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今懷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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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難堪的小資

(2018-05-24 07:49:22) 下一個
最近在業餘時間裏接了一個中譯英的項目,內容是中國大陸的社會研究。其中幾次碰上“小資”這個形容詞,例如“一個小資家庭”、“很有小資情調”,等等。我撓頭抓腦想了幾天,都沒想出一個相應的英文詞或詞組。去翻譯網站問了幾個老中和老美網友,他們提了一堆建議,但都不能準確而簡明地表達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小資”是“小資產階級”的簡縮詞,為19世紀法國知識分子所造,法語是Petite bourgeoisie(英語是petty bourgeoisie, 但經常直接沿用法語)。它當時的意思是“保守的下中層階級,有強烈的物質主義思想,極力模仿上層階級的生活方式和道德觀念”。這個階層多為小業主、小農場主、手工業者、工廠的低層管理人員等等。
當時這個詞基本上是貶義的,小資產階級的思想保守、陳舊、狹隘,精神空虛,而且有勢利和裝腔作勢之嫌。他們既被真正的上層人士(貴族、大資產階級)看不起,也被知識分子、藝術家們所恥笑,更為底層勞動人民所不屑,它處於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所以在那個時候,說一個人是“小資”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民國時“小資”被譯為“小布爾喬治”,錢鍾書的《圍城》中就用到過,那時也帶有譏諷的意思。到了新中國,“小資”就有了更強烈的貶義,它麻痹人的精神,和無產階級、工農兵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是要堅決抵製、鏟除的。
到了上世紀80年代中期,“小資”在國內又悄悄興起。起先是在大城市裏,一些解放前的資本家或高級職員遺老及其子女,對文革前的“小資”生活還有一些記憶,開始喝咖啡、吃西餐、打台球、跳交誼舞、聽靡靡之音。不久年輕人也一齊跟上,模仿小資情調,進行小資式的消費。張愛玲在90年代熱火起來,她描寫的民國時期上海的小資生活受到推崇。加上城市人的收入都提高了,口袋裏有了生活必需之外的餘錢,商家也學會了“情調推銷”,要達到“小資”就一點不難了。
90年代中期第一次回國,老聽人們說“某某人很懂得小資”、“上海女人很小資”,等等。日子過得稍微精細一點,比如用個漂亮的盤子裝個家常菜,晚上喝喝洋酒,給女朋友送上一束玫瑰花,去西餐館消費一頓,模仿歐美人過聖誕節、情人節…… 都算小資。上海西區有不少老洋房被改造成咖啡館,有著洋裏洋氣的店名,裏麵坐著打扮時髦的白領麗人,那些都是小資場所。
小資不是大款,做不到一擲千金,但在日常生活中偶爾可以小規模地模仿一下大款,把自己的小日子提升一下。我覺得這個“小”字還是用得很恰當的。
時代不同了,今天在國內說某人小資,應該是一種讚美或推崇,小資情調值得推廣, 至少是中性。中國人窮了好幾代,現在生活好起來了,“小資”一詞,隻不過是國內日益龐大的中產階級,為了給自身價值下一個定義而借用的曆史詞匯而已。但“小資”似乎又和“中產階級”不同,不是所有的中產階級都會追求小資情調。
問題是,Petite bourgeoisie 這個詞語在西方國家早就沒人用了。不但沒人用,而且大多數人都沒有聽說過。知識分子、學過一些西方文學或哲學的,可能會知道它,但他們一定也懂得這是個貶義詞。因此,“小資”一定不能譯作Petite bourgeoisie,否則歐美讀者要麽會莫名其妙,要麽會笑掉大牙。
想想也有趣:原來的外文詞,到了中國後就完全變了味,居然再也無法譯回到原文了。
我的翻譯項目快要到交貨截止期了,“小資”的對應英文詞到底應該是什麽,我冥思苦想,到現在還沒想出一個結果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無論在國內還是國外,以後我都會慎用“小資”一詞。
* * *

周末帶個相機去逛植物園,是不是小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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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68)
評論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沒辦法,要譯得準確,隻好去咬文嚼字,其實大家都知道小資的意思,但好像每個人的理解又有一點不同 :)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水沫' 的評論 :

嗯,沫沫,這兩個意思都有。不過,按下麵大家的留言來看,又好像帶點微妙的諷刺。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荔枝研究得很仔細,可以做翻譯家了,我感覺中小資還是比較真麵的,荔枝就是:)
水沫 回複 悄悄話 小資感覺就是精致生活,多愁善感的意思,試了下GOOGLE翻譯,好像不太對:)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為寫而寫' 的評論 :

