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英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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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師約翰

(2015-09-20 23:13:12) 下一個

                巫師約翰
 
    每個星期四小鎮上的露天市場開放,可以買到新鮮的蔬菜水果。有一天我去市場,見到一個高個子男人,大約有六十歲左右,濃密的絡腮胡子,蜷曲的長發,腦袋後麵用皮筋束了一下,邋裏邋遢的樣子。見了我絡腮胡子走過來往我手裏塞了一張紙,麵無表情地說了句,嗨,這個給你,說完掉頭走開了。我低頭看那張皺皺巴巴的紙,髒髒兮兮的沾有泥土,上麵的單詞很潦草,看了半天也不明白究竟寫了些什麽,我討厭有人跟我開這種玩笑,離開市場的時候,隨手將紙扔進了垃圾桶。
 
    下午我去了圖書館,回診所的時候莫醫生告訴我,有個絡腮胡子來過了。他進門就說,你們的醫生的心髒不好,我這裏有一瓶藥,讓她拿去吃,吃了就會好。
    莫醫生說,我們醫生自己有藥,謝謝你,這藥請你帶回去吧。
    我說,為什麽不留下那藥,我相信民間的東西。再說,我的心髒確實不舒服。
莫醫生說,你敢吃他的藥嗎?他身上有股難聞的氣味。
我說,這有什麽不敢?先看看是什麽藥再說。
    下個周四我就去市場找那個絡腮胡子。見到他我說,謝謝你上次到診所去,我的心髒不舒服,我想要你的藥。
他卻冷冷地說,我將會去見你的老板,轉頭不再理睬我,令我好沒趣。
    又一個周四,我去圖書館回來,莫醫生拿起一個小黑瓶對我說,絡腮胡子來過了,他名叫約翰,這是他給你的藥,他聲明說不要錢,還說錢對他不重要。我拿起小瓶看了看,上麵的標價是8.5英鎊。
    從此以後我開始用蜂膠,每天早上用吸管往舌頭上滴一兩滴,澀澀的。過了大約有一個月,一瓶蜂膠快用完了,心髒再沒有出現不舒服的感覺,頭發也不那麽枯黃了。我又去市場找約翰,可是幾次都沒有找到他,賣菜的小販說他不經常來。
過了些日子他又出現了,來診所送蜂膠給我,我照著瓶子上的標價付給他錢,他收下,有時還會贈送我一瓶。約翰是在幫他的朋友賣菜,有幾次他來診所和我聊天,說他懂中藥,自己種了些草藥,還說他不相信西藥。他患有前列腺癌,可是他不聽醫生的,堅決不做手術,也不吃西藥,自己用草藥調理,已經過去兩年了現在還活著。這讓我對他刮目相看,我覺得他這個人挺有個性,隻是有點神秘,他究竟是做什麽的?
你有什麽宗教信仰?有一次剛一落座他就開口問我,我有點吃驚,因為這是英國人談話的禁區,不過我不介意,告訴他我還沒有確定我的信仰。他談到了佛教,可是我連佛教這個詞的英文叫法都不會,後來他就不再跟我談宗教了。
我拿著電子辭點絆絆磕磕地跟他聊,他極有耐心地等著我查單詞。有一次他問我相不相信精神療法,我說我信,連說帶比劃地跟他講一個我經曆的病例,看他的表情似乎能明白個大概。約翰來找我這個中國人和他聊這些,可能是因為他找不到一個更合適的人與他交流,沒法把他的一套見解與他人分享。我雖然理解他的一套理論,卻做不到順暢地與他交談,語言的障礙實在是無法逾越。
有一天下班的時候正碰上約翰開著賣菜的小敞篷車回家,見了我他停下車來,什麽也不說,往塑料袋裏抓了一些賣剩下的菜遞給我,有土豆,辣椒,還有一個紅瓤蘿卜,這可是個寶貝!回家我就切開生吃了,沒成想第二天出現了紫紅色的的血尿,嚇得我大叫一聲,瓦莉亞跑過來問我怎麽了,聽我說完她哈哈大笑,啊,那是甜菜根,不能生吃。不過,排泄完就好了。打那以後我再也不敢碰甜菜根了。
 
