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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典型事件】“文革”時期湖南省邵陽縣“黑殺風”事件始末

(2017-02-02 12:06:44) 下一個
“文革”時期湖南省邵陽縣“黑殺風”事件始末
 
 

在“文化大革命”中,湖南省邵陽縣因“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大抓“黑殺隊”,導致當地死傷慘重而遠近聞名。40餘年後的今天,經曆者仍記憶猶新,談虎色變。我在邵陽縣土生土長,80年代前曾在邵陽縣委辦公室工作過20多年,“文革”中抓“黑殺隊”更親曆其境,1974年還參與調查。這一事件之殘酷慘烈,實在無可名狀。現據當年調查之史實,述其來龍去脈,以警世人。

 

    一、邵陽縣曆史政情略述

       

        觀諸近現代史,貧困閉塞落後之地往往易成“革命之鄉”。邵陽縣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成為“極左”肆虐之地,與當地的經濟、人文、曆史條件有極大關係。1968年抓“黑殺隊”事件過後,筆者痛定思痛,回溯該地曆史,認為其禍根早已深埋於1950年代以來肇始的“極左”政治思想之中。

        邵陽縣地處湘中偏西南的丘陵腹地,雖有芙夷、赧水雙江相匯成資江在境內穿流而過,但因地勢偏高,仍屬衡邵幹旱走廊的要衝地帶。俗謂倒了茶罐漲大水,豎起茶罐遭天旱,十年九旱,耕作方式落後,比刀耕火種好不了多少。當地民眾靠天吃飯,生活貧困,且兵匪、災疫橫行。每逢災年,民眾告貸無門,伐木充食,掘土療饑,沿門乞討,餓殍遍野,苦不堪言。[1]

 

        “文革”中邵陽縣發生慘絕人寰的抓“黑殺隊”事件並絕非偶然,早在19513月該地就發生過同類事件。1951年, 在老邵陽縣第七區(即今酈家坪、諸家亭一帶),就曾發生過聳人聽聞的抓黑殺隊事件。在近一個月的時間內,到處隻聞毆打之聲,抓千人, 傷百人,死10人。幸處理及時,才未釀成更大的慘禍。但因當時正是土改高潮,顧及影響,此案作內部處理,被處理的幹部不久後大都官複原職。此事為當地幹部寧左勿右”的思想埋下根源。[2] 此後,無論是土改後的“合作化運動”,1958年的“大躍進”,邵陽縣的負責幹部基本都抱持這種心態,當地民眾被這些運動折騰得苦不堪言。

        20世紀60年代,毛澤東提倡以階級鬥爭為綱”。在這個文化滯後、經濟閉塞的縣份,階級鬥爭成了一切工作的動力。1964年冬開始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簡稱社教四清,即清經濟、清政治、清組織、清思想),階級鬥爭更是頭等大事。邵陽縣被列為邵陽地區的“四清”重點,地委組織了一個社教總團,集中了全地區1萬多名幹部,組成9個分團派駐各區、社,當地基層幹部全部列為四不清對象“掛起來”。地、縣主要領導改名換姓,“紮根串連”,“重新組織階級隊伍”,“背靠背檢舉揭發”,大搞“逼、供、信”,車輪戰術,“人人過關”,大喊大叫四不清,害人精;不交代,開水淋 。於是,貪汙糧、錢的千字號萬字號比比皆是。在短短的兩個月中,舉家外逃者不計其數,自殺身亡近百人。1965114 中共中央製定下發《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目前提出的一些問題》(簡稱《二十三條》),明確規定運動的重點是整黨內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糾正運動初期大整基層幹部、群眾的極左傾向。筆者當時就在社教總團工兒,參與發放文件,並要求生產大隊用大鏡框將文件鑲嵌高掛,讓全體社員群眾長期觀看。然而,邵陽地區的社教總團的領導卻說,不是鬆了、而是更緊了,繼續實行高壓政策。狠批三自一包(即自留地、自由市場、自負盈虧、包產到戶),大割資本主義尾巴[3] 於此可見邵陽縣幹部受“極左”影響到底有多深。

 

   二、1968年“黑殺隊”事件始末

 

        1966 文化大革命” 開始,階級鬥爭風靡全國,家庭出身不好者或曆史上有這樣那樣問題的人,成了“文革”中首當其衝的受害者。1967年上海一月奪權風暴後,各級黨政領導機構全部癱瘓,無政府主義盛行,實行三支兩軍(即軍隊支左、支工、支農,軍管、軍訓),各地的“支左辦”成了當地的最高權力機關,軍隊支一派、壓一派,極左思潮瘋狂到了無以複加的嚴重程度。邵陽縣一些基層幹部與農民舉著階級鬥爭的大旗,頂著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的招牌,捕風捉影亂砍濫殺,而上麵又放任自流,終於釀成196879月的“抓黑殺隊”慘禍,3個月內,死人逾千,殺人如殺雞[4] 當地人聞之色變,但無人敢追究此事,直到1974 楊蔭甫任邵陽縣委書記之時調查此案才算有了可能。那時該地政治氣氛極為壓抑,楊蔭甫兩耳灌滿了關於幾年前抓黑殺隊的可怕傳聞,但無人能說清到底死了多少人,而且當地有人因站隊正確、執行“極左”路線而升官得利,派係鬥爭嚴重,對這一慘案持好得很糟得很兩種對立看法。楊蔭甫本人深受“極左”路線之害,思慮再三,決定開誠布公地全麵調查。他在省、地領導的大力支持下,抽調幹部百餘人,組成地、縣聯合調查團,在19744月,用1個月的時間,分期分批對全縣在黑殺風前後所發生的亂殺人事件,包括刮紅色政治台風清理階級隊伍一打三反在內,全麵調查摸底。筆者為該調查團成員之一,並兼任秘書,負責記錄並掌管全部調查材料。隨著調查工作的不斷深入,所謂黑殺風的真相終於水落石出。

 

        1“黑殺風”禍起東安

 

        在此先介紹湖南流行的黑殺風與“黑殺隊”一詞。這兩個詞由湖南道縣貧下中農“造反”組織首創,指當時的地、富、反、壞、右等五類分子及其子弟聯合起來成立黑殺隊,目的是要向幹部和貧下中農們反攻倒算報仇雪恨。其實查其源頭,這都是當時的貧下中農“造反派”組織對“黑五類”及其子弟酷刑逼供、屈打成招的結果。但當時人們在“階級鬥爭”理論的灌輸下鬼迷心竅,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遠,信以為真。湖南道縣1967年的“黑殺風”(即大規模屠殺“黑五類”及其家屬)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發生的。流風經東安而到邵陽,次年,邵陽縣便發生了同類慘案。

       1968年正是文革盛期,階級鬥爭如火如荼。78毗鄰的東安縣大水公社枇杷鋪大隊[5]被批鬥關押的地主分子胡振楚外逃該大隊派李大德等人到鄰近的邵陽縣中和公社弄子口大隊查找並貼出大字報稱:東安縣的黑殺隊要殺向邵陽縣陳寶衝一帶弄子口有內應”,要求全體貧下中農團結一致向黑殺隊專政,將“黑殺隊”成員全部抓起來,斬盡殺絕。李大德等人同時還提供了陳振球、陳仕元等一批黑殺隊成員名單。弄子口大隊聽聞此信息後決定由大隊黨支部副書記XXX和文革主任蔣金祥等去東安縣枇杷鋪大隊調查核實。根據枇杷鋪大隊“造反”組織提供的資訊,該大隊吳超寶供認:家住邵陽縣中和公社弄子口大隊的舅父陳振球、陳仕元等15人是黑殺隊。調查人當麵詢問吳超寶,吳卻矢口否認。枇杷鋪大隊的“造反派”立即將吳超寶四腳朝天吊起來,在其脖子上掛水桶肚子上壓土磚當壓到第三塊土磚時吳受刑不過,又供認如初。但被放下後又矢口否認,如此反複多次。由這一逼供過程推斷,吳超寶指認其舅父陳振球等15人是“黑殺隊”成員,屬於嚴刑逼供之下的屈打成招。但當時報紙上天天講“階級鬥爭極其複雜、嚴峻”,正值極左猖獗橫行,對這一階級鬥爭的新動向”,人們既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討論之後,認為人命關天,應該由上級決定如何處理。弄子口大隊的調查人員回去後立即將情況向上級匯報,但當時區、社領導“靠邊站”,主政的武裝部長不敢表態,於是將問題迅速反映到縣“支左辦”。縣“支左辦”領導人柴德林政委站在極左的立場上明白指示:現在是階級鬥爭的風口浪尖上你們要站在階級鬥爭、路線鬥爭的新高度好好學習毛主席《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反複領會紅色風暴的真正含義分清什麽是糟得很’,什麽是好得很’,你們要爭當好得很而不要當糟得很’派隨時隨地注意階級鬥爭的新動向千萬不要向貧下中農潑冷水。柴德林這番話幾乎是明告請示者應該鎮壓“黑殺隊”。

