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歲月年輪(一百零七)

(2018-02-07 17:15:05) 下一個

第十章   革命與逍遙的日子(18)

 

我回到家時已6點多了,一家人見了我,自然是一陣熱情問候,畢竟半年多沒見麵了。看見他們平平安安的,我也放下心來。

不等爸爸開口問,我主動告訴他:“姐姐說她要下鄉實習,可能下個月才能回來。

爸爸似信非信:“課都停了,實啥子習,撒謊吧?”

我連忙哄他:“真的,我去衛校找過她,老師也這麽說。”

 

爸爸神情嚴肅說道:“現在地方上局勢非常緊張,我怕你們出事,才讓曹茂林叫你們回來,郭衛萍、張敏建都回來了。”

 

媽媽說:“你爸爸著急得很,連續給老曹打了兩次電話。”

原來是這樣啊,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出言安慰媽媽:“你不用擔心姐姐,她現在是造反派,還是衛校一個小頭目,可神氣了。”

爸爸臉上顯露一絲焦慮:“我就曉得她不安分,總想出風頭,遲早會給我捅亂子。”

 

趙平卻不以為然:“姐姐一貫有造反精神,這次整對了噻,哥就不行,幹啥都畏畏縮縮的,一看就是個老保。”

弟弟說得對呀,我這性格,的確當不了造反派。

我閉口無言。

媽媽立即反駁趙平:“保守有啥不好,一個學生,不好好讀書,成天到處瘋,打打殺殺多危險。”趙平嘟噥道:“媽媽啥也不懂,現在是文化大革命,造反光榮,保守可恥……”

爸爸打斷趙平的話:“你知道個啥,造反也不能胡來,‘7.20事件’是特殊情況,是有人暗中惡意操縱,老百姓哪裏知道內幕,一不小心就給人當槍使。再說,我們是部隊,一切行動要聽指揮。這段時間,你們給我老實在家呆著,不要出去惹是生非。趙平,打飯去!”

在家裏,爸爸的話就是聖旨,除了姐姐,無人敢抗命。

 

晚飯後,我到朱超家見到了朱華芳。朱華芳自從去年畢業進了一中後,趕上“停課鬧革命”,一天課沒上,一中的應屆畢業生又沒走,隻好把那屆新生壓回二中,成了兩不管對象。因此過了年她就沒去學校,在家等通知。我把她姐的騙人鬼話告訴她後,回來幫爸爸在門前的壩子裏搭好三張床。簡單得很,兩根長凳上放塊床板,鋪上涼席,床下點盤蚊香,燃到天亮。每年盛夏,家家如此。當然,女人一般不在外麵睡。

 

7點鍾了,天還沒黑,爸爸和譚叔叔坐在床上下象棋,趙平洗澡去了,我很無聊,拿過爸爸枕邊收音機聽新聞。

此刻,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正在廣播《人民日報》社論“向武漢的廣大革命群眾致敬”。

 

明白人一聽就知道,這是在為武漢的造反派唱讚歌。我趕快換台聽樣板戲《智取威虎山》,隔了幾分鍾再換回來,居然又在廣播《解放軍報》的社論“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   

去它媽的!我“啪”地一聲關掉收音機,倒頭便睡。

 

兩天後,我去找張敏建聊天。

“嗨!太陽照屁股啦,還不起來。”我一進到他房間就大喊。半年不見,這小子長肥了,禿著腦袋,赤身露體,一身橫肉,那玩意兒把內褲撐得像頂帳篷。

“你嚎喪啊,老子昨晚11點鍾才睡。”他睡眼惺忪坐起身怨道。

“夜黑風高打劫去啦?”

“你小子酸文嚼字瞎賣弄個甚,這麽招呼老子?”

“玩笑嘛,你昨晚真幹甚嘞?”

“我和朝中跟老於上街拉西瓜,在火車站看見從悶罐車下來一個加強營的兵,將近千人,打著背包,沒帶武器,垂頭喪氣的,像群俘虜。一打聽,是武漢8201部隊的。”

 

“解放軍被繳械,真新鮮,後來開哪去了?”我好奇心大增。

“全部用軍車拉到應山去了,足足30輛。”

“真的假的?你別蒙我。”

“不信拉倒。”

“聽說44師全部開到武漢去支持造反派啦?”