是的,張愛玲是民國小資的文學典型。問好寫寫!
為寫而寫 回複 悄悄話 今天看到這個,想起你的這篇文章,裏邊張愛玲對小資的描述,挺貼切:)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73070/201805/35447.html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婉妮' 的評論 :

謝謝婉妮,真有很長時間沒見了,跟你去逛北京!
婉妮 回複 悄悄話 好久不見,荔枝。同意你的理解。問好。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蓮盆籽' 的評論 :

Bourgeois 在舊法語裏意為“小城鎮”,原先是指小城鎮居民。後來它有了“小市民”、“小資產階級”的意思。現在bourgeois 一般泛指中產階級,帶一些貶義。
蓮盆籽 回複 悄悄話 回來學英文,給Geoisie點讚。Geo也有geography, global的意思,小資的西洋傾向。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匡吉' 的評論 :

謝謝建議,不過,波希米亞好像是不願意過主流的小資生活,像那些搞藝術的?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高斯曼' 的評論 :

哈,是這樣的。我們出了國就覺得沒啥了,但對國內來說可能還是一種追求目標。問好!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momo_sharon' 的評論 :

默默好,很久沒見!這類具有特殊國情的詞確實不好譯,除非用一個句子來解釋,或做個注解。
匡吉 回複 悄悄話 波西米亞?
高斯曼 回複 悄悄話 咱們說的小資其實就是西式生活唄
momo_sharon 回複 悄悄話 很多中文都不好準確地翻譯。小資,略帶揶揄之感。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土豆-禾苗' 的評論 :

問好禾苗!是的,不去折騰了,實際上國內的小資在國外也就一般的生活。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魯鈍' 的評論 :

謝謝你的建議,是有fancy 的意思!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diaoerlang' 的評論 :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這樣的人現在沒有了,現在國內的年輕人動手能力比以前差多了。有家英國大型家居DIY公司在大陸開了店,結果失敗,發現中國人普遍不愛DIY,隻好改變策略,把推銷對象改為裝修包工商。
diaoerlang 回複 悄悄話 當年有批青工小爺叔,車鉗刨泥水木匠活啥都拿得起,裝音箱做沙發敲洋風爐釘鴿棚,甚至還裁剪擺弄男女時裝,硬是在政治高壓物質匱乏年代活出了自我,說起來,同鬼佬handyman倒有幾份相似,好像現在孵茶室老虎灶的就有他們。
魯鈍 回複 悄悄話 根據博主提供中國小資的定義,我覺得翻譯成fancy middle class 比較好。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漂亮姑娘' 的評論 :

“小資”帶有中國的特殊國情,多謝提醒。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不記得' 的評論 : 多謝不記得,小資確實有不少hipster的成分!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忒綠' 的評論 :

對,小資一定帶一些洋氣。謝謝!
漂亮姑娘 回複 悄悄話 慎用metrosexual,不太合適。
不記得 回複 悄悄話 Hipster?
忒綠 回複 悄悄話 Exotic or exotic style/taste/sort, or sort-of-exotic. 小資不再是小資產階級的意思,更多是表達一種不同的風格和品味,更接近 洋氣 、洋式等意思。僅供參考。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天涼好秋' 的評論 :

Geoisie, 用bourgeoisie 的詞尾?很有意思,發音也接近“小資" 呢!謝謝!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SSL1234' 的評論 :

我又去看了metrosexual的定義,是接近的,謝謝提議!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yiyiqing' 的評論 :

你這話說到我心裏去了,這也是我決定“慎用”該詞的原因,多謝!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xyz' 的評論 :

是啊,就是格局的大小問題!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snowball123' 的評論 :

Vanity 的確是小資的含義之一,謝謝!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hufang' 的評論 :

幹脆就用拚音或諧音,再做一個注腳,這也是一個辦法,多謝Chufang!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藍天白雲915LQB' 的評論 :

真還有飯店起名叫小資的?看來這個詞在國內還是褒義的。謝謝藍天姐的提議,這幾個說法都帶有小資的含義。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彩煙遊士' 的評論 :

不許遊士說我小資!不承認的。你是小資菜農,哈。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曉青' 的評論 :

曉青喜歡我太開心了,咱業餘時間也小資一把!
天涼好秋 回複 悄悄話 Geoisie
SSL1234 回複 悄悄話 metrosexual
yiyiqing 回複 悄悄話 解析得很到位,小資一詞早已被濫用且變味。我極不喜歡別人稱我小資,雖然知道別人也許是好意。我也從不稱別人小資,因為對我來說這個詞有裝腔作勢附庸風雅之嫌。
cxyz 回複 悄悄話 謝謝荔枝分享, 學習了。
另外喜歡思韻的亭台樓閣說。
藍天白雲915LQB 回複 悄悄話 在國內,“小資”這個詞太普遍了,連哈爾濱最著名的步行街裏麵,專為小白領的餐廳就叫小資。
土豆-禾苗 回複 悄悄話 “……以後我都會慎用“小資”一詞”

