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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年輪(八十九)

(2017-12-19 12:56:55) 下一個

第九章   初見上海灘(5)

      

我找了塊稍幹淨點的台階剛想坐下來,忽然看見大門右側圍了很多人,對著商店玻璃櫥窗指指點點議論,走過去一看,原來窗外貼了幾張大字報,標題是“陳丕顯揮霍國家金錢的罪證。”文章列出了陳丕顯全家在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所吃中藥、補藥賬目明細表。

具體每筆帳我記不清了,補藥好像是些人參、鹿茸、珍珠粉之類的名貴中藥,全家三年總金額共計58000多元。其中他老婆謝誌成就吃了3萬多元,她說了一句我至今記憶記憶猶新的話:“我的肚子裏可以長參樹了,可以開藥廠了。”他的兒女們也吃了2500多元。大字報說“這些錢根據1958年江蘇省一般生活水平每人每年60元計算,可以供948個農民吃一年,這是一個多麽驚人的數字啊,被XXXXX分子陳丕顯及其全家吸去的勞動人民的血汗一定要用血來還清。”

圍觀人群中有人說:“他一天的藥費比我們一月工資還要多”,“他的人參恐怕超過了以前皇帝的使用量了,這對黨造成了多麽不良的影響”等等。

 

如果大字報屬實的話,的確令人氣憤。陳丕顯給我的第一印象居然是個“腐化墮落”分子,毛主席曾說過他是“紅小鬼”喲。

                                         

2009年的上海第一百貨商店

 

我剛回到原地,就見傅安剛空著兩手,一臉沮喪地走過來。

“怎麽不高興啊?你買的圍巾呢?”

“唉,今天真倒黴,我錢包被人摸了。”

“啊,怎麽回事?”我很吃驚。

“我選好羊毛圍巾,付錢時發現錢包不見了,隻好把毛巾交回售貨員,她一臉不高興,朝我翻白眼,嘴裏也不知嘟噥個啥?”

這還不明白?肯定是奚落你的話呀,笨蛋!多虧你聽不懂上海話,不然非得跟人家幹起來不可。

“都偷光啦?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啊?”

“媽的,解放這麽多年了,上海這地方流氓阿飛還這麽猖狂,小癟三!”傅安剛怒氣衝衝。

“算啦,別生氣了,找地方吃飯吧。”我肚子開始叫喚了。

“本來想請你上國際飯店搓一頓的,對不起啦,回去吧。”

“回去幹嘛,都快到了,我請你呀。”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我得繃住麵子,不能讓他小瞧我。

“那多不好意思……”

“走吧,你別假惺惺啦。”為表示誠意,我拉著他就走。剛走兩步,就見三個解放軍戰士身著整潔的軍裝,腰挎五六式衝鋒槍,臂帶“執勤”紅袖章,排成一路縱隊,邁著整齊步伐迎麵走來。

“好八連來了!”傅安剛拉了下我衣服。我眼一亮,噢,真精神!真英武!

“啪啪啪……”周圍群眾紛紛駐足鼓掌,還有人喊口號:“向好八連學習!向解放軍致敬!”戰士們立定,向大家敬了個軍禮後,繼續前進巡邏,一會兒消失在人流中。

我真幸運,在大上海親眼見到了“霓虹燈下的哨兵”,回去又有了一筆吹噓炫耀的資本。

 

向西大約走了300米,來到上海國際飯店。飯店地處繁華的南京西路170號,對麵是風景秀麗的人民公園。

上海國際飯店是上海年代最久的飯店之一,有三十年代“遠東第一高樓”之稱,曾經是上海的象征。透過她飽經滄桑的外表,我們似乎又回到了30——40年代燈紅酒綠的十裏洋場,嗅到了大上海的奢華氣息。她樓高24層,在全國獨領風騷;她閱盡世間浮華,見證著悠悠曆史;她似一部恢弘的史詩,一冊可鑒的史書。

我倆走到大樓麵前,猶如站在高山腳下,抬頭仰望,立刻會感覺到一種巨大無形的壓力,同時,反觀自己是多麽的渺小。

 

                                    

60年代的上海國際飯店

   

嗨!我虛什麽?我千裏迢迢到上海幹什麽來啦,就是要登上國際飯店,耍一回當主人翁的威風。

我們隨眾人擁進電梯,朝上攀升,心裏一陣衝動,快點上啊!最好上到頂樓去鳥瞰全市,嚐嚐一覽眾山小的滋味,如真能登上全國最高的大樓頂端,就好比登上珠穆朗瑪峰一樣,那是多麽愜意豪邁!

