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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年輪(一百零九)

(2018-02-17 18:55:34) 下一個

第十章   革命與逍遙的日子(20)

 

九月下旬,爸爸到軍後勤開財務會議去了,要一個星期才回來,媽媽天天上班,很少管我們,我好不自在,每天睡到9點鍾才起床。

姐姐回來後,晚上仍和朱家姐妹住保姆房,寬敞舒服得很。因為“威虎山”的保姆們都回衢縣了,她們帶的小孩已上了幼兒園。

 

一天,我吃過早飯來到保姆房,她們三人剛起來,臉都沒洗,正在爭論著什麽。

“趙旭東,國慶節快到了,想不想去北京玩?”朱鳳華問我。

“當然想,憋在家煩死了,不過我聽廣播了,中央剛發了通令,國慶期間, 禁止各地學生進京串聯,誰敢去?”我表麵猶豫,心卻在動。

 

“就是,聽說買去北京的火車票需要縣團級以上單位開證明,控製得可嚴了。再說,外麵正搞武鬥,好危險的。”聽朱華芳口氣,似乎不太願意去。她現在和李萍、方燕敏打得火熱,不愛跟我們一起玩。

 

“不一定非得買火車票嘛,我也沒錢,可以想別的辦法。”姐姐發了話。她能有啥辦法,難不成坐飛機去北京啊?那就更不可能了。

 

“你就是膽小怕事,跟趙旭東一樣,難怪當老保。”朱老大教訓妹妹,把我也捎上了。

……

吵吵半天,誰也沒想出具體辦法來。

下午,趙平找他那幫小夥伴玩去了。我和姐姐正在家商量去北京的事,盧玲玲又上我家來玩,還拎來一條鯉魚,足有3斤重,一定是她爸爸從生產隊帶回來的。我趕緊給玲玲端茶倒水,大獻殷勤。

自從上次在她家吃飯後,我每次一見到她就有一股情不自禁的喜悅衝動, 當著姐姐麵,我都敢對她甜言蜜語。姐姐寵我,睜隻眼閉隻眼。隻是盧玲玲總對我不冷不熱的,我心裏挺鬱悶。

慢慢來吧,感情這個東西,急不來的。 

 

盧玲玲沒參加過大串聯,聽說我們要上京串聯,十分高興,當下表示堅決加入。她經常乘火車來往於廣水與河南之間,對這一客運段的列車比較熟悉, 又說她三爸在鄭州火車站工作,乘車的事她來想辦法。

 

姐姐大喜,馬上叫來朱鳳華商議具體行動方案。

我們的計劃是:先從廣水坐慢車到鄭州,再請盧玲玲三爸幫忙,從鄭州設法乘貨運列車去北京,隻有這樣才能躲過沿途的攔截。當然,關鍵就看盧玲玲的了。

我們又進行了分工:姐姐負責外交,盧玲玲聯係火車,朱鳳華管大家吃飯,我跑腿打雜。

我們用兩天時間作準備,主要是籌集錢和糧票,水和幹糧,而且一切都是秘密進行,嚴防大人們知道。

 

9月25日晚6點鍾,我們四人按約來到廣水火車站,每人花1毛錢買了張去東皇店的短程車票,登上了242次慢車,混往鄭州。

廣水是個大站,南來北往的列車都要在此加水上煤,上下車的人也多,加上國慶節前限製人員進京的緣故,車上旅客不算特別多,我們上車後很快找到了座位,姐姐和朱鳳華坐到一起,我和盧玲玲分開了。

 

開車後,盧玲玲去找列車員打聽情況,回來告訴我們,這節車廂的列車員姓江,和她認識的列車員申姐同班不同車,兩人還是好朋友。盧玲玲把我們的情況老老實實告訴了江列車員,江列車員聽了什麽也沒說,我們還是很忐忑的。

 

過了武勝關,江列車員把她們三人鎖在列車員室,把我關進廁所,輕輕鬆鬆逃過了查票。

哈哈!今天交好運了,而且再不用為查票的事發愁了,這就成功了一半, 多虧了盧玲玲!

