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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坦桑尼亞照片待補七

(2018-04-02 07:15:50) 下一個

第三站 塞倫蓋蒂之三

1

淩晨四點,幫忙照顧貓貓的小姑娘發來她與貓貓的親昵照片,提示聲驚得我心髒砰砰跳。在寂靜的夜裏這種科技帶來了天涯若比鄰的便捷也帶來了時差對我的困擾——擔心貓貓而不敢靜音的手機一直放在枕邊。想起了餘秋雨先生《行者無疆》裏一段話,大意是說國人放假不是“埋葬”工作狀態的自我而是疊加不同身份的自我,反而更累。此刻清醒在淩晨的賽倫蓋蒂草原上,失笑地想,我也得放棄貓奴的那一個自我,才能有更好的假期吧?

耳朵裏聽見了忽遠忽近的鳥鳴。四點鍾,對於夜行性的獵食動物來說,狩獵基本結束,該是回去睡大覺的時間,對於這片草原上的大部分鳥兒來說,則是起身梳洗離巢覓食的時間。它們披著十色羽衣翩然於草木之間,趁著夜的薄衿未褪盡,憑著銳利的眼光捕食著懵懂等天光的小蟲們。

胡思亂想了一陣,困意再次襲卷。被鬧鈴叫醒已經是六點。去餐廳的時候,門外樹上飛來一隻犀鳥。我邊用手機拍照,邊和先生低聲討論著它的具體品種。原本站在離樹較遠位置的兩位女同胞發現我在拍照,順勢一看也發現了犀鳥,她們立刻走向樹下,犀鳥便也立刻飛走了。

我不想過多指責同胞的旅遊積習,畢竟,能來坦桑還算是有點追求的,但麵對野生動物,能不能多點熱愛少點獵奇,多點欣賞少點占有,多點克製少點侵犯?這隻犀鳥原本可以被更多人欣賞,原本可以對人類環境有更多信賴,但她們的貿然靠近驚嚇了它。

八點鍾,準時出發,開始我們今天的八小時safari

沒開出多遠就遇見了一個黑背豺家族。一共五隻,在路邊走走跳跳,陽光給它們投下長長影子,影子也走走跳跳,分外活潑。不知道昨天暮色裏那隻小豺是不是這個家族的成員,借著想象力,這一家子更加令人感到親切。

安德魯也很高興,覺得剛剛出門就能拍到這種機警膽怯的動物,是一個幸運的開頭。果然,車又開了一會兒,我們看見了秘書鳥。

秘書鳥,百度介紹得名於它腦後的長翎。早年間歐洲人初見這大鳥腦後細長黑羽,聯想到耳後夾著鵝毛筆的文書,便命名了這草原上的文書員。而這大鳥其實是驍勇善戰,沒有絲毫文弱之氣。它們擁有猛禽中最長的腿,且腿上生有厚厚鱗片,是蛇類的天敵;它們通常獨來獨往,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它們保持沉默,自我區格於枝頭嘰啁的雀兒;它們的麵孔像鷹,卻甘願日行幾十公裏而不傲然飛淩於空;它們力量驚人,耐力出眾,是不露聲色的優秀獵手。風度翩翩,一身武藝,簡直就是鳥類中的趙雲羅成蘭陵王。當秘書鳥踽踽行於莽原上,自帶一種縱橫江湖嘯吟天地間的英豪俠氣。

穿行一小片密林的時候,車外掠過兩個小黃點。我們喊停了安德魯,慢慢倒車回去觀察,原來是一對犬羚。這是羚類中最小的品種,肩高隻有30-40公分,但模樣實在太清秀可人了,額上有濃密的簇毛,一雙日本漫畫式的大眼睛,忽閃的長睫毛,配上細長的四肢,一副我見猶憐的情狀。

犬羚奉行一夫一妻製,在一方死亡後,另一方會因壓力而隨之死亡。在人倫裏,這是標標準準的悲慟過度,心傷殉情。而奇特的是,這樣忠誠而依戀的夫妻關係裏,雌性犬羚會一直釋放吸引異性的氣味。這是要給丈夫添堵嗎?非也,竟是做妻子的一番苦心。雌性犬羚通過不斷刺激來使配偶有危機感,對周圍環境保持警惕性,從而更好保護妻兒。

此刻我們看見的這對犬羚正相對而立相互守望,偶爾有一隻低頭啃一口草,另一隻則目光逡巡負責全方麵警戒。安德魯說這對犬羚非常年輕,剛說完,它們倆就輕靈地跳躍著交換了位置,那姿態像是一對不知愁滋味的青梅竹馬在嬉戲。

