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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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聚會後，照例沒幾日功夫，範大姐便把聚會上遇到的幾個醒目的人物的底細打探
得一清二楚, 閑聊時，她十分得意地一個接一個，接二連三地將這些人的家世經曆甚至
過往的嗅事都一股腦地抖與我聽，我的頭腦給她絮叨得很是七葷八素的，我記人的本領一
向有些差，她說的人和事在我腦子裏攪巴攪巴地很快便攪成了一鍋漿子，這漿子讓人十
分地頭暈。
範大姐收集消息的本領著實不凡，我覺得她學政治學未免有些可惜了，應該改學法學,將
來畢業，去做偵探，好發揮她包打聽的才能。
此時我正迷著 阿瑟.柯南.道爾的偵探 小說，我覺得範大姐比那小說的主角-夏洛
克.福爾摩斯還要厲害，無論多麽低調的人，隻要得了她的注意，那人再隱秘再久遠的
事也能讓她扒出來,也因為這個原因，她把周圍人都快要得罪盡了。
萬幸的是，範大姐對我沒什麽興趣，她大概早已打聽過，我隻是個普通的孤女，之所以能
留洋，不過是交了好運道，被族中有些錢的親戚收養，她也是覺得我身世可憐才對我頗為
照顧的，無論如何範大姐這人並不惡。
範大姐念經般地在我耳邊絮叨著各種留學生間的小道消息，我雖嘴裏“嗯...嗯...啊..
啊"地應著,敷衍著她,可她說的這些話並沒有多少能存進我腦子裏,曆來我對這些"閑人逸
事"都是抱定左耳進右耳出的態度的，跟範大姐在一起後,我更是將這原則奉行得徹底。
我雖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思也有些混沌，可當範大姐口中突然提到”戚嫣然“這三個字
時，我還是給激靈得嚇了一跳，因為我腦子裏恰好也想著這個人，懵懂之下，我差點以
為範大姐又學會了讀心術。
“同你打過招呼的那個戚嫣然，家世好像很不錯嘛。”還好，範大姐這樣問的時候，目光
正粘在前麵不遠處的一個極標致的男子身上，所以並未覺察到我的異常。
“我倒不曉得她的家世，我們隻是泛泛的相識，並沒什麽交情。”我趕忙和戚家小姐撇清
關係，我可不想因此引起範大姐的注意，給自己添麻煩。
“真的？”範大姐一臉不信，可她卻也不再問，她知我一向嘴緊，我不想說的事，任她
費盡心機也休想從我口裏套出分毫來。
“聽說她父親和兄弟都是為政府做事的，她人長得這樣漂亮，家境又這樣好，唉，真是人
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我咋就沒這好命呢！”範大姐一麵說一麵歎氣，我記得，她隱
約提起過，她父親是個洋行的買辦，雖然也出得起她留洋的錢，可與其他學生比，終歸在
家世上欠缺了些。當初她爹肯花錢給她留洋，也是打了讓女兒攀一個顯貴公子的算盤的。
範大姐出洋之初，倒也是有幾個出身頗不錯男生，因見她生的美貌，個性又活潑爽利，起
過追求她的念頭的，可後來不知為何就忽然沒了下文，人也都不見了蹤影。
據範大姐自己猜測，可能是他們知悉了她出身，嫌棄她家世不夠高，就不肯隨便施與她
自己那名貴的愛情了，這讓範大姐很有些懊惱。
現如今，眼看著自己不再鮮潤的臉色，範大姐越發地焦急起來。
“你到底長得比許多人要強，不要這樣喪氣，你的王子很快就會騎著白馬來找你的”我半
是安慰半是打趣道。
“長得好有啥用？男人們娶妻最後看的還是家世，看女家對他們的事業前程有沒有幫助，
如今這世道現實得很，告訴你，隻有娶妾時男人才會選容貌好的女子。”範大姐鼻孔朝
天，怨憤地說道。
“不全然是這樣的吧，也有男子看重且愛惜的是女子自身的”我有些訕訕地道。
我原以為，範大姐隻對男同學的家世感興趣，不知道是何緣故，她竟也將戚嫣然的家世
