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躍進時的省委書記:山東第一書記舒同丟官

(2016-12-03 15:45:19) 下一個

舒同其人

抗日戰爭爆發後,舒同任八路軍總部秘書長[6]。1937年11月,出任晉察冀軍區政治部主任,參與創建、擴大晉察冀根據地。1939年領導晉察冀軍區除奸部製造熊大縝冤案,株連從平津來冀中參加抗戰的知識分子近百人。後調回延安,任中央軍委總政治部秘書長兼宣傳部長。1944年夏,赴中共山東分局傳達整風精神[7]。是年秋任中共山東分局委員兼秘書長、分局學習委員會主任。

第二次國共內戰時期,舒同任新四軍暨山東軍區政治部主任、華東軍區政治部主任。1947年1月,他參與策反韓練成[8]。1949年6月,舒同任華東軍區暨第三野戰軍政治部主任、中共華東局常委兼社會部部長、國軍工作部部長等職務。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曆任中共華東局常委兼宣傳部長、華東軍政委員會委員、華東文教委員會主任、華東人民革命大學校長、中共華東局黨校校長等職務[9]。並被授權組建和擔任“特殊情況下的台灣省委第一書記”,但因解放軍未能攻擊台灣而無法上任[10]。1954年,擔任山東省委第一書記兼濟南軍區第一政委、黨委第一書記。1958年-1959年期間,由於山東省虛報、浮誇嚴重,上百萬平民因饑餓而死,1960年被降為章丘縣縣委書記[11]。1963年任命為陝西省委書記處書記[12]。在其任內,山東省人口從1957年的5500萬,減至1960年年底的5000萬。[13]

文化大革命期間,長期被監禁、批鬥,經毛澤東推薦由他書寫的中國農業展覽館的匾額也被砸爛。1978年被平反,任命為中國軍事科學院副院長兼軍委軍戰史編輯室主任。1980年,舒同發起成立中國書法家協會,並被推選為第一屆主席,以後又擔任第二屆和第三屆的名譽主席。1988年被授予一級紅星功勳榮譽章[14]

(維基百科)

批判趙健民,大反右傾

  山東也像其它省一樣,“大躍進”也是以政治大批判開路的。山東批判的對象是省委副書記兼省長趙健民。
 
  趙健民,1912年生於山東聊城冠縣。1932年入黨。1933年,中共山東省委書記叛變,全省的黨組織遭到破壞。趙健民也被捕,山東軍閥韓複渠對他親自審訊,他沒有屈服。趙健民出獄後,和姚仲明等重新聯絡了地下黨,恢複了山東黨組織。在中國共產黨掌握政權以前,趙健民任中共濟南市委書記、山東省委組織部長等職。在解放戰爭中,他任第二野戰軍17軍軍長兼政委,帶領大軍直入大西南,把國民黨的軍隊趕出了貴州省。1949年後在西南局主管交通,主持修建了新中國第一條鐵路──成渝鐵路。後任鐵道部副部長。1955年任山東省長,大躍進時,任山東省委書記處書記、省長。1958年因對浮誇風不滿被扣上了地方主義、分散主義和右傾機會主義的帽子。
 
  山東省委的第一、第二把手都是從華東局調來的。趙健民是山東的老革命,在山東必定有較深的人事根基。是這位老革命對新來的上司不夠尊重呢,還是外來的上司畏於趙健民的地方勢力呢?也許二者都有,他們之間是不夠協調的。趙健民是敢說真話的人,恰恰在這一點上被新來的上司抓住了把柄。帽子是現成的,而且是致命的──右傾機會主義,再加上地方主義和分散主義。其實,所謂右傾機會主義隻不過是對毛澤東的“三麵紅旗”說了一些真話,地方主義隻不過是對中央派來的上司不夠順從。
 
  1958年10月21日,山東省委發出通知,在全省基層組織批判趙健民,向全體黨員傳達。省委認為,“自1956以來,趙健民同誌一直抹殺社會主義改造和社會主義建設中的巨大成績,成為反‘冒進’、誇大落後麵的代表人物,處處和省委唱對台戲”。“1956年8月,在一屆四次人代會期間,趙乘舒同、譚啟龍同誌不在濟南的時機,在人代會工作報告中,卻完全否定工作中的巨大成績,集中工作中的缺點,搜集落後麵材料,大肆揭露和批判工作中的缺點,反對省委‘冒進’。”
 
  2001年12月14日,本書作者在北京交道口南大街76號趙健民的家中,見到了這位老人。當時他已經89歲了,身穿蘭色化纖舊中山裝,頭戴一個大皮帽子。我到他家門口時,他扶著拐杖站在街邊看著我,我以為是一位退休工人,沒搭理他。我進他家,他才跟著進來。經他夫人楊瑞波介紹,我才知道他就是叱吒風雲的趙健民。在他家簡陋的客廳裏,我們聊了起來。他首先談到他和舒同的關係。他說:“舒同是個知識分子,是江西撫州一個學校畢業的,愛好書法。是從新四軍來山東的。我到山東後舒同約我談話,我們是在辦公室外邊操場上談的。我談了山東情況,談了我的認識和我的意見,希望在他的主持下把山東工作做好。舒同說,你談得很好,但我覺得你還沒有和盤托出。我說,我實實在在地跟你講了,你還感覺我沒有和盤托出。他懷疑我聯係地方幹部孤立他,不支持他。我說,舒主任,我已經實事求是地向你講了我的意見,再不能編一個‘盤’向你‘托出’,看以後的事實考驗吧。”
 
