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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年輪(六十二)

(2017-11-14 08:25:59) 下一個

第七章   去見毛主席(1)

 

今年的“八一”建軍節,平淡而冷清。

首先,沒有任何地方文藝團體前來慰問演出,醫院也沒有舉辦任何慶祝活動,往年自編自演文藝節目的好傳統就此中斷。因為醫院俱樂部害怕背上“裴多芬俱樂部”惡名,遂改名為“本院廣播室”,天天念報紙,放語錄歌。不倫不類的,乏味至極。

最主要的幾個編導、骨幹人員因家庭成分高,遭人非議,弄得灰頭土臉,矮人三分,哪還敢再露麵。其中,殷祖業家庭出身資本家;羅濟元是大地主;張立德則是工商業主。

就連三十晚上的軍人會餐也取消了,美其名曰:恢複艱苦奮鬥的革命傳統,反對特殊化,密切聯係群眾。這哪跟哪啊,挨得上嗎?

更可恨的是,三天的節日菜譜看上去豐富多彩,令人垂涎,可吃到嘴裏卻味同嚼蠟,難以下咽。多數菜不是鹹就是淡,再不就是該甜不甜,該酸不酸,味道怪怪的。惹得大家怨聲載道,牢騷滿腹。

這是怎麽啦?似乎有人故意搗蛋。

“老譚,今年的菜味道不對吔,怎麽搞起的?”爸爸笑問鄰居譚曉前,他是食堂管理員。

“薛家鄂走了,新來的小周手藝是差點,慢慢來吧。”

“老薛不是幹得好好的嘛,為啥子走喃?”

“他父親是富農,都死十幾年了,有個麽子噻,政治處把人辭個咾,我有麽子法?”譚曉前湖南口音重,講得又快,一般人聽不懂。

“可是別人隻會罵你喲。”

“那冇有辦法,我一下子變不出個一級廚師來,罵好了。”譚曉前一臉的無所謂。

薛家鄂是四年前醫院調防到廣水後,從應山聘用的一級廚師,燒得一手好菜,為人又隨和熱情,很受大家尊敬。可有什麽用?又一個唯成分論的犧牲品而已。

為了應付群眾呼聲,食堂又換了幾次廚子,都達不到薛師傅廚藝水平。看來死了張屠夫,就是要吃混毛豬。

原先一到星期天,各家各戶還可以上街買點雞鴨魚肉、新鮮蔬菜自己做飯,改善夥食。醫院也曾辦了豆腐坊,修了魚塘,給大家搞過點福利。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這些統統成了資本主義產物,一律遭到禁止,大家又徹底回到吃大鍋飯年代,所以對食堂的要求就變高了,不滿意就罵娘是可以理解的。

這個八一節是我隨爸爸到醫院後過得最差勁的一次。

不過我還是挺滿足,食堂目前狀況是暫時的,慢慢會好的,再不濟也比學校強百倍;同時我又暗自高興,再不用一到星期天就被爸爸逼著煎豆腐了。

 

八月七日,毛主席發表《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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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聽了收音機後,很是不解,毛主席指出“從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領導同誌”犯了很嚴重的錯誤,不,說的是罪行,“何其毒也”的話都出來了,口氣相當嚴重。這些人是誰呢?我問爸爸,爸爸不語。

 

        萬眾歡呼毛主席的大字報《炮打司令部》              

 

時隔兩天,收音機播出了“中國共產黨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

決定”,對當前運動的指導思想、任務、政策作出了係統闡述,即所謂的十六條。這表明全國文化大革命已進入到全麵、深入發展的第二階段了,形勢一定是空前緊張激烈,如火如荼了。

學校會怎麽樣呢?王曼莉也不來個信,可能早把我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趙旭東,你一個人在家啊?”我正在聽新華社評論,盧玲玲走到門口,手裏拎了個包。

“進來呀,你拿的什麽?好香啊。”我眼一亮,使勁聳聳鼻子。

“自己看吧。”盧玲玲把包放在桌上,打開紙包,嗬,河南燒雞!

紅光油亮,香氣撲鼻,我一把抓住雞腿就要撕。

“放下,饞貓。誰給你吃?你姐呢?”她打掉我手,重新包好燒雞。

“可能在朱鳳華家,我帶你去。”

 

朱超家在我家後麵靠左第二間,門前一排高高的白楊,直衝雲天,左邊是一片菜地,裏麵的黃瓜、豇豆早被山下農民偷了個精光,隻剩幾株番茄,枝芽上掛著幾個又青又小的果子,無人光顧。

他家大門白天從不關。此刻,十歲的兒子朱戰平正和兩個妹妹鬧作一團。媽媽董雅英頭發蓬鬆,一臉倦意,僅戴個胸罩,穿條白色三角褲,屁股都沒兜住,正站在裏屋門口訓斥朱戰平:“吵死了!你當哥哥的伏能讓讓妹妹呀?上了一夜的班,兩個小時都睡不到,啊呀……困死了呀。小哧佬!滾出去!”看見我倆,趕忙換了副笑臉:“你們找華芳是伐?就在隔壁。華芳……”

 

姐姐聞訊出來把我倆拉進房間,關上門,把盧玲玲介紹給朱家姐妹。

屋子很大,除了朱家姐妹兩張床外,還擺放著六張空床,這原是“威虎山”上保姆的床。運動開始不久,她們就被遣返回鄉了,有的還是從浙江帶過來的。聽說這叫消滅剝削,婦女第二次翻身解放。