是的,“不折騰”。:)))
snowball123 回複 悄悄話 How about vanity?
chufang 回複 悄悄話 小資可以翻譯成Hsiaotsi。
彩煙遊士 回複 悄悄話 荔枝就是小資,哈哈!那種像荷花一樣的鬱金香我喜歡,我也好幾棵。
藍天白雲915LQB 回複 悄悄話 可以:a young of fashion , small bourgeoisie, little bourgeoisie, groups after fashion 等等。
曉青 回複 悄悄話 荔枝的花兒拍得太美了!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山韭菜' 的評論 :

韭菜好呀!發現國內的語言很豐富,有空研究研究還挺有意思的 :))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ZHUOYAO' 的評論 :

你說得是,90後年輕人基本不用“小資”一詞了。但這個詞在中年人裏麵還在用,至今網上、電視上還看到。謝謝來訪!
山韭菜 回複 悄悄話 小資的中文包含了肥腸豐富的含義!到底應該怎麽翻譯小資泥?
ZHUOYAO 回複 悄悄話 現在物質極大豐富,國內工薪族也能買得起奢侈品了,偶爾買個包這種很平常,心態也平和多了
ZHUOYAO 回複 悄悄話 80後,70後那陣子比較流行,每個時代用詞都有差別,現在90後誰用這些詞。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mzl9876' 的評論 :

謝謝梅子,同意的,在國內“小資”是中性詞,而且帶一點褒義。這個詞走了很長一段路,才走到這裏。很久沒見,問好!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xiaobawang99' 的評論 :

哈,你那小老板有點居心不良 :)
mzl9876 回複 悄悄話 很有趣很謹慎的荔枝才女,以後要小心的用小資這一詞語,不由得從心底笑起來了,說真的;我現在理解小資是個中性詞,若是在多年前問我,會有貶義詞之感覺,現在真的沒了,這是我真心的感覺,不是開玩笑的,荔枝美眉。
xiaobawang99 回複 悄悄話 我公司的小老板用過這個詞兒形容一個小白領:metrosexual, 似乎有點兒接近都市小資的意思。據說男女都能用。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藍天白雲915LQB' 的評論 :

大公司小白領,藍天姐說得精到。無論是中文還是外文,關鍵確實在於“大”和“小”的區別。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思韻如藍' 的評論 :

思韻那位同事的總結很精辟。到了國外,見過了廣闊天地,的確覺得樓台亭閣的格局有點小了。
藍天白雲915LQB 回複 悄悄話 大公司小白領。
藍天白雲915LQB 回複 悄悄話 既然外國人,早就不用小資這個詞了,那就把它放在,中國那些推崇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小白領,特別是女人身上吧,她們一定還還很受用。
思韻如藍 回複 悄悄話 荔枝的文章讓我憶起在國內研究所工作時,一個年長同事曾對附庸風雅的年輕人說:"小資是亭台樓閣,真正的資產階級是寬廣的草原。"

正好,女兒在讀莫泊桑的"項鏈",可不可以將瑪蒂爾德閑發的白日夢歸為"小資夢"?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蓮盆籽' 的評論 :

小資和yuppie有很多相似之處,謝謝蓮子的建議!
蓮盆籽 回複 悄悄話 Yuppie, young urban professionals. 好象這個詞也過時了。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diaoerlang' 的評論 :

“螺螄殼裏做道場”這個例子是再好不過了,格局小,但追求不小。想起小學裏有個同學,當年資本家翻身、歸還抄家物資時,他到處吹噓爺爺是資本家,解放前開有一家鑄鐵工廠。後來他爺爺不好意思地解釋說,我是個開鐵匠鋪子的,隻有錘子、模子等等幾個工具,連小資都算不上。
荔枝10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yy56' 的評論 :

是的,語言是個活的東西,會隨時代而變化。但目前所有的漢英字典上都沒有一個合適的譯法,也許隻有自己發揮了。
diaoerlang 回複 悄悄話 要說小資,沈三白芸娘應該算是鼻祖了,順境逆境錢多錢少都過得有滋有味,螺螄殼裏做道場是境界:)
yy56 回複 悄悄話 現在的有些詞的意義已經和原意大不相同了,不能追根溯源。我很想知道最終你怎麽翻譯的小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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