  為了建立高度中央集權的政治製度,毛澤東對在省裏有較深人際關係的幹部倍加防範,在廣東、山東、甘肅以及其它省份,都批判過“地方主義”,用外來幹部鉗製當地幹部。趙健民在山東很有威望,當然是要防範的。毛澤東就是利用舒同來防範趙健民。
 
  趙健民在接受我的訪問時說:“1958年大躍進,有全國的影響,壽張縣西邊有個範縣,濟南這邊又有過高產衛星。這股風越刮越大,更大的衛星也出來了。我也是農村出身。知道這麽高的產量做不到。高世貴是跟我一個村莊的,當時是支部書記,我問他畝產這麽高行嗎?他說做不到。我到農村考察,下麵組織農民跳秧歌,我不高興。我也到範縣看過共產主義,是假的。舒同這個人,你越說好,他越高興;你說實話,他不高興。舒同在南郊賓館蓋了七棟小樓,毛、劉、周、朱、陳、林、鄧,一個一棟。我當省長時修了泰山普照寺,批判我時還是一條罪狀。1958年撤了我的省長,讓我到濟南鋼鐵廠當副廠長。濟南鋼鐵廠搞擴建,需要材料,南郊賓館蓋別墅也要材料,我隻好把材料讓給他。
 
  “山東餓死人不少哇!僅惠民地區就死了60萬。後來薄一波對我說,山東餓死了300萬人。”說這句話時,趙健民滿臉沉痛而嚴肅。
 
  除了批判趙健民以外,省委書記處書記李廣文、省委常委兼副省長王卓如也受到批判。全省農村開展了兩條道路鬥爭運動。在濟寧地區,“各地區都進入了大鳴大放階段,大字報都貼了上千張,意見鳴了幾千條,情緒很熱烈,氣氛很緊張。”與此同時,在全省各地亂拔“白旗”,亂扣帽子,成批地撤換幹部和開除黨員黨籍。據山東省濟寧地委監委不完全統計,濟寧地區從1958年7月進行整風補課以來,到1959年4月,當作“白旗”拔掉的就有26000多人。1959年4月,中央監委轉發一份報告中對濟寧亂“拔白旗”提出了批評。中央監委在轉發告的按語中指出:“‘拔白旗,插紅旗’是一個生動形象的口號。有一些地方幹部,沒有弄清‘白旗’的概念,就到處亂扣‘白旗’的帽子,那些帶有急躁和懲辦情緒的人,更把‘拔白旗’變成強迫命令、懲辦幹部的工具,少數壞分子則乘機製造混亂。今後處理犯錯誤的黨員幹部,一般不要提‘拔白旗’,要實事求是地根據其犯錯誤的性質,是什麽性質的錯誤就按什麽性質處理。”
 
  但是,中央監委的批評並沒有扭轉山東左傾狂熱,因為這種狂熱來自中央。

山東全省大饑荒

  1958年冬季出了館陶事件,1959年春季出了濟寧事件,還有菏澤事件。從1959年1月到1959年4月,全省累計出現浮腫病人839925人。這些嚴重的情況雖然引起了山東省委的重視,但左傾狂熱的思想路線沒有改變。在廬山會議期間,舒同上山開會去了,裴孟飛在家主持了幾次會議,對1958年和1959年的糧食產量和征購任務重新作了討論,比原來要實際一些。舒同從廬山帶回來反右傾的最高旨意,不僅推翻了裴孟飛定的指標,還讓裴孟飛作檢查,各地跟著裴孟飛調整指標的也要作檢查。這樣,左傾路線繼續把農民逼上絕路。到1960年夏季,出現了全省大饑荒。
 
  範縣在1958年秋曾提出1960年過渡到共產主義,毛澤東十分欣賞,說範縣的報告是一首詩,在幹部中廣為印發。結果怎麽樣呢?修水庫占了土地,還使大量土地鹽堿化,老百姓哭鼻子流淚。縣委還大批拆老百姓的房子、扒老百姓的祖墳。用拆房子和扒祖墳得到的磚瓦木料蓋禮堂、蓋迎賓館,蓋大辦公室。到1959年就食堂停夥,水腫病大量流行,餓死了不少人。
 
  臨朐縣大峪大隊,1959年秋收,40多萬斤糧食被征購,剩下人均口糧僅一百多斤。從11月起,每人每天隻配給4兩原糧。此外又宣布瓜菜代口糧:“蘿卜4斤頂1斤,菜葉子5斤頂1斤,南瓜2.5斤頂1斤。”玉米秸、剝去了玉米的光棒子、花生殼、豆秸、瓜秧磨碎,也算是農民的口糧。實在湊不出了,又假設每人偷了40斤糧食,強行加到每個人的頭上,算起來每人的口糧又多了40斤。最後向上級報告說每人口糧357斤。但一天4兩糧食維持不了生命,農民就這樣活活餓死。死的人多了趕不及埋,許多人暴屍路旁。
 
  趙健民在一次發言中說,據不完全統計,從1958年冬到1960年上半年這一年半時間內,全省非正常死亡65萬人,外流109萬人,人吃人的現象有文字材料的就有23起,沒有文字但有口頭匯報的還有十多起。1957年山東人口5400萬,1960年隻有5200萬,從1954年到1957年,山東每年新增人口100萬,以1957年為基數,1960年應有人口5700萬,而實際隻有5200萬,少了500萬。壽張縣一個村莊沒有生小孩的。王成懷同誌向舒同匯報說淄博地區死了11萬人。他還滿不在乎,說安徽、江蘇也死了許多人,不值得大驚小怪。
 