 

晚八點,列車到達第一個大站——信陽。趁下車人多,我們四人調到了一起。朱鳳華下車買了一隻燒雞,味道好極了,我們就著饅頭大吃一頓,慶祝首戰告捷,祈盼進京之路一帆風順。

 

廣水距離鄭州370公裏,沿途大小近30個車站,坐慢車要10個小時,今晚我們將要“老牛拖破車”似地旅行了,我動起了歪腦筋。趁姐姐去廁所時,我跟在後麵,要她如此這般幫我忙。

回到座位,姐姐借口怕吹風,要和對麵的盧玲玲換位置。盧玲玲起初不幹,架不住姐姐一個勁嘮叨,隻好扭扭捏捏坐到我身邊,我暗喜,忙把她讓到靠窗戶位置。朱鳳華看了,朝我不懷好意地笑笑,這個騷大姐,知道我想幹什麽。

 

  坐定後,我對盧玲玲今天的功勞大加奉承,什麽“人長得漂亮朋友就多”呀,什麽“關鍵時刻舉足輕重”呀,啥好聽說啥,隻嫌自己詞藻貧乏。姐姐也在一旁敲邊鼓,幫我誇她。實在沒說的了,就把盧玲玲在學校宣傳隊的光彩曆史拿來炫耀讚美。

 

盧玲玲開始還不好意思,臉紅耳熱,假意推辭,聽到後來也有點飄飄然了,兩眼發亮,鼻尖冒汗,看我的眼光也熱辣了許多。看來是人誰都願聽好話,管他是阿諛奉承還是真心讚美,聽了再說。

 

我見盧玲玲情緒起來了,趕緊添柴加火,叫她講講雞公山美景。盧玲玲幾乎每年會去雞公山遊玩,她表姐是雞公山風景區管理員。

在我煽動下,盧玲玲熱情高漲,談興大發,滔滔不絕地講述雞公山的八大自然景觀和名勝古跡,不禁我們三人聽得如癡如醉,浮想聯翩,就連四周的河南旅客也圍過來靜聽,紛紛向盧玲玲伸大拇指。

 

我很驚訝,盧玲玲啥時變得這樣伶牙俐齒、口吐蓮花?我更憧憬雞公山秀美絕倫的天然風光,等從北京回來,我一定要盧玲玲帶我上山遊覽一番。

十點鍾,列車停止播音,進入夜間行車。車廂裏,頂燈熄滅,腳燈打開, 很多旅客在座位上東倒西歪,進入夢香。

 

姐姐已趴在餐桌上睡著了,朱鳳華也靠在她身邊哈欠連連,昏昏欲睡。我這段時間在家天天睡懶覺,精神足得很。再說,身邊挨著個美女,誰睡得著? 盧玲玲仍未從亢奮狀態走出來,更無睡意。

 

於是,我倆便海闊天空、地大方圓    地繼續海聊。我們聊完人生聊理想, 聊完理想聊文藝,就是不聊文化大革命。閑聊中,我發現我倆的興趣愛好很相似,愛看小說,喜好文藝,最大的願望就是想多讀點書。這很自然,她出生在知識分子家庭,爸爸是北大畢業生,媽媽是武漢大學畢業生,她從小受父母熏陶,一直想上大學。而我自小夢想當作家,當然想繼續求學深造。

 

談著談著,我倆身體越靠越緊,沒有火車輪子響,肯定都能聽見彼此的心跳和鼻息聲,她柔軟的小手不知啥時被我悄悄握住。

 

不知過了多久,盧玲玲終於說累了,率先睡著,我趁機摟住她細腰,在她白嫩的腮上輕輕地親了一下,也不知她是裝睡還是真睡,竟沒有絲毫反應。

原來我倆的誌向、愛好如此的接近,這不是緣分是什麽?早知有今日,八一小學畢業後,我就該轉學到應山一中來讀書。噢不,幹脆直接上四中,我倆肯定早就好上了,有王曼莉什麽事啊?


   一想到王曼莉,我心裏咯噔了一下,我這樣朝秦暮楚、見異思遷是不是太對不起她了?甚至有些卑鄙。轉而一想,這怨不得我。我三番五次寫信邀你來廣水,你推三阻四不懇來,分明是你先冷淡我,你做了初一,我才做十五。

想到這裏,我不但在心裏一遍遍地原諒自己,還產生了一種泄憤報複的快感。
   姐姐我不擔心,朱鳳華你也當回睜眼瞎吧,回去後千萬別在王曼莉麵前把我賣了。

想著想著,不知啥時迷迷糊糊睡著了……

“嗚……嘁哩哐啷……嘁哩哐啷……”茫茫夜色中,列車在一馬平川的中原大地上飛奔。

 

深夜四點,列車到達鄭州車站。

下車後,我們不敢出站,在盧玲玲帶領下沿著鐵軌匆匆朝西走。可能是鄭州車站太大,夜晚管理不嚴,居然沒人攔問我們。大約走了近千米,翻過小柵欄,來到大街上,才長出一口氣。皇天保佑,我們終於沒被逮住,順利到達了第一站。

