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裏公司有事,我過境去多倫多。辦完公事後,我照例去Yorkville 逛逛,這次還去了那裏的皇家安大略博物館(ROM),主要是想看看它的中國展品。
遠遠地看到ROM,它的現代派玻璃屋頂傾斜出來,遮住了慢車道上的一小片天日,閃閃地反射著四周的高樓大廈。氣溫很低,布魯爾街上的行人一個個都縮著脖子、裹緊了外套,迎著寒風低頭走路。
(皇家安大略博物館)
忽然,一陣幽幽的二胡聲傳進我的耳朵。它似乎是從冷冽的空氣裏穿刺過來,揚上、抑下,音符在轉換方向的時候會那麽抖一抖。也許是瞎子阿炳的聯想,二胡的聲音總給我一種淒涼、困苦的感覺,即使拉的是快樂的樂曲,在歡快中我也總會聽出一絲哀切。
二胡拉出的是熟悉的中國傳統旋律,但不知為何,我當時和現在都想不起具體是哪一首。有可能是《二泉映月》,也有可能是《梁祝》,我無法回憶起它的樂名來。
我順著音樂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博物館大門一側的人行道上,坐著一位穿棉大衣、戴棉帽子的華人大伯。那段人行道特別寬敞,他雖然穿得臃腫,遠遠看去還是十分渺小,而從他那二胡弦下飄出的音樂卻顯得格外響亮。
(拉二胡的華人,特地在臉上打了馬賽克)
因為我是從另一個方向走向博物館,沒有經過他坐的地方,也就沒有停下,徑直進了大門。那天可能是因為多倫多中小學正在放春假,訪客特別多,不少小孩子興奮地跑來跑去,售票處排著隊,大廳裏特別熱鬧。我購票、看導遊圖,暫時忘記了外麵拉二胡的華人大伯。
(博物館大廳)
ROM收藏的中國藏品,在全北美的博物館裏堪稱一二。我驚喜地發現,大廳裏的那些嘰嘰喳喳的小孩子都去了地下一層,去看巡回展覽的大鯨魚去了。寬闊的中國館裏非常安靜,足以讓我慢慢欣賞展品、閱讀文字介紹、找角度拍照。
(明代銅佛像)
正如二胡總讓我想起電影裏中國鄉村的景色,我看到那些滄桑而又美麗的古代佛像和瓷器,又不由記起外麵拉二胡的華人大伯來。一連串的問題在我的腦子裏閃過:他是誰?在大街上拉二胡,是為了掙錢嗎?(我猜是。)但他穿著很整齊幹淨,一點沒有窮困潦倒的樣子。為什麽他還帶著一個行李車,車上放滿了大包小包?他是沒地方住?這個可能性很小,或許他隻是在製造這個印象。他這樣拉半天,能掙多少錢?至少在我走向博物館大門的那段時間裏,沒有一個行人放慢腳步,更不用說給錢了。天多冷啊,而且現在人們都刷卡了,口袋裏很少會有零錢…… 但他為什麽需要用這種方式掙錢,即使是零花錢?他的家人是怎麽想的?
我在曼哈頓中央公園和巴黎的塞納河邊見過華人擺攤為遊客畫像,但極少看見過華裔街頭音樂藝人,特別是老人。我是不是少見多怪?接下去的問題就是,我剛才該不該給他錢?為什麽我沒有,是不是我在回避這位同胞,回避這個問題?如果他還在,我應該給錢嗎?
我這是在杞人憂天了!一向具有強大好奇心的我,想到這裏忍不住就往樓下跑去,穿過熙熙攘攘的前廳,走到玻璃大門前。拉二胡的華人大伯已經不在那裏了,他的二胡聲,也隻剩下了我耳膜裏的回音。
不知為什麽,我大大鬆了一口氣。我不能想象自己走上前去,掏出錢包,抽出區區一張五元紙幣,放到他伸出的手裏。我更不能想象自己和他對視…… 他的眼神會是怎樣的?他會說什麽?用中文說嗎?
我回到中國館,繼續欣賞來自故土的古代瑰寶:戰國青銅器、東晉佛像、唐三彩、明代五彩瓷器……
最後,我來到一座明代豪門墳墓,祖大壽將軍陵墓:
這時,我的腦海裏再次響起了幽幽的二胡聲,夾帶著冷洌的寒風,隻是我再分不清它究竟是加拿大的風,還是吹自中國的風,而這音樂卻是更清淒、更哀切、更深遠了。
(大力推薦 ROM,不僅中國館,它的歐洲館、古埃及館、加拿大本土館以及自然曆史館,都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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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貼幾張ROM中國館收藏的古代瓷器
(唐三彩)
(清代鼻煙壺)
(雍正粉彩)
(明清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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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這家博物館,以後有機會還想再去看看。這些展品,我想大都是解放前外國人弄出來的,有買來的,有搶來的,也有偷來的。也有一部分是中外收藏家捐的。
我心裏也希望他不是靠拉琴來糊口,不應該這樣的呀,特別是華人。
去年夏天去ROM,荔枝拍的這些我們都看到了。謝謝分享,又跟著參觀了一遍。
以前在外國博物館看見中國文物覺得很親切,但現在總想著這些東西怎樣流落出來的。
美女記者視角獨特,向人們述說著平凡和不平凡的故事。。
新奧爾良是爵士音樂之都,街上奏樂的就等於擺攤賣紀念品的,是旅遊事業的一部分。菲兒那邊沒有地鐵的吧,如果地鐵裏聽音樂三步一回頭,上班都要遲到啦,地鐵裏有很多不錯的樂手,有的還帶擴音器,很悠揚,走老遠還聽見 :))
"對他而言就是份工作"
你這個角度也很有意思!如果把他們當作因貧窮而變相乞討,那我給錢是出於同情;如果把他理解成一份工作,那就不是基於同情了,也就是說,如果你不喜歡他奏的樂,或今天不想聽音樂,就完全可以不去“購買”他的音樂,也就不會有人來指責你沒有同情心。
這個話題越來越有意思了,謝謝留言!