        弄子口大隊得信後立即將陳振球、陳仕元等人全部抓起來關押到大隊部。因擔心他們逃跑,於是發明了一種刑具:先將一截大樹從中鋸開成兩半再在兩塊合縫處鑿15個碗口粗的大洞讓被關押的人每人在洞內放進一隻腳然後將兩塊樹木合攏,再在兩端加鎖被關押者因此一動也不能動。這就是邵陽縣貧下中農最高法院在文革中創造的第一件刑具,命名曰樹刑。緊接著效法東安縣嚴刑吊打逼供之法受刑者屈打成招,普遍亂咬亂供。711,陳振球被毒打致死;12日,蔣坤妹被迫投塘自盡;16日,陳仕元、陳哲林、陳階生等先後被毒打致死。他們是“黑殺風”中第一批死難者。

        中和公社留旗大隊地主子弟蔣鐵軍被家住東安縣的未婚妻供認為黑殺隊”,該大隊立即對蔣實行關押逼供蔣在酷刑逼供之下被迫按施刑者的指問招供,“714日成立了黑殺隊’名稱就叫做反共救國義勇軍’,行動口號是:“先殺黨後殺團貧下中農看情況;刀對刀槍對槍血洗萬裏如牛羊”。他還供出鷓鴣大隊地主分子莫勇成等一百多個所謂黑殺隊莫勇成遭受毒打後上吊自殺其女兒莫細雲又遭酷刑逼供,供出105個所謂的黑殺隊員。正所謂“酷刑之下,何求不得”,受刑者為減輕皮肉之苦普遍亂咬亂供受牽連的人員迅速增多,抓“黑殺隊之風開始蔓延。

 

        28·4血案引發全縣屠殺――地主子弟鄧保民的滅門之禍

 

        196884日,邵陽縣黃塘公社突發大血案,共死9人,事件肇由是地主子弟鄧保民殺人。此事立即成了引爆全縣屠殺“黑殺隊”成員的“烈性炸藥”。後經多次調查,此事件詳情如下:

         鄧保民,男,1924年生,邵陽縣黃塘公社蛇灣大隊人,家庭成份地主,本人出身學生,解放初參加工作,在縣糧食局從事儲運工作。鄧喜歡讀書,特別好讀文藝書籍,對鄧拓寫的《燕山夜話》愛不釋手,閑談時喜歡向人介紹書中的故事,如“一個雞蛋的家當”等。由於鄧講故事時有色有聲,文詞並茂,很受當地人推崇,聽他講故事的人也越來越多。

       1966年“文革”開始,其序幕即深揭狠批三家村。所謂三家村即原北京市市委副書記鄧拓、副市長吳晗、宣傳部長廖沫沙三人曾合作寫了幾本書,其中以《燕山夜話》與《三家村劄記》最為有名,“文革”中也被批判得最厲害,說這些書中隱藏著很多反動內容,被作為深揭狠批的材料之一。中國自50年代以來的政治運動,其特點是要“上掛下聯”,各地領導為了表明自身立場堅定,旗幟鮮明,在批三家村時,便大抓“小鄧拓、與“一切牛鬼蛇神,凡家庭出身不好或有曆史問題、政治汙點的人,都在被抓之列。鄧保民家庭出身地主,又宣揚過《燕山夜話》,自然難逃厄運,於是被打成“小鄧拓,被深揭狠批。當時的縣糧食局領導在極左路線 的影響下,接受了地主子弟當幹部,貧下中農要受苦的片麵觀點,將鄧保民“開除出革命陣營”,遣送回老家黃塘公社蛇灣大隊當農民。

        鄧保民回到老家後,非常清楚自己既是地主子弟,又是被開除幹部這種雙重身份的政治處境,小心翼翼,安分守己。其妻子唐桂姣對他的處境很理解。直到1968年“黑殺風”刮來之前,一家人樂天知命地生活在老家,從不與當地民眾發生衝突。他的遭遇因是“黑殺風”的導火線,下麵根據調查材料詳述,以為曆史存照:

        19687月下旬的一天上午,兩個手持梭標、籮索的民兵來到鄧家門前高聲大叫:鄧保民,出來!其時,鄧保民剛吃過早飯,忽聽得這聲吼叫,一家人頓時都被嚇懵了。鄧走到門前,看來勢不對,問來者,“找我有什麽事?我天天在隊裏出工,沒幹什麽壞事呀”。兩位民兵拿出籮索一邊捆綁鄧保民,一邊說,“幹什麽壞事?你自 己知道,跟我們到大隊部去說清楚”。在大隊部的一間房子裏,端坐著兩個大隊幹部。鄧保民一進屋,審訊就開始了。一個大隊幹部說:“鄧保民,中和公社和平大隊的莫采保供認你參加了黑殺隊’,你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參加‘黑殺隊’,頭頭是誰?老老實實地交代清楚,黨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首惡必辦,脅從者不問。你願意走哪條路?自己選擇吧!”鄧保民聽後十分氣憤地說:“講我參加黑殺隊’,這完全是陷害,我並不知道有什麽‘黑殺隊’。即便有‘黑殺隊’,我也不會參加,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況且誰也沒和我有仇有冤,我要黑殺誰呢?”大隊幹部說:你不會參加黑殺隊?我看你就具備了參加黑殺隊的思想基礎。論成份,你出身地主;論表現,你一貫思想反動,仇視社會主義,是政府把你開除回來的。你想隱瞞是不行的。鄧保民解釋說:我雖然出身地主,但我並不是地主分子。解放時我還是個青年學生,剛解放我就參加了革命工作,受了黨十多年的教育。去年被開除回來也並不是工作上犯了什麽錯誤,而是看錯了書,說錯了話,回來後大家都看到,我沒有半點怨言,聽從隊上安排,天天出工,從未愉懶,我再愚蠢,也不會去參加反動組織。審訊者說:那麽,莫采保在中和公社,離我們黃塘公社這麽遠,他為什麽偏偏說你參加?”鄧保民說:我根本不認識莫采保,這完全是對我的陷害,請你們明察。審訊者說:人證俱在,還要明查,分明是你抗拒交代。審訊者旋即想起了捆綁吊打的辦法,說道:看來,不給點厲害你是不會招認的。來人,用鞭子給我抽!”站立兩旁的民兵立即用棕籮索織成的粗鞭子,使勁往鄧保民被五花大綁的身體上毒打猛抽。當時正是7 底,氣候炎熱,鄧保民隻穿了一件白襯衣,抽一下,衣服上就是一道血印子。鄧保民大喊冤枉。民兵們說他頑固,打耳光,揪耳朵,鄧仍然不肯屈招。於是民兵們將鄧雙手反綁,吊在屋梁上,見鄧仍舊不招,於是有人就抱住鄧的身子往下猛拽。鄧實在受不了這等毒招,隻好違心地大喊,“我交待,我交待…”。民兵將鄧從屋梁上放下後,鄧保民有氣無力地說:隊’……”。審訊者又問:還有哪些人參加?”鄧保民隻是搖頭,回答說:不曉得還有哪個參加。”他當時想的大概是:我已經被人亂咬,命在旦夕,決不能再害別人。有人立即大喊:鄧保民耍賴皮,不老實,再吊。鄧保民又一次被懸空吊起來,緊追硬逼。他忍住疼痛,咬緊牙關,嘴唇咬出血來,什麽也不說。如此折騰了大半天,他硬是不開口攀咬,民兵隻好將他從梁枋上放下來,手鐐腳銬加諸其身,將鄧關在大隊部。第一次批鬥就此結束。

        196884 蛇灣大隊決定再次批鬥鄧保民,派民兵去提押鄧。這個民兵手拿一把明晃晃、亮錚錚的大馬刀來到監押房,然後把馬刀斜靠在牆壁上,去開鄧保民身上鐐銬的鎖。鄧保民料定:此次批鬥,肯定有去無回;不能不講良心亂講一氣,害了別人;但如交代不出,不是被打死,就會被丟到蛇灣水厙裏去喂魚。想到此處,鄧覺得不如破罐子破摔,殺死一個夠本,殺死兩個賺一個,反正死也要找個墊背的。他看準了民兵斜靠在牆壁上的那把馬刀,等民兵把腳鐐手銬打開的一刹那,立即跨前一步,奪過馬刀,向民兵背上猛砍。那位民兵急忙躲閃,刀砍落空。鄧保民殺人心虛,奪路而逃,跑到村外的水井邊,碰上該隊貧協主席鄧成茂4歲的小兒子鄧四清立在田壙上看別人在田裏抓泥鰍,鄧保民橫下一條心,手起刀落,把鄧四清的脖子砍去半邊。鄧四清血如泉湧,當即死亡。人們見狀急喊:鄧保民殺人了!”“地主子弟造反了!”“黑殺隊殺來了!”  ……一時喊聲四起,驚天動地,亂成一團。人們馬上手提大刀、梭標、鳥銃、扁擔、鋤頭,從四麵八方湧來,鄧保民走投無路,跳到一條小溪澗裏,但溪水太淺,淹不死人。鄧保民站立溪中,被團團圍住。人越來越多,喊打喊殺,沒多久,鄧保民就被亂刀砍殺於溪內。