這對漂亮的犬羚又是幾次跳躍,很快隱入了樹林,我們歎氣,真真是沒看夠呢。

轉了幾轉,一群狷羚出現了。群體不大,但毛色卻和之前看過的不同。之前的狷羚體呈深棕紅色,遠看像一群棗紅馬,這次的卻是棕黃色。說明這是一群很年輕單身漢,到處遊蕩尋找稱王的機會。

這狷羚的麵相看久了便覺得不善,細小的眼瞳缺少敦厚溫柔之感。細體會這名字,狷者,本義多解:拘謹無為,心胸狹窄,脾氣急躁,耿直固執,與不同字構成詞,含義各有不同。其中一義引申為孤潔,後來也多與狂介兩字搭配,始於形容魏晉時代文人風骨。狷者無為,狂者進取。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留下太多懷想與儒慕,那個痛苦又恣肆,放達又深沉的時代,文人是既狷又狂的,到了如今,狷狂一詞蘸飽了魏晉風度的水墨,繼承了一脈褒義。甚至被不求甚解者誤用,狷狂一詞隻當作“放達”、“狂傲”。這又說遠了。

而狷羚,應該是給命名者以拘謹焦躁之感,因此竟沒按常規從體貌上找牲來取名,而是從了氣質。這種情況在動植物的命名上是非常少見的,也可見狷羚的氣質是非常突出的。

2

賽倫蓋蒂,如此遼闊,卻是最容易紮堆見同胞的地方。有一次與滿載國人的車擦肩而過,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每一輛遊覽車都要劃分自己的領土,它們之間要如何決鬥?失笑之餘再深思,這片草原上的雄性們無論如何劃分領域,都無法改變一頭頭笨牛似的越野車在自己的氣味帶裏穿梭出入,這對它們是否算凶狠的挑釁?

但我應該是多慮了。當我看見那些大貓懶散地躺在車隊的陰涼裏,舒展在一片哢嚓快門聲中,顯然它們並沒有自尋煩惱地把越野當成入侵者。但我仍擔心會有不聽勸阻的同胞跳下車去挑戰獅子的權威,這種新聞看多了,會不自主害怕眼前多幾個巨嬰。

說句題外話:一些女同胞很有意思,來非洲看動物,卻把自己裹成了木乃伊,隻恨眼睛需要露出來,不然最好從頭遮到腳,一絲不透光,以保護自己的冰肌玉骨。

無關對錯,隻是,有礙觀瞻。

安德魯沉默地把車開向一片廣袤,離開了略顯喧嘩的車隊聚集地。視野變得極其開闊,隻望向天地相接處,掠過車外的也無非是斑馬、角馬、黑斑羚,越來越空曠,車內車外隻聽見風聲。安德魯像是鐵了心不說話,隻管把車開得風馳電掣,一如那句歌詞:年少時候愛追夢,一心隻想往前飛。

一棵低矮的刺槐吸引了我!我激動地大喊,安德魯安德魯!這是個多麽特別的構圖,一個倒伏的樹冠上停著三隻鳥,長風獵獵鼓動著它們的羽翼,它們迎風而立,高低有致,畫麵精巧得像人工擺布出來的一樣。

車慢慢往回倒,我急不可捺地開始按快門,生怕這三個小精靈離開這塊畫布。安德魯停下車,再次忘關引擎,車身的顫抖使我無法對鷹眼對焦。我輕輕皺眉,先生言簡意賅:“安德魯,引擎,謝謝。”他們旋即聽見我壓抑的驚喜呼喊:“那隻鷹在吃東西!”

安德魯伸長了脖子望去,不相信。事實勝於雄辯,我的鏡頭裏,那隻鷹正用爪按著什麽,彎鉤嘴不時掏食著。

我沒命地哢嚓完,幫先生架起600mm的鏡頭。拍攝對象太小,鏡頭裏找不到,我們收回鏡筒,有點著急地尋找那隻鷹,先生端住,然後由我那雙瘦弱的手推出,推向那個珍貴的畫麵。先生驚歎,真的真的安德魯它在吃一隻老鼠!

