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鳥依林小月沁清秋

長空浩渺,遠水磅礴,沙洲無覓棲息處,風塵裏,煙雨中,輾轉仍如故。羽裳漸薄倦翼軟,點盡寒枝,啼徹秋風,何方是歸林?
正文

短篇小說連載:一路無言(一). 依林

(2005-10-17 10:16:39) 下一個


                     一路無言(一).   依林 
        
        清早,7:30。醫院。
        住院部的電梯上行。在二樓停下,門開了,進來一個女人。門關上,電梯繼續上行。
        程禹一陣眩暈:進來的人分明是程雨!不用看清她的臉,那背影在任何一個人群中他都能夠一眼認出,何況現在這不到兩米的距離。
        程禹覺得電梯裏憋悶得透不過氣。
        她也在十二樓下,他跟著。她也走進九號病房,母親的病房,看著她進去,程禹停在門外,心撲騰得厲害。
        昨天,鄰床的小妹妹出院了。她是來做什麽的呢?她不是遠在國外嗎?
        從病房門的一尺小窗看見她正出來。程禹躲閃不及。
        一抬頭,她就愣住了。程禹看到她眼睛裏亮出一聲驚呼。
      “程禹!”
        他緊張的點點頭,笑一笑。“我媽媽住在八床。”
     “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一絲感慨和著一分尷尬:“現在開始,我是七床了。”

        五年了,程禹目送她乘的飛機消失在陰翳的天空,飛向遙遠的異國他鄉。
        她走時,抱著程禹五大本日記簿。程禹相信“一見鍾情”,也相信“一見鍾情”給一顆心注入的傷痛有多麽的固執,多麽曠日持久。

        第一眼看見程雨,是在大學校園湖畔。有人在身後喊他的名字,未及轉身,前麵一個女孩子就已轉頭清亮的回應了!程禹站在原地,怔怔的看著她的笑,笑的很清純,很簡單,很恬美,也很真實。在那排蔥翠的垂柳下她輕快的走過來,柔軟纖長的枝葉掃過她淡藍色格子襯衣的肩頭,也牽起她縷縷烏黑發亮的長發。程禹頭一回目不轉睛的注視著一個女孩子。
        程禹感到渾身有一股炙熱從心裏迅速竄遍全身,他覺得臉頰冒火,心裏有一種陡然的激動。
        看著她與自己擦肩而過,又看著她和女伴說說笑笑著從他身後走到前麵。程禹挪著步子跟在後麵,長這麽大第一次這樣大膽,這樣認真,這樣仔細的端詳一個女孩子的背影:她的黑發,她的肩,她的腰,她的臀,她的腿……但這也是迄今為止的唯一的一次,從那天開始,那笑容,那聲音,那背影就烙刻在他的心裏,他的潛意識裏。
        她是鄰班與他名字相似的:程雨。

        程雨回來了,抱著一套病號服。“怎麽還站在這兒?進去吧。”程禹為她推開門,跟著進了病房。程雨很快和他的媽媽交談起來。她這次回國是特地回來做手術的,國外隻身一人,沒有人可以照顧她。回來在醫院掛床一個星期,昨天才被通知做了術前體檢,手術在今天早晨。
        五年了,她還握持一份孤獨,是舊傷太重,是難覓知己,還是又添新傷?程禹心裏一陣酸楚:自己和自己等待了十二年的人,三十多歲了,還一樣的隻身單影,一樣的各自苦守渺茫。

        程雨的班裏有幾個很會討女孩子歡心的男生整天圍著她。而程禹是內向得不能再內向的書呆子,無時無刻捧著書,從來不說話,萬般無奈,也隻是點頭或搖頭,要麽就愣神,男生女生沒有人注意過他。他也樂得清靜,喜怒哀樂都寫成詩,寫成散文,寫成詞。沒人可以相信:從看到程雨的那天,他就奢侈的買了質量很好的大硬皮本,扉頁上用毛筆小楷題著:碧柳姍然。之後連續五大本,頁頁都滿滿的收藏著程雨的名字。不過,他也聽說,程雨高三時就有了男朋友,是個高幹子弟,玩玩鬧鬧,沒考上大學,在家閑著,學開車,卡拉OK,學所有時髦的東西。程雨對她的男朋友倒很專一,四年的大學生活,沒有哪個男生能夠和她親近一厘米。