 

盧玲玲還是12歲時來過鄭州,隻記得她三爸家地址是黃石路幸福村47號, 好像靠近鐵路,具體怎麽走,忘得一幹二淨。現在才四點多,大街上空蕩蕩的,連個問路的人都找不到,我們隻好借著昏暗的路燈,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亂走。

 

約摸走了十幾分鍾,看見一個公共汽車站,近前一看,是10路汽車站,從農業大學站開往謝莊站的,中途經過黃石路。我們一陣歡呼,進到欄杆裏,坐在長條凳上等候公交車。

 

九月底,北方的秋夜已經很涼了,看著瑟瑟發抖的盧玲玲,我好心疼,真想脫下外衣披她身上,可當著三人麵我哪敢呐,姐姐倒不會說啥,朱鳳華還不得編排我呀,盧玲玲怕羞,一定會拒絕,那多尷尬。

 

約摸5點半時,天剛蒙蒙亮,電杆上高音喇叭響起莊嚴的《東方紅》樂曲聲,整座城市從沉睡中蘇醒。一會兒,空蕩蕩的大街上,行人、車輛逐漸增多。一輛灑水車過後,10路汽車開了過來。一上車,盧玲玲就用半生不熟的河南話向售票員打聽地址。售票員很熱情,不僅耐心跟盧玲玲講解,還用筆畫了張草圖,看來她三爸家不好找。

 

果然,在黃石路下車後,我們又是看圖,又是逢人打聽,可誰也不知道幸福村在哪。最後還是姐姐聰明,走到一個賣烤紅薯的老頭麵前,先花兩毛錢買了4個烤紅薯,再向他打聽地址。老頭很高興,也很熱心,他讓旁邊的同夥幫他照看烤爐,親自帶領我們七拐八彎走了三條街才找到幸福村47號。原來這是一條老街,附近根本沒有鐵路,盧玲玲肯定記錯了。

盧玲玲敲開門,她三爸還沒上班,很快把盧玲玲認出來,一陣寒暄後,趕緊吩咐盧三媽生爐子做飯招待我們。

盧玲玲三爸叫盧文棟,三十多歲,是鄭州北站編組站的調車員;三媽是鐵路配件廠工人。兩口子有個上小學的兒子,正在起床。

 

盧三爸聽明我們的來意後,一個勁搖頭:“不行不行,編組站現已被軍管, 沒有證件進不去,貨車比客車檢查得還嚴,根本沒有機會。”

 

盧玲玲懇求道:“三爸想想辦法吧,好不容易才來到鄭州,你忍心讓我們白跑一趟啊?”盧三爸沉思了一會兒,問我們:“隻有煤車不檢查,不過又髒又危險,你們敢坐嗎?”

 

姐姐聽了,口出豪言:“有啥危險?去年大串聯我在湖南郴州就扒過煤車, 坐了一天一夜才到廣州。”嘿!姐姐吹牛不打草稿,我怎麽沒聽她說過?

朱鳳華也連連說:“沒關係,小意思。”

倒是我有點猶豫,去年在廣州扒火車差點送了命,難道好了瘡疤忘了疼? 不過羊城涉險是人多造成的,現在情況不同了。再說,四人中就我個一男人, 怎好意思退縮啊,我不去,盧玲玲怎麽看我?

我硬著頭皮跟隨三人表示讚成,裝出無所謂的樣子。

盧三爸見我們決心大,便不再阻攔:“那好,你們白天就在家睡覺,好好休息,晚上我設法帶你們進編組站。”

一會兒,盧三媽端上小米粥,她兒子從街上買來包子、油條,我們美美地吃了頓早飯。我第一次喝小米粥,黃澄澄,粘糊糊的,吃到嘴裏,綿軟細膩, 口舌生香。

吃過早飯,盧三爸三媽上班,兒子上學,中午不回來。我們在外屋炕上和衣睡了兩個小時,被盧玲玲叫起來,去逛大街。

 

鄭州雖是省會城市,但規模、繁華程度遠不及武漢市,連最熱鬧的商業區二七路,也隻有兩三棟五層樓高的建築,大多是些三層樓的中小商店。馬路也不寬敞,地麵到處浮蓋著一層黃沙,時而還看見牲口的糞便,惡心死了,問了很多人,也沒聽說有什麽名勝古跡。

 

