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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年輪(五十九)

(2017-11-10 13:14:13) 下一個

第六章 紅色狂飆(14)

 

霎時間,所有目光齊刷刷掃向門口。

隻見“師長”弟弟身後跟著一亭亭玉立的年輕姑娘,羞答答走進屋

來。

她身高大約在一米六四左右,一根長辮拖到屁股。她桃腮微紅,杏眼含春,櫻唇半啟,身材風盈,猶如天邊飄來一朵彩雲。

“師長”一見,趕忙起身迎上前去。

“貓眼”也不眨巴他那雞屎眼了,右手舉著筷子,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女子,呆住了。

盡管我早有思想準備,立即猜到她是“師長”對象,但仍然很吃驚,

這窮鄉僻野竟有如此美貌女子,“師長”真是豔福不淺啊。

那姑娘癡癡看著“師長”足有半分鍾,開口柔聲叫道:“張哥,你回來啦,還走嗎?”

“不,不走了。”“師長”結巴道。

那姑娘穿件粉紅色短袖衫,短袖下露出的兩條白皙胳膊一會兒垂下,一會兒抱起,竟不知往哪放好。“師長”也受到傳染,弄得手足無措,臉紅耳赤。

 

“嗨!宗甫傻站在那幹麽事?快拉秀雲入席呀,苕貨!”張媽媽三腳兩步跑過來,把她牽到“師長”旁邊凳子上。

“我來介紹,她是村西頭的烏秀雲,宗甫小學同學,現在四中讀書,經常幫我家幹農活。”張媽媽連介紹帶誇讚,濃濃愛意,寫滿臉上。

“張宗甫,光是小學同學,冇得別的關係?”“師長”剛挨烏秀雲坐下,“貓眼”馬上進攻,隻是冇呼他的外號。

“當然,呃……”“師長”語無倫次,又一次臉紅。再看烏秀雲,臉已紅成了一朵山茶花。

“呃個麽事?地雷的秘密我終於探來了。你……”“貓眼”更來勁了。

“彭貴生,你有完沒完?”援朝鄒鄒眉頭,打斷“貓眼。”

“……”

“三位同學,快請,菜都涼了,動手……”張北北不失時機地出來幫兒子解圍,早已笑眯了眼。

令人驚羨的姻緣,其樂融融的午餐,既飽了眼福,又解了嘴饞,身上的困乏和疲倦早已煙消雲散。

 

飯後把張家參觀了一遍,又坐了片刻,趁“師長”一家商談家務時,我們三個悄悄溜了出來,直接朝四中走去。

我們要給“師長”和烏秀雲更多單獨約會時間,不當電燈泡,君子有成人之美嘛。

“‘師長’屋頭好氣派,不會是富農吧?”出門我問“貓眼。”

“這個不能亂說,他是正宗的中農,虹橋的大戶。”

“他女朋友好靚,幾讚搞上的?一點蛛絲馬跡都冇得。”我看援朝都有點羨慕了。

“冇得好久,我曉得。‘師長’祖墳冒青煙,撞上桃花大運了。我要有這麽漂亮對象,馬上退學結婚。”“貓眼”誇張道。

“學業都不要啦?鼠目寸光。”援朝十分不屑。

“讀書為了麽事?還不是為了成家立業,傳宗接代。給你個仙女,你還讀書嗎?黃應君有學問吧,你看他老婆那個醜相,嘖嘖嘖…白送我都不要。”你別說,“貓眼”的話有點道理。

“你個把媽大言不慚,人家是書香門第,看得起你個鬼子司令?”援朝說完哈哈大笑。

 

“嗨……等等我!”“師長”不知幾時追了上來。

“出門招呼都不打,不夠意思喲。”

“不要誤會,我們還不是想讓你兩個多戀落一哈,你麽樣一個人跑出來,烏秀雲呢?”我問“師長。”

“她回家了。你們才不要誤會,我跟她才認識一個多月,八字還冇得一撇喲。”

“哦,那我明落就去問她那一撇,是不是誤會?”“貓眼”笑問“師長。”

“你個把媽盡抵我的黃,麽意思啊?”