“胡扯,頂多去了一個團,45師人去得多,黃陂離武漢近。”

……

從張敏建家出來,我感慨萬端,十幾天前,15軍還在東風縣大張旗鼓地支持老保,怎麽說變就變啊?看來軍隊就是國家機器,服從命令聽指揮是軍人的天職,與個人的情感立場沒有關係。

 

接下來的幾天,根據毛主席指示,中央軍委任命曾思玉(原沈陽軍區副司令員)為武漢軍區司令員,劉豐為政委;撤銷陳再道、鍾漢華職務,拉倒北京批鬥;王任重在全國點名批判;獨立師8201分編到44師、45師、29師集中整訓,張敏建那晚看到的軍車運兵完全屬實。

連日來,“兩報一刊”和新華社通過各種媒介,集中報道全國軍民支持武漢問題解決,並對全國的群眾組織作了革命或“保守”的傾向性表態。
  至此,震驚全國的“七二零事件”終告一段落,在中央一邊倒的支持下,武漢乃至周邊專縣的造反派取得了徹底的勝利。“百萬雄師”及其全省所有“保守”組織很快土崩瓦解,他們中的骨幹分子四下逃逸、東躲西藏;而老保們逐漸開始向造反派投降,反戈一擊。

 

我在學校算不上“鐵杆老保”,跳得也不高,也沒和“613”發生多大正麵衝突,就是去武漢參加了一次“百萬雄獅”的百車遊行,也是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懷著好奇看熱鬧的心態去的,就算以後被抖露出來也說得清楚,多大回事?

 

我當時完全籠罩在失敗的陰影之中,鬱悶沮喪,萬念俱灰。

我暗暗發誓:既回之,則安之,學校不複課,堅決不回去,在家逍遙到底!

 

我隔三差五輪流去張敏建、郭衛萍那胡聊亂侃,打聽消息;再不就是帶著趙平和方燕敏、李萍一幫少女去後山撲蟬抓鳥、下河遊泳,倒是十分的愜意悠然。

方燕敏已經十三歲了,身體發育很快。明眸善睞,腰細腿長,細皮嫩肉的,一捏能出水,日漸墳起的小胸脯很是吸引我的眼球。

轉眼一星期過去了,王曼莉並沒來信,我有點急了,這才幾天,就把我忘啦,真是人一走茶就涼?

也罷,還是我先寫吧,女孩嘛,是需要哄的。

我滿懷激情,用滾熱發燙的字眼,給莉莉寫去一封熱情洋溢的情書,不信把她騙不來。

 

隨著15軍支左轉向,醫院的何文龍、“老表”盧成懷又活躍起來。

他們重新打出“革造司”大旗,占領食堂旁的小禮堂作為據點,時不時同廣水鎮、應山縣的少數造反派開點小會,搞點小活動,並沒鬧出什麽大的動靜。

對“革造司”的小打小鬧,院領導睜隻眼閉隻眼,聽之任之,而全院職工則是漠不關心,避而遠之。

令人不解的是,這麵“革造司”大旗竟在114醫院地盤上斷斷續續飄了近十年,直到文革結束。

 

一星期後,王曼莉終於來信了!我滿懷喜悅跑到荷塘邊的山坡上看信,結果令人吃驚失望。

 

“親愛的旭東:你好!”

嘿!真親熱,莉莉第一次這樣稱呼我,肯定是受了我的激情感染。不過,我隻激動了3秒鍾,就發現不對勁了。

“……你走當晚,東風下了場暴雨,我家走廊上的廚房被雨水衝垮,在大雨中搶灶具時,我右腳不慎被菜刀砍傷,第二天到衛生所縫了兩針,昨天已拆線,傷口已愈合,無大礙。不過廣水暫時來不了,以後再說吧。

8月2號,李幼文被‘613’痛打了一頓,罪名是‘妄圖勾結武漢百萬雄師來東風圍剿造反派’。‘七毛、樣子’冇出麵,是三(二)班的劉貴堂帶人打的。

 

他們用麻布口袋蒙住李幼文的頭,一頓拳打腳踢後,把他壓在腳踏講台下,李幼文當時就被打暈了,第二天到縣醫院檢查,頭部輕度腦震蕩,腰部多處軟組織受傷,現在住院治療。

 