    人們餘怒未盡,高聲大喊:大家不要散夥,還要到鄧保民家裏去算帳。大家立即成群結隊、氣憤憤的向鄧保民家裏走去。鄧保民的家離大隊部較遠。那天早晨,他的二女兒鄧愛華和往日一樣去大隊部給爸爸送飯,在回家的路上聽說今天要開會鬥她爸爸,便急忙跑回家告訴媽媽唐桂姣。唐心情緊張,一邊叫鄧愛華繼續到會場聽消息、看動靜;一邊揣測著鬥爭大會的結果,忐忑不安地帶著另外三個子女在家裏靜候消息。不久,鄧愛華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回來,泣不成聲地告訴媽媽:“不好了……,爸爸殺…殺人了!”唐桂姣大吃一驚:“不可能,他怎麽會殺人?你是從哪裏聽來的?聽清了沒有?”鄧愛華說:“是真的,他用馬刀把貧協主席的兒子砍死了。好多人都拿起扁擔、梭標去追趕,隻要追上,爸爸就活不成了。媽媽,我們怎麽辦?怎麽辦?趕快逃走吧!”唐桂姣由驚詫轉為平靜,說道:“你爸爸闖大禍了,殺人是要償命的。在目前的情況下,隻怕你爸爸的一條命還抵償不了,我們全家都有危險。逃走,逃到哪裏去?如何逃得脫,到處都在抓黑殺隊’,到處都有崗哨,走了抓回來處理更嚴重。現在唯一的辦法是老老實實的坐在家裏,等他們來了,我們母子全家一齊拜跪在地,認 罪、求情,看能否赦免。”

        唐桂姣剛做好安排,追殺人馬就來了。有人高叫:鄧保民的臭老婆滾出來!唐桂姣聞聲,立即手牽著兩兒兩女走到屋前的禾場坪,戰戰驚驚地一字排開,勾頭跪地。唐桂姣剛準備抬頭、認罪、求饒,幾隻梭標便凶狠地向她的胸膛猛刺,話未出 聲,鮮血四濺,她立即倒臥在血泊之中。可憐的、逆來順受、與世無爭的苦命女人,就這樣告別了人間,與丈夫一起走上了黃泉路,時年45歲。麵對如此凶殘的殺人局麵,孩子們被嚇懵了。鄧愛華畢竟年長幾歲,她硬著頭皮,流著熱淚匍伏在地,沉痛地對大家說: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們,兄、弟、姐妹們,我爸爸殺了人,犯了死罪,他死有餘辜,殺人償命,現在我媽媽也死了,如果兩條命賠償還不夠的話,我願意把我也賠進去,弟弟、妹妹年齡還小,不懂事,請饒了他們吧,我給你們磕頭啦!看到那殺人流血的可怖場麵,又聽了小姑娘悲戚的苦苦哀求,有人同情了,有人流淚了,有人後退了。這時卻有人大喊:“殺了我們貧下中農子弟,10個地主崽子也賠不起,對階級敵人絕不能心慈手軟!”那人說罷,盯準匍匐在地的鄧愛華的頸項,舉起馬刀就砍,可憐少女那長滿秀發的頭顱隻連著一點點皮肉未脫落下來,殷紅的血柱從斷了的頸項中噴出好遠好遠。這時,鄧家剩下的兩男一女三個孩子像木偶一樣跪拜在地,臉色慘白,涕泗橫流,全身抖動的象篩糠一樣。要不要嶄草除根?要不要全家誅滅?那些殺紅了眼的民兵們,深感地主子弟留不得,留下來定會後患無窮。他們立即向三個手無寸鐵的小孩子動手,有的用馬刀砍,有的用梭標捅,有的用扁擔打,有的用石頭砸。旁觀人群有的嘖嘖歎息,有的怒罵,一時間人聲雜亂,飛血如雨,不一會,3個孩子全躺在血泊之中,禾場坪中隻剩下5具還在抽搐的屍體和滿地流淌的鮮血。有人當場清點“戰果”:鄧保民的“臭老婆”唐桂姣( 45歲),二女兒鄧愛華(18歲) 大兒子 鄧超雄17歲) 小女兒 鄧立華9歲)小兒子鄧少雄 7)……

         沒有漏網的就好,隻有一個最大的女兒遠嫁東安去了,算了。大家可以放心了。”這些屍體怎麽辦?”鄧保民的鄰居提出了一個問題:他一家人都死光了,誰來給他們收屍?”有人說:到鄧保民的自留地裏挖個大坑埋了算了。又有人說:他一家死有餘辜,誰願意去給他挖坑、埋墳?鄰居說:不埋也不行,俗謂春三、夏一、秋半天,過兩天,這一片就會臭暈,誰還敢進這個村?況且,屍首擺在地上也嚇人!有人想出了一個主意:那邊山上有個岩洞,從未有人下去過,不如把那些屍體丟到岩洞裏,既不要挖坑,也不會嚇人,更不會散臭。大家都認為這是個聰明的好辦法,於是眾人一齊動手,抬的抬,拖的拖,殺人現場隻留下一灘灘血跡。

        蛇灣大隊殺了鄧保民一家之後,又抓了一些五類分子(地、富、反、壞、右)及其子弟要殺。黃塘公社領導獲悉後,一麵派人下隊勸止,一麵將殺人情況上報,要求上級采 取緊急措施。在公社幹部的勸阻下,該隊又追殺一人,迫使一人自殺,共死9人。當時稱為“八·四事件”,又叫“八·四血案”。此事成為邵陽縣全縣抓黑殺隊的導火線。[6]

 

         3“群眾運動天然合理”處處隻聞殺人聲

 

        “八·四血案的消息很快傳遍全縣,各地群眾輿論大嘩,縣支左辦負責人、縣人民武裝部政委柴德林馬上召開緊急電話會議。他在會上說:階級敵人殺了貧下中農,貧下中農起來殺死幾個階級敵人沒有什麽了不起,殺死不是白殺死了,大家不要大驚小怪。他反複要求幹部學習毛主席《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糟得很好得很的論斷。他說:這是群眾運動,群眾運動是新生事物,是天然合理的。絕對不能向貧下中農的革命行動潑冷水。這番話無疑是為“黑殺風”開了綠燈。

        當時正值全國“軍管”,縣、區、社都由武裝部長掌權,生產大隊也是民兵營長說了算。他們手捧德林賜下的尚方寶劍有恃無恐,一時間殺氣彌漫,人心惶惶。一些在土地改革中上台鬥過地主或分過地主房屋、田地、財產的人或與五類分子有過火磨擦的人,都如臨大敵大都由地下搬到樓上並在樓門口準備了砍刀、棍棒、石塊、尿桶和石灰、砂罐之類作為防衛武器。有的在要道上設關立卡派專人日夜防守盤查過往行人見生人就抓發現懷疑對象或打或殺;有的村莊集中起居,並派人去周邊鄰近各地探查消息以便早作準備。更多的大隊為防止階級敵人”“黑殺,將“地、富、反、壞、右”等“五類分子”及其子弟平時愛提意見不服領導的長期在外搞副業的人員以及有各種各樣“問題”的人員全部集中起來辦學習班,實行刑訊逼供,腳鐐手銬,捆綁吊打,致傷、致殘、致死抓“黑殺隊之風愈演愈烈。

        “八·四血案”後,中和公社弄子口大隊最早行動。該隊黨支書陳善勸、“文革”主任蔣金祥、治安主任陳春錦(注:陳春錦原是縣公安局幹部,曾因違法亂紀、逼死人命受到處分,於1962年退職回家)三人在一個軍屬家裏喝酒,聽一個女人說地主子弟陳法林、陳儒成(1949年參加人民解放軍,1952年轉業到甘肅省國營銀光化學材料廠805廠,62年因病帶30%的工資回鄉)兩人在打禾桶邊起拱子(邵陽土話,即陰謀鬧事之意),立即抓捕訊問,二人拒不承認欲陰謀起事。於是陳善勸等人率民兵將陳法林、陳儒成推到屋後山上,由治安主任持刀剖腹,未死,又用鳥銃將二人打死。此後又將從山西抓回的地主子弟陳儒林用亂棍打死。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該隊先後共打、殺7人,迫使2人自殺,成了全縣在抓黑殺隊運動中殺人最早、死人最多的大隊之一。[7]

        據塘田市區後來調查匯報:塘田市公社三角大隊1968812 開大隊黨支部會,支書唐遠亞說,當前階級鬥爭極其複雜緊張,許多地方出現了‘黑殺隊’。難道我們這裏沒有?石門片的唐宋保常跑東安,這股風就是從東安傳來的,難道他沒有問題?會議提出,把三角片的唐建勳、唐庭方抓起來審向。為統一思想,第二天又召開了各生產隊長、共產黨員、貧協和“造反派”負責人會議,統一分 工,抓人審向,方法就是捆綁吊打。唐建勳由於繩索吊斷,重重地摔落在地上,頭皮跌破,鮮血直流,不省人事。有人說:捉虎容易放虎難,不如弄死算了。於是指派了幾個地主分子,將唐建勳抬到兔子山桐子坪大漏岩裏活埋了。石門片的唐宋保被抓後遭酷刑吊打,供出黑殺隊頭目唐慧方,秘書唐島生,還有出身不好的唐運陽、唐運生、唐方雄等;進一步逼供,又得到黑殺隊要殺某某黨員、某某幹部、某某貧協等供詞。820,該片即召開黨員、幹部、貧協和造反派”負責人會議,研究如何處理黑殺隊成員,會議決定將這些人處死。821,由支委唐運雨主持會議,宣布唐島生、唐運陽、唐運生死刑,立即執行。會後由民兵將三人押送到芙夷江畔,推入河中淹死。唐島生是台胞林月竹生於台灣島上的兒子,故名“島生”,本想送回故鄉成家立業,服務鄉梓,誰知遭此橫禍,死時年僅22歲。822,唐慧方、唐宋保也被推入河中淹死了。