  甘肅省委工業交通部部長張北華是山東人。1960年,在通渭縣大批餓死人後,他被派到通渭縣去處理。就在這時,他的侄兒從山東老家去甘肅找他,告訴他山東家鄉的情況與通渭縣差不多,他的父親也是餓死的。連這位高級幹部的父親都餓死了,山東死了多少普通農民就可想而知了。
 
  當時,到處可以看到餓死人的慘狀。在青島市第三鋼鐵廠門口,有一個要飯的老太婆,拿著一個破瓢要飯。餓得倒在廠門口,工廠裏沒有一個人給她飯吃,也沒人看她,最後餓死在廠門口。為什麽這樣?因為給她飯吃就會被說成右傾,不敢管她。
 
  濟南軍區司令員楊得誌在1960年12月23日下午的省委擴大會議上發言說:由於饑餓,民兵訓練工作不得不停止,1960年征兵工作也不得不推遲。有些連排幹部家屬,在部隊駐地乞討,有一位軍官家屬對丈夫說:“這種年頭你顧不了我,我顧不了你,把孩子送給人家,咱們各奔前程吧!”一個戰士全家討飯去東北,父親臨走時去部隊,父子見麵後抱頭痛哭了一場。有一個排長全家死得隻剩下一個小弟弟。一個連隊一個時期接到15份電報,其中13份報告家裏餓死了人。
 
  饑荒嚴肅重破壞了生產力。1960年勞動力隻剩1790萬人,比1957年的2173萬人減少了384萬人;1960年耕畜比1957年減少了237萬頭,而且剩下的瘦弱不堪;土地荒蕪,耕地麵積比1957年減少了1900萬畝。鹽堿地由1500萬畝增加到2000萬畝。糧食產量退回到1949年的水平,總產量隻有160億斤。
 
  在大饑荒期間,山東省到底餓死了多少人?我們隻能用官方資料進行計算。根據《中國人口·山東分冊》中的曆年死亡率資料,可以計算出山東從1958年到1962年非正常死亡184.43萬人,少出生225.66萬人。薄一波告訴趙健民山東餓死了300萬人。從當年山東省饑餓的嚴重程度來看,300萬人可能是一個最低數字。
 
舒同丟官
 
  山東省委第一書記是舒同,是一位很名氣的書法家。他出身貧寒,師範學校畢業,當時在中國共產黨內算是一個知識分子了。譚啟龍是第二書記,趙健民是第三書記。1955年5月,中共中央曾打算調舒同到《人民日報》任社長,後來沒有成行。在這期間,山東的新聞報道曾說譚啟龍是第一書記。有一次,一個外國軍事代表團到山東訪問,在接待時,譚介紹舒同時稱他為“原政委”(省委第一書記是軍區的政委)。有檔案資料稱,舒同對譚啟龍因此對譚猜忌,怕他取而代之。
 
  舒同怕失去封疆大吏的顯赫地位,最終還是失去了。
 
  由於山東情況比較嚴重,靠山東省委難以挽回局麵。中共中央華東局到山東揭蓋子。當時山東屬華東局。1960年10月2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華東局第一書記柯慶施宣布中共中央決定:免去舒同職務,由安徽省委第一書記曾希聖兼任山東省委書記。
 
  曾希聖走馬上任,10月29日,他作了一個大報告:《黨政軍民緊急動員起來,為戰勝災荒、克服困難而鬥爭!》。這個報告,用大量事實指出山東問題的嚴重性:1,農業嚴重減產,糧食總產量隻有160億斤,回到1949年的水平;2,口糧嚴重不足;3,病情嚴重,420萬人水腫;4,生產力遭到嚴重破壞;5,耕地減少;6,群眾生產積極性低落。他批評說,廬山會議上中央提出解決“一個指頭”的問題,舒同沒有照辦;上海會議中央進一步強調解決“一個指頭”的問題,舒同仍然沒有辦;北戴河會議,毛主席指示要抓緊時機,集中勞動力爭取秋季多打糧、多種菜、大抓秋種,爭取明年收成比哪一年都好,舒同沒有認真傳達貫徹,青島會議開了40多天,誤了季節。曾希聖指出:
 
  要承認今天其所以出現這樣的局麵,主要是人為災害所造成的。而人為災害,又主要是因為原省委第一書記舒同同誌和原省委農村工作部長張新村同誌沒有執行和違背了黨中央的方針政策和毛主席的曆次指示所造成的。
  黨中央和毛主席知道我們山東的情況嚴重以後,就當機立斷地采取了許多有效措施,不僅立即撤銷了他們兩人的職務,而且抽調了一批幹部並在調撥大批糧食、醫藥、種子以及其它物資來支援山東。
 
  曾希聖承認死人是人為造成的,這是對的,但他把中央和毛澤東的責任完全歸罪於山東省委的兩個人,是不符合事實的。
 
  舒同從封疆大吏變成了批判對象。中共中央華東局於1960年12月中旬,在山東主持省委擴大會議和五級幹部會議,集中揭發批判舒同的錯誤。山東省檔案館保存有這次會議的全部材料。省委擴大會議由華東局第一書記柯慶施主持,12月16日,曾希聖作了長篇發言,他在發言中首先揭露了山東“五風”的嚴重性。接著他批評了幾種錯誤的看法:第一是誇大困難,抹殺社會主義建設的成就;第二是懷疑“三麵紅旗”;第三是懷疑中央領導人。他批評說:“有人說,中央是領路人,舒同是帶隊人,帶隊人帶得不好,領路人也應負責,這種說法是極其錯誤的,是別有用心的。舒同的錯誤應由他自己負責,與黨中央領導毫無關係。”曾希聖把中央領導人的責任開脫得一幹二淨,把山東問題僅看作一個省的特殊問題,顯然是不符合事實的。
 
