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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年輪(六十)

(2017-11-11 20:12:55) 下一個

第六章 紅色狂飆(15)

第二天,吃過早飯,我們要返城了。

告辭的時候,我收腸刮肚,用盡一切美麗辭藻,表達我們對張北北

一家的感激之情。張北北連連搖手:“太過了,冇招待好,不要客氣,以後常來。”

我們先把“貓眼”送到汽車站,我沒有食言,給他買了張車票,才三毛錢。“貓眼”眉開眼笑,大話不斷:“下回到鄒崗,請你們吃‘糖醋鯉魚’,蟠龍水庫頭的,這麽大……”

和“師長”分手時,他遞給我四個新麥饅頭,再三叮囑:“回去保密哈。”我就奇怪了:“你這麽小心搞麽事,還不滿意,想留後路?”

“想當陳世美。”援朝笑道。

“嘿嘿!不是那個意思……”“師長”朝我們揮揮手。

 

回到學校,已過午飯時間,多虧“師長”的饅頭,讓我倆不至於餓肚子。

“哥,你去哪了?媽媽讓你回家。”劉平平叫住援朝。

“還冇放假……”

“你別裝了,媽媽對學校了如指掌,你不回去,她就親自來。”

“那好吧,我回寢室收拾一下。冇得法,走了哈。”援朝看著我,兩手一攤,作無奈狀,轉身和妹妹朝宿舍而去。

 

喲,這麽著急幹嘛,剛才還說要與我共患難呢,虛偽!

一會兒功夫,我就成孤家寡人了。

“趙旭東,你爸爸來過,沒找到你,你跑哪去了?”我路過女生宿舍時,碰見了朱華芳。

“我爸現在哪?”

“和我爸在軍後勤開會,明天結束。”

“那好,明天我們一起回廣水,多熱鬧。”

“不一定,我姐不想回家,我現就去找她。噯,你不要亂跑,你爸明天還會來。”朱華芳說完,到隔壁衛校去了。

看目前形勢,對我很不利。造反派勢頭上升很快,一場暴風雨不可避免會來,到時我一定會很被動,先躲躲吧。再說,寢室的人都走了,我一人還有麽意思?另外,我有個小算盤,也必須回廣水。

晚上宿舍就我一人,孤獨、無聊,還有點小恐怖。

 

第二天上午,我在教室碰到李幼文、王曼莉、朱興棣和曹穎穎四人,向他們說起楊店四中的見聞。李幼文聽了不覺得稀奇:“這算麽事?師專揪鬥校長和書記,幾派混戰,大打出手,還傷了人。”

我試探道:“我們學校穩得起,冇得動靜嘛,黃應君已是死老虎了,有麽事鬥頭?”王曼莉不以為然:“那不管,正讚鬥走資派成風了,哪個跑得脫?”

“劉援朝到哪裏克了?”朱興棣操著漢腔問我。她雖然貌不驚人,

但性格溫柔脾氣好,經常笑嘻嘻的,近來對援朝很上心,她父親是氣象局副局長。

“被她妹妹叫回家啦,鋪蓋都拿走了。”我故意挑話。

“跑得蠻快,逍遙去了唄。”王曼莉翹起小嘴。

“話不是這樣說,學校本來就放假了。”朱興棣這回不笑了,有點衛護援朝的意思。

“塗炳勝在搞麽事?”眼看二人要“幹仗”,我趕忙岔開,故意提起“七毛。”

“他現在威風得很,‘613’1號勤務員。隊伍也壯大了,蔡懷貨、肖振華這幫雜皮都跑過去了。”王曼莉的語氣倒很對我的胃口,無論形勢如何變,我絕不與“七毛”為伍。

“我作天在教室外聽他們吵著要鬥譚靜、黃應君。”李幼文說道。

“你們會去嗎?”我問。

“當然,看鬧熱唄。”李幼文說完走了。

“冇得看頭的,我要回廣水,寢室隻我一個人了。”

“借口!先是華美華,正讚又是你,臨陣脫逃,口頭革命派。”王曼莉大為不滿。

“不是……我拿了夥食費很快回來的,要不你借錢我吃飯。”