        黑殺風越刮越凶,不少生產隊幹部組織農民到鄰近市縣抓本地在外工作的“五類分子”子弟。不少地方殺人後處理屍體的方式是往河裏一丟了事。邵陽縣處於資江上遊,因此資江河下遊河段的死屍日夜漂流不息,引起下遊城市邵陽市民眾極大震恐。

邵陽縣“支左辦”的軍代表柴德林對殺人之風的蔓延負有不可推卸之責任。據邵陽縣公安局羅金陵等人回憶:86,柴德林去電將部分徒步去韶山參觀的政法幹部緊急召回開座談會。會上,柴介紹了抓黑殺隊的情況後強調說:對死人問題你們不要指責不要追究責任更不要向群眾潑冷水。”他說:這是群眾運動群眾專政。群眾專政是新生事物是天然合理的”。他還說:貧下中農是最高人民法院打死幾個階級敵人算不了什麽打死不是白打死了。他還要求每個政法幹部去買一本毛澤東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單行本,“好好學習好得很’和‘糟得很’的問題爭當好得很’派而不要去當糟得很。他還提醒幹部:如果你們去指責製止農民就會把你們也當成黑殺隊’殺了或丟到河裏去我也救不了你們。”他把全體政法幹部分成8個小組下到各區社觀陣。縣公檢法領導說:目前全縣抓黑殺隊抓出了幾十個反革命組織線索你們下去也要查一查掌握一點情況不要讓人將其殺掉以免斷線不利於一網打盡。可是政法幹部下去後隻聽一片殺人聲任何勸止、忠告那怕說政策規定殺人權在省裏”,都不起任何作用因為每個區社都由武裝部長掌權而每個區社武裝部長又都握有縣“支左辦”政委的尚方寶劍。在這種情況下政法幹部實在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地幹著急。區社幹部靠邊站參加三支二軍”的47軍駐軍部隊多次派官兵下鄉,做艱苦細致的思想工作強調不準任意抓人、打人、殺人形左實右”,嚴防階級敵人攪亂階級陣線,都無濟於事反而越殺越凶。到8月中旬亂砍濫殺之風更為嚴重許多地方見生人就抓有懷疑就殺。在這種混亂局麵中,不少人乘機為非作歹,有公報私仇的有挾嫌報複的有趁火打劫的,形勢混亂到了極點。[8]

 

       4. 野蠻殘忍至極的殺人手段

 

         要了解1968年邵陽縣抓黑殺隊”這一濫殺運動的殘酷性,還必須了解所謂“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殺人手段的殘忍。當時常見的殺人手法有活埋、“ 銃決”[9]、石砸吊麻蟶(guai,去聲,邵陽方言,將青蛙稱作麻蟶)[10]耙(鋤)頭挖、捆綁沉河亂棍打死繩索勒死等方法,通常死後對屍體不加掩埋,甚至不許其親屬收屍。

       不過,在所有稀奇古怪的殺人手法中,上述幾種還算比較“文明”的。以下各種讓人在死前受盡各種折磨的殺人方法,則顯示了殺人者的殘酷陰暗心理

        擀麵條

        黃亭市公社金鋒大隊一個學生在抓黑殺隊期間去邵陽市辦事被誣以為黑殺隊搬救兵,民兵們強令其俯睡在木凳上背脊上橫放一根鐵棍鐵棍兩端各坐一人在其身體上壓過來壓過去,如同擀麵條一樣幾百斤重的壓力之下,隻壓得這位學生屎尿直流,骨頭斷裂而亡。

        鐵絲穿腳筋

       長陽鋪公社長陽鋪大隊下街生產隊社員劉利民被誣為黑殺隊在他家裏挖地三尺尋找槍枝彈藥和反革命罪證,並對劉的家人畫地為牢白天不準出門晚上不準點燈。最後民兵用燒紅的鐵絲穿過劉利民的一雙腳筋吊到門前階簷梁上再活活打死。

        腦袋開花

        縣五中學生鄧愛毛被誣為黑殺隊後,被人綁在學較的籃球架上再用帶鐵釘的木棒外包橡皮敲腦袋一敲幾個洞一打一片紅,殺人者將此方法命名為腦袋開花

        鐵錘錘手臂

        小溪市公社山伏衝大隊貧農社員羅頂名被誣為黑殺隊批鬥時民兵將他的手腕強按在青磚上再用油榨坊裏捶枯餅用的兩個大鐵錘輪流捶打雙手骨頭被生生捶得粉碎,最後一錘送命。該公社梅洲大隊地主子弟羅堯立被打成黑殺隊被人用老虎鉗子將手指夾粉然後將他殺死丟到河裏。

        火燒

        黃塘公社合興大隊泥工師傅鄧玉枚被打成黑殺隊酷刑逼供上吊下燒,最後被活活燒死,場景極為殘酷。

        烙鐵烙

        國營河伯嶺林場馬頭嶺工區貧協主任羅頂有,係中共黨員。“文革”初期曾擔任過一個群眾組織的頭頭1968728日,當地一夥人把他當成黑殺隊成員捆綁吊打將其右臂打斷後,又用柴刀把他的脊梁骨砍斷,然後再將羅的左臂按在石板上用鐵錘將骨頭錘碎,再用燒紅的烙鐵在呂身上烙烙得流油冒煙,其狀慘不忍睹。隨後,這夥人把羅吊在樹上,直至快斷氣時方才放下來,剝光衣服倒拖雙腳丟到河溝裏,再用亂石砸死。羅妻在當地無法生活,被迫將大兒子送人自己帶著小女兒改嫁他鄉。

        九公橋中學教師鍾明良,家庭出身地主在“文革”中一度比較活躍。19689月,貧宣隊(“ 貧下中農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簡稱)進駐學校,鍾被誣為黑殺隊關押了13關押期間受盡酷刑,先把他捆綁放在一間小屋裏令學生們在樓上向他撒尿名曰坐尿牢。之後又把他雙手向後反剪捆綁倒掛麵向一盆大水繩索一鬆頭即浸入水中嗆水過一會兒再把繩頭一拉使頭部脫離水麵如此拉拉放放多次反複 名曰順手牽羊喝水。此外還用了蕩秋千鐵絲穿手掌等十幾種酷刑。“貧宣隊”中有人說他還有個漂亮的老婆不要放過他於是有人又想出了一個毒招用燒紅的烙鐵烙鍾的生殖器,鍾受盡酷刑而死時年34歲。

        脖子上掛水桶,肚子上壓土磚

        羅城公社毛坪大隊豺狗山生產隊貧協組長、共青團員曾桂林24,“文革”初期擔任過一個群眾組織的負責人1968910被誣為黑殺隊在大隊關押24天。刑訊逼供中,民兵將曾桂林的雙手反綁吊起來,再在其脖子上掛一桶水身上壓幾塊土磚活活拷打致死。其雙目失明的老父曾國奉不知兒子已被打死,摸索著將僅有的一隻老母雞殺了煮好來送飯。民兵們惡狠狠地把雞奪過來倒在地上喂狗,老人想摸摸兒子的屍體都不獲準,氣得爬在地上咬土喊天。這夥人還把曾的家產抄劫一空把老人趕出家門,土改時分的房子也被人霸占了。

        五馬分屍

        檀江公社稅務幹部蔣意興,邵陽縣水田公社人家庭出身地主 19688月被誣為黑殺隊”揪回家鄉批鬥之後,再被押到一座竹山裏由五個民兵分別將不同方向的五根竹子扳彎吊下來再將蔣的頭、雙手和雙腳分別捆到五根竹子尖上然後五個人齊聲高喊:一、二、三將綁了人的五根竹子尖同時放開蔣這個活生生的人當即被五根竹子的彈力撕成碎片。         

        以上記述的殺人手法,於史料而言絕非可有可無之閑筆。設若中國文明進步,這一頁恥辱的曆史或使國人產生自省之心。

        與人類曆史上任何災難一樣,在受害者當中,女性所受的淩辱較男性更多。五豐鋪公社板橋大隊回鄉女知青呂小蘇家庭出身地主。本人長相姣好追求者甚多。但她心高氣傲對本鄉本土的人全不放在眼裏高中畢業後與一個大學生戀愛,擇日成親。19688月新婚之夜,被本村一夥垂涎欲滴者誣為黑殺隊從新房中抓出批鬥毒打不屈被這夥人把衣服剝光並在其乳房和私處亂摸亂捏呂不甘受辱破口大罵流氓、畜牲不得好死。垂涎者腦羞成怒惡狠狠地說: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然後用鐵絲穿其乳頭丟到板橋水壩中淹死。黃塘公社有個婦女在邵陽市某小學當炊事員,隻因家庭出身地主,被當成“黑殺隊”揪回批鬥,並要處死,她向打手們求情,說:我學校裏床頭的稻草中有個存折,存有幾百元錢,請你們拿去,饒我一命。凶手們如蕕至寶,立即奔赴學校,將她的宿舍進行大搜查,存折到手,立即返回,幾個人對其實施輪奸後,說:此人留不得,活口禍害多。便偷偷地將她活埋了。