那晚被揍的還有二(一)班的王天賜,因為叫得凶,裝可憐,少挨了拳頭,冇受傷。

三(二)班的何繼軍也參加了武漢‘百萬雄師’遊行,他事先聽到風聲,躲起來了。”

我憤憤想到,這小子嘴貧,一定是他泄露的消息,他才該挨揍。

 

王曼莉繼續寫到:

“旭東,你肯定被牽扯出來了,幸虧你走了,不然難逃一頓打。不過你放心,他們絕不敢到部隊來打你。你就在家好好呆著,沒有我的話,千萬別回學校。

另:我去看過你姐姐,她很好,不必擔心。

莉莉    1967.8.10 ”        

看完信,我呆了半晌才回過神。

好險!我慶幸自己溜得快,躲掉一頓皮肉之苦。

我再也不信“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的鬼話。

 

我抬頭望天,晴空萬裏,一絲風也沒有,不禁疑惑,東風離廣水不過200裏,氣候差別會這麽大?不至於我剛走就下暴雨,王曼莉該不會撒謊騙我吧?

 

失望之餘,我用最快的速度給莉莉寫回信,大獻甜言蜜語問候,傾訴刻骨銘心的相思之苦,當然還有熱辣辣的盛情邀請。

還是那句話——猴子不上樹,多敲幾遍鑼。

從我家出門向左走300米,是防化連營房。防化連和警衛連、通訊連直屬15軍司令部軍務處領導,62年114醫院搬來廣水時,它就在這兒。我曾因好奇問過洪連長,為啥要遠離軍部在廣水駐防,洪連長說是地理條件要求,東風地貌屬平川,廣水則是山地,更適合防化訓練。

 

我國上世紀55年才成立防化部隊,它是一支專門對付化學武器的專業特種部隊,主要從事:指導部隊對核武器、化學武器和生物武器的群眾性防護,實施核觀察、化學觀察和化學、輻射偵查、沾染檢查,實施消毒、消除沾染和煙幕保障,並以噴火分隊直接配合步兵戰鬥。它人數不多,一般每個軍配備一個連,而空降兵15軍的防化連還得會跳傘。

八月中旬的一天,軍部來人考核防化連的訓練指標。

閑來無事,張敏建約我去觀看他們訓練,其訓練方式之特別,令我大飽眼福,倍感新鮮刺激,至今印象深刻,難以忘懷。

            防化連進行偵毒訓練

八點正,朝陽冉冉升起,空氣濕潤清新,洪連長帶著全連跑步來到傳染科的後山腳下。戰士們身穿密不透風的橡膠防化服,頭戴防毒麵具,像一群幽靈鬼怪把小山團團圍住。

 

稍等片刻,洪連長“瞿”地一聲哨響,手中指揮旗一揮,兩個排的戰士三人一組,成扇形搜索上山。我和張敏建找了棵樹蔭站下,遠遠觀望。

山上除了少數碗口粗的柏樹外,盡是一人多高的蒿草,隨便隱藏點什麽還真不好找。戰士們有的手拿圖紙,對著地形比劃,有的拿著像信號槍似的儀器在草叢、樹上照來照去,像在找什麽東西;有的似乎發現了目標,插麵小紅旗,做上標記。

    防化兵科目考核現場——偵毒訓練

 

   “這叫偵毒,懂嗎?”張敏建得意告訴我。他經常看防化連訓練,懂得不少專業術語。

不到1小時,山上陸陸續續插了一百多麵小紅旗後,一、二排完成偵毒訓練,撤至山下,三排身背噴霧器衝上山,對全部有毒標的進行洗消,大約用了20分鍾。至此,偵、消毒科目考核完畢,待戰士們返回後,軍務處三個參謀上山檢驗,現場拍照記錄。

 

看著戰士們一絲不苟的模擬演練動作,我忽然覺得好笑,一下想起了安徒生童話小說《皇帝的新衣服》,遂問張敏建:“他們瞎擺弄啥,我沒有看見什麽毒呀。”張敏建教訓我:“毒用肉眼哪能看見,要用專門儀器測,少見多怪,甚也不球懂。”

我以為訓練已結束,剛要回家,被張敏建拉住:“別走啊,精彩的在後麵呢,不看要後悔。”