        程雨今天早晨8:30動手術,她要在術前再次衝涼,所以趕在家人之前自己先來了。程雨進去衝涼。護士已經整理過的床和床頭櫃她又重新整理了,床頭櫃上還鋪上一塊很素淨的淺藍色格子的小台布。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從程禹記憶的海際冉冉而起。

        程禹的記憶裏,每一次全年級上大課時,她總會從背包側麵的小口袋裏,拿出一個淡藍色防雨綢的小包,裏麵是一塊淡藍色小毛巾,她把自己桌椅的上下左右,邊邊角角都細細擦拭幹淨,再把左鄰右舍的擦好,才坐下。總有油嘴滑舌的男生爭她兩旁的位子。程雨開心的笑著不加理會。她似乎沒有特別在意過誰,更不用說他程禹。

        梳洗一新的程雨,卻套上肥大異常的病號服。寬闊的窗前她略側著身,緩緩的梳著頭發。長長的黑發,一簾飄逸的軟瀑,隨著她的木梳,柔曼的搖曳在盈窗的晨光中,絲絲縷縷垂滑著蕩漾在程禹的眼波眸光裏。就是這一襲她的長發一直以來在他夜裏的,抑或是白天的夢裏飄揚,飄揚成他心底裏一帷寧靜而溫暖的旌幡。程禹坐在母親的床邊,不錯眼珠的望著程雨,程雨看看他,淺淺地笑一笑:“這麽多年,你還是金玉良言的程禹,一點都沒變。” 程禹淡淡地笑一笑,繼續看她。真奇怪,這麽多年,隻有在看程雨時,他才會這麽旁若無人毫不掩飾,盡情盡意毫不收斂。程雨也習慣了,她從程禹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中就能抓住提綱挈領。她對程禹講話的方式是:說說停停,停下來看看程禹的眼睛,再自顧說下去。她說的話,程禹都刻錄在記憶裏,閑著發呆的時候就一遍一遍的回放。
  
        程雨知道有他存在的那天,是一個星期五的晚上,在大學的圖書館裏。
        窗外飛著絨絨 的細雨。程禹每天晚上都會比她早到幾分鍾,找個離她常坐的位子不遠的地方坐下來,一個晚上,一邊看書,一邊看程雨,一直到閉館。程雨讀書通常格外專注,邊讀邊記筆記,但那天不知何故她卻有些心不在焉,不時抬起頭東張西望一下。終於,四目相對。他們同時投影在對方的瞳仁裏,程雨在不經意的環視時,碰到他這雙毫不保留的眼睛。心髒猛烈撞擊著胸口的同時,他也看出程雨眼中有不知所措的心跳,但他不願離開她的視線,他也無法離開。程雨是個蠻聰明的女孩子,幾分鍾的視線重合,她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後來,她安靜的笑起來,那是她第一次對他笑。程禹隻知道她笑得溫婉體貼,她笑時的眼神讓他很心緒不寧,他不記得當時有沒有回應程雨。隻記得那以後程雨常常會在很多人後麵的角落,發現他,發現他等候的眼睛。不久,程雨就主動地和他打招呼,喊他的名字,而且越喊越響亮,她說喊他的時候就像在喊她自己,所以,久了,她一見到程禹,就不斷地喊他的名字,然後不斷咯咯咯的笑。笑得讓程禹想飛想跳。他喜歡聽她的笑,看她笑的樣子。喜歡在那笑聲裏體會,愛她,還可以有快樂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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