 

時下正值三伏,驕陽似火。

她們三人都穿著裙子,赤裸雙腳,臉上直冒熱汗。

老大朱鳳華上身掛著黑色胸罩,背帶滑落,半隻奶露在外麵,又白又大,奶頭烏紅烏紅的。黑色紗裙裏,粉色三角褲看得清清楚楚。她見到我,一點也不在意,不慌不忙係好奶罩,穿上短袖上衣,扣子也不扣,笑嗬嗬地對我說:“小老弟,伏要亂看喲,小心眼睛長疔。”

老二朱華芳老實,一聲不吭躺在涼席上全神貫注地看小說。她誇張地張開兩條腿搭在床架上,扭來扭去,裙子滑落到大腿根,露出內褲,那個地方時隱時現。

 

瞧這姐妹倆,到底是從農村出來的,如此放肆,簡直就是暴露狂!

而且竟然視我為無物,一點收斂的意思都沒有。當時我曾想,如果我不

來,如果天再熱點,她倆會脫得一絲不掛嗎?

隻有姐姐穿得規矩,此時正在跟朱鳳華學習解剖。一隻小麻雀被開了膛,眼睛還一眨一眨的,五髒六肺裸露在外,血淋淋的,髒兮兮的,惡心死了……

姐姐見盧玲玲到來很高興,立即停手,兩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恁個熱,你還穿褲子?”姐姐見盧玲玲穿著灰布長褲,很是吃驚。

“現在外邊那個敢穿裙子?我來的時候,一幫紅衛兵戴著袖章,拿著剪刀,專門剪裙子和板子褲,凶得很。”盧玲玲說得很認真,就像親眼見過似的。                四川方言:恁個(這麽)

“啥子是板子褲?”我好奇問道。

“就是男人穿的小褲腿,緊包屁股的。”朱鳳華笑答。

“這是在部隊,他們進不來。來,把長褲脫了。”姐姐見我還沒有離開,唬下臉:“你啷個還不走?這裏都是女生,臊不臊?快回家,中午多打點飯哈。”

“曉得了,還用你說。”我趕快逃了出來。

 

中午爸媽回家見到盧玲玲可高興了,一個勁地問七問八。媽媽還捏人家的胳膊:“看這手杆,又白又嫩,水靈靈的。”弄得盧玲玲很難為情。

吃飯時,全家對燒雞交口稱讚。趙平疑問道:“這是河南燒雞,廣水怎麽會有賣的?”盧玲玲答道:“這是我在確山的表姐帶來的,一共兩隻,爸叫我拿隻給你們嚐嚐,算是借花獻佛吧。”

爸爸喝了一口酒,誇道:“河南道口燒雞,天下聞名。盧主任太客氣了,我們可沒有禮物給你呀,實在不好意思。歡迎玲玲經常來耍,可千萬不要帶東西了。”

飯桌上,笑語連連;小屋內,其樂融融。

 

兩天後,爸爸下班帶給我一封信。我一看寄信人地址寫著:孝感二中,就知道是王曼莉寫來的,急忙跑出屋拆開來看:

“趙旭東:你好!

暑假過得愉快吧?告訴你兩件事。

第一,你走後第三天,學校在楚劇團召開大會,由工作組付梅田主持,批鬥譚靜和黃應君,李漢傑陪鬥。大約有200多人參加,張篤儒沒來。我、華潤蘭、周秀清、李幼文都去看了。會場秩序井然,氣氛平和,口號都很少喊。譚、黃、李隻是站在台上,沒掛牌子,沒戴帽子,沒受人身侮辱。

教師代表發言的是熊紹發、辜明堂;學生代表是吳青年。批判的內容和大字報揭發的差不多,老生常談,毫無新意。

大會不到兩小時就結束了。  

“613”知道後很不滿意,說批鬥會是走過場,是假批判,真保護。“七毛”上串下跳,組織人馬,又重新批鬥了兩次,我都沒去參加,詳細情況不清楚。

第二,八月四日夜裏,學校圖書室和體育器材室被搶劫一空。圖書

室門窗被砸開,幾萬冊圖書不翼而飛,隻剩下一堆報紙、科普讀物;體

育室裏隻留下幾張墊子和跳馬箱,最要命的是那六隻運動小口徑步槍,流傳到社會上,後果不堪設想,第二天上午公安局就介入調查,結果還杳無音信。

這起盜劫案到底是何人所為,誰也說不清楚。反正當前校園內已陷入一片混亂,烏煙瘴氣之中。我們也不願去,不敢去學校了。《十六條》公布後不知道形勢能否正常,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另外,工作組八一前已撤走了,聽說是犯了方向路線錯誤。

好好度你的假吧,不要急於返校,也不必回信。

問候你父母。

王曼莉  8.15   ”

 

我不曾料到,學校會出現如此劇烈的變化。怎麽辦?還是聽王曼莉的話,靜觀其變吧。         

哦,對了,除了通報形勢,怎麽一句親近話都沒有?還不讓我回信,看來王曼莉對我沒有那方麵的意思啊,那我要你寫信幹什麽?

哼!不回就不回,有啥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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