“油腔滑調。我冇得錢,餓死你,滾回廣水吧。”馬“噗嗤”一笑。

一會兒,朱興棣和曹穎穎耳語幾句,也出去了。

“朱興棣這麽關心劉援朝,麽事情況?”看著王曼莉甜甜模樣,我不禁心動了一下,怪怪的。

“你警察啊,管的寬。”她臉上由晴轉陰,不願說,看來知道點麽事。

“那你陪我去圖書室借本書,路上看。”我央求道。

“借不到麽事的,好書早被封了。”

“走,去看看嘛。”我大膽拉了她的手。

“你幹麽事?放開!”她臉一紅,打掉我手,跟我走出教室。

 

學校圖書室不算小,在操場東頭,運動前我每星期都會光顧。

圖書室有兩間新房,左間是閱覽室,報架上、牆上、桌子上掛、擺滿各種報刊雜誌、畫報,不下百種;右間十來個兩人高的書架上擠滿各類圖書,約有兩萬冊。

圖書室長叫鍾淑琴,三十七八歲,穿著樸素,語言簡練。

我和王曼莉走到窗口:“鍾老師好,很久不見了。”

“小趙來了,稀客。”鍾老師對我算客氣的了,不熟的人,她不主動打招呼的。

“我想借本《牛虻。》”我掏出借書證。

“對不起,沒有。”

“《播火記》有的吧?新書哦”

“也沒有。”

“那有麽事?”

“自己看吧。”

我走到右邊,隔著窗戶玻璃往裏看,從左往右十個書架全已圍上綠色絨布,每個書架貼著長長的白色封條,上書三個大黑字:“封、資、

修”,落款:“孝感二中文化大革命籌備委員會封。”隻有最左一個書架上沒蓋絨布,沒貼封條。書架上圖書稀少,書名依稀可見。什麽《生豬養殖技術》、《棉鈴蟲的防治》、《攝影入門》、《計劃生育》……

唉,誰會借這些書?

“麽樣?我說沒有吧,你還不信。”王曼莉離開圖書室時怪我。

“可惜呀,讓這麽多精神食糧躺那睡覺,好多都是世界名著哦。”

“冒酸氣。給你說,我去年借的《基督山伯爵》一直冇還,鍾老師可能忘了。”她對我悄悄耳語,一副得意樣。

“借我看看,不然我告訴鍾老師。”我馬上威脅她。

“告啊,收走了誰也看不成,壞蛋!”

“嘿嘿,嚇唬你呢,幾讚給我看?”

“你不是要回家嘛,以後再說嘍。”

“廣水太遠,學校有麽事大事,你通知我一聲。”我把早就準備好的地址遞給她。

“誰要給你寫信?刺人!”她猶豫了一下,紅著臉接過紙條。

……

我隱隱覺得,自雅菲走後,王曼莉一直對我若離若即,我每每想遠離她,總也欲罷不能。這種感覺剪不斷,理還亂,真有點煩。

 

午飯後,爸爸自己到宿舍找到我。見麵一頓埋怨:“你成天亂跑個啥子,打飛的雞啊?”我趕忙賠笑臉,一口四川話:“不跑叫啥子運動嘛?爸爸,曉得你要來,我一切都整規矩了,走吧。”

爸爸轉而一笑:“不錯,還沒忘川話。就是嘛,幹啥子事要有計劃,要穩重。走,先上街買東西。”爸爸真好,每次來看我,都會買東西給我,不知這次要買啥。

走到街上,爸爸告訴我一個好消息:姐姐考取孝感衛校了!這太好了,姐姐下學期又可以和我一起上學、回家了,和親人在一起的感覺總是那麽溫暖、放心。

爸爸到百貨商店花了90元錢買了台“珠江牌”半導體收音機,當年在我家已是最貴的奢侈品了。那個年代產品質量特別好,這台收音機竟用了35年,成了我家跨世之寶。

爸爸又帶我去喝孝感米酒。當時爸爸每月僅92元錢的工資,不但要供我們姐弟三人上學,維持全家的生活,還要接濟老家的婆婆及幺爸一家,負擔是很重的。我對爸說:“我剛吃完午飯,哪吃得下,你去吃吧。”爸爸笑笑:“曉得節約了,你心意我明白。行啦,吃吧,不在乎這幾個錢。”

和爸爸下館子,這是我最高興的一次。

 

