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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年輪(九十四)

(2018-01-09 10:03:35) 下一個

第十章 革命與逍遙的日子(5)

 

我匆匆回到寢室,看見劉援朝、劉學東、“師長”、“貓眼”幾個正圍坐在一起,一邊聊天,一邊用煤油爐子煮臘肉。嘿!我真有口福,這叫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大家見了我,一陣寒暄瘋狂後,各自介紹分手後的情況,原來他們三天前就回來了。

半年沒見了,那個熱乎勁,可比親兄弟。看樣子他們還沒聽說我的遭遇,否則一定會刨根問底,奚落取笑我。

 

晚飯後,我去教師宿舍看望胡老師,還錢。在向胡老師講完串聯路上見聞後,把自己寫的《羊城遇險》紀實作文底稿交給他,請他斧正。胡老師看了很高興,表揚我善於發現題材,堅持寫作。

 

胡老師給我大致講了眼下縣上和學校的情況。

上海“一月革命風暴”以後,“東風”縣委,縣人委被造反派奪了權,成立了“臨時革命委員會”,縣委書記藏成德下台了。

 

軍委“七項規定”出台後,嚴波辭去二中副校長、文革主任職務,回7250部隊去了。

譚靜、黃應君被造反派定為“走資派”趕下台“靠邊站”,李漢傑因檢討賣力,實在找不出多大罪惡,仍留任教導主任。

 

二中原來的“校文化革命委員會”改名為“二中文化革命指揮部”,熊新元、熊紹發當了1、2號勤務員,成員有李漢傑、吳青年、彭XX、楊XX(這兩人我不認識),餘江濤被除了名,李幼文當上三(五)班聯絡員。

節後,全國性的大串聯漸近尾聲,同學們雖已回家,但來校人數寥寥無幾,大部分在逍遙、觀望。

 

當運動的重點轉為打倒走資派時,隨著北京“聯動”的垮台,以紅五類子女為基礎的紅衛兵組織迅速瓦解,二中的“官辦”紅衛兵組織也名存實亡,周秀清的紅衛兵袖章都被“憨子”繳了。

 

張新忠、方海南、張小玲等7250軍部大院子女;軍分區、地區大院、縣委大部分幹部子女,很少來校,當逍遙派去了。

 

相反,學校的“灰五類”造反派組織“613”卻迅速壯大,聽說超過200人了。另外,年後,我班的嚴祥生、張嘉翔、劉強、殷昌言等幾個同學合夥成立了“12.26戰鬥兵團”(12.26是取毛主席生日之意),他們占據了操場旁一間新教室作大本營,置辦了旗幟、袖章、印章、鋼板蠟紙、油印機,經常印傳單,寫標語的,挺像回事。

 

有一天,嚴祥生在操場遇見我,拉我加入“12.26”,我婉言謝絕了。一來我不願當“王連舉”,那樣既丟麵子,又對不起指揮部的“老保哥們姐妹”,二來我想起了爸爸的“約法三章”,決不當造反派,管你灰色黑色的。

那天,我知道自己的紅衛兵當到頭了,非常鬱悶失落,恍惚中,產生了一種被人愚弄完了又被拋棄的感覺。

媽的!早知如此,我急匆匆跑來學校幹球,不如在家逍遙。現在怎麽辦?先混著看吧。

 

三天後,我參加了一中、二中、衛校和完中四校聯合舉行的大遊行,聲討、反擊“二月逆流”,半年來第一次見到王曼莉。

早晨集合前,我去二(三)班找餘江濤,忽然看見王曼莉走進校門,眼一亮,叫道:“嗨,王曼莉!”她聞聲快步跑過來,圓瞪雙眼:“咦!你不是被火車壓死了嗎?麽樣又回來啦……”說完,用手蒙住嘴,作驚訝狀。

“剛見麵你咒我死?”我佯作生氣。

“是年前史秋生告訴我的呀,他說親眼看到你被壓死的。”她認真說道,不像開玩笑。

嗨!史秋生,我怎麽把他忘了?我以為又是餘江濤吔。當時我們被擠散後,他們三人擠上車先離開廣州。他也親眼看見了,真能胡謅。

 

“我死了,你是不是很高興?那我就是鬼魂附身,抓你墊背來了。”說完做個鬼臉,趁機去拉她的手。

“爬開,我菩薩保佑,神鬼難近的。”她打掉我手,“噗嗤”一聲笑了,轉而急切問道:“快說說,到底是麽樣回事啊?華潤蘭、周秀清也都以為你死了喲。”

