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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年輪(五十五)

(2017-11-06 05:29:20) 下一個

第六章  紅色狂飆(10)

         

盡管學校三令五申,停課後學生每天必須到校參加運動,但已經沒多少人聽了,尤其是班上紅衛兵小組成立後,嚴重打擊了大多數同學革命熱情,來校人數日益減少,每天也就二十多人。

 

“憨子”、“蒼蠅”幾個一到校連教室都不進,直接跑操場打球去了。塗炳勝、楊楚峰和左九瑛等人更是不見蹤影。

 

值得欣慰的是,紅衛兵小組大部成員仍堅持每天到校,參加運動。

我就說嘛,二中的文化大革命運動還得靠我們紅衛兵。

“今天搞麽事?”我問華美華。

“校門口標語被風刮了一半,總部叫我班重寫,你和劉援朝去弄吧。”華美華發布命令。

“那剩下人呢?”鄒容清懶懶問道。

“繼續寫批判文章啊。”

“這不是逼到牯牛下兒嘛。”鄒嘟噥道。

“那就隨便找篇報紙抄。抄也不會嗎?”華美華不耐煩了。

“嘻嘻……”看到鄒被華嗆,我和援朝幸災樂禍,拿上紙、筆出了教室,朝校門口走去。

我聽“貓眼”說,鄒容清去年選“學毛著積極分子”時,到校團總支書記李水安那兒告華美華無故曠課,日後被華得知,一直對鄒有成見。這回要不是他老子成分“逗硬”,肯定當不成紅衛兵。

 

“等一等……”王曼莉拎桶漿糊追上來,後麵跟著周秀清。

我心裏明白,王曼莉又在找機會接近我。可一見她,我就會想蘇雅菲。麽樣搞起的,我前後給她寫了三封信,仍不見回信,難道雅菲真要把我忘了?我越來越失望……

劉援朝排筆字寫得好,還是仿宋體,不知幾麽讚學的。今天要寫的標語是毛主席語錄:“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24個大字,一個字要寫一米高。幸虧王曼莉、周秀清來了,否則上午肯定弄不完。

我們四個,分工明確,配合默契。援朝寫,我打下手伺候;王曼莉刷漿糊,周秀清貼。半個小時就寫了五個字,上午整完沒問題。

 

“咚咚鏘,咚咚鏘……”從衛校胡同裏冒出一支敲鑼打鼓的隊伍來。

走在隊伍前麵的是個高個男生,約有1.9米,比萬長子還高一頭。他手裏舉麵大旗,上寫“毛澤東思想宣傳隊”,落款:“孝感縣完全中學。”

 

我知道,這是縣民辦中學學生。我和雅菲去他們校園逛過,校舍極其簡陋,連個大點的操場都沒有。

 

隊中二十多個青年學生身著白襯衣、藍褲子,還有幾個穿著軍裝,

紮根腰帶,很英武。他們精神抖擻,情緒激昂,揮舞著紅寶書,手持

鐵皮話筒,邊走邊喊口號:

“打倒資產階級反動權威!”

“堅決粉碎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新反撲!”

“打倒黑幫!”

“文化大革命萬歲!”

“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

“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   

 

他們走到米酒館前停住了,可能要表演節目。

“走,去看看吧。”王曼莉央求我。

“援朝,歇一下?”我征求援朝意見。

“可得。”

我們把紙筆、漿糊放在傳達室,跑向米酒館。

 

               孝感民辦中學紅衛兵街頭表演

 

在陣陣緊鑼密鼓聲中,宣傳隊很快拉開場子,立刻吸引了很多人圍觀。

突然,鑼鼓聲停,出來一個麵容清秀,穿軍裝的女生操著孝感話報

幕:“孝感縣完全中學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文藝演出就地尬市!”

“哈哈哈哈……”圍觀者大笑。

“講普通話喲。”

“真土。”

那女生充耳不聞,我行我素:“第一個節目:表演唱《拿起筆作刀槍。》”

在一隻竹笛,兩把二胡的伴奏下,四個女生,四個男生手持紅寶書,衝上場來,不斷變換隊形,邊舞邊唱:

拿起筆,做刀槍。

集中火力打黑幫,

革命師生齊造反,

文化革命當闖將。

……

八個人重複表演了三遍,雖然動作還不太整齊、熟練,但每個人演的挺投入、賣力,汗都出來了。

“好!”掌聲似乎不太熱烈。

那女報幕員終於改用孝感普通話:“第二個節目:口琴二重奏《毛主席的戰士最聽黨的話。》”

兩個穿軍裝的男生手持口琴,吹奏嫻熟,配合默契。一會分奏,清晰明快;一會合弦,雄渾磅礴。嘿!想不到民辦中學還有這樣的能人。

“啪啪啪啪……”

在觀眾熱烈掌聲中,他倆還加演吹奏了一曲《真像一對親兄弟。》

“真好聽,有點專業水平味道。”聽完,我大加讚賞,想不到小小口琴竟能吹奏出如此美妙的旋律和節奏來。

“就是,我也第一次聽到。”王曼莉緊跟我一句。

再往下看,就很平淡了。什麽對口詞、三句半、大合唱……本來節目形式就老套,還講孝感方言,土氣十足。

整場節目,就口琴吹得好,不是一般的好,我今天真開了眼。

“時間不早了,回去吃飯嘍。”援朝早不想看了。

“回去做麽事?今天我請客,吃米酒。”王曼莉大方地說。

“真的假的?”我和援朝故作疑問。

“不信別吃。”馬拉起周秀清進了米酒館。

“唉唉,信……”我倆急忙跟了進去。

王曼莉還真大方,她買了四碗糊湯米酒,又到隔壁油條鋪買來六根大油條,讓我們美美吃了一頓。

吃飯時,服務員見我們三個戴著紅衛兵袖章,滿臉堆笑,很是客氣,而對劉援朝卻視而不見。氣得他小聲怒罵:“狗眼看人低。”

