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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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終於同意我回國了，是啊，還有什麽不同意的呢，疫情已經過去好久了，即便有些地區會有反複，那也隻是局部的，很快就被撲滅了。
人們現在有的是經驗對付病毒，真搞不懂我媽為什麽還是那麽怕，腫瘤也是一樣，這個施
虐了人類幾百年的魔鬼，也終於被人類降伏了。
再這麽被我媽管下去，我肯定會變成媽寶，變成讓女孩子討厭的人。
你不用安慰我，說我是因為生病，才離不開我媽的，我幹什麽，你總能為我找到借口開
脫，你是如此地善解人意，如此地讓我放不下，我已經錯過你一次了，我不想再錯過了，
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就是要回去見你。
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你，我就高興地睡不著。
我媽看我的眼神還是憂心忡忡的，我不知她還有什麽好擔憂的，我博士畢業，又順利地拿
到了教職，體檢也複查了三次，每次間隔六個月，醫生說，我體內早就沒有了那該死的毀
天滅地的癌細胞了，我爸和我媽喜極而泣，這在幾年前，是我們想都不敢想的。
你說，你也一樣，你為我，為自己，為所有和我們一樣獲得新生的人高興。
是的，沒有我們這種遭遇的人是很難理解我們的感受的。
在最美的青春年華裏，突然被宣布患上絕症，猝不及防地被判了死刑。
一下子被踢出早已規劃好了的人生軌道，那感覺就像突然從天空中扣下一口灰蒙蒙的大
鍋，將我孤獨地罩在裏麵，讓我絕望得無法喘息，也無法思考。
那時，我真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醫生說，幸運的話，是基因突變，尚有靶向藥可用，那
麽我還能在這世上苟活幾年，幾年？
可聽醫生的口氣，連這幾年也是奢侈的，還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多諷刺啊，我小時候，
還一直想著長生不老呢。
“可如果沒有基因突變呢？”我問，醫生抬眼看看我，歎息了一聲，搖搖頭沒說。
我被我媽很粗暴地拖出了醫院，我很憤怒，很扭曲，很想在大馬路上找人幹一仗。
我把自己的情況上網查了一下，沒有基因突變的話，我的生命就要以月計以天計，進入倒
計時了。
特麽的，我招誰惹誰了，博士讀得好好的，學習夠努力，生活也夠嚴謹，一直守規守矩
的，飯按時吃，覺按時睡，從不亂說亂動，生活中，比我浪，比我不愛惜自己的人多了去
了，為什麽他們都沒事？而偏偏選中我。
特麽的，這該死的基因，你們想幹嘛？查出是基因突變了，我還要慶幸是你們在作怪？這
個世界真特麽扭曲！
我從小乖巧聽話，辛辛苦苦這麽多年，眼看成功在望，你們卻突然給了我這麽一大棒，把
我的理想和生活捶了個稀巴爛，為什麽我還要感激你們？不是你們，我死得更快！
我媽背著我，抹了不少眼淚，自我生病後，她就拋下了自己的生意，一直守在我身邊。
可我老控製不住地對她發脾氣，一點小事我就能炸，炸起來，一點也不顧後果，我就是要
與這世界為敵。
夜深人靜之時，我一人躺在床上，屋裏漆黑漆黑的，我仿佛墜在了無底深淵之中。
窗子上蒙著厚厚的窗簾，透不進一點月光，我已不配欣賞外麵美好的月色了。
那個我曾經喜歡了很久的女孩子，那個我很想牽著她的手走向教堂，走向未來的女孩子，
也應該重新開始了她美好的生活了吧。
是的，是我趕走了她，愛情可以沒錢，沒房子，沒車，但如果連長久的陪伴都做不到，我
還有什麽資格將她留在身邊。
她是我心頭的白月光，我不想做籠罩在她心頭上的烏雲。
我對她說“就此散了吧，你還年輕得像花朵一樣，而我卻已發出腐朽的氣息，我們已不配
在一起了。”
我真沒想到，靶向藥會這樣神奇，才用了幾個月，我的腫瘤就縮小了四分之三。
但我還沒法高興，因為我知道，靶向藥再神奇，也會有耐藥的那一天，我不知道，到了那
一天，我又該怎麽辦？
生了這種病，就像頭頂上懸了一把隨時可以掉下來的劍，你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刻它會掉下
來。
它總是在我快要忘記它的那一刻，跑出來提醒我，比如咳嗽，比如疼痛。。一些再普通不
過的感冒症狀，都能讓我嚇個半死。
唉，這日子過得！
多想回到以前沒生病時的日子，那時沒病沒災的，多幸福啊，可惜我和很多人一樣，從來