不一會兒,防化連已重新集結完畢,在洪連長帶領下,邁著整齊的步伐向山下的平壩走去,我倆緊緊跟在後麵。


   平壩是醫院最空曠的地方,露天電影場旁邊是個2000多平米的魚塘,緊挨著三塊稻田,再往下就是辦公區和住院部。在壩子南端傳染科病房的山腳下,間隔10米擺放著三堆一米高的草垛,十分顯眼。

 

防化連進入平壩北端,迅速向兩邊展開,戰士們手持“五六式”衝鋒槍,單腿跪地,伺機出擊。此刻,伴隨一陣轟鳴聲,從後山開來四輛摩托車,闖進壩子,停在隊伍後,每輛車上坐著三個人,戴著防毒麵具。

                 防化連噴火訓練   

 

突然,洪連長小紅旗朝南一指,隊伍中躍出三個身背氧氣瓶,手握噴槍的戰士快步向草堆奔去。他們跑到距草垛30米處趴下,架好噴槍,

聽見洪連長口令:“放!”,扣動扳機,三條火龍“呼”地一聲分別朝三堆稻草飛去,“轟!”三個草垛霎時變成三個大火球,衝天而起!刹那間,我心頭一顫,血衝腦門,好刺激!

 

洪連長猛地站起身,大喝一聲:“出擊!”摩托車一聲轟鳴,飛馳而出!戰士們呼喊著“衝啊”,飛身向南奔去……

 

這時,平壩兩邊營房門前的馬路上站了許多家屬、保姆和小孩,山坡上傳染科辦公室、病房走廊上也擠滿了人,興趣盎然地觀望著壩子裏的防化訓練,臉上充滿了好奇與興奮。

                   防化兵某部施放煙幕演習

 

我是第一次在家門口觀看防化演習,真新鮮過癮!電影中都難得一見。這些精彩刺激的軍事演習場麵成了我以後回校吹牛炫耀的資本。

8月17日,我收到王曼莉第二封來信:

“親愛的旭東:你好!

……

8月11日,東風地區及縣上的造反派‘紅色工人’和一中的‘613’搶走人武部各種槍支200多支、炮2門、子彈29000餘發。12日,又搶奪軍分區一部分槍支彈藥。

 

三(一)班的“萬長子”、三(二)班的劉貴堂成天背著手槍在學校進進出出,耀武揚威,人見人躲。聽說‘七毛’、‘樣子’都有槍,平時冇帶在身上。

現在一到晚上,後湖和城裏到處響槍,時不時還能聽見爆炸聲,搞得人心惶惶,怨聲載道,天一黑,街上行人少得很,害怕吃流彈。

 

‘井岡山’和‘613’已撕破臉皮,徹底鬧翻。聽說‘613’要聯合‘紅色工人’攻打師專,狗咬狗開始了。

……

 

我和梁建英、曹穎穎整天呆在大院,無所事事,也不敢去學校。聽周秀清說,學校除了‘613’分子和部分老師,難見其他人,胡老師也不見了。整個校園空空蕩蕩的,很多教室都封了門,連劉援朝都跑回家去了。

李幼文傷愈出院後隨他父親工作調動,搬到隨縣去了。走那天,我和周秀清去汽車站送他,畢竟大家同學三年,同在指揮部當老保,觀點一致。其實李幼文對人挺真誠的,這回冤枉挨頓揍。

……

旭東,我曉得你想我來廣水,我也想……可是媽媽把我看得很緊,實在抽不出身,你也別再挖空心思催我了,我還不清楚你那點花花腸子?你這壞蛋!嘻嘻……

不過你寫情書倒有兩下子,從書上抄的吧?挺感人嘛,我也學學,提高作文水平,哈哈哈哈!

老實在家逍遙吧,有麽事變化我會告訴你。

                                    莉莉  1967.8.14 ”

完了,該死的莉莉,不上鉤,還日白扯慌奚落我,見你大頭鬼去吧!

我收腸刮肚用盡了所有的甜言蜜語也騙她不來,如同臘月天被人兜頭澆了桶冷水,從頭涼到腳了。

我心頭鬼火冒,惱羞成怒,把信狠狠摔在地上。

王曼莉,你等著,回去要你好看!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