下午四點鍾,我們和朱超及兩個女兒在火車站匯合,登上了北去列車。老大朱鳳華最終聽從了她老爸的話,回家度假。

車廂人不多,我跑來跑去和乘客換位置,把我們七人弄到一起,聊天解悶。

“朱叔叔,我們醫院文化革命搞得熱鬧吧?”我要在爸爸麵前顯擺一下,我是個關注時事政治的人。

“喲,趙旭東挺關心形勢的嘛,是個造反派吧?先聽聽你的看法。”朱超呷了口茶,麵帶笑容。

“他老實巴交,又不在醫院,曉得啥子?還是聽朱副主任指示。”爸爸不喜歡我出風頭。

“我不是造反派,又不想當保守派,對當前形勢也看不清,想聽朱叔叔教導。”為討好爸爸,我努力表現穩重和謙虛,果然看見爸爸臉上一絲笑容。

“唔,看不清就多學習、多觀察,不能盲目,無論何時要和中央保持一致。”朱超停了停,開始拿腔拿調:“我們醫院堅決貫徹中央軍委302號文件精神,嚴格執行總政‘三不’命令,不搞四大、不上街遊行、不參加地方批判大會,工作生活未受幹擾。這次軍後勤黨委匯報會上,我院傷病員死亡率連續三年沒超過2%,在八個醫療單位中排名前茅,受到任部長表揚,還加撥了一筆醫療專款,你爸爸清楚。怎麽樣,這就是安定團結的作用,我們一定要鞏固、提高。”

“朱副主任說得對,這是院黨委正確領導的結果。”喲,爸爸啥時也學會拍馬屁啦。

“不參加文化大革命運動,那不成世外桃源了。”坐在車窗邊的朱鳳華突然說道。聽口氣,像個造反派。

“鳳華不要亂講”,朱超嗬斥住女兒,提高聲音:“部隊要保持高度穩定,軍隊一亂,國家安全誰來保證。誰說不搞運動?我們醫院要聽軍黨委的,軍黨委要聽中央軍委的,全軍更要絕對聽從毛主席、林副主席指揮,這是政治紀律,不能胡來。”

不愧是政治處副主任,朱超聊天都在作報告。在外人麵前唱高調,不知在家裏是不是這樣?

“好了呀,伏要講這些的啦,在學校廣播都聽煩了。”老二朱華芳連連搖手。

“這是大是大非原則問題,你們要管住自己的嘴……”朱超還不肯幹休。

“朱副主任,他們不是小孩了,會注意分寸的。來,殺一盤。”爸爸和朱鳳華換過位置,拿出象棋,和朱超殺將起來。

 

“趙旭東,聽說你姐姐考取衛校啦?”朱鳳華問我。

“是的。”

“太好了,我有同學了。”

“好什麽?課都停了,同學……同混吧。”朱華芳嚼著嘴。

“趙旭東你聽好了,以後我們三個都是你姐,你得聽我們差遣,先叫個‘姐’聽聽。”朱老大拿我尋開心。    

“呃……”

“害什麽臊啊,看你畏畏縮縮的,一定是個老保,哈哈哈哈……”朱鳳華拍拍我肩膀,引來周圍旅客好奇眼光。

你休想,現在我姐都不一定使喚得了我,你才來醫院幾天,就想爬我頭上,做夢去吧。

 

因為這回坐的是慢車,回到家時,天已全黑了。媽媽、姐姐和弟弟早已等候多時,見麵少不了一番親情寒暄。爸爸打開收音機,全家差點歡呼雀躍。

自打十一歲離家獨立生活以來,我每年寒暑假都會回家,雷打不動。

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每次回家的感覺又不同。

小時候天天同家人在一起,低頭不見抬頭見,磕磕絆絆,摩擦糾紛時,我恨不得早日掙脫父母管束,遠走高飛,一個人去過清閑、自由的日子。可在外時間一長,心境就會改變。特別是在孤獨、寂寞,眼見別人家親人團聚、歡樂親愛之時,思家之心,尤為強烈、刻骨。

家到底是什麽?

家,是濃濃的愛語;家,是絮絮的嘮叨;家,是一頁頁翻過去的日子。在家裏,也許一個眼神,也許是一句問候,就能夠讓我體會到愛就在我的身邊,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不管我做錯了什麽,家永遠都會為我張開雙臂;不管我受到了多大的委屈,回到家中後又都會讓我開心、快樂!

家是永遠的避風港灣,有家的感覺真好。

我第一次感悟到了家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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