 

不過好夢難圓,電梯剛到三樓就停住了,司機解釋說,上級有規定,飯店隻開放三樓,不能再上了。出電梯門一看,三樓樓梯口豎著一塊告示牌:“遊客止步。”旁邊坐著個女服務員,負責檢查上樓人員證件,這才相信電車司機所言不差,我心裏冷了半截,登高望遠看風景的奢望破滅了,真遺憾!唏噓一陣後,進入三樓大廳。

 

              

 

2009年的上海國際飯店

 

三樓是個餐廳,擺了三十幾張圓桌圓凳,此刻已坐了不少人。三個服務員拿著售票箱輪桌賣票。我倆運氣不錯,剛在靠窗一張桌子坐下,就過來一個女服務員,笑盈盈問我:“儂要幾碗?”我不解問道:“什麽幾碗?我們想吃……”,話音未落,女服務員答道:“阿拉這裏隻有陽春麵,伏信儂看……”我四下一望,果然每張桌子上的人都在埋頭吃麵,碗還那麽小,上海人真斯文。

我以為,國際飯店名氣這麽大,什麽沒有啊?肯定會有很多上海名特小吃,今天本想大方豪爽一回,請傅安剛搓一頓,沒想到隻有麵條吃,有點掃興。算了,先顧肚子要緊,便要了四碗陽春麵。女服務員寫好單子,從桌子上一個盤子裏拿出個小夾子夾好,放進票箱後,又轉到下一張桌子去了。

大約等了十分鍾,一個男服務員端了個盤子過來,裏麵放著四碗麵,每個碗沿上夾個夾子,夾子中有張小紙條,標著“9號桌陽春麵。”真不嫌麻煩,大廳內裏這麽多人就餐,得要多少夾子?而且那夾子黑乎乎、油膩膩的,髒死了。

再瞧這陽春麵卻令人所望,它就是一碗清湯麵,麵上除了一點蔥花,什麽澆頭也沒有。不過麵條很細,排列得很整齊,如美女秀發一樣惹眼養眼。我吃了一口,有股清香,味道還不錯,便三下五除二把兩碗掃蕩幹淨了。

“味道如何?”我問傅安剛。

“還行,醋放多了,有點酸。”

“上海人做菜,除了湯裏不放醋,什麽菜都放醋,酸不拉幾的,難吃死了。”我身旁一位山東口音哥們說道,他碗裏的湯沒喝。

“南甜北鹹,西辣東酸嘛,俺也吃不慣。”另一位同伴附和道。

我也不喜歡下江菜味道,填報肚子就行,大串聯講究不了那麽多。

“下午上哪轉?”傅安剛吃完麵問我。

“去靜安寺看看吧,聽說裏麵有和尚。”我站起身,準備下樓。

“夥計,甭去了,我們剛從那邊過來,和尚早被趕跑了,寺廟現在變成街道工廠了,亂七八糟的,沒啥看頭。”山東哥們告誡我們。

“哦,多虧大哥相告,免了我們一趟冤枉路,再見。”我好生感謝。

“不用客氣。”

 

   下午,我倆在飯店對麵的人民公園逛了一會兒,便坐車回接待站了。

   初次來上海,逛了南京路,大開了眼界,長了不少見識,還有幸見到了“南京路上好八連”,挺開心。

晚上在宿舍,沒等傅安剛開口,我主動借給他5塊錢,以解其燃眉之急。傅安剛遭此打劫,興致大減,一副焉頭耷腦,無精打采的樣子,嘮叨著要回家。

我也覺得上海畢竟是座工、商業城市,沒什麽名勝古跡,除了南京路,再無好玩之處。現已近12月下旬,天氣越來越冷,據天氣預報,過幾天還有強台風,局勢也亂,幹脆早點走吧,於是第二天便向接待站預定了到武漢的火車票,爭取回家過元旦。

 

等票期間,我們跟隨10樓那兩個北京哥們去參觀了萬噸水壓機,又增一份收獲。

1961年12月,上海江南造船廠成功製造了我國第一台萬噸水壓機,為中國重型機械工業填補了一項空白,也為我國的鍛造事業跨進世界先進行列起了重要作用。

萬噸水壓機的製造成功,大大提高了我國重工業的生產水平,並在我國許多的大型工業項目中發揮著巨大的作用。

當年,萬噸水壓機製造成功是件大事,舉國歡騰,猶如今天的“神九”上天一樣。黨和國家領導人劉少奇、朱德、鄧小平先後視察過萬噸水壓機。我在八一小學看過萬噸水壓機的電影紀錄片,有點印象,現在有這個近距離參觀機會,豈能錯過。