挖了個底朝天，所幸我和戚嫣然的家人並沒什麽牽扯，所以並不擔心範大姐會順藤摸瓜。
據她說，戚嫣然現正住在塞納河南岸（右岸），埃菲爾鐵塔附近的一處高尚人士們的寓所
裏，確實，戚嫣然本就是個喜歡熱鬧，愛好時髦的摩登女子，所以住在那樣熱鬧繁華的地
界也是理所應當的，並不使人意外。
意外的是我最近出去，總能遇到她。而我們的學校卻是在塞納河的北岸（左岸）一個僻靜
的角落裏，她竟會頻頻出現在這種地方，著實讓人詫異得很。
範大姐終究還是好奇了我和戚嫣然的關係，我雖一再告訴她我和戚小姐隻是一般的認
識而已，可她卻似不肯信我，她用狐疑的眼光已打量我好幾次了，可見她已起了疑。
我回頭細忖了一下，覺得也怪不得範大姐多心，因為最近我很不幸運，有幾次她正與我一
道時，恰好都遇見了這位戚小姐，這戚小姐見了我們不僅全無那權貴人家的傲氣，還遠遠
地就將笑容堆在了臉上，然後還特特地走了過來與我們拉手，有一次她甚至還親昵地幫我
整了下衣裙，我被她這極難得的和藹唬得一愣一愣的。
她這番行為不但沒讓我興奮，反倒在我心頭布下了許多疑雲，我和她一直並沒什麽交情，
從前她一向也隻看得起那些如她一般出生的官宦人家的同學，幾年同窗，我並不曾有她主
動和我打過招呼的記憶，即便是作為一般同學表麵上的敷衍，她也是不肯做足的,她一向
是高高在上慣了, 她眼睛裏從來就沒有我們普通同學的。
如今，在異國他鄉，她卻忽然轉了性，做出這般形容來，活該叫人範大姐起疑，這樣我的
心中也很是忐忑，我怕範大姐早晚會把石孝武和顧兆麟給挖出來。
我很有些不明白戚嫣然：”難道為了顧兆麟？莫非她還是愛顧兆麟的？想通過我來搭上
顧兆麟？“我在心中暗暗猜測道。
”Bonjour" （你好），與其他中國同學不一樣，戚嫣然很喜歡顯擺她的法語，不過平心
而論，她的法語確實是地道得很，顯見地她在這方麵受過良好的訓練。
“Bonjour" ( 你好），我也用法語回她，可在我說“Bonjour" 時，竟走神想起範
大姐初來巴黎因不識法語而鬧出的笑話。
範大姐剛從德國來時,因原德國房東太太做的菜肴很對她胃口,讓她很快從骨感的黛玉變成
了豐腴的楊玉環，一向以美貌佳人自居的範大姐看著鏡中仿佛被吹了氣的自己很是懊惱,
如今這世道,男人們喜歡的還是骨感美人,這忽然多出的十幾磅讓範大姐在男生麵前很有些
氣短。
正是這氣短 讓範大姐在來巴黎的第一天險些鬧出一場國際糾紛來。
那天她正在埃菲爾塔附近一邊閑逛，一邊等著朋友來接她
無意間她一抬眼，劈麵便瞅見一個美男正向她這邊走過來,範大姐一邊感慨巴黎的俊男靚
女何其多,一邊等著那俊男過來和她這個東方美女搭訕，她全然忘了自己一句法語也不
懂。
那男子很快來到範大姐跟前,他先是輕薄地朝她一笑,這一笑雖沒有傾國傾城的力量，但讓
範大姐發上一會兒花癡還是足夠的。
”胖豬，（Bonjour) " 範大姐正花癡得有些恍惚,冷不防那人嘴裏卻陡地蹦出個這麽
個“惡毒”詞來，這詞如火把被投到熱油中，頓時惹得範大姐火起，她周身的血液一下全
都湧到了臉上，這把火燒得她一個踉蹌直接從九霄雲端跌到了地上，範大姐讓這一
跤摔得痛不可抑。
“我哪裏胖了？哪裏胖了？我與你有什麽仇，你要這樣罵我？”覺得被人揭了短的範大姐
隻能在心中暴喊，出離憤怒的她在巴黎的晨風中一下淩亂了，眼睛裏迅速地騰起一片血
霧。
那“闖禍“的家夥渾然不知為何麵前的東方美女突然一下就麵目猙獰了，且惡狠狠地用一
雙赤紅的眼睛死死地蹬著自己。
幸好這時範大姐的朋友趕了來，發現兩人間氣氛詭異，一問才知都是“胖豬（Bonjour)
惹的禍。
”Vous soul?( 就你自己）“見我獨自一人，戚嫣然用有些誇張的語調問道。
" bien sure（當然） ." 我覺得她這話問得頗有些意味深長，很不懷好意，所以我也答她
時，也故意將語調拉長，至少在心理上我不想輸給她。
可是這時，戚嫣然卻又像子彈卡了殼般突然停頓下來，神色複雜地望著我，一副欲言又止
的形容。