“那肯定是你傳的,唉,死就死了吧。要集合了,正暫懶得和你裸連,以後再說吧。”說完,和她一起朝教室走去。

教室門前,站了一大群人,有李幼文、華美華、周秀清、華潤蘭、劉援朝,郭金火、“貓眼”……正在那興致勃勃聊天,見到我又是一陣驚訝好奇,圍上來問長問短,扭住不放。

 

我抵擋不住眾人的追問,幹脆把在廣州那點事公開,免得他們再以訛傳訛,弄得滿城風雨。當然,在描述中,為美化自己,我不惜濫用早已想好的美麗詞匯,什麽視死如歸、臨危不亂呀,什麽沉著冷靜、機智果敢呀……啥好聽我說啥,你愛信不信,往自己臉上貼金誰不會呀?

“你還有這一出啊?麽樣在寢室冇交代?”劉援朝笑問。

“嗯,吹牛逼!口才倒不錯,都可以拍部電影了,就叫《老板娘羊城曆險記》吧,鬼扯淡!”郭金火哼道。

“你又冇出去串聯,曉得個麽事,一點同情心都冇得,說話陰陽怪氣的。”王曼莉立即反擊郭金火。每次我遭攻擊,她總會站出來,幫我護麵子,是不是對我有點那個意思喲?

這個郭金火,老跟我作對,好煩人。

“趙班長又出彩了,這回有點驚險哦。大難不那個,必有後福。”

周秀清的話聽上去有點恭維的味道,我愛聽。

……

 

九點鍾,遊行示威開始了。

四個學校的師生加起來不過兩千人,人雖不多,但聲勢搞得挺大。孝高幾個高大的男生打著數麵彩旗和橫幅,敲鑼打鼓,走在隊伍最前麵。

橫幅上寫著“打倒軍內一小撮走資派,迎頭痛擊二月逆流!”幾個學生舉著幾位老帥的漫畫肖像,跟隨其後。

 

老帥們一個個被畫得麵目猙獰、醜陋不堪,全都沒穿軍裝,名字被打上兩個紅叉,其中徐向前被寫成“徐想錢。”

 

按以往路線,遊行隊伍從解放街出發,經北門內正街朝地委行進,目的地是體育館。

這次行動挺奇怪,各個學校中的群眾組織居然達成了一致意見,走到了一起。造反派和“老保”共同遊行示威是罕見的,有點不可思議,也不知是誰組織指揮的,這麽大能耐。

 

遊行示威中,人們手舉紅寶書或小彩旗,邊走邊呼口號:

“全黨緊密團結起來,堅決反擊二月逆流!”

“打倒二月逆流急先鋒譚震林!”

“打倒黑幹將徐向前!”

“打倒葉劍英!”、“打倒聶榮臻!”、“打倒陳毅!”

“打倒軍內一小撮陰謀家、野心家!”

“誰反對毛主席、林副主席就打倒誰!”

“誓死保衛毛主席!”

“堅決擁護中央文革正確領導!”

“緊跟毛主席戰略部署,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我剛回校,心裏還在留戀大串聯,對這幾個月的形勢了解不多,尤其對“二月逆流”事件,知之更少,眼見耳聞這些觸目驚心的標語口號,心裏有點震動。

 

                    葉劍英元帥

 

“十大元帥”中被點名打倒的占了四個,還有那麽多政治局委員,而且罪名驚人,什麽“軍內一小撮”,什麽“野心家、陰謀家”,提法好嚴重哦,跟要搞兵變似的,我感到一絲不安。

   

我轉身看其他同學,一個個卻顯得輕鬆隨意,談笑風生的,除了偶爾跟著喊兩句口號外,都在吹噓各自大串聯中的經曆、趣事,似乎眼前形勢與他們沒有多大關係。

我算老幾?在這瞎操心,真是杞人憂天!