安德魯早已摸出了望遠鏡,一邊看一邊發出哇哦的長音。他心裏大概對這兩個中國人已經產生了敬佩之情吧?我腆著臉這樣想,是因為連經驗豐富的安德魯也沒留意到這開闊地上正在發生的故事。

樹上進餐這位應該是侏鷹,它身邊兩位是美麗的紫胸佛法僧,不知道這種組合意味著什麽,恕我臆想一下。侏鷹善於捕食地麵上的小動物,它捉住了碩鼠之後飛上伏地的刺槐,正打算好好享受午餐,卻不料兩隻葷素不忌的紫胸佛法僧湊了過來,妄圖以數量優勢豪奪碩鼠。侏鷹不打算正麵衝突,因此飛到了較低的位置,處於下風口,避免碩鼠的鮮味刺激到佛法僧,以溫和態度處理對外關係。紫胸佛法僧嘰咕了一陣,得出了按兵不動的會議結論,期待侏鷹會留點剩飯下來,以不兵而得食但又不太放心,便一遠近監視著侏鷹,表示施壓。因此,讓我們看到了這棵刺槐上從高到低分布的三隻鳥兒。

我沒有把這幼稚的故事說給先生聽,怕他哈哈大笑而破壞了拍攝大局。直到我們確認了一張清楚的照片——並且也沒可能拍得更清楚——不受幹擾的世界還給三隻鳥,開車走人。吃得起勁的侏鷹抬起鮮血淋漓的彎鉤嘴盯了我們一眼,似千言萬語。

3

安德魯的沉默駕駛終於揭盅,他帶我們來到一片巨石山崗,繞行在石塊邊,看獅子。

也許真的是太多的看獅子要求讓這個老實人條件反射了,隻要到了賽倫蓋蒂一定要繞到這裏來看獅子。確也不枉此行,這片地貌是特別的,在草原上散落著點點巨石,不知道是哪一個地質階段形成,不知道這些高大突兀的石頭經曆過什麽變化,不知道除了獅子是否有別的獵食者攀上這高崗。

繞行的時候,一隻飛龍平頭蜥蜴主動爬上石頭來當模特。之前見到它的同類都沒有它靚麗健壯,它仿佛也知道自己的優質,擺完一個造型就換一個,專業、敬業,最後目送我們離開。

安德魯又進入沉默模式,我們過了好久才分辨出是在往回走。

茫草原上出現了一座座土丘,看熟了《動物世界》的兩個中國人知道,那是穴居動物的城堡。貓鼬也是紀錄片大明星之一了,不過,之前已經請教了安德魯,答曰塞倫蓋蒂沒有貓鼬,那麽,這些城堡是別的獴科動物的不動產了。

正想著,隻見一片灰黃色在迅速移動!忙不迭地舉起相機,隻來得及抓拍幾張模糊的動態。先生更是尾大不掉幹瞪眼。

一群跟貓鼬很相似的小東西飛快鑽進了一座土丘,估計是媽媽在洞口掩護,數著娃都躲進家了,自己也一頭鑽了進去。而當爹的則殿後,看見妻子俱在,便悠然趴在了土丘上,好整以暇地望著遠方。

這種查不到品種,與貓鼬各處都很相似,不同是沒有貓鼬那對漂亮的黑眼圈,並且背部的條紋非常清晰。雖然此行無緣得見貓鼬,但能看見這群貓鼬的近親,也令人驚喜滿足了。

4、

視野裏的黑斑羚又多了起來,然後是大群大群的角馬,車經過一片河灘,不計其數的斑馬在河邊,河裏像盛夏泳池一樣擠滿了條紋動物。我們之前還沒見過這麽多的族群呢,正想問安德魯,他卻開口了:

“我們找個地方,吃飯。”

一說吃飯,才發現時間已經近十二點半,並且肚子馬上配合地咕嚕咕嚕起來。

安德魯把車停在一棵大樹附近,借得一車濃蔭。三個披薩盒形式的便當放在了車前蓋上,我們圍著車頭開始吃飯。

一群群草食動物遠遠走來,緩緩走過,一群接一群,沒完沒了。先生問安德魯,今天為什麽有這麽多?安德魯答,這裏是我們此行最靠近馬拉河的地方,角馬們聚合隊伍在做渡河的準備工作。難怪,這是從賽倫蓋蒂走向馬賽馬拉的過渡地帶,遵循基因招喚將從一個大草原遷移向另一個,奔騰的馬拉河讓動物們暫時停歇,集中在此休整集結,密度自然就變得驚人。

其實,在我看來沒完沒了的動物長列隻是先頭部隊,真正形成馬拉河壯觀渡河大軍的角馬們大多數還在享受賽倫蓋蒂的雨季,沒必要冒著生命危險過河去北方。整個草原過於遼闊,所以雨水帶的移動隻是讓最北麵的角馬們有所感受:草不如之前美味了,水不如之前容易喝到了。