“我就看不慣你躲躲閃閃樣,男大當婚,女大當娶嘛。要在從前,伢都生兩個了。”“貓眼”這回認真了。

“爬遠點,不球理你了。旭東、援朝二位給點麵子,既然曉得了,回去不亂說喲。”“師長”笑嘻嘻央求。

“我麽事也冇看見。”我表態。

“我有失意症。”援朝緊跟。

“我回校就寫張海報,七十四師師長婚慶大典。”“貓眼”則嬉皮

笑臉。

“哈哈哈哈……”

 

剛走近四中大門,就聽見裏麵傳來熙熙攘攘吵鬧聲,還夾雜著幾句口號,學校批鬥會開始了,我們急忙跑了進去。

也許農村地多吧,四中操場好大,要是有錢,修個標準的四百米跑道都用不完這麽多地,太浪費了。

操場盡頭主席台上拉橫幅“楊店四中批鬥走資派大會。”地上插麵特大紅旗,在微風中搖弋,上書:“毛澤東思想紅衛兵—四中反到底戰鬥隊。”

桌子上擺著擴音器和話筒,喇叭掛在台旁的大柳樹上,此刻正播放毛主席語錄歌:“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

 

台下站了一百多人,聒聒噪噪,情緒激昂。有個男生赤裸上身,聲斯歇裏地高呼口號造勢:“打倒走資派蔣忠植!”、“掃除四中牛鬼蛇神!”、“革命無罪,造反有理!”……

喇叭聲一停,楊翠蘭佩戴大紅袖章,腰係皮帶,手持紅寶書,挺著兩隻高高的乳房,威風凜凜地走出來大聲宣布:“造反派戰友們,四中批鬥走資派大會現在開始,把蔣忠植、劉淑珍帶上來!”

 

隨著楊司令一聲大喝,一個男生押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顫顫巍巍地走上台來。隻見他光著頭,穿件白汗衫,脖子上掛了塊兩尺見方的厚木牌,上寫:“走資派—蔣忠植”,足有六七斤重。

 

“哎,後麵那女的是誰?”我問身旁“師長。”

“四中專職副書記劉淑珍。”

 

這女人不到四十歲,戴副眼鏡,頭發雖被剪成亂草窩,但麵容姣好,風韻猶存。胸前也掛了塊牌子:“資產階級臭小姐”,比蔣忠植的那塊小點。

台下一片口號聲:“打倒蔣忠植!”、“打倒劉淑珍!”、“蔣忠植必須老實交代罪行!”……

 

“好了,”楊翠蘭兩手朝下一擺:“不要亂,按程序來。下麵請語文教研組覃良貴老師上台批判。”

 

 

            紅衛兵批鬥“走資派”

 

一個梳著小分頭的青年男子“噌”地一聲跳上台,掏出批判稿,大聲念起來……

批判的罪名千篇一律,無非是蔣忠植如何忠實執行資產階級教育黑線呀,反對無產階級政治掛帥呀,鼓吹學生成名成家、走白專道路呀……一堆高帽子。最終歸結成一句話,罪不容誅,堅決打倒,還要踏上一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蔣忠植,你服不服?”楊翠蘭指著蔣的鼻子大喝。

“服,服,我有罪……”

“說清楚點!麽事罪?”

“革命小將完全正確,我接受……楊司令,我肚子又痛了,想上廁所。”蔣忠植手捂肚子,彎腰懇求,掛在脖子上的木牌快觸地了。

“嗨!你剛上過茅司,麽樣又來了?戰友們,蔣忠植不老實,想蒙混過關,你們答不答應?”楊翠蘭轉身朝台下大喊。

“堅決不答應!”

“這隻狐狸,老奸巨猾,不要上當!”