“嘻嘻!你自找,有袖章不戴。”周秀清笑援朝。

“王曼莉,一共多少錢?”我欲掏錢付自己那一份。

“麽樣,瞧不起人?要付你全付,六角二,拿來。”王曼莉沉下臉,朝我伸出手。

“趙班長裸連得很。”喲,周秀清還叫我班長,好受用。

“走,標語還沒寫完。”劉援朝給我使個眼色,拉我出了門。

想不到王曼莉還挺豪爽,可我們三個把人家幾天的過早錢一頓就用了,怪不好意思的。我不敢想她請客是否為了我,隻是心裏又平添了一份對她的好感。

 

我們用了兩個小時幹完了剩下的活。回到教室時,隻見華美華一人坐那看報紙。劉援朝、王曼莉把紙、筆放回牆角,坐下休息。

“報告班長,弄完了。”周秀清嘴甜。

“嗯,辛苦了。趙旭東,你過來。”華美華把我叫到走廊:“我弟發燒,我得回去照顧,哈兒大家來了,你吩咐他們隨便幹點麽事吧。”

“可得,你快走。”

華美華摘下袖章,匆匆走了。

過了半小時了,誰也沒來,我估計下午不會有人來了。

這段時間天天都這樣,大家早上到班上打一頭後,東一個,西一個悄然無聲地溜之大吉。下午更不會現身,第二天會在華美華麵前說出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

如今班長都請假,看她以後如何考別人的勤喲。

“下午冇得麽事了,要不你們也走吧。”我對王曼莉、周秀清說道。

“那好吧。”馬、周二人正要出門,忽然食堂那邊傳來熙熙攘攘的吵鬧聲,援朝起身跑出教室。

 

食堂邊小小的總務室裏吵吵嚷嚷,好像挺熱鬧。

在辦公桌左邊站著劉會計,還有三(四)班的藍燕寧,兩人是學校去年的《學毛著積極分子》;右邊坐著張新忠,雙拐靠在牆上,背後站著葉挺新和閆建國,神色嚴肅,如同保鏢。閆建國低我一年級,愛湊熱鬧,八一小學我們就認識,父親是“190”醫院副院長。

 

兩撥人就“自來紅”話題,正唇槍舌劍地吵得不可開交。

“……”

“……毛主席教導我們‘實踐出真知’,離開了社會實踐,就根本談不上聰明才智。沒有三大實踐的鍛煉,何來自來紅? 無源之水嘛!”劉會計振振有詞。

“就是。我們每個人都不可能生活在真空裏,隻能在各種艱苦環境中,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不斷改造主觀世界,爭取改造紅。人哪有

一出生就自來紅的道理。”藍燕寧情緒激昂地說道。

此人口齒伶俐,去年華美華帶我在新建的圖書室聽過她的“學毛著心得講用。”

 

一會兒,人越來越多,辦公室太小,隻好站在外麵聽這場辯論。我在人群後麵發現了塗炳勝和左九瑛,他倆倒是形影不離。

 

“為什麽不能?”張新忠出馬了。

“好啊,那我們就來說說實踐和環境。我們從小長在紅旗下,長在紅色部隊,家庭環境中從小飽受了紅色的革命傳統教育。我們的父輩跟著黨和毛主席,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從槍林彈雨中殺出來。

他們對黨、對毛主席特別熱愛,從小就這樣教育我們,在學習生活實踐中,我們也是照父母的嚴格要求去做的。

 

所以,我們的血液裏都充滿了對毛主席的熱愛,老一輩的革命精神和傳統已經滲入我們體內,我們是純粹的無產階級革命血統,請問,這不叫自來紅應該叫什麽?”

張新忠演講似的辯詞充滿激情、正氣,說到我心坎裏去了,我是很讚賞的。我知道他嘴厲害,沒想到如此的伶牙俐齒,看來是有備而來。那一刻,我很佩服他。換我,當這麽多人麵,打死我也說不出來。

“講得好!”“夜貓子”鼓起掌來,可無人響應。

“哈哈哈哈……”笑聲中帶著譏諷。

 

藍燕寧一臉鎮靜,清清嗓子,馬上反擊:

“你這是扯大旗作虎皮,強持奪理唱高調。哪有麽事“純粹血統”?

你們的父母為新中國建立的功勳,共和國會永遠銘記,可那是他們

自己浴血奮鬥來的,你們不能躺在他們的功勞簿上睡大覺。血統好不能代表你就是天生革命者,出生好也不能保證你永遠革命。

每個人先天出身無法改變,但他後天要走的道路是可以選擇的。在新社會,工農子弟、幹部子弟和其他群眾地位是平等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都要改造世界觀。

毛主席說過,社會主義社會人人需要改造,包括他自己。你們,包括你們父母,功勞能大過毛主席嗎?不需要改造嗎?”

 

應當說,藍燕寧的回應無懈可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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