緩衝地帶尚且如此驚人,到了渡河的時候,動物群體的龐大更令人歎為觀止。那些畫麵通過紀錄片激動了太多太多觀眾,我也曾經渴望著親睹萬馬奔騰踏天動地的過河場麵。但這些年慢慢了解人類的獵奇欲望已經嚴重阻礙了這場大遷徙,我早已滅了這念頭,而一次一次看見一字排開的車輛長陣封堵住角馬的彼岸,看見那些千辛萬苦泅過河爬上岸的動物們驚惶退回河水焦灼失措泡在水裏,我的憂慮,無以複加。更看見照片視頻裏長槍短炮後的各種膚色的“獵手”,湧上心頭的絕不是與他們比肩的憧憬,隻有悲哀。也許,漁陽鼙鼓動地來是很過癮,生死相搏翻江浪是很很難忘,但一己之私的滿足要斷絕幾百萬動物的生存之路為代價,太殘忍了,為了留下極少數人的精彩回憶而要侵害草原食物鏈的基礎永續,太愚昧了。

河岸邊什麽時候可以限製車輛數量?什麽時候可以規定停靠範圍?什麽時候可以還給遷徙動物們一條通暢的道路?這不僅僅是遷徙一件事,遷徙隻是一個環節,如果賽倫蓋蒂與馬賽馬拉這兩片大草原的管理者不能看得長遠,我們現在能看見的一切,都將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大批草食動物或在我們眼前聚集,或在天地間緩緩走過,我們一路讚歎這世界雄奇,漸漸偏離了它們前進的方向,又進入一段安靜的疾馳時間。

5

路過一片小河灘,亂石蒲草間,一個葦羚家族以美麗姿態進入我們視線。

被以葦字命名的物種,自然是喜歡在水邊玩耍的,自然是常常與蘆葦水草相伴出現的,我猜想,它們現在安靜美好的模樣,大概與當初命名它們的探險者、科學家所見的沒什麽差別。優美的體態、漂亮的毛色、溫柔的黑眸,讓人一下子就愛上。

當時我們離這群葦羚大概四五十米,安德魯停下車,便沒有再移動靠近一點的意思。他是專業的,我們信任並尊重他的決定,隻好讓鏡頭自己努力。拍了幾張並不滿意,我放下相機,放棄,就指望先生的長焦了。先生笑說,你先讓它們不要跑來跑去好嗎?太考驗臂力了。

這些可愛的小東西不時被草叢擋住,先生猶豫要不要祭出三腳架,我們正低語商量著,一輛車呼嘯而過!然後令我們目瞪口呆地衝向河灘,一直衝到水邊!

接下來,從車裏伸出幾顆黑發腦袋,一眼可辨的同胞們發出輕聲歡呼,開始一氣狂拍。我和先生對視一眼又同時轉開目光,簡直像被打了一耳光。最初求之不得的一點點不甘心被徹底打飛了——這些同胞們的確是拍到了,他們拍到的,應該都是葦羚緊張畏縮的樣子,因為葦羚們在最初的驚慌之後,立刻集合逃走了。

在水一方,空留漣漪。此刻我心裏隻有三個字,一句國粹:他媽的。

我簡直不敢看安德魯的眼睛。也許他已經看過很多這樣的情景,也許生性木訥,所以他沒有發表任何看法,但,他之前的不肯再靠近,就是一種表態。

那些同胞嚇跑了葦羚,百無聊賴地縮回車裏,隻有少數幾人聊勝於無地拍起了近處的一隻蒼鷺。對他們而言,花了錢飛那麽遠來,不拍個痛快怎麽能值回票價?但我希望他們易地而處,如果一群外國人翻過欄杆去拍大熊貓或者在金絲猴保育區窮追不舍,他們會不會覺得特別沒教養特別欠揍?人類建立起動物主題的國家公園,是以遇見為基礎的觀賞,safari這個詞雖然沿用,但追蹤遊獵的本義早已經改變了。

那話說回來,那輛車上的導遊想必也是長久服務中國遊客,深諳逾矩越規便可以賺更多小費,得更多回頭客,所以敢於突破同行的操作界限,明知這些動物容易受驚,明知那片草地上沒有別人的車轍,仍勇往直前,隻能說,希望導遊都像安德魯這樣堅持原則,這片草原會少很多侵擾。

回到沉默的行駛裏來,沿途停了幾次,拍美麗的鳥,帶娃的狒狒,最後在一群斑馬的陪伴下踏上歸途,在天色暗下來之前回到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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