  根據曾希聖定的調子,參加會議的山東幹部向舒同猛烈開火。
 
  會上揭發舒同對毛澤東和中共中央一係列的糾偏政策貫徹不力。廬山會議上,毛澤東伸出自己的兩個手掌,把近兩年的工作比做十個指頭,“三麵紅旗”的成績是九個指頭,缺點錯誤隻不過是一個小指頭。在強調批判右傾機會主義、保衛“三麵紅旗”的同時,他也指出要解決好“一個指頭”的問題。由於毛澤東的重點放在反右傾上,各省在傳達貫徹廬山會議時,對“一個指頭”的問題沒有引起重視。舒同在傳達廬山會議的講話中,甚至沒的傳達毛澤東關於“一個指頭”這一段話。為什麽沒有傳達?舒同在檢查中說,“怕給群眾潑冷水”,出於同樣的考慮,裴孟飛建議他在傳達時把毛澤東關於也要注意左傾冒險主義的說法在一定的範圍內提一下,舒同沒有同意,反而批評了裴孟飛。
 
  會上揭發舒同在糧食問題上的錯誤,在1960年四五月份糧食分配會議上,沒有聽取一些實事求是的意見,把指標壓下來,把1959年糧食產量落實為320億斤,而偏聽偏信了農工作部長張新村的意見,把產量落實為400億斤,征購任務為70億斤。這是山東省糧食緊張的重要原因。在糧食緊張出現以後,還不麵對現實,為農民解決問題,還在全省搞反瞞產私分運動。給農民造成更大的災難。
 
  1960年7月中旬中共中央召開了北戴河會議,除了討論國際形勢外,國內工作提出保糧、保鋼、保外貿出口三個任務。毛澤東要求各省要集中勞動力,爭取秋季多打糧食多種菜,大抓秋種,爭取明年夏收成比哪一年都好。舒同回來後,8月初召開青島會議傳達貫徹。但是,青島會議開了40多天,一直開到10月份,農時已經耽誤了。為什麽青島會議開這麽長時間?在批判舒同的省委擴大會上,省委秘書長吳建揭發,原來舒同和一個女護士有非同一般的關係。到了青島以後,舒同根本不和其他書記往來,除了參加他非參加不可的會議以外,不是和護士在房間裏打撲克,就是帶著護士遊山玩水,跳舞。要給女護士打胎,打完胎以後,又要休養恢複健康。這樣,就有意將會議時間拖延。直到青島會議結束以後,舒同還不打算回濟南抓工作。後來陳雲要來濟南,吳建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催他提前回來。青島會議沒有開好,救災措施沒有落實下來,山東的饑荒發展到更嚴重的地步。有人說,中國不是議會政治,而是會議政治。會議怎麽開,開多長時間,全由第一把手的意誌決定。中央如此,各省也如此。
 
  舒同12月10日的檢查,講了由於他的工作失誤給山東帶來的損失,與會者不滿意,沒有過關。12月13日的檢查時,他一開始就說:“我現在向大會檢查我的錯誤,不但檢查錯誤,而且向大會請罪,我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他列舉了中共中央自鄭州會議以來等一係列的糾偏政策,檢查自己執行不力。他說他之所以犯錯誤,是因為從左的方麵來接受廬山會議的精神(廬山會議的精神本來就是左的嘛,他這麽執行了,還要檢查,舒同好不冤枉!),他還扣上了自己個人主義、沽名釣譽、好大喜功、好出風頭,急躁冒進等帽子,因此,在做計劃、定指標、提工作任務的時候,往往從壓倒外省出發(爭先恐後),從主觀願望出發,而不是從本省實際情況出發。
 
  曾希聖身掛兩省帥印。其實,安徽的問題比山東還要嚴重,曾希聖到山東來揭舒同的蓋子,卻緊緊捂住自己的蓋子。相比之下,舒同比曾希聖要老實得多。
 
  舒同丟官以後,山東的情況並沒有好轉。1961年夏,山東省的聊城、德州、惠民三專區,6月份餓死人16700人,9月份上升到35600人,到10月,僅聊城一地外流討飯人數高達10萬,賣兒賣女者985人,有夫改嫁者869人,個別基層組織已完全癱瘓。
 
 

【民間記憶計劃——口述:“三年饑餓”(1959-1961)之12】

口述人:鄒佩義(男,1941年出生,山東省濱州市陽信縣商店鎮鄒家村人)

采訪人:鄒雪平(女,1985年出生,草場地工作站駐站)

采訪時間:2010年2月18日

采訪地點:鄒家村,鄒佩義家中

 采訪筆記:

佩義爺爺在村裏有個綽號叫“瘸把三”,我從記事的時候就叫他瘸把三爺爺,因為他是位殘疾人。

第一次去采訪他的時候,他正坐在馬路上的柴火堆上曬太陽。當時我正想找老人,就走過去問他有沒有空,問他一下以前的老事,他爽快地就答應了。他一瘸一拐地帶著我到他家,看著他一步接一步的走路,費勁的很。他一直是一個人生活,沒有老伴。我不知道他是從沒有討過老婆,還是討過又離婚了。我不太清楚,從小就沒有聽過有關他的故事。