        在這場屠殺當中,人性中最陰暗的醜惡被激活了,一些生產大隊的幹部與民兵不僅以殺人為樂,還要憑借其淫威製造骨肉相殘的人倫慘劇。長樂公社新石村的羅光楚1949年以前教私塾為業,抗日戰爭時期曾當過兩年保長土改時家庭成份劃為“小土地出租”。“文革”中他被人誣指為黑殺隊”,雖受盡各種酷刑,直至皮裂骨折筋斷,奄奄一息,仍然不肯招認這一莫須有的罪名。該隊幹部將其做鐵匠的兒子叫來,說:你父親是黑殺隊員’現行反革命分子你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能不能與他劃清界線?看你把他如何處理?小鐵匠被逼得走投無路隻好強忍悲痛橫下心來,在眾目暌暌之下噙著滿眶熱淚把垂死的老父親往肩上一杠走到小河邊狠心往河裏一拋讓其父親隨波逐流而去。雙清公社比田大隊劉家生產隊張南卿(中農成份)被誣為黑殺隊員”後,受盡酷刑,幹部們強令張的兩個弟弟將張丟到老煤窯裏窒息而死。這種逼迫親人下手殺親人的方式可謂喪盡天良,既使生者蒙受喪親之痛,還要讓他們承擔巨大的道德心理壓力。

        小溪市公社活水坑大隊生產隊長蔣柳橋貧農。“文革”初期因參加名叫資江烽火的群眾組織,於1968912被誣為黑殺隊,在公社機關被加上腳鐐手銬關了一個多月1970年的一打三反中又被關押批鬥用鐵釘鞋掌嘴用扁擔砍腰隻打得他遍體鱗傷痛不欲生被迫懸梁自縊死後被定為“畏罪自殺”,說他不如一條狗,並強迫其家屬紮個草人將蔣生前的衣褲套到草人身上掛上畏罪自殺不如一條狗”的牌子批鬥三天三夜。

         絕大多數死者在被處死之前,都遭受過非人的侮辱。小溪市公社活水坑大隊貧農社員王有柱,因參加資江烽火群眾組織被誣為黑殺隊,被捕入監,反銬背包獄99夜,因其屎拉在監獄角落裏,被看守按住頭,踩住腳,逼著把糞吃掉。還有人被酷刑折磨得自殺以明無罪。下花橋區出現一條“打倒毛主席”的標語,被誣 學區主任鄒仕楚所為,因他出身地主而被懷疑,飽受酷刑,鄒受刑不過,被迫拿菜刀當眾剖腹,讓人看自己“心是紅的還是黑的”,腸胃流了滿地,氣絕身亡。

    在抓黑殺隊的過程中,刑訊手段之殘忍,殺人手段之慘無人道,真是不勝枚舉,也卒不忍聞。對出麵製止或提出不同意見者,殺人者均說是“階級立場不穩”,與黑殺隊同罪,因此丟命者大有人在。這樣一來,誰也不敢過問,任憑暴行泛濫。人們私下形容當時的殺人狂潮:殺豬要扯稅票,殺牛要經批準,隻有殺人和殺雞一樣,想殺就殺。幹部是背起包袱下鄉,勾起腦殼(低頭)走路,吊起腦殼呷飯(意謂命懸一線),日夜提心吊膽。這確是當時情況的真實寫照。

 

       5. 塘田會議,智勇陶柏榮製止殺人風

       “黑殺風”延至8月下旬資江河裏漂浮的死屍接二連三死狀甚慘,兩岸觀者雲集居於資江下遊的邵陽市自來水廠的抽水機蓮蓬頭也被死屍堵塞水質腥臭。市民逾半月不敢飲用自來水,民眾嘩然。當時邵陽市既是行署、地委駐蹕之地,也是市委、市政府所在地。地區民政部門組織了一些小船沿河撈埋屍體每具屍體工費10加草席一床裹埋。市公安局也以同樣方式派人沿河撈屍運到郊外掩埋。邵陽市民怨鼎沸:真是黑了天了!(暗無天日之意)”

         這時,一個邵陽地區人民不應忘記的人出現了。824解放軍47軍國防線路施工大隊副政委陶柏榮率139師施工連經衡陽、邵東、到達邵陽縣境內駐紮在塘田市區國防線路增音站。塘田市殺人風甚熾,風聲漸傳至陶柏榮耳朵裏。某一天,陶柏榮聽說又有人被當成黑殺隊打死了,接著看到一隊農民氣勢洶洶地手執各種武器,將被捆綁成一串的多個人往河裏推。經詢問方知是當地“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在處死黑殺隊員”麵對如此血腥的混亂局麵地方當局居然裝聾作啞,無人過問。陶柏榮出於人的良知,毅然衝破軍隊不介入地方“文革”的禁條,挺身而出迅速趕到到塘田市區委機關找到區武裝部長肖長青和靠邊站的區委書記寧 三人交流情況後商定立即采取緊急措施由部隊出麵47軍師政委的名義召集區、社機關全體幹部和各大隊主要領導三級幹部緊急大會。825上午與會人員全部到齊區禮堂座無虛席由陶柏榮政委做報告。陶政委重點強調社會主義法製觀念狠批亂抓、亂打、亂殺人的無政府狀態。他明確指出,亂殺人是極其錯誤的是違法犯罪必需立即製止;真正有罪之人也應該交由人民政府依法處理;今後誰再亂殺人不管他出身如何都要追究法律責任以命償命。陶柏榮要求所有與會人員散會後甄別所抓人員,有問題的上交其餘的全部釋放。陶柏榮作報告時正氣凜然,態度果敢堅定話語擲地有聲震懾力極大。當時全國“軍管”,軍隊威信極高,他那句以命還命,使那些殺人者意識到後果嚴重。陶柏榮考慮到全縣類似的問題可能極其嚴重自己又軍務在身便以師政委的名義與縣支左辦柴德林政委通了電話通報了塘田緊急會議的情況並要求縣領導迅速采取果斷措施堅決刹住亂殺人之風絕不能任其繼續蔓延危害人民。[11]

        “塘田會議”使熾熱的殺人之風得到遏止,並起了很好的示範作用。93,邵陽縣駐軍“支左”領導小組及全體官兵迅速召開緊急會議決定以“塘田會議”為榜樣進一步研究製止亂殺人問題,會上做了4決定:一,嚴格依法辦事維護無產階級專政的權威和秩序;二,嚴禁隨意抓人殺人;三,區、社不準介紹(本地幹部、民兵等)到外地抓人;四,一切在押人員立即無條件釋放真正有罪的送縣軍管小組處理。但因緊接著又大刮所謂的紅色政治台風”,“清理階級隊伍”,殺人風”與“刮台風同時並進直至10月,肆虐近5個月之久的黑殺風”才算基本平息下去。

        製止殺人的陶柏榮是個有膽有識、謀大事不拘小節的人物。數年後,陶柏榮轉業到邵陽市,有死裏逃生者登門求見,感謝他的救命之恩他才將自己當時所冒的風險說了出來:那次我也犯了個冒充師政委的錯誤因為縣裏也是團級都是同級他會聽我的嗎?幸好當時不戴軍銜使我冒充成功回部隊後我還向師領導作了檢討得到了師首長的諒解和支持才僥幸過了這一關。”

        1974年,地、縣聯合調查團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摸底,結果如下:全縣在抓黑殺隊運動中,共抓了11,177人,關押7,781人,私設監獄702處,自製鐐銬1,587付,被打死、殺死322人、逼迫自殺669人,共計死亡991人;另有113人致殘。

 

       三、1970年濫殺風再度興起

 

        塘田會議後,大部分地區的黑殺風開始平息。但由於極左路線盤根錯節,根深蒂固,有人怕留下活口遭報複,務求斬草除根,不留後患。據塘田市區了解,該區在會後又追殺了30多人,其他各地也有追殺現象。有的地方則等待時機,準備新賬老賬一起算。在1969年的鬥、批、改又叫“三分之一”,因為全縣的鬥、批、改運動計劃分三批搞完)運動和1970年的一打三反運動中,又相繼發生了捆綁吊打和刑訊逼供等死人事件。

 

     1.邵陽縣革委會主任汪某的“七殺令”

         1970年春,全國根據上級的統一部署廣泛開展打擊現行反革命破壞活動反對貪汙盜竊、反對投機倒把、反對鋪張浪費一打三反運動,具體到邵陽縣,就成了抓“黑殺隊的繼續。這一年的農曆正月初八日邵陽縣召開3,000人的幹部大會縣革委主任、人武部部長某在會上聲色俱厲殺氣騰騰地說:這次一打三反’,就是要用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頭將舊社會遺留下來的那些汙泥濁水、資產階級毒瘤也就是那些貪汙、盜竊、投機倒把和形形色色的反革命分子、壞分子以及有各種各樣嚴重問題的人全部、幹淨、徹底地清查出來該抓則抓該關則關該判則判該殺則殺以免他們一有風吹草動就跳出來興風作浪危害社會主義革命和建沒。對於這些危害社會的殘渣餘孽和害群之馬絕不能心慈手軟要下狠心將他們一網打盡斬盡殺絕。”緊接著,注主任一連喊了“殺殺殺殺殺殺殺”等七個“殺”字,說要殺出全縣城鄉一片紅要殺出一個紅彤彤的新世界。”邵陽縣全境立即陷入一片驚惶恐怖之中。