 

萬噸水壓機安裝在閔行區的上海重型機器廠內,離外灘35公裏,我們輾轉來到工廠時,看見高大的廠房前已聚集了300多人,在一個幹部模樣的人指揮下,把人群編組,每組100人,按順序進廠房參觀,每組參觀時間限定10分鍾。

       我國第一台12000噸水壓機

大約過了半小時,我們進到廠房內。好家夥!五六層樓高的廠房正中,威風凜凜地矗立著萬噸水壓機。我們來到這龐然大物跟前,一個技術人員向我們簡單講解了水壓機的基本構造和工作原理。

水壓機身高20米,自重千餘噸,主要由高壓水箱、高壓管道、上橫梁、下橫梁、動橫梁、升降缸和主缸柱塞組成。它的四根大立柱每根高18米,粗1米2,重90噸,立柱上有幾個5噸重的大螺帽,每根橫梁都有幾百噸。

水壓機工作過程是通過操作開停閥手柄,讓高壓水箱產生的12000噸水壓,進入升降缸,推壓柱塞,對鍛件連續進行鍛造。

那位技術員剛講完,正好運輸車送來一個燒得通紅的圓柱體鑄件,此鑄件直徑2米,長2米,迅速被大型叉車送上砧台。稍許,工段長一聲哨響,水壓機動橫梁上的四根柱塞同時緩慢下壓,當柱塞下端的上砧接觸鑄件時,水壓機開始鍛造工作,隻聽一陣“吱吱”聲響,鑄件瞬間就被壓下了十幾公分。隨後柱塞提起,再下壓,來回十來次後,鑄件矮了一半。

隻可惜十分鍾時間太短,還沒看到最後鑄件被壓成啥樣,我們這組人就被“請”出去了。出門一看,廠房外排隊等候參觀人數已達千人。

嘿!水壓機威力真大,又讓我開了一次眼,上海真沒白來。驚歎之餘,我心中充滿欽佩:上海工人老大哥了不起,新中國工人階級偉大!

 

此後,我們相繼參觀了上海展覽館,遊覽了西郊動物園,外白渡橋,第五天拿到了上海至武漢的船票。

一說坐輪船,我好興奮,第一次坐這麽遠航程的船,一定很過癮。再說,坐輪船肯定比坐火車舒服。想起前不久坐火車慘樣,至今還心有餘悸。

這回我們吸取了教訓,一拿到票就先到街上買了一大包食品,有麵包、蛋糕、上海燒餅、茶葉蛋……傅安剛還買了三瓶汽水,兩瓶桔子汁。幹糧儲備充足,吃三天沒問題。我還到報亭買了幾張《文匯報》,好在船上打發時間。

為避開擁擠,我倆下午提前4個鍾頭趕到十六鋪碼頭,排到了靠前位置。

晚上七點鍾,我們登上了一艘昏暗無光的大船。

這是一艘海軍登陸艇,長約60米,寬10米,隻有甲板和底艙。船艙裏除了鋪滿一地的草墊和吊在艙頂上的三隻光線微弱的電燈,啥也沒有,空氣又差,很悶人。我感到納悶,這是什麽破軍艦,神神秘秘的,運貨還是送難民啊?

因為船票上沒有座號,船上又沒有船員維持秩序,人們一進艙門便快速搶占地盤,畫地為牢。傅安剛機靈,進門後百米衝刺一般跑到船頭右舷,把背包、食品往地上一扔,自己先躺在草墊上,占住一大塊地盤,等我趕到後,一起迅速鋪好床。

噢!總算搶了個好位置,我長出一口氣。還不錯,比火車臥鋪舒服,這回不會遭罪了。

 

可是好景不長。隨著乘客繼續湧入,船艙很快爆滿。後上船的人很快擠入先搶到地盤的人堆中,見縫插針,爭擠位置。一時間,吵鬧聲、辱罵聲、尖叫聲響成一片,甚至還有幾處發生推搡撕扯。還沒高興兩分鍾,我又緊張起來,完了,我倆的寬敞地盤肯定不保,火車上那擁擠慘狀又要重現,這混亂不堪的交通何時才能好轉啊?我可是被整怕了。