他的房子是新房,他和他的侄子住在一個院子中,有兩間。走進房間有點亂,地上擺的什麽都有。再進入到他的主屋,地上擺了很多藥瓶,一看他吃了不少藥。為了讓我坐下來,他還立馬收拾座椅。房間裏麵簡陋得很,一眼望去,牆上貼了很多年畫,吸引我的是放在箱櫃上的紅色電視機,一看就很老了。在老人家我很少看到有電視機的,我一直認為老人是不看電視的。

他在講述時,說的最多的是“那個時候餓得著實厲害了”。

口述正文

       吃食堂

生活困難是60年。一開始挨餓是在食堂裏喝薄粥。一家人去打吃的,個人就吃個人的那一份,跟現在可不一樣。那時候都吃菜,哪怕不能吃的菜也得吃。俺爹跟一個叫慧德爺的人,他倆個人吃耗子,臉吃得爛得和馬虎似的(“馬虎”,當地方言:臉被弄得亂七八糟)。那時候吃菜,爬到地裏采青菜芽芽、麥子苗吃,餓得人們就吃這些,還有槐樹葉子都吃沒了,數著榆樹最厲害,榆樹皮吃的頂稍上都沒了,老榆樹皮當麵子,擱在碾上壓,調出來和口水似的,再放上菜,喝那個。

到以後陸續著才分了點糧食,有二、三兩。挑溝(挖溝)的人吃那個蛋蛋子(菜團子),把棒子瓤(玉米棒子)磨了以後做成麵子,多少加上點糧食,挑溝(挖溝)的就吃這個,有這個的話也死不了,多少見糧食,不挑溝挖河的就餓死了。那一年可厲害了,就得了那些菜,老百姓就撅著腚在地裏采菜,沒有也是采,多少采點就一頓吧。60年到這個程度。咱們村裏記事的……那時候到現在有50年了吧,可不,整50年了。

咱村一天兩、三個的死,那一年餓死好幾十人

那時候死老(很)多人了,別的村我不知道,咱村裏一天兩、三個地死,那一年咱村裏死了好幾十。全堂他兩個伯伯就是這樣,吃食堂,一天分二、三兩糧食熬薄粥,一人一舀子,喝上那一舀子就能哼哼,喝不上那一舀子就不能哼哼,就這麽餓死的。咱這餓死老些(好多)了,幾天就兩個兩個的死。你長恩爺爺,別看他活的歲數大,他爹死的時候,咱一村人都抬不動那棺材,村裏用駝子(一種搬運工具)拖著棺材,人用門抬著,餓得整村的人們抬不動一個死屍,都餓成這程度。長恩送他爹,才到清水的屋那。人家長恩最後好了,又活到80多。那時候餓得著實厲害了。像你這麽大的小孩,踢踢就不動彈,吃不上就在屋跟下麵曬太陽,女小孩在家裏,男小孩在屋牆邊臥著,踢踢就不動彈。好賴都沒有糧食,不光咱這裏,那個時候到處挨餓。到以後慢慢地,挑溝挖河也死了好多。

咱村餓得挺狠的,一天死兩個。誰?金田他爹和小姚他爹是一晚上死的,長曾爺爺也是跟小姚家的一個人一天死的,死的時候就兩個兩個的死。那時死的人著實多了。運來他奶奶也是餓死的,是60年餓死在屋裏。什麽地方都一樣,都挨餓,哪有啥吃?咱村跟邱家都出了名的嚴重。那時候上頭(上級單位)知道了,還上這來訪問,去邱家(村),也來咱這。到以後就好多了。一開始可了不得,人們還說,吃地瓜麵子吃飽了也好啊,沒想到能熬到現在這種社會。

58年“刮五風”鬧騰

頭一年, “刮五風”鬧騰,東西都扔了,入社是五五年,這個我都記得,五五年入社是挺好的,不到18歲不讓幹活。到58年以後,就叫“刮五風”,不幹活光鬧騰,黑夜白天點火,在地裏不讓回家,都拋(挖)上地瓜窩,在裏麵睡,那是58年。58年的糧食呢,沒拋,全埋在地裏,蘿卜拋(挖)了也埋在地裏,所以 60年挨餓呢,就是這麽著挨的餓。這麽搗鼓,58年能有啥吃的。一開始不挨餓,吃好的,58年吃食堂的時候炒菜,小孩們鬧騰,愛怎麽著就怎麽著,那糧食扔的到處都是,這村搬到那村,那村搬到這村,這麽鬧騰。這樣,到以後不就都沒糧食了嘛,陸續著一年窮了,下一年還會有吃的嘛,以後越整越窮了。

“刮五風”時,你說麥子呢,撒麥子撒一萬斤,“刮五風”時咱這可沒有這麽辦的,別的地方都亂報,說撒上多少麥子,長多少麥子,那幾年把東西都糟踐了,柴火都不讓進家。大人孩子挖上墳那樣的窩子,把柴火嘔在裏麵,幹活幹多少不說,黑夜都點著柴火不讓睡覺。到下兩年就窮了,沒有糧食就挨餓了。沒有糧食人們還吹,那時毛主席不知道沒有糧食,人們吹多少萬斤,本來長一斤,說成長一萬斤。到以後去無棣(隔壁的一個縣城),老木頭(村民的名字)當官的時候,到處去找糧食,實際哪有糧食,根本就沒有。那時候叫“打老虎”(找有糧食的人),人們都胡說有多少萬斤糧食,他就來找糧食,去哪找糧食,地裏的糧食都舍(扔)在地裏,都糟踐了,這樣挨的餓,操他娘!那時候餓得人們……

