夜郎自大吧?

 

我去請教牛分隊長,不想他反問我:“這是初三化學課程,這麽快就忘啦?”嗆得我臉上發燒,媽的,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他把我當成66級初中生了。

“這些定義概念性的東西忘了沒關係,眼下要盡快掌握實際操作。”牛木章開導我。

又丟份了!我尷尬地“唔”了一聲,轉身逃走。

 

兩次碰壁,我自卑到極點。看看中隊的文化結構,技師加高中畢業生差不多占了三分之一,半數人員在外地培訓過或正在培訓。我算什麽?初中沒畢業,工作中基本常識都不會,低三下四去問別人,又遭人白眼奚落,窩囊死了!

每每至此,我就會徒生怨恨,怨恨天道不公,怨恨耽誤我學業的文化大革命。   

 

然而,我是個輕易不服輸不甘落後的人。算了,我誰也不問了,自學可不可以?我還不信了,憑我良好的基礎和悟性,用功鑽研一陣子,趕不上某些一知半解的家夥。

我立刻給爸爸寫信,要他幫我寄些初、高中數理化自學教材來。

 

1969年3月2日,蘇聯軍隊入侵中國領土珍寶島,中國邊防部隊奮起反擊,雙方死傷數十人,造成嚴重流血事件,致使中蘇關係進一步惡化。3月4日,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發表社論《打倒新沙皇》,正式將蘇修叛徒集團稱之為徹頭徹尾的社會帝國主義、地地道道的新沙皇。3月5日,毛主席提出“要準備打仗”,號召全黨行動起來,對付蘇聯可能發動的戰爭。

那段時間,28號雖不能說是籠罩在戰爭氣氛中,至少可以說緊張了好一陣。每天站廣播室高音喇叭響個不停,不是我國政府的“社論聲明”就是各地抗議蘇修的遊行示威報道。最大的變化就是給每人發了子彈,衝鋒槍一個基數120發,剛好裝滿四個彈匣;步槍2個基數100發,隻裝了一半的彈袋。每個班還配了個鐵皮子彈箱,內裝200發子彈,我班由胡仕貞扛著,他是彈藥手。

此前每個班隻配了10發56式步槍子彈,夜晚站崗用。

 

到了晚上,各個中隊爭先恐後搞緊急集合演習。有晚我站崗,1小時內親眼看見二中隊搞了兩次緊急集合。可能搞完第一次後,大家認為今晚不會再搞,放心睡覺,躺下不久又遭一次。我看是當官的想掙表現,借機折騰人。

3月7日,四站在司令部樓前舉行聲討大會,六個中隊的官兵全副武裝列隊參加。會上,冒副站長和3個中隊代表發了言,強烈抗議蘇修侵犯我國領土珍寶島。官兵們肩背鋼槍,揮舞紅寶書,不斷振臂高呼口號:“強烈譴責蘇修的血腥罪行!”“打倒新沙皇!打倒蘇修社會帝國主義!”“打倒美帝!”“誓死保衛祖國的神聖領土!”

 

代表六中隊發言的是孫德敏。他老家是黑龍江,講一口地道的東北話,他愛好文藝,擅長表演,加上文筆也不錯,稿子準備充分,發言時抑揚頓挫、極富煽情,贏得台下陣陣熱烈掌聲,紛紛打聽這小子是誰。事後中隊特地給了他一次嘉獎,孫德敏一炮打響,從此走紅。

3月10日,楊隊長抽調我和劉士寬到新兵一連當班長,時間為兩個月。楊隊長沒來幾天,並不了解我,肯定是吳指導員的主意。

開始我很不樂意,甚至有點恨吳指導員。我才從招待所回來,屁股還沒坐熱,又要往外調我,我成出差專業兵啦?電源工作剛摸到點門路,這一耽擱,不又成生手了?

不過既然叫我去帶新兵,說明領導對我的軍事素質還是認可的,再說付洪玉、楊玉珠在新兵一連當連長和副指導員,我早就想認識他們。電源不比載波,沒多少技術含量,回來再學吧。

 

劉士寬更不願去,他從沈陽通信學院培訓回來後被分到外線分隊爬電線杆子,一直耿耿於懷,老想回到1分隊去幹載波。

別做夢了。在部隊,領導安排調動一個普通戰士的工作是十分堅決的,容不得你講價錢,不然為啥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一條就是“一切行動聽指揮”?這點我早就領教了。

我和劉士寬來到新兵連駐地時,新訓已開始三天了。

新兵一、二連住在單脈衝中隊兩個緊挨著的大車庫裏,車庫背後是主機房,房頂基座上矗立著一麵巨大的拋物麵鍋蓋天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在它的前方停著兩輛綠色雷達車,車頂上的鍋蓋天線麵積要小很多。