 

果然,十來米遠處有三個男生朝我這邊看了幾眼,耳語一陣,扶著一個小男生擠了過來,求我倆讓出點地方。他們自稱是安徽人,說話非常客氣,甚至有點可憐,稱這個小男生是他們同學,上船時不慎撞在船墩上,把腰扭傷了。看他那痛苦樣,不像是裝的,我們怎忍心拒絕?便給他們讓出一塊地方,三人連連點頭致謝。兩個人地盤一下擠進三個人,比火車上還擠,好在能夠勉強躺下睡覺,不算太糟。

         

 

          六十年代末生產的271型登陸艇

 

經過一陣喧鬧折騰,船艙終於平靜下來。一眼望去,六百平方米底艙起碼塞滿一千多人,擁擠程度跟火車差不多。大家橫七豎八,躺了一地,一個個麵露倦意,怨聲不斷,活像偷渡的難民。雖然男女混雜在一起,但由於是冬天,衣服穿得多,就算挨肩擦背,也無所謂。大串聯路上,這種場麵早已司空見慣。我們那年代的年輕人,大多數思想單純、革命,造反衝殺膽子大,公共場合男女接觸卻很正經,越軌出格的事鮮有發生。

 

晚八點,“嗚!”一聲汽笛,登陸艇起錨,緩緩離開十六鋪碼頭。

甲板是去不了啦,外灘、黃浦江的美麗夜景也看不成了,隻好在心裏默默和大上海告別。

 

坐船比火車平穩多了,我們又在船頭位置,發動機聲音基本聽不見,噪聲很小。坐船另一個好處是能夠上廁所。穿過底艙門,在船尾有男女廁所,大小便直通長江,這可解決了大家的“天大”問題。

開船後,艙頂排風扇打開,空氣也流通了,隻是燈光太暗,無法看報,和幾個安徽人閑聊一陣後,早早睡了。

 

第二天早上吃了幹糧,我倆急不可耐上了甲板。一出艙口,就看見高高的桅杆上飄揚著八一軍旗和花花綠綠的小彩旗。二樓駕駛室內,艇長正手舉望遠鏡凝視前方,指揮航行。

晨霧中,登陸艇平穩地航行在長江航道中間,兩岸的山巒、樹木、田舍時隱時現,緩緩後退,冬季農閑時節,很久都看不到一個人。

空曠的甲板上已站了數百人,有的撫摸著戴著槍套的高射機槍,和同伴議論紛紛;有的在甲板上來回慢跑;有的跟隨喇叭裏的音樂做廣播體操;更多的人站在船舷,手扶欄杆,觀賞著朦朧中的兩岸自然風光。人們神情輕鬆,悠然自得,和昨日的吵鬧爭鬥,判若天淵。

 

我站在船頭,遙望著水天一色的長江天際,陷入沉思。大串聯中的日日夜夜,所見所聞,酸甜苦辣,五味雜陳,就像過電影,一幕幕閃現在腦海心頭。

我從9月20號出門,至今已三月有餘。我北上首都參加了國慶十七周年盛大遊行和焰火晚會,接受了毛主席的檢閱,遊覽了北京主要的名勝古跡和著名建築;南下廣州參觀了重要的革命紀念館;東臨上海瞻仰了黨的誕生地,見識了熱鬧繁華的外灘、南京路。

一路上,我身臨其境,耳濡目染,接受光榮的革命傳統教育,受到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熏陶,大大激發了對黨的深厚感情,對革命先輩的無限敬仰和深切緬懷,領略了偉大祖國山河的錦繡風光。

征途中,我親身感受了危急時刻,朋友間互助友愛,共度難關的患難真情。餘江濤、史秋生、傅安剛、胡小輝,劉家偉,一張張鮮活的麵容在我眼前神采飛揚;艾米爾、柳葉、董梅、江雯麗……一個個善良、美麗的倩影在我心頭縈繞,久久不散。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在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我將一生銘記這段特殊的曆史征途。

懷念你——大串聯!

讚美你——美麗的人間情緣!

不一會兒,鮮紅的太陽冉冉升起,射出萬道金光,撒在江麵,泛起波光粼粼;晨霧漸漸散去,滾滾長江似從睡夢中醒來,撩開麵紗,唱著高昂奔放的歌聲,躍起朵朵浪花,歡快地向西奔去。

登陸艇承載著人們新的希望,迎風踏浪駛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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