 

可能是剛開學吧,三(五)班今天來的人是最多的一次,是一年來,三個組織的人第一次聚會。“七毛”帶領“613”造反派走在前麵,“12.26兵團”幾個人居中,指揮部的“老保”們跟在最後,人數是他們的兩倍。雖然互不講話,但畢竟走到一起來了。

 

一路上,我不停地看身邊的王曼莉。幾個月不見,忽然覺得她長變了,明眸大眼中多了些溫柔,紅潤的臉龐上少了些刁蠻,高聳豐滿的胸脯則透露出成熟,恣意綻放著青春的活力。喊口號時,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展現了少女的激情風采。難怪人都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我記得王曼莉今年應該有十八了吧。

 

“你老看我幹麽事?”王曼莉臉騰地紅了,轉身回避我的目光。

  “你越長越好看。”我輕聲應道,語氣盡量的溫柔真誠,讓她欲拒不能。

“你少給我灌迷魂湯,我有自知自明,不過就算你說假話,我也愛聽。”她說完,臉更紅了。

“誰說假話,遭車撞死。”在激昂口號聲的掩蓋下,我提高了聲音。

“呸!不許胡說。”

“嘻嘻……”

“對了,說說你這幾個月的情況,我好想知道。”

“我可沒有你的輝煌經曆,去年和華潤蘭、周秀清,還有二(四)班的蔣紅梅步行去了韶山、長沙,玩了十幾天就回來了,再沒出去過。”

“如果你晚走兩天,我肯定加入你們隊伍。”我當時真這麽打算的。

“馬後炮。再說了,我們都是女生,誰要你參加?想得美。”

“那我是自作多情咯?”我有點沮喪。

“明白就好。哎,你剛在學校說的是真的假的?我怎麽覺得你有點言過其實哦。”

“事情是真的,過程我稍微發揮了一下,你看出來啦?我寫了篇紀實作文,交給胡老師了。”我想讓她去看我的作文,顯顯我的文才。

“我就曉得你不老實,還稍微呢,油子!”

“嘻嘻……”

“嗨!你們在聊麽事?好鬧熱哦。”李幼文走到我倆麵前問道。

“噢,我在問王曼莉‘二月逆流’的事。”我信口胡謅一句。

“你現在是聯絡員,消息靈通,快給我們講講二月逆流。”王曼莉趕忙附和我。

 

“我開始也是道聽途說的,前兩天跟熊老師在縣教育局看了幾份簡報,多少曉得些情況。”李幼文昂頭說道。我就奇怪了,他一個破聯絡員,有什麽資格看簡報?看那得意樣,要升官了?

劉援朝、“師長”、華潤蘭等人聞訊圍過來,邊走邊聽李幼文賣弄“內部消息”,大概知道了一些“二月逆流”情況。

二月中旬,周恩來在懷仁堂主持召開政治局常委碰頭會。會上,譚震林、陳毅、葉劍英、李富春、徐向前、聶榮臻、李先念等一批老帥對文化大革命運動中的一些做法表示強烈不滿,和中央文革產生了激烈衝突,鬧的動靜很大。

 

            徐向前被誣蔑成“二月逆流黑幹將”

 

這些老帥們提了三個問題:第一,搞文化大革命要不要黨的領導;第二,搞文化大革命應不應該把老幹部都打倒;第三,搞文化大革命要不要保持軍隊的穩定。

 

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譚震林情緒和言論最為激動,他說:我一生三不應該,第一我不應該活這麽大歲數,看著國家這麽亂我心痛;第二我不應該參加共產黨;第三我不應該跟著毛澤東上井岡山。說完後表示,即使坐牢、開除黨籍,也要鬥爭到底。他還大罵聶元梓、蒯大富一夥人是反革命,目的就是要把老幹部統統打倒。

 

會議期間,中央軍委副主席葉劍英、國務院副總理李先念發火拍了桌子,據說葉劍英還把手指拍斷了。

 

事後,毛主席嚴厲批評了這些老同誌,中央以“二月逆流”的罪名多次批鬥了這些老同誌。

 

聽完李幼文的話,我感到一片茫然。這些老帥可都是跟著毛主席打天下的,是功照千秋的開國元勳,怎麽可能反對毛主席呢?毛主席批評老同誌,說明是反對老帥們而支持“文革派”的做法的。這其中到底有什麽內幕,老百姓哪能知道?

軍委不是剛下了八條命令,要穩定軍隊,怎麽又開始整老帥了,一旦老帥下台,軍隊還穩得住嗎?如果軍隊一亂,天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

 

不過我相信一點,無論鬥爭多麽尖銳複雜,也無論什麽人,哪怕他功勞再大,職位再高,隻要反對毛主席,反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那就是逆潮流而動,不會有好下場。螳臂當車,自不量力,必被曆史的車輪碾得粉碎!

遊行示威隊伍到達體育館後,還召開了大會,各學校的代表在會上慷慨激昂發言,聲討、譴責“二月逆流”的罪行,氣氛達到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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