一連的連部在車庫右前方30米處,是個半地下掩體工事房。我和劉士寬進到裏麵,見窄小的房間裏對放著兩張辦公桌,桌上有部電話,幾隻茶缸。靠牆擺著四張木板床,床上鋪著整齊的被褥,臉盆牙具擺放得井井有條,地掃得幹幹淨淨。此刻,三個連幹部正圍坐在桌前研究著什麽。

“報告付連長、楊副指導員,劉士寬奉命前來報到。”劉士寬搶先舉手報告,原來他認識付洪玉和楊玉珠。

“我叫趙旭東,也來自六中隊。”我也趕忙立正敬禮。

付連長起身握住我的手:“歡迎二位老兵,我聽吳指導員說過你的情況,軍事素質不錯,新兵連是你用武之地。”

 

付連長三十四五,魁梧高大;國字臉上一對大眼睛,炯炯有神;濃黑的眉毛,眉宇間透出英氣又帶有幾分狡黠;挺直的鼻子下兩道溝紋,顯出一臉堅毅剛強的氣質;他那帶有山東口音的普通話傳達出爽朗熱情。

聽了付連長的誇讚,我很受用,也挺意外,權當客氣話吧。他又指著旁邊一位幹部說:“這是杜副連長,來自12中隊。指導員你們也認識,就是政治處幹事於全興,現正在給新兵上大課。”

杜副連長叫杜興雲,身材挺高,大約有1.78米,就是有點瘦,一臉笑容。

楊副指導員英氣勃勃,頭大手大,看上去十分的精幹有力。

 

“請付連長安排工作。”我想起進屋目的。

“你在叫付連長還是杜副連長?老付你這姓很吃虧,當了司令也是個副的。”楊副指導員開玩笑。

“非也,就算我幹副職,算起來總是正的,負負得正嘛。”付連長還挺幽默,他隨後命令:“我們剛研究了,趙旭東任二排四班長,劉士寬任五班長。你們兩個比一比,看誰帶的兵厲害?”

付連長真會做工作,第一次見麵,他就要我倆競賽。

 

劉士寬當兵就到沈陽培訓,新兵訓練肯定不如我係統正規,從他打的背包就看得出來,鬆垮歪斜,鞋都插反了,其它軍事素質也好不到哪去。我一定要利用這次機會,使盡渾身解數,帶出個優秀班來,不僅要壓倒劉士寬,而且在全連都要名列前茅。我知道新兵訓練那一套,有這個自信和能力。

當然,我得看看分給我的新兵是些什麽貨色,基礎不能太差。

 

新兵一連全部來自河北磁縣農村;二連則來自河北深澤縣,但有少部分縣城兵。新兵連的課堂又是宿舍,新兵統統睡地鋪。冰冷的水泥地上鋪滿芨芨草,班排間用長圓木分隔開,像一塊塊菜地。於指導員講完課後,付連長把我倆帶進一連的車庫交給二排長。

二排長叫史進忠,來自三中隊。他把我帶到四班,立刻被新兵們圍住,不停地叫我趙班長,熱情幫我卸行李、鋪床。

 

四班住的地方不錯,在大車庫最北邊,挨著牆,新兵們的挎包水壺高矮不齊地掛在牆上,鋪上的被子大多疊得很隨便,皺頭巴腦的,看上去很不順眼。

四班代班長叫白廣亮,我一來他降為副班長,搬到鋪尾去了,把鋪首讓給了我。我迅速鋪好鋪,三兩下就把被子疊成豆腐塊狀,引來新兵們佩服的目光。

 

在隨後的分班討論中,我很快認識了四班新同誌。他們一共12人,分別來自磁縣時村營和雙廟公社。陳金山、王好友、趙玉順、白廣亮四人身高都在1.74以上,劉玉貴雖然矮點,但身體很壯實,給他頂塊白毛巾,就是地道的河北農民。

他們5人發言踴躍,態度認真而樸實無華。副班長白廣亮講得比較有條理,一問,他是66級高中生,21歲,入伍前是公社中心小學語文教員,難怪有點口才,就是年齡大了點。

我在心中很快圈定這5人作為四班的骨幹,隻要把他們搞定,班裏的學習和訓練就好搞得多。這是我從六中隊那些班長身上學來的,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何況我在中學也當過班長。

全連9個班住在一個大房子裏,內務衛生是每個人、每個班的一麵鏡子,孰優孰劣,一目了然。我就從這入手抓,這是我強項。

 

訓練新兵要“嚴”字當頭,決不能心慈手軟。每天清晨出操回來,我挨個教新兵疊被子,擠、壓、拍、捏,無所不用其極,強逼他們把被子整成豆腐塊形狀,把床單鋪成一張白紙。

 