    我把約翰的故事講給我的朋友艾麗絲聽,浪漫的艾麗絲聽完就嚷嚷了起來,啊,他是天使,他一定是天使,我要見他,我要吃他的藥。
三天後艾麗絲開車一個小時到市場找約翰,卻沒見到他,那天他沒來。市場上的小販告訴艾麗絲,約翰是個巫師,這是我第一次得知他的這重身份,可是他巫術從來也沒在我麵前露一手。
後來他們倆人用電話聯係,艾麗絲一下子買了三瓶蜂膠。艾麗絲告訴我說他們在電話裏聊了一個多小時。艾麗絲通曉塔羅牌,還有感知過去和預測未來的本事,我相信他們倆肯定能聊得來。
約翰告訴艾麗絲關於他的生活,有一個情節給我留下了印象:去年他自己蓋房子,到了冬天房子沒蓋好,他隻能睡在裏麵,屋裏沒有取暖設備,裏麵很冷很冷,睡到半夜都快凍僵了。當時他的女朋友就住在他附近的房子裏,她剛剛繼承了一大筆遺產,成了百萬富翁,可是她從此不再理他了,可憐的約翰。艾麗絲還告訴我,約翰跟她講述這件事的時候,一句怨言都沒有,他可真是個好人。
約翰跟我聊天的內容基本上限於醫藥,他從來沒跟我談起過他的生活,更是閉口不談他的巫術,其實我特別想知道他的巫術是怎麽一回事,他是怎麽看出我的心髒不好的?
後來我搬到鎮上來住,離我上班的診所隻隔兩個門。有時在周四的傍晚,我的門把上會掛著一個藍色的塑料袋,裏麵裝著一些菜,不用說那是約翰開車回家路過時留給我的。
與約翰相識與交往的時間大約不到一年的光景,後來快過聖誕節了,約翰來診所送我一件聖誕禮物,是一本英文書,64K本,書頁有些泛黃,書裏附有一些植物插圖。離開時他鄭重地和我握了握手,欲言又止,最終也沒說祝我聖誕快樂,表情甚至有些凝重。約翰一向不善言辭,不像一般英國人那樣重視禮節和會說客套話,我已經習慣了他的表達方式,當他伸出手來要和我握手時我甚至遲疑了一下。
他走後我用電子辭典查了一下書名,原來是譯自中國的《赤腳醫生手冊》,這太令我意外了!我曾經有一本同樣的中文書,那是在我二十幾歲的時候買的,後來正式做了醫生,我就把這本書給忘在腦後了,想不到這本書會被翻譯成英文在英國出版,更不可思議的是,三十年後由一個英國人把同樣的一本書送到我手裏,人生的有些際遇真是太奇妙了。
我輕輕地摸挲著書的封麵,恰似失散多年的老友重逢,記憶中的書頁嘩啦啦地被掀開,當年自學中醫時經曆的種種艱辛和坎坷一一浮現,畫麵清晰而深刻。作赤腳醫生是為了圓我的醫生夢邁出的第一步,假如沒有這段經曆,也許我會違心地選擇其他的職業,難道約翰感知到了我的過去?
我作赤腳醫生時有很多有趣的故事,下次見了約翰我要講給他聽,我相信他一定喜歡。
節後我再去市場,卻沒有見到約翰,問原先和他一起賣菜的小販,說他不再來了,為什麽不再來了,那人沒說。我不甘心,每個周四還是去市場找他,約翰真的再也沒有出現,他像一顆流星從我的生活裏緩緩地劃過,悄無聲息地消失了,留下來的痕跡隻有他那濃密的絡腮胡子,蜷曲的長發,還有他不苟言笑的麵容。
過了幾年我搬家離開了小鎮,他送我的那本書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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