        據原和平公社黨委書記陸古成回憶會議當晚,該社即有7人被嚇得自殺身亡。他的回憶足以佐證當時的恐怖氣氛:此時縣裏正籌建氮肥廠,向和平公社布置紅磚生產任務,陸古成不該在電話裏詢問,紅磚的價格是按市場價還是按調撥價?結果被縣革委會主任在全縣電話會上大罵特罵,說他算資本主義帳,是地地道道的走資派,要查他出身九代,並撤職查辦。後來,縣委果然派出專案組對陸的家庭出身、社會關係和工作經曆明查暗訪,徹底調查,結果什麽問題也沒有查出來。但陸古成為避禍,就此辭職,遠走高 飛。[12] 

 

        2. “學習班”成了閻王殿

       一打三反運動分為農村、縣城兩大塊。縣直屬機關集中財貿、工交、衛生、農、林、水係統幹部舉辦所謂三清三反學習班即清政治、清經濟、清思想,反貪汙盜竊、反投機倒把、反鋪張浪費。學習班地址選在靠近縣人武部緊鄰芙夷河畔的原縣一中校舍。抽調一百多名幹部組成專案班子再選拔177名貧下中農代表組成“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同時參加。“造反”起家、紅得發紫的縣革委常委黃明宣負責全盤操作。辦學習班前培訓骨幹時,政委強調:懷疑就是對象交代就是證據”,“籮索就是逮捕證吊斷籮索數現錢。”他還告誡大家:林副統帥指示文化大革命有大戰役小戰役文戰役武戰役配合進行現在是200拚刺刀的時候了不要心慈手軟要把火藥味搞得濃濃的給他們以致命的打擊。”他的行動口號是:領導者威風凜凜,指揮者殺氣騰騰執行者步步扣緊搞得他們昏昏沉沉。”

         學習班一共開辦了3先後有兩千多人參加由黃明宣一手操作。黃仍然沿用抓“黑殺隊刮台風”那一套極左的高壓手段動用了集中國酷刑之大成的40多種刑罰(詳見附錄1半數以上人受過多種酷刑3人被逼死41人被毒打致殘。群眾如此描述這學習班:“四門緊閉站雙崗中間流動背起槍大房子設刑場小房子搞審判大禮堂設法場進了一中無有好下場。”在嚴刑逼供下,學習班的人當中有82%的人被打成貪汙、盜竊分子、反革命、或其他壞分子。

        九公橋糧站保管員王克俊60。在學習班期間,他經受了21種刑罰9次昏死坐黑牢長達一年多被毒打致殘。後查證落實隻有34元錢賬目不清。

        黃亭市糧站會計羅慶雲家庭成份中農紅旗公社紅旗大隊人原懷疑他是隻大老虎”,車輪戰術輪番轟炸兩天兩夜間用盡各種刑罰。羅實在無法熬下去,趁上廁所時用剃須刀片割頸自殺死後,學習班立即召開大會說羅以自殺向黨“示威”,對抗運動是自絕於人民的現行反革命分子”。還舉辦了羅的罪行展覽會”從國庫取錢取糧派專車從他家裏把稍值錢一點的東西包括他妹妹用作嫁妝的被褥全部拉到縣城塘渡口做罪證展覽。更讓人奇怪的是,羅死後一年多,即197134縣人保組、軍管會還發出“聯合通知”羅慶雲遵紀守法老實改造爭取成為新人。殺人者的草菅人命與漫不經心由此可見一斑。

        李根銀下花橋區醫院革委會副主任複員軍人共產黨員。19703月作為積極分子和接班人來參加學習班。隻因在一次夜晚巡邏放哨時說了一句,聽說中央來政策了,鬆了”,就被扣上動搖軍心”的帽子成了“運動的絆腳石”批鬥3次後交附近的沙坪大隊農民監督改造。李實在想不通割頸自刎。死後被定為“自絕於黨、自絕於人民”的現行反革命分子”不準家屬收屍不準埋棺材不準親友吊唁。當地群眾將李的遭遇編成順口溜:頭天是紅人,二天是罪人,三天是死人

        國營五豐鋪林場工人莫益成,1968年秋刮台風時被打成炮打三紅的“壞頭頭”,已經被整過一次。1970一打三反中又被說成是貪汙盜竊分子,新帳老帳一起算。時值嚴冬,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晚上,學習班強迫他脫光衣褲,在雪地裏接受批鬥。這天其妻分娩,無人照管,嬰兒被活活凍死。

        學習班的“經濟帳”算得更加離奇古怪,曠古未聞:廚師嚐菜的鹹淡炊事員吃鍋巴釀酒工嚐酒,藥劑員檢藥、煎藥養路工坐車值班員睡公鋪屠業員扣秤以及出身不好的教師家屬按當時的政策享用四屬戶照顧糧、公費醫療與糧食補差等等都要按工齡長短累進計算高價退賠。一個區機關的炊事員因吃鍋巴、嚐菜,共計退賠1,630一個屠業員賣肉扣秤加罰款共9,999因為考慮到上萬元就是死罪,人被殺之後就無法收退賠款了。甚至連教師星期天休假也要罰1.3元錢一天,理由是農民沒有星期天(注:當時視工廠所有製不同,學徒工一個月1820元,工人一個月3236元)

         縣中醫院一位姓肖的煎藥工62在學習班上有人質問他說:你天天幫病人煎藥藥中有紅棗、桂圓、黨參、當歸等補藥你就沒有呷過一點?”肖答:中藥配方有一定的份量哪個敢亂動。”主持人大喊:不老實吊起來。”肖老頭怕吊打,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就承認嚐過一些甘草、黨參。主持人追問:究竟呷了多少?”答:兩三片吧!”片、錢在邵陽話中發音相近。主持人又問:一天三錢是不是?”老肖心想隻要不吊打三錢就三錢,於是回答說。肖老頭從事煎藥工作共10年,最後由主持者算帳:一年365一天31年就是10多斤10年共1百多斤甘草、黨參各半,按市場高價計算共140多元。結果硬逼肖如數退賠。

        更奇怪的還有:受害者被抓,要出抓人費被看管,要出看守費被調查,要出腳步費被審訊,要出烤火費被吊打,要出手續費;連頭戴高帽,身穿白褂頸掛黑牌都要按製作成本和加工費,高價算錢。這筆錢沒人能夠逃交,有的交錢贖人有的從工資中扣除,還有的在平反複職的補助費中扣除,並說這是照章辦事”。有個人被關押35,各項費用105.6要家屬交錢贖人。還有個人被打死要家屬交300元領屍,死者家貧交不出,妻子被活活氣死,最後還是他人幫忙將房屋發賣交了錢才把屍體領回去。有個現役軍人回家探親,看到如此情形,說了句如此搞法不符合黨的政策”,立即被戴上破壞運動的帽子坐牢數月被毒打致殘,還被罰跪喝尿。

        教師雖然未參加學習班但也有470人被抓鬥審批241人慘遭毒打7人被迫自殺。學校並沒有什麽經濟問題,黃明宣等人便挖空心思亮出高招”:凡剝削階級家庭出身的教師,沒有資格享受公費醫療和糧食補差,要按高價退賠;其家屬在農村按四屬戶(即幹部家屬、職工家屬、教師家屬和軍屬)吃照顧糧的要按自由市場的價格退賠差價星期天未回農村參加農業生產的教師要退賠一天的工資。長樂公社的周鳳翔因此退賠314王玉清退賠787趙碧霞退了402雙江公社的郭雄退賠醫療費290退糧食補差款90元。當時小學教師的月工資高的為48低的僅32幾年不吃不喝也難交完這些退賠賬。[13]

 

    3.農村深挖“反革命集團”

         農村的一打三反以深挖反革命集團為主。據縣公安局統計在抓黑殺隊一打三反運動中,全縣共挖出“反革命組識”98成員744蔡橋公社有13個大隊,其中10個大隊挖出了“反革命組織”:黃亭市公社茶鋪大隊打出了5個“反革命集團”。 

          在這些案件中,河伯公社的“五洞反革命集團案”可算是驚天冤案。詳情如下:

    此案緣起19688月大抓“黑殺隊”之時。當時五洞大隊分為兩派,互相攻擊。有人說地主子弟陳良柱在鄰近的東安縣打工,抄回了劉伯溫的《燒餅歌》和《五公經》,並且秘密傳播,這在當時屬大逆不道的反革命言行。大隊幹部即據此羅織了以地主子弟陳良柱為首,地主分子陳夷如為後台的反革命集團案,陳良柱被慘殺。兩個小小的生產隊,折騰得昏天黑地,神哭鬼嚎,縣裏馬上派人幫助破案。在辦案過程中,該專案組負責人、縣公、檢、法軍管小組偵破組長陳某某,利用手中的權力,以做思想工作、與所謂反革命分子劃清界線、積極檢舉揭發為由,對該隊反革命分子陳時元年輕貌美的妻子廖某某威脅利誘,逼迫成奸,而對其夫陳時元則嚴刑吊打,酷刑問罪,百般折磨致死,廖女被陳霸占長達7個多月。在此期間,陳某廴發現有誰議論其男女之事,就給誰扣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捆綁吊打,酷刑逼供,投入監牢。結果風言風語越來越多,“反革命集團”也越滾越大,最後在五洞大隊100戶人當中竟有96戶半成了“反革命”,占96.5%其中這“半戶”指陳時元被當作“反革命分子”長期關押致死,其妻廖某某既被陳長期霸占,便被排除在“反革命”之外。這個反革命集團中計有30人被嚴刑拷打逼供,18人被逮捕入獄,最長的坐牢28個月,最短的也坐了8個月;7人被判刑,刑期短的判了4年,長的判了20年,其中6人致死,5人致殘。這就是五洞反革命集團案中的殺夫奸妻案。由於“反革命分子”特多,本隊的社員要分散交外隊管製、監督,同時還要請外隊人到本隊來當隊長。

    這一聳人聽聞的冤案從1968年抓黑殺隊開始,於1969年“鬥、批、改”當中定案,當地幹部、群眾受苦之深,冤屈之重,罄竹難書。此案雖經受害人(即被該幹部霸占的陳時元之妻廖某某)多次反映上訴,又經正縣級離休幹部張必烈等3人查證核實,但因派性幹擾等種種原因,直至80年代末全案才獲平反,而後,當事人陳某某已死,隻好不了了之。[14]

黃塘公社有8個知識青年參加修水輪泵站非常賣力,被群眾譽為八大金剛。因8人特別團結,有人便懷疑他們可能有不軌行為,公社一打三反辦”旋將其定為反革命組織,名稱就是八大金剛。抄家時抄出一張8合影照片,以此為反革命集團的“證據”,又將一首自勉詩說成是反動綱領,一張壽筵入席名單說成是反革命組織成員名單。在如山鐵證麵前,這8個人被打得遍體鱗傷,死去活來。結果查了半年,什麽“反革命活動”都未查出來。穀州公社的3個下鄉知青因晚上喜歡聚在一起散步談心,也被懷疑是搞反革命活動,畫地為牢,慘遭橫禍。

    那時整人的花樣百出,什麽殘酷,什麽刺激“新鮮”,就用什麽。在運動中,雙清公社雙龍大隊院子生產隊貧農張自衛被指控為“與反革命有牽連”,遭到種種酷刑均不肯“認罪”。有人便想出一個毒招:讓張屁股半蹲雙腿微屈如同打拳的坐樁一般腳板下各放青磚一塊雙膝上再各放土磚一砣屁股下麵的土地上插梭標一柄標尖向上,對準屁股脖子吊在一根垂直的籮索上再用兩根稻草把兩個大姆指吊起來名曰“練功樁”,兩分鍾不到人就昏厥。

         抓經濟問題,整人整得更慘。例如,和平公社新河大隊張十延是個祖傳牙醫技術好,醫德佳很受人歡迎。他與生產隊簽訂合同外出鑲牙按規定繳款。運動中說他在外搞投機倒把”,走資本主義道路,賺錢蓋新房將其關押批鬥,其所有財產包括新砌的房屋在內一律沒收充公。小溪市公社文昌大隊赤腳醫師簡雪波,在運動中被指控為“有經濟問題”新生的資本主義典型,被關在大隊部辦“學習班”後來慘死在被關押的小屋裏。河伯嶺林場馬頭嶺工區婦女主任鄧細妹懷有5個月身孕 一打三反中遭誣陷強迫她脫光衣褲坐在裝滿水的大澡盆裏名曰坐水牢”,最後被活活折磨而死。陳勳堯是河伯公社上陽大隊19生產隊人貧農,曾販賣過幾疋土布1970一打三反中被當作投機倒把分子批鬥背脊骨被打斷睾丸被捅爛疼痛難忍上吊自盡。死後當地幹部不準家屬哭不準送葬還要在棺材上貼上反革命分子陳勳堯死鬼滅魂的字條勒令他兒子陳上喜照著念念完後還要高喊打倒反革命分子陳勳堯的口號。謝習之乃九公橋公社湘河大隊人貧農篾匠,1962年起外出搞副業3每年按規定繳款投資未欠集體分文。1970年搞一打三反,“縣革委會”工作組進駐該隊將他定為“資本主義典型”算了3剝削帳:3年中先後帶徒弟6每人每年算雇工剝削1803,24060%退賠,計1,944元;在外給人打曬簟936每床暴利0.5468元;在新寧縣花500元買了一座舊屋架子回家修屋剩餘部份木料做了4副棺材出賣2230重罰500元。3項合計2,916,責成立即退賠。謝思量全部家當也沒有這個數被逼懸梁自盡。劉再興是新建公社新民大隊團支部副書記貧農,回鄉知青,因愛提意見被人懷恨在心。一打三反時被誣為反革命關入烤煙房打得遍身鱗傷他咬破手指寫血書說自己不是“反革命”。被釋放後的一天劉正在理發被人叫去大隊部一個多小時以後被吊死在梁上不但無人追查其死因,反而將其宣布為“反革命”為其畫相供大隊和生產隊批鬥。

        以上隻是少數幾例。全縣農村的一打三反曆時一年,共有19,721人受到迫害,其中貧下中農17,016人,約占受打擊人數的90%6,417人被關押15,340人被打成“貪汙盜竊投機倒把分子”定性金額123萬多元抄家1.6萬戶抄走各項財產無數307人被迫害致死91人被打成殘廢不少人被整得傾家蕩產、流離失所、家破人亡。這是邵陽縣繼抓黑殺隊刮台風的又一次浩劫。

 

     四、充滿荊棘的冤案平反之路

與其它地方相比,邵陽縣的政治運動的殘酷與多發均屬罕見。但這些運動早已使當地政界的人際關係異常複雜,形成一個個利益死結。1974年試圖平反冤案而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勇者楊蔭甫還因此蒙受不白之冤。在這種局麵下,當全國大多數地區的冤假錯案已經平反時,隻有邵陽縣還徘徊在曆史罪錯的陰影之中。

      1. 1974年冤案調查,查冤案者反蒙冤

1973年楊蔭甫任邵陽縣委書記時,曾經給邵陽縣帶來過一縷短暫的春風。楊蔭甫是河北省灤縣人,19493月隨軍南下,曆任邵東縣區委書記、縣公安局長、縣委書記。“文革”初被打倒,下放到農場喂豬。19729月,調邵陽縣任縣革委副主任,19737月改任縣委書記。這種經曆使楊蔭甫與邵陽縣的政治勢力無任何利益關係,能夠比較客觀地看待當地的政情。更重要的是,從1968年抓“黑殺風”以來,一直在邵陽縣主政的柴德林此時退居二把手位置。
    蔭甫履任之後,發現邵陽縣的極左問題極其嚴重,在“抓黑殺隊”等各項運動中死人上千,僅次於以濫殺聞名於世的湖南道縣,遺留下來的政治恩怨更是糾結牽纏,民怨鬱積。這些情況使楊蔭甫寢食難安,他多方奔走,獲地區領導批準,組織聯合調查團,第一次大膽地摸了這個極左路線的“老虎屁股”。當時確定的調查措施及後續措施有二:第一、對農村組織地、縣聯合調查團,分期分批調查摸清抓黑殺隊的死人情況,再依法處置;第二、對機關單位清隊中被錯誤地開除的幹部適當收回,重新安排工作。但一則由於當時全國的政治大氣候仍然是極左當道,二則因為邵陽縣的極左路線一向較其它地區更甚,多年的政治鬥爭使利益關係盤根錯節,情況格外複雜。楊主持的調查處處受到掣肘。

19744月,由100餘名幹部組成的調查團用一個多月的時間,對全縣自1968年以來黑殺風前後所發生的濫殺事件,包括刮紅色政治台風清理階級隊伍一打三反在內,做了一次全麵調查。197451日,中共邵陽地委正、副書記,邵陽軍分區司令員、政委等地方軍政要員齊集邵陽縣委,聽取調查團的匯報。一條條人命、一樁樁血案,使得領導們喉哽鼻塞,熱淚盈眶,一致表示要堅決落實黨的政策,糾正極左遺患,地委將從財政上予以大力支持。中共邵陽地委還以14號絕密文件向中共湖南省委及中共中央匯報。

    同年5月,調查組把抓黑殺隊一打三反中使用過的刑罰,篩選、匯集成72種,再用一尺見方的硬紙板,用漫畫形式繪製成“72種刑罰圖”,公開展出。結果大受歡迎,大家一致要求由縣總工會牽頭,組織匯報團,帶著“72種刑罰圖”層層上訪,既向各級領導機關詳細匯報、展出,又能收到較好的直觀效果。