到集體入社了,那是55年入的社。54年“茶花互助”,那時候都收入不上,都不老實幹活。就說挑溝(挖溝)吧,早上去挑還行,但都到飯食時才湊齊,到地裏再學這知識那知識,都鬧著不幹活。到地裏,娘們拿著鞋底,活都幹不過來,都耽誤了,那一年地裏的草都很多,它能長嗎?以後不挨餓,到哪裏跑啊。翻過來時,莊稼也不強,跟現在差遠了。那時候種寬的地,不能種窄的,種窄的話人們就糟踐東西,逼的人都種窄的,開始的時候種得很寬,一畝地種十多斤,就長不了那些糧食。那時候,操他娘,光鬧騰玩……

58年鬧騰得太狠了,有的村莊稼放在地裏不管,任家、趙華家那兩個村的道兩邊,掰了多少棒子,附近村裏的人沒有承認的,都舍了。那個李家村,莊稼都弄不到家裏,附近的村幫著弄,有些就舍在地裏。58年那個時候,真沒啥吃,那個時候入社就是鬧騰,咱村到大麽張村耕地,一會耕三十畝地,都不鬧嘛,這一下子,那一下子,比耕地瓜地都快,去十多人,三十畝地就耕完了,就這樣不老實幹活,這村給那村耕,那村給這村耕,那一年都說“刮五風”,60年挨餓就是這個樣子。

當個農村幹部學這個學那個,我那時候就是老百姓,整天讓你開會,還學習。到以後多少有點糧食,也就是吃幾兩,以後到一斤嘛。分地的時候到斤數了,到斤數就是好的,一年一個人平均360斤糧食的話,那就是很好的了。實際上入社時,真好的不多,郭家村的山海,他當幹部的時候一年到頭都不分糧食,你去吃啥?長點還不夠糟踐的,不光一個村。一個地打麥子,麥子從麥秋一直到大秋,下雨曬不上,悶著都糟踐了,那時候著實厲害了。實際上,毛主席說的是不錯,下頭(下級)可不是這樣辦的,地裏不怎麽長糧食,都讓草吃了。咱這以前有塊地,就在同堂家的屋那邊,蘿卜地裏的草,娘們坐著打草,就像割蒲扇那樣,打出來再長蘿卜,你說能長強嗎?那時候是這樣鬧騰法,不怎麽幹活。

倉庫有糧食,沒人敢偷

挨餓的時候,光想著這些事,可了不得。餓得人們圍著地瓜,吸地瓜水。以前在你四奶奶家,聯祥家(四奶奶的兒子家)那邊,在她家有個倉庫,沒有人敢去偷,門上鎖著一把鎖。那是國家的倉庫,有點糧食人家存著,沒有敢偷的。那個時候的政策和現在不一樣,大小的事就敢逮捕你,現在逮捕不了。運來他爹多大的事啊,就是罰勞役罰沒的,運來他爹是偷了梭柱他家一個十多斤的小豬,還在地瓜糠上扒了一籃子地瓜,判了三年刑,把他(運來他爹)弄沒了,之後找不著了。運來他爹他娘都找不著了,他娘是長病死的,埋在(村)東北上,墳也沒了。他爹就是在青海沒的,之前發到青海。他爹是59年發放的。以前運來和他爺爺一起過,他爹就跟他娘過。那個時候的政策有點事就沒法辦,都不敢偷。說錯了話也不行,你說一句毛主席的錯話,就麻煩了,那個時候和現在不一樣。學生在道上罵毛主席也不行,罵一句的話非要找著,那個時候還這樣。

(完)

原載:草場地工作站《民間記憶計劃》(讀取時間:2012年6月26日)

【民間記憶計劃——口述:“三年饑餓”(1959-1961)之2】

口述人:呂轉改(女,1928年出生,山東省濱州市陽信縣商店鎮鄒家村人)

采訪人:鄒雪平(女,1985年出生,草場地工作站駐站)

采訪時間:2010年2月22日

采訪地點:鄒家村,呂轉改家

采訪筆記:

知道金奶奶的大名叫呂轉改時,是在2010年2月第一次采訪她後才得知的,並且是問的她孫子。村子裏像她這樣的老人,除了我的奶奶之外,我一個老人的大名都不知道。第一次去采訪她,心裏挺緊張的,因為之前從來沒有這麽長時間的和老人待在一起過,其實一開始也不清楚該怎樣進入她的生活。不過因為我是出生並且長大在這個村子,村裏的老人我都熟悉,接觸對我來說也不難。

金奶奶是我采訪中印象比較深的老人,也是村裏唯一一位戴著眼鏡的老人。記得小時候經常去她家,但我忘記了她當時長什麽樣子。上學後,我就很少去她家,慢慢地到了高中和大學的時候,我見了她都不會喊她奶奶,每次在村裏見到她的時候,我記得經常會溜過去,現在想想卻想不出會溜過去的原因,好像是因為她戴著眼鏡,覺得怪怪的。