除了盧玲玲,我們三人都經過大串聯,去過北京、上海、廣州等一線大城市,沒把這平淡無奇的鄭州放在眼裏,逛了一會兒便覺得乏味無聊,催朱鳳華找地方吃午飯,完了回去睡覺,養精蓄銳,晚上好去扒火車。

盧玲玲聽說要回去,很不樂意,但一聽說吃飯,又來了興趣,嚷嚷著要吃“河南燴麵”,說不吃它等於沒來過鄭州。

我也聽說燴麵是河南特色美食,有著悠久的曆史,與北京的炸醬麵、

山西的刀削麵、湖北的熱幹麵、四川的擔擔麵,同稱為中國五大麵食,享有盛譽。

燴麵也是風味小吃,鄭州大街小巷到處是燴麵館,我們隨便找了家路邊小店坐下,朱鳳華正要掏錢買票,被姐姐一個眼神製止了。

原來這家燴麵館衛生極差。小店總共四張小桌,兩張桌麵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汙垢,筷箱中的筷子頭上還沾著蔥花,引來蒼蠅嗡嗡叫。最不能令人容忍的是,門口居然站著個要飯的中年男人,穿身黑衣黑褲,手拿隻大碗,嘴裏不知嘟噥著什麽。

我們快速逃離了這家小店,轉過兩條街,找了間稍大點的燴麵館,

一人吃了碗羊肉燴麵,味道的確不錯,價格也不貴,比熱幹麵好吃多了。

 

回到盧三爸家,我們把三間屋子裏裏外外打掃一遍後,又睡了一覺,一直睡到他兒子放學回來才醒。

盧三媽下班回來給我們包餃子,大家既高興又過意不去。那年月,地方上買什麽都要憑票,有糧票、油票、布票、肉票、豆製品票……麵麵俱到,數都數不過來。我們一來,把他家一個月的肉票都用完了。

 

盧三爸回家告訴我們,今夜2點鍾有列開往北京豐台的運煤車,停靠在2車道,沒人檢查。我們聽了很興奮,覺得機會來了,隻要能上車,輕而易舉就能到北京。

吃完晚飯,盧玲玲和她三爸三媽到裏屋敘家常去了,我們三人在外間聊天、聽收音機,一直磨蹭到深夜1點鍾,盧三爸帶我們出發了。

 

從盧三爸家到鄭州北站有三四裏地遠,此時公交車已收班了,我們隻好步行去車站。那時候我們年輕氣盛、精力充沛,又吃過第一次串聯的苦和累,這幾裏路算得了什麽?沒用20分鍾就走到鄭州北站了。

盧三爸帶領我們繞開馬路,穿過幾條小巷,七拐八彎偷偷摸進了編組站。

盡管盧三爸在家給我們講了點編組站的知識,可一進現場,我還是被它的規模、氣勢所震撼,好大呀!

放眼望去,在寬廣平整的場地上躺著三四十股鐵道,縱橫交錯,猶如蜘蛛網,數十輛列貨車往來穿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編組作業。

 

這裏是亞洲最大的列車編組站,它連接華北、華東、華南、西北和西南鐵路,是我國鐵路交通的重要樞紐,主要擔負著南北京廣、東西隴海四個方向貨物列車的到達、解體、編組及出發任務。

                           鄭州鐵路編組站                                                                                               

我們顧不得觀望繁忙的編組作業,緊跟在盧三爸身後,從第一列貨車底下翻過去,進到第2車道,隻見鐵道上停放著一列運煤列車,兩邊都望不到頭。黑夜中,隱約看見每節車皮裝載的煤炭多少不均,有的冒了尖,有的很平齊,我們挨個搜尋合適的車皮。

 

姐姐眼力好,很快發現一節裝煤很淺的車皮,跑到跟前抓住扶手爬了進去,露出腦袋向我們招手,我們緊跟著衝過去往裏爬。

 

當朱鳳華爬上去後,盧三爸告誡我們最好不要擠在一起,那樣目標大,容易被人發現。有道理,我和盧玲玲離開姐姐,跟著盧三爸繼續向前找。

又走過兩節車皮後,來到一節看不見煤頂的車皮麵前,難道是空車?我大喜,就是它了,我讓盧玲玲先上,緊跟著爬了進去。

盧三爸終於把我們安全送上了車,叮囑了盧玲玲幾句後,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大約過了兩三分鍾,煤車“嗚!”地一聲長鳴,徐徐離開了鄭州北站,浪漫刺激的旅行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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