     7月初,5人匯報團組成,由張介山、尹邦宋負責,從地、市到省,層層組織大中型匯報會,場場爆滿,反響極為強烈,紛紛要求將責任人繩之以法。時任湖南省副省長的孫國治表示:問題一定要徹底解決。匯報團於14日到達北京後,找到黨中央、國務院和“中央文革”接待站,該站人員聽說是匯報一個縣的情況,十分熱情,由站領導親自聽取匯報,整整聽了一天,邊聽、邊問、邊記, 非常認真負責。接待站負責人最後表態:一個縣死了那麽多人,那個主要領導是要負責任的,我先給你們省裏打個招呼,要他們調查處理上報,再將你們的匯報材料整理成書麵文件,上報黨中央,請你們先回縣裏等候消息。誰知匯報團回縣後左等右等,什麽消息也沒有等到。這期間發生了一件怪事,“72種刑罰圖”被人從北京的招待所偷走了,據說至今還收藏在邵陽縣公安局的檔案櫃裏,當作一顆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重磅炮彈,準備秋後算賬用。

         1974年冬,冤案調查工作有了眉目,被錯誤開除的職工也收回了300多人(不到被錯誤開除總人數的三分之一)。然而,全國批極左的大氣候卻轉了向,左禍又成熊熊之勢。於是,在邵陽一種說法占了主導地位:調查黑殺隊否定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成果,是為牛鬼蛇神翻案;楊蔭甫是反黨亂軍的派頭頭、派書記。於是,以貧下中農為名的告狀信不斷向地委、省委飛去。19755月,沒有地方勢力根基的楊蔭甫被迫調離邵陽縣。這項意在尋公義、正人倫的調查,也為楊此後的仕途埋下了“地雷”,成為他後來屢屢挨整的主要原因。1976年冬,四人幫被粉碎。這本來是給極左路線的當頭一棒,在清查與四人幫有牽連的人和事時,省委向邵陽縣這個文革重災區派出了工作組。但該工作組卻依靠邵陽縣委堅持極左路線的原班人馬,給反極左的原縣委書記楊蔭甫硬戴上四人幫黑幹將的大帽子。他們聲稱:1974年楊蔭甫在邵陽縣的所作所為,是向‘四人幫’提供進攻中國共產黨的黑炮彈,就是篡黨奪權,就是為地、富、反、壞、右翻案,做了蔣介石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從此,楊蔭甫成了邵陽地區的頭號清查對象,後被撤職,留黨察看兩年,調省醫藥工業研究所守大門。邵陽地委同時還宣布:將1974年楊蔭甫主持的有關抓黑殺隊等的調查報告、領導講話、工作簡報、統計數字及其他一切有關資料,通統作廢並徹底銷毀處理。結果,凡是參與或支持地、縣聯合調查團調查過黑殺隊的人,都成了楊蔭甫之流四人幫的殘渣餘孽,遭批鬥、拘捕,甚至被投入監牢。筆者亦是其中之一。

1978年以後,全國各地都在大力“撥亂反正”,“地、富”“摘帽”,“右派”“糾正”,徹底平反冤、假、錯案。而中共邵陽縣委反而利用清查”的機會,以積極參與並支持大亂邵陽縣篡黨奪權活動的罪名,多次下發文件,處理幹部14人,其中撤職10人,黨紀或政紀處分4,進一步製造出一批冤、假、錯案。[15]

不過,楊蔭甫主持的調查畢竟為邵陽縣1968年抓“黑殺隊”以來製造的各種冤假錯案,留下了極其寶貴的曆史資料,這也是筆者寫作此文、見證這段痛史的重要材料。

 

        2. 不徹底的平反冤假錯案

 

        十一屆三中全會後,邵陽縣委掛出了落實政策領導小組的牌子,除了全國皆推行的“右派”“糾正”,“地、富”“摘帽”外,該地還有一項特殊任務,即對“文革”中抓“黑殺隊”、刮台風清隊一打三反中傷亡人員及財產損失作第二次調查摸底。這次的處理方法是:政治上平反,經濟上適當補助,全縣共補助22,080元。處理極不徹底,依然上訪不斷,鳴冤不止。

        19856羅安榮任邵陽縣委書記他按照中共湖南省委(198512號文件的精神,決定對“文革”中抓黑殺隊一係列亂殺人事件作第三次調查處理。當時,邵陽縣的幹部們因各自的利益關係,對處理“文革”中的各種亂殺人事件認識差異很大。有的重彈老調說,貧下中農殺死幾個階級敵人沒有什麽了不起,要搞,會影響大局,不利於安定團結;而有些出身較好的受害人親屬則揚言,政府不管自己管血債要用血來還,大有報仇血恨之勢,如果任其發展,後果不堪設想。針對這種種思想情況,縣委新班子以省委文件為依托反複強調:殺人是嚴重違法的犯罪行為,依法處理“文革”中的亂殺人事件,是伸張人倫,伸張正義、伸張法紀,伸張大是大非,是對曆史負責,對人民負責,對受害人負責,對子孫後代負責的重大舉措;“文革”中的亂殺人,是在特定的曆史條件下發生的,不能再用以牙還牙的方法來處理,隻能在法律的基礎上,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公平合理地解決。隨後,邵陽縣學習、借鑒了道縣的經驗,組織了230人的“專案班子”專門從事落實政策工作,對在抓黑殺隊刮台風清隊一打三反等運動中的死人問題,作第三次調查摸底。

經過這次調查,按照特殊情況,寬嚴適度的原則邵陽縣重點立案查處亂殺人事件134;查處主要責任人280清查後定性處理242人(其中追究刑事責任的19起,責任人30人,紀律處分217其中開除黨籍128留黨察看63人);受處分人員中國家幹部34開除出黨11留黨察看9人,農村黨員受處分的208其中大隊以上幹部152定為殺人罪的117犯嚴重錯誤的19人;因主要責任人巳死或責任分散未立案查處的92起;對947位受害者徹底平反昭雪恢複名譽用縣政府紅頭文件發平反通知書;對死者遺屬按不同情況分別實行常年分月補助,對致傷致殘者發定期生活補助費,有房屋和財產損失的原物在的退原物原物不在或受損的折價賠償,被迫外逃者照樣安排田土山水以便其回鄉安居樂業;對有特殊困難的遺屬批準解決農轉非710招工商戶2人。原縣委常委、縣委副書記、縣政協主席黃明軒原區委副書記蔣昭元屬於“造反”起家的幹部,按“清查三種人”的原則處理,撤銷一切職務,開除黨籍。而在殺人事件中負有主要領導責任的柴德林政委,因邵陽縣的幹部民眾對其怨恨頗深,無法立足,早於197712月調離了邵陽縣,遷回其老家黑龍江省呼蘭縣。對其“文革”草菅人命之罪,有關方麵並未給予任何處理。

         直至1987年底,對邵陽縣始於1968年抓黑殺隊”以來的係列殺人事件的追究處理才算基本告一段落。“文革”在中國的結束時間是1976年,而邵陽縣平反“文革”期間大規模殺人冤案,卻比“文革”結束晚了將近10年。在邵陽縣,從冤案始直至平反,前後經曆了八屆縣委領導,其間種種政治較量,的確耐人尋味。更令人不滿的是,當年首倡調查“抓黑殺隊的楊蔭甫等一大批幹部,曾因篡黨奪權”罪名被撤職或遭黨紀、政紀處分,他們至今未獲任何甄別,更談不上對他們落實政策。當時對他們作錯誤處理的文件,至今仍然保存在這些受冤幹部的檔案袋裏。“文革”過去已30多年了,但在邵陽“文革”餘毒至今依然存在。

 

注釋:

 

[1]  《邵陽縣誌》第554頁,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北京),19936月出版。

[2]  粟紅葉,“1951年春老邵陽縣第七區抓黑殺隊事件,作者手稿。

[3] 《邵陽縣誌》第129頁,出處同注1

[4]  19744月邵陽地區、邵陽縣聯合調查團,《調查材料記實》。本文所引資料凡未注明出處者,均出自《調查材料記實》。

[5]  19815月.因縣屬金江水厙占地矛盾長期難以解決,該隊已由東安縣劃歸邵陽縣管轄,成為金江水厙管理區之一。

[6]  張介山,·四血案。作者手稿。

[7]  李進華,邵陽縣文革黑殺風始末,載《為了邵陽的安寧》,中共邵陽市委黨史研究室編寫,2005年出版。

[8] 羅金林,回憶 作者手稿。

[9]  “銃決一詞係邵陽縣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創造。調查組在邵陽縣塘田市區發現一張布告xxx,男,現年38歲,家庭成份地主。一貫與貧下中農作對,現參加黑殺隊,要殺害貧下中農。抓捕後頑固到底,拒不認罪,經大隊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死刑,立即執行銃決。19688月x日。當問及銃決一詞的來曆時,有人振振有詞地說:政府殺人用槍決,我們農民沒有槍,隻好用銃決了。

[10]  此刑詳情如下:將人先緊緊捆成粽子形狀再用長繩從橋上吊下去一放一提象吊青蛙一樣,以折磨取樂。調查組發現的案例中,有用此法將人折磨夠了後,再放到溪水裏用撐船的篙竿(上有長長的鐵尖)捅死。如邵陽縣長樂公社貧農社員王青治即死於此刑。

[11] 陶柏榮,一件欣慰終身的事《邵陽晚報》200541910版。

[12]  陸古成,回憶 作者手稿。

[13]  出處同注6

[14]  張必烈等調查材料,五洞反革命集團案

[15]  出處同注6

 

附錄1:一個學習班的40種刑罰

附錄2:亂殺風中(非正常)死亡人員統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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