“蔣忠植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

台上台下,口號陣陣,一浪高過一浪。

 

“楊司令,我真是肚子疼呀,哎喲……再不去就來不及了。”蔣忠植疼得扭作一團,蹲在地上。

“去吧去吧,懶牛懶馬屎尿多。”楊翠蘭右手一揮,兩個紅衛兵把蔣忠植押下台去。

 

“批鬥會繼續進行,下麵批劉淑珍,請潘雪梅同學上來發言。”

頃刻,從台下興衝衝上去個身材矮小的女生,細眉細眼,滿臉雀斑,

她不用發言稿,開口就講:“劉淑珍滿腦子資產階級思想,叫我多抹雪花膏,說堅持搽一年就可醫好雀斑,她還向我借雪花……”

“這算哪款罪名……”有人發笑。

“潘雪梅,講這些幹麽事?要講政治,講要害問題……”楊翠蘭一臉不悅。

“我腰冇得問題,你讓我說麽事……”潘一頭霧水。

“哈哈哈哈……”眾人大笑。

“下去,你誠心搗亂是吧?”楊翠蘭鬼火冒:“還有哪個發言?”

“……”

“隊長,蔣校長在廁所裏暈過去了。”那個男紅衛兵跑來報告。

台下立刻一陣騷動。

“看來人家真有病喲。

“不會出人命吧?”

“天太熱了。”

“總要講點人道……”

“批判會今天到此為止,改天繼續進行。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對敵人的同情就是對人民的犯罪。”

楊翠蘭說完帶著部下朝廁所奔去,批鬥會草草收場。

 

“這個楊翠蘭心夠狠,找這種人做媳婦,男人麽樣受得住?”“貓眼”長歎一聲,大發感慨。

“楊翠蘭是三隊楊鴻發二姑娘,刁蠻任性,遠近聞名。她姐姐楊順蘭卻是溫柔善良,知情達理。”“師長”繼續介紹:“楊鴻發去年上山修水庫,排啞炮被炸死了,縣上給辦了個烈士證,她家就成了烈屬。”

哦,怪不得楊翠蘭這麽潑辣霸氣,原來是正宗紅五類呀。再看二中那幫溫良恭儉讓的紅衛兵,簡直不如人家一根腳趾頭。

“‘貓眼’,把楊翠蘭說給你當媳婦,要不要?”“師長”突然笑問。

“你饒了我吧。我就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敢招惹此等惡女人。”“貓眼”頭搖得像撥浪鼓。

“狐狸吃不到葡萄吧。”援朝挖苦道。

“嘻嘻……”

在回“師長”家路上,我暗自思忖,區、鎮學校都開始批鬥當權派了,我們學校能是世外桃源嗎?說不定明天就會重現今天這一幕。看完今天這場鬧劇似的批鬥會,想想那位可憐的蔣校長,到時候我應該是個什麽立場和態度呢?

我又茫然無措了。

 

晚飯,眼下還未到最忙時機,一般比較簡單。可張北北好客,下午不顧勞累,下河摸到兩條胖頭魚(花鰱),張媽媽用它做了道“紅燒鰱魚”,甭提有多香了。外加綠豆稀飯和新麥做的饅頭,撐得我接連打飽嗝,委實失態之至。

晚上,張北北專門給我們騰出一間屋子,用三塊門板搭了張大床供我們睡覺。為湊熱鬧,“師長”抱床涼席進來打擠,我們哪裏還睡得著?這個“苕貨”不是送上門來挨涮嘛。

 

於是,圍繞他和烏秀雲,你一言,我一語,葷的,素的,深一句,淺一句,好一通狂轟濫炸,差點把“師長”臊出房間。

夜深了,鬧夠了。入睡前,我們三人向他賭咒發誓,有關你倆話題,今已講盡說夠,回校誰要泄密,爛心爛腸爛屁眼,狗不理,天不收。                                                                               

“師長”聽了,連連作揖,總算安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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