2010年初開始重新接觸金奶奶,當時就是為了去采訪她關於挨餓的事。還記得去她家的時候,她正躺在床上睡覺,我走進她的房間,把她吵醒了。她急忙帶上眼鏡看著我,像見了一個陌生人一樣。現在想想當時的行為,好像太冒犯老人,但正是因為那次的接觸,聽了金奶奶和我講的故事,我才開始再去關注她。

金奶奶是個小腳的老人,像她這樣的老人,在村裏也不多見。看著金奶奶的腳,小得可憐,好像沒有我的一半大。第一次去她家時,給她拍過一張照片,她坐在自己的家門口發呆,看到她瘦小的身驅和那兩隻咄咄逼人的小腳,我沒法感受她是怎麽走過這幾十年的。有一次我去她家,正好看到她在院子走著,兩隻小腳邁著小步子,慢慢地往前移動,沒辦法體會到她所承受的重量。采訪中她還對我說過,她去過別的村子要過飯,餓得走不動,我卻也想象不到她是怎麽走到別的村子的。

2011年過年我再次重返她家,再次和她待在一起,聽她講故事,最大的感受就是很踏實。

口述正文

吃糠吃菜吃樹皮

哎呦,剛娶了(嫁過來)沒挨餓,入了社(公社)才挨得餓。挨餓的時候,光記得挨餓了,啥也想不著,吃糠吃菜。我去地裏找野菜,啥菜也吃到了。哎呦,就是沒吃屎,就是沒吃蒿子(一種野菜草),沒有不吃的東西。俺那時嫁(過來)了,是在這裏挨的餓。在隊裏幹活要撅地,人家使杆子量上這麽多塊地,你撅不完人家不讓你回家,還在地裏吃。那時光吃地瓜,也吃菜,都吃青青菜、吐露酸(野菜名)、晏紫因(野菜名)、纖纖臭(野菜名)、野菜、榆葉。炕上鋪的草包上麵的秕子,弄下來壓壓,攥成餑餑,摻和著吃,就是吃那個。好賴沒有啊,沒啥吃。跑到鄭家店俺姐家,在那要了點蘿卜,帶了回來。回來俺老伴還不能動彈了,搗鼓搗鼓讓他吃了。人家都受罪,沒有比我受罪大的。

吃那些樹皮,把菜扒拉熟了,切碎,擱上點鹽,拌拌就往嘴裏扒。就這麽著,還咋吃啊?那些榆樹葉就煮煮,就這麽吃,槐樹葉也是這樣吃。咱村裏采不到了,就到別的村采。我爬到樹上摘榆葉,小珠(指自己的女兒)就給我遞筐子,遞鉤子,俺勾上一籃子,摘回來就蒸巴拉子(都是菜做的),打胡餅,就這樣。好事想不著,就想著這些。那些吐露酸、青青菜還是好菜,扒拉熟了拌來吃,還不難吃了。哎喲……吃榆樹皮,先割下那個皮來,把老皮扔了,光剩下那個嫩的,再切成一塊一塊的,就這樣扒拉吃。樹皮啥味的……記不著了,光知道好吃了。菜還有好味嘛,苦甜酸辣的。

好嘛,俺的眼瞎了嘛,一上地(到地裏)就哭,一上地就哭,哭成這麽樣。為啥哭啊?到地裏找不到菜。家裏也沒啥燒,還得拿著兜去拾柴火。菜都吃光了,樹皮都扒光了,回到家就哭,找不著不就挨餓嘛。好賴有啥吃也行,就是沒有。俺去俺娘家,她蒸了幹糧。俺娘對俺說:妮,我蒸了好幹糧。我說:啥幹糧啊?俺娘說是青葉的,擱了點麵子。我吃了好幾個餑餑子(饃饃)。我臨來的時候,她還給我擱了幾個,家來(回到家)就讓老伴吃上了,哎喲……

女兒小珠找野菜在地裏睡著了

說以前可了不得,光想著挨餓了。小珠去采苜蓿,都中午十一、二點了,她還沒有回來,我就到處去找她,也找不找(到)。到呂家墳她姥娘家,找了也沒在那裏,這上哪了?把孩子餓死了?我就圍著村子嚎嚎地叫:小珠!小珠!孩子挾著那個筐子睡在地裏。她一邊哭著一邊(跟我)回來。在趙家村那,我說:妮,家來吧,天這麽晚了。孩子回來了也沒啥吃,筐子裏采了半筐子苜蓿。回來後,我挑了挑,擱在那個小銅鍋裏煮了煮,她扒(吃)上了那碗菜。別人挨餓還有點糠,買點吃的,咱這好賴就是沒有,光指著吃菜啊。

餓死俺好幾個閨女,俺大哥餓死了

孩子餓死好幾個,有一個都這麽大,會跑了,到死手裏還攥著糠幹糧。死的孩子都是閨女,就是剩下豆秋(指兒子)(一)個人。哎呦,啥法啊!俺今年八十三了,那時上地裏幹活撅地,俺讓長曾奶奶幫俺哄孩子,小珠淨點點(很小),到人家葡萄架子那裏,采了一把又一把的葡萄葉,往嘴裏添,把架上的葉子都吃沒了。一個她,一個栓令家的玉翟,就是她兩個。長曾奶奶說,別人家的孩子還不這樣,就是金家(呂轉改家)那個和栓令家那個,光在葡萄架下麵吃那些葉子。村裏的人們都說,他們那是餓得,不餓還吃那個嘛。哎喲,操他娘……餓死俺好幾閨女,那個煥娥(女兒)光掉腚(爛屁股),她腚上都有蟲子,回家我用鞋底給她擦,不然的話都讓蛐咬爛,她那時都會跑了,這麽高,死了。