她的臉色有些陰晴不定，呼吸也分明有些局促，仿佛是要下什麽重大決斷似的。
她這副表情連帶得我也不得不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她，以為她有什麽不得了的大事要說。
可是等了半晌，她卻隻是將腳一跺，來一句“唉，下次再說吧。 au revoir ( 再
見）”。就轉身似逃一般地跑去，留下被她澆了一頭霧水的我，站在原地對著她的背
影發呆。
可沒多久，我們再次遇到時，她又是如此這般，如此幾次三番，我便很有些不耐。
我擔心再這樣下去，我不是給她憋死，就是叫她逼瘋。
我決定，再見到她時，我要凜然一些，要她痛快地把想講的話一並講出來，要死要活來個
痛快。
戚嫣然恍惚知曉我已存了這樣的心思，因自我這樣想了以後，就忽然再也遇不到她了。
過年後達尼先生幾次邀我去他府上做客，都被我找了各種借口婉拒了，自從戚嫣然說
了顧兆麟在巴黎後，我就分外地小心。我很擔心那天不小心會突然與他相遇，我還沒在
心中想好該如何待他。
顧兆麟也定然知曉他的身份已被石孝武揭破，那樣我們相遇時，彼此肯定都會尷尬。
伊利莎說過，前幾年顧兆麟在巴黎學畫時，就是一直寄居在她家的。
在石孝武沒有告訴我鄭驀然就是顧兆麟之前，我心中對鄭驀然是有愧疚的。
我原以為，那本是我和石孝武間的一段愛恨情仇，卻平白無辜把他扯了進來且還讓他吃了
石孝武的拳頭，所以我心中一直對他十分地過意不去，原想找個適當地機會，去給他替石
孝武陪個禮道個不是，把這事做個了結。
可自從石孝武告訴我鄭驀然就是顧兆麟後，我便有些不厚道地從心底覺得石孝武打得對，
因為於情於理顧兆麟他對徐家都有所虧欠，所以他著實該打，不管是為了表姐還是為了
我，石孝武都不該輕易饒過他去。
我甚至有些瘋狂地認為石孝武打得還不夠狠，倘若我早知道他就是顧兆麟，說不定那日我
還要跑去為石孝武助威，一定要讓石孝武多踹他幾腳才解恨，我被自己這對顧兆麟的一股
控製不住莫名的恨意驚得有些膽顫，我何時變得如此怨毒了？難道真是最毒婦人心？好歹
顧兆麟還做過我先生。
達尼先生空費了許多口舌為他辯白，我發現，我從內心是不肯原諒這個人的，是他將表姐
棄在家中，讓她任人欺淩，直至香消玉殞的，他現在怎可跟沒事人兒一般又來接近我？
春日的陽光暖暖地透過落地窗照進客廳，自從達尼先生一早派人去硬將我接了來後，我已
在這客廳的沙發上曬了半天的太陽，達尼先生和伊利莎的耐心真不是常人能及的，他
們除了在我進門時告訴我：“顧，病得很重，發燒說胡話時，還叫著你的名字，我們才不
得不請你來，或許這對他能早日痊愈起來有些幫助，麻煩你了，程。”便再也沒催過我。
我記得，當時我回答他們時說?“好，我會上去看他的，但請先讓我在沙發上歇一歇，
D'accord?（ok)" 我對他們這樣半強迫地將我接來很有些不痛快，所以我將" 'accord'音
發得很重。
當時要不是範大姐一臉好奇地立在我身邊，我斷斷不會那麽順從地就上了達府派來接我的
車的，近來因為戚嫣然，我已感覺到範大姐對我的過去越來越好奇，她也已旁敲側擊地問
了我好幾次，我好不容易才將她擋了回去，我可不想因為拒絕上車而再次引發她那變態
的好奇心起。
到底是在中國混了許多年，達尼先生當時就聽出我話裏的不滿，他安慰我說
”Ma Cherie （親愛的），請原諒我們的不得已，你先在沙發上歇一下，如果實在不願
上去見顧，別擔心，我們也會理解的，我們會送你回去的“
伊利莎也過來安慰似地抱了抱我，她懷裏那種溫暖香甜的牛奶味卻也一下就使我安定下
來了，我在沙發上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坐了下來。
達尼先生衝我淡然一笑，仍舊坐回他的書桌，繼續處理自己的文件，伊利莎也笑笑重新回
到壁爐前拿起花繃繡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