就不知珍惜當下，總覺得會有更好的日子在等著自己，於是拚了命地向前衝，現在想起
來，覺得自己那時真貪婪也真蠢。
我媽也終於安靜下來了，我才生病那一陣，她也變得很嚇人，一點小事，都能讓她變得歇
斯底裏的。
她和我爸在電話裏也開始重新討論生意了，畢竟大家還要活下去，要活下去，肯定就離不
開錢。
我媽以前很清高，覺得談錢很俗，可現在她也開始買彩票了，她熱切地盼望中大獎，她
說，如果能中大獎，她就可以帶我去美國最好的腫瘤治療中心治療了。
那個曾經為了愛情，拋棄一切，寧願和一窮二白的窮小子一起私奔的小姑娘，現在對錢，
有著瘋狂地熱愛。
她說，她實在無法承受自己的兒子因為沒錢而耽誤治療的後果，好在加拿大是全民醫療，
我們還沒這方麵的困擾。
自我生病後，我媽就一直就瘋狂地在網上搜索各種信息，她學會了很多東西。
她自小嬌生慣養，不會燒飯，嫁給我爸後，也基本上是她主外，我爸主內。
可她來到我身邊後，因為我挑剔，也因為我生病，她的廚藝以喪心病狂的速度在提高，讓
我健康飲食，盡可能地延長靶向藥的耐藥時間，就成了她的頭等大事。
不燒飯的時候，她就在網上拚命地搜索醫療信息和別人的成功經驗。
然後，在我們一起出去散步時，不厭其煩地講給我聽。
有時，我很討厭她，一些道聽途說的消息她也相信，以前那個聰明睿智，業務出類拔萃的
人，現在跟個農村老太沒啥分別，她就差沒去求神符和神水給我喝了。
可她還狡辯說，那些消息都是真的，很多腫瘤病人都活過了五年，十年，癌症終將會成為
慢性病。
在她講的故事裏，我唯一覺得真實的就是你的故事。
她說你八歲患紅斑狼瘡，好不容易熬到十五歲，剛剛看到一絲回歸正常生活的希望，結果
癌症又找上了你。
她說，你就像個破碎的洋娃娃，一次次被命運無情地摔打著。
但即便命運把你擊打得再不堪，你仍沒有屈服低頭，你從沒想過放棄，做完化療，再做放
療，很多成年人都無法承受，逼得他們想放棄生命的苦楚，你都承受了下來。
你說，活著就有希望，你渴望長大，渴望像別人一樣，在大學裏肆意揮灑你的青春，你還
渴望像別的女孩一樣，談一次美美的戀愛，嫁給自己喜歡的男孩，和他白頭到老。生一堆
健健康康的孩子，在等待他們長大的過程中慢慢變老。
我媽讓我上知乎，因為你在那裏有一個樹洞，那裏有你的愉快和不愉快，有你對死亡的恐
怖和對活著的期許，但你傳達得更多的是你的堅強。
你的文筆並不好，但我能理解你，從八歲到二十歲，你又有多少時間是在學校裏渡過的
呢。
你的故事打動人的地方，從來就不是華麗的辭藻和文筆，是你的真誠和不屈感動了一波又
一波讀你文章的人。
在看了你全部故事的那晚，我又一次失眠了，吃了安眠藥也沒用。
生病後，第一次在晚上，我拉開了窗簾，讓星星點點斑駁的月光透過窗外的茶樹撒了進
來。
我有強烈的要認識你的衝動，於是我又一次為你壞了規矩，生病後，我媽再不許我熬夜。
從床上爬起，在知乎上給你留言，還給你私信，發了悄悄話。
以後的每天，我都是在煎熬中度過。我幾乎每過兩三分鍾就要刷一遍知乎。
一個星期過去了，你既沒回到你的樹洞，也沒回我的私信。
你會不會遇到什麽意外？有了什麽不測？可我才剛剛開始認識你啊？老天不會這麽殘忍
吧，我開始胡思亂想。
自我生病後，我媽就開始每天在佛前跪拜，她在佛前許著各式各樣的願，讓人聽起來很可
笑。
可為什麽我現在也有了在佛前跪拜的衝動？我想讓佛祖保佑你，向佛祖祈求，你一定要平
平安安地回來啊。
我讀了你的全部故事，可你還不知道我是誰，我也想把我的故事，講給你聽。
就在我絕望得快要崩潰時，忽然就收到了你的消息。
原來你又一次因為並發症住院了，還好，你又挺過來了。我喜極而泣，仿佛是自己又經曆
了一次死裏逃生。
我們就這樣相識了，盡管有著年齡的差距，不同的成長背景，但我們聊起來卻沒有任
何代溝。
我們仿佛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隻是失散在人群裏，錯過了一段時光後，然後我們又找到
了彼此。
你告訴了我，你好多在知乎上沒有寫的故事。
你的形象在我心中逐漸地圓潤豐滿起來，像所有淺薄的男孩子一樣，我向你要照片，可你
隻給了我一個背影。
我說你背影也很美，你說其實轉過身來，是恐龍，會嚇死我。
我說，你不知道，我從小就喜歡恐龍，迷戀恐龍，我有一箱子各式各樣的恐龍，看來我倆
真有緣分，其實我們都是經過生死的人，還會在乎這些表麵上的東西嗎？
不過想想明天就能見到你，我還是蠻激動的，那個讓我看了五六年背影的女孩，又會給我
怎樣的驚喜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