當時家裏有四、五口人,俺老伴、老伴他哥、我、曉鳳、小珠,五六口。俺大哥餓死了,有七十。他在飼養畜喂牲口,他在那裏拿回來麻膳(一種吃的),讓當官的看到了,人家訓他就死了。有天晚上還在那玩,長河當隊長。開會要磚,我就對俺哥說,村裏要磚,咱家裏沒有咋辦,一個人要六、七塊。我說,哥,咋辦?他說明天再說吧。人家長河早上在喇叭裏吆喝,早上起來我一直想這六、七塊磚,我就在窗戶邊上叫他。我說,哥,人家都吆喝磚了,咱去哪裏弄啊?他不說話。每次他是插著門,那一天他沒插。我說,哎呦,他怎麽不說話啊?我想每次他都聽得很清楚。我又對他說,哥,人家要磚了,你快起來和我去扒,咱去扒牆。他還是不說話,我就掰過他的頭,他嘴裏吐露沫(吐沫)。那時他還沒斷氣,嘴裏光吐沫。我出來就叫,長河兄弟,快來,銀哥(俺哥)不行了。他說咋著了?我說嘴裏吐露沫了,不知咋著。長河看了看,他說真不行了,人完了,人完了。他一會就斷氣了,那不是餓死的嘛,是餓死的。到底那五塊磚,也沒找到,光顧死的(俺哥)了。叫長河來,叫村裏幹部來,還有鄒佩熙看看。棺材都沒有,用兩個門板綁在一塊,把他擱在裏麵,要是有吃的,他也死不了。

我也去要飯了

我還要了次飯。俺和長恩家(長恩的老婆)去要飯的,去小王家和柴家,要了兩個村。人家那裏有老些(很多)挑溝的,那道上走路的人趟趟的(人多),好多人倒在道上就不動彈了。我那時也不害怕,去人家地裏拾幹白菜葉子,一邊拾著一邊往嘴裏添。去人家門上要飯,一進人家那個門,眼淚就嘩嘩地掉。人家在喂孩子,就半碗粥。俺說,大娘,你給俺舀點粥喝。那大娘說,哎喲,俺沒有了,這是俺的孩子剩的。俺說,剩的那個俺也不嫌啊。人家就給俺那麽半碗,俺就嗖嗖地喝了。看見人家在井上陶漏(洗)菜,俺就和人家說,大娘,給俺點菜吃。人家說俺這還是買的了。俺看著她說,你買的,你給俺點吧。人家掏漏(洗)著,給了俺一點,俺就添在嘴裏。要點蘿卜就裝在口袋裏,要點地瓜就裝在口袋裏,家裏還有孩子呢。好的就留給孩子吃,那糠那菜,俺和長恩家就吃。哎呦……尋思這個社會真好,又吃饃饃,吃麵條,吃餅。那個時候看見了還不撐死嘛。哎呦……哎呦……

偷了一個棒子都訓我

俺家(屋)後不是種的玉米嗎?孩子熱的哭,摟著我的腿,不讓我燒火,我撅地回到家,我尋思到屋後劈點樹葉子,回家燒火。我掰了一個棒槌(玉米棒),那個棒槌(玉米棒)搭拉著(下垂著),我把掰的棒槌(玉米棒)擱在口袋了,西曾家在一個牆角邊上看見了,她對我說,老金家,你掰棒子了嗎?我說,沒啊。沒?她說,我看見了。我說,你看見了,我也沒。我尋思回家燒燒,給孩子吃。她走到我跟前,一下子在我的口袋裏,奪出那一個棒子來。在挨餓的時候,那一個棒子是管事嘛,我操他娘。她拿著那個棒槌(玉米棒),去找村幹部,找鄒佩喜。到晚上開會,都訓我,村幹部也訓我,鄒佩喜也訓我。我就和他們說,我別的事沒有幹,就偷了一個棒子。我的孩子哭,那時惱得我好哭。那是隊裏的棒子,有糧食不讓吃,隊裏的糧食老多了,就是不讓吃。棒子都存在老四家的屋裏,都長了芽子,也不分。那時候餓得人們把棒子囫圇往嘴裏塞。在地裏幹活的時候,地瓜秸子,嫩的囫圇棒子,人們哢哧哢哧地吃,村幹部看不見就偷吃。要是看見玉堂(村裏的隊長)來了,就都不吃了。尋思起早已(早先)那些事來,可了不得了。

村裏有糧食就擱著,不讓吃。要是有人偷的話,讓人看見了,了得嘛!你偷的話,讓人看見就遊街,還偷糧食。敢偷嘛,膽子大的敢偷。東邊西河家的娘對俺說,小妮,你還這麽挨餓,你咋著弄不了點東西啊。俺膽子小,不敢。不敢去地裏掰棒子,俺不敢。人家都不挨餓,俺光挨餓。地裏的麥苗子,俺采回來煮煮吃,和老草似的,不爛。那時候遊街,就是帶著高帽子在村裏遊街,人們都說為了啥?都說為了偷糧食。

(完)

原載:草場地工作站《民間記憶計劃》(讀取時間:2012年6月26日)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明海藍天 回複 悄悄話 能把這段曆史記下來非常難得。當年我父母就是那時離開山東奔赴東北去尋出路的。也聽說了一些實際情況。政府應該公開事實,對曆史負責任地作個交代。謝謝你的博文。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