我在波士頓地鐵裏也遇過一位,聽到鄉音很感動,就過去給他說,真好聽,謝謝!然後放零錢,他微笑示意,沒有尷尬或窘迫。
我有個國內的熟人去了法國,他學過畫,但不從事藝術職業。到巴黎後有正式工作,但周末也到聖母院外麵去為遊人畫像,賺些外快。後來其他擺攤畫像的人不樂意了,說我們是真正搞藝術的,或是藝術學生,你一個有正式收入的人還來跟我們搶生意。看來也不是所有的賣藝人都是為了糊口謀生。
博物館要擴建,原來的老樓不夠用了,就加造了現代風格的大廳,和你們盧浮宮的玻璃金字塔差不多意思。
後來不知為何事上法庭,還找留學生去翻譯。
我覺得有時如果沒有什麽藝術夢,該做什麽做什麽去,反而簡單,因為外國人會玩樂器會作曲的太多了,但隻是業餘愛好。
皇家博物館建築很有特色呀,令人神往。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如果這位老伯伯不是華人,而是白人、黑人或其它族裔,不知大家會怎麽想?因為地鐵裏、市中心到處有這樣的。還有露宿街頭的呢?那些才是真正的無家可歸的人 ...... 唉,想得太多了是不是。
和平飯店的老人爵士樂隊,連克林頓都去聽過,現在還有,但都不是原來的那批了。
南島比我更暖心。因為我那次沒給,之後想了好幾天。
問好梅子,二胡拉得好是很好聽的。街頭拉琴賺些零錢補貼家用,這不奇怪,但我疑惑的是這樣大包小包的拉著行李。這個畫麵揮之不去。
子喬好,舊金山的華人曆史悠久,博物館一定有更多精彩的藏品。我去過紐約的大都市博物館,他們的中國館藏品還沒有多倫多的豐富。
“他都不尷尬你尷尬什麽
肚子飽了才會想麵子裏子的 ”
現在想想,你這句話是對的,看來我的心還是有點冷。當時想到另一個方向去了,就是為什麽家人不去幫助他。中國人的家庭觀念比別的族裔重,不會讓老人淪落到這個地步。我還想到,還應該告訴他,要去尋求當地政府的支助,加拿大的福利和濟貧都是很好的。
謝謝留言。
魯濱遜這句話說得好極了。
小C好。看來我還是見得少,我那個城市還沒見過華裔老人賣藝,小青年偶爾有。
我也這樣,我甚至希望他不是真正缺錢。問好鬆鬆。
還用問嗎, 這麽冷的天他會喜歡在外麵涼快?
為了自己不糾結不尷尬, 於是回避
他都不尷尬你尷尬什麽
肚子飽了才會想麵子裏子的
該不該給他錢?為什麽我沒有,是不是我在回避這位同胞
這樣的表演形式收入真是少之又少,這總是讓我猜測他們坐在那裏不僅僅是為了掙錢。
很高興你也喜歡ROM,我這是第二次去,沒時間看完,下次還要再認真看歐洲館。謝謝留言。
弄弄和我一樣,容易糾結 :)
I would donate money to the erhu player if I were there.
I would donate money if I heard
洋蔥說得不錯,這麽冷的天氣,他還是想賺些錢。尷尬的是我。問好!
“地鐵經常有華人在那裏演奏,有些親切也有些難過。”
確實是這種感覺!一講到城外瀟灑了一圈回來了?
“搞得我至今心裏很難過。”
我糾結的就是你這種感覺,我還以為是我自己矯情呢!這家博物館所在的街也是名牌商店雲集。謝謝來訪。
“墳墓是怎樣從中國漂洋過海到了多倫多的?”
我也有這個問題,等下去查查,補充進去。西方博物館有很多藏品都是“殖民主義者掠奪過來的”。
“看見一人穿著前蘇聯軍服,手風琴在拉卡秋莎,”
俄羅斯人在街頭拉卡秋莎,旁邊一個中國人傾聽,五湖兄這個畫麵太棒了,我借去了。
多倫多這樣的地方一定有不少中國藝術家,也豐富了加拿大的文化。
“這倆曲旋律差別很大嘛。”
川兄嘲笑我是不是 :) 風大,沒聽清!
“這種場合下聽到二胡琴聲,肯定是會想到阿炳。”
二郎也有這種感覺,看來不是我的胡思亂想了。
我想這人選擇在博物館大門口拉琴,也是有這種用意的。
唉,看來是老先生學藝不精,這倆曲旋律差別很大嘛。
哈,菲兒,不是博物館帖,寫的是二胡,配了幾張博物館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