新被子又泡又軟,很難疊出棱角,王好友偷拆了食堂爛牆兩塊磚,用水洗淨,再拿報紙包上擠拍被子,很見效,其他人也想模仿,被我製止了,這樣幹還不得把夥房弄垮,付連長定找我算賬。

 

我又讓他們把牆上挎包水壺重新釘掛排列,背帶長短統一調成班上平均身高挎背的尺寸。白廣亮、陳金山幾個高個子有意見,但看見我不容商量的臉色也隻得忍了。沒辦法,為了整齊劃一,大夥兒互相將就點吧。

三天後,杜副連長組織檢查內務衛生,毫無爭議地把流動紅旗給了四班。其他班排心服口服,紛紛派人前來參觀取經。我班戰士受到鼓舞,非常高興,一致表示要時刻保持好內務,把流動紅旗變成固定紅旗。

 

星期天晚點名時,付連長大肆表揚了四班,還說就把四班的內務衛生作為全連的樣板,我心中暗喜。不過我也就得意了5分鍾便不滿足了,整理內務隻是牛刀小試,我的能力可不止這些。

我卯足了勁,決心要讓四班在學習、訓練上走在前麵,爭取成為新兵一連的標兵班。

 

我把想法告訴“核心”成員,他們摩拳擦掌、情緒高漲,紛紛表示要全力支持配合我。當時,我為遇到這樣一群積極上進的新兵感到慶幸,看來農村兵就是比城市兵單純、聽話、好帶。

 

隊列訓練時,這幾個骨幹的動作標準熟練,絲毫不比我差,令我很吃驚。休息時我問趙玉順,他說入伍前一個星期正在學校搞軍訓,教官是38軍的,要求很嚴格,學生動作做不好,他敢踢人。

我到現在大致記得四班隊列序列:陳金山、王好友、趙玉順、劉玉貴、趙林、齊瑞霖、李冀平、劉花……白廣亮。

 

陳金山和王好友參加過大隊基幹民兵實彈射擊,成績不錯。陳金山還說他參加過公社高炮訓練,這恐怕是吹牛吧?高炮訓練一般是城市預備役民兵幹的事。相比他們幾個,其他人就要差些。特別是那個齊瑞霖,不光懶散,時不時還彪兩句牢騷怪話,是我班的稀拉兵。這下有了,分班訓練時,我讓幾個骨幹和動作稍差的新兵結成對子,進行“一幫一”開小灶。齊瑞霖由我親自“料理”,量他不敢跟我叫板。

這招真管用,才三個訓練日,我班的分列式隊列已走得很整齊了,史排長讓四班代表二排參加連裏會操,再次得到付連長表揚。

從此,我更器重這“五大金剛”,有他們幫助,我省了好多氣力。當然,我也不能輕視怠慢其餘戰友。“一人紅,紅一點,大家紅,紅一片”,這是那年月廣泛開展“傳幫帶”最常見的口號。

 

兩星期後,一連首長變動,於全興調回政治處繼續當幹事,付連長改任指導員,杜興雲升任連長。

 

3月下旬,為了迎接黨的“九大”開幕,各地創作了一批新歌,其中最經典的就是那首《滿懷激情迎九大》,車庫的喇叭經常播放,大家模仿跟唱,卻不能完整唱下來。

一天,楊副指導員把我叫到連部,指著桌上《解放軍報》第四版

登載的那首歌,問我會不會唱?

哈,這不撞我槍口上了,遂脫口而出:“這誰不會呀?聽也聽會了。”

“可大家都唱不全,你來教全連唱吧。”

“不行不行,我雖識譜,但嗓子實在難聽,會把人嚇跑。”

“什麽難聽不難聽的,又不要你唱美聲,你把大家教會就行了。”

“那我試試。”

“試什麽?這是政治任務,必須完成好。”楊副指像在下命令。

這有何難?剛才我是謙虛。

我請文書把曲譜歌詞抄在一張大紙上,貼到車庫南牆上,晚飯後教全連唱這首激情四揚的迎九大主題歌:   

長江滾滾向東方

葵花朵朵向太陽

滿懷激情迎九大迎九大

我們放聲來歌唱我們放聲來歌唱

……

偉大光榮正確的黨

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

毛主席親手來締造親手來締造

毛澤東思想來武裝來武裝

……

滿懷激情迎九大迎九大

我們放聲來歌唱戰士永遠忠於黨

我和新兵們滿懷豪情,一遍遍引吭高歌,歌唱偉大光榮正確的黨!敬祝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萬壽無疆!

 

激昂的旋律、悅耳的歌聲飛出大車庫,回蕩在夜色茫茫的戈壁灘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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