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帶著雙胞胎兒子回到多倫多。賣了房子,搬進高層公寓樓。一個人帶著兩個兒子的安可,一身輕鬆,似乎更加生氣勃勃。有時安可也會帶著兩個兒子到琅牡家去玩。發現了冰箱裏的牛仔褲之後,兩個兒子都喜歡叫琅牡牛仔褲叔叔。 Sam and Eric 最喜歡爬到loft的閣樓臥室玩。每次半身吊出欄杆,總把安可嚇得一身冷汗。琅牡的Loft,太不適合四歲的兩個男孩了。到處都是高端三C產品,電線,電門一堆。有一次Sam 尿在了琅牡的白色皮沙發上,著實讓大人們一臉尷尬。
有個長周末,安可的丈夫會開車過來看兒子。他總是一臉的疲憊。短短半年裏,他似乎老了十年。雖然在紐約大學找到了兼職講師工作,但是照顧一個知道自己將離世的人是那麽的磨人。若是判了死刑,總還知道自己有剩多長時間。可是Crohn’s Disease,是一把懸在身上的刀。不知道幾時,刀會卡擦落下。不知道是會切斷了脖子,還是肚子。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死得了,還是半人半鬼的再拖半輩子。
安可在一個寒冷的三月遞上了辭職信。她在紐約找了個博士後的工作,這樣可以讓孩子經常見到父親。琅牡的眼裏,冒著寒寒的黃色火花。他砰一下關了辦公室的門,像要把安可給吃了。安可把鑰匙放在琅牡的寫字桌上,平靜地說:“我希望我的兒子能有父愛。”
琅牡英俊的臉,徒然扭曲了。安可一不留神,刺到他的最痛處。“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他需要我,我的孩子需要我。”
“你忘了他對你的傷害了嗎?”
“仇恨到我為止。”
“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傻的女人。”琅牡咆哮地象頭狼。
“是的,我傻。可是我倪安可敢說這輩子我真心愛過了。你敢嗎?我為我的愛情付出了我的全部,你敢嗎?你敢說,你全心全意愛我。愛我的兒子,願意做他們的父親嗎?你敢跟我去紐約嗎?”
“你在胡說什麽?你在犯一個最大的錯誤!”琅牡的字正腔圓的中文,總是有那麽些不對勁。
“好,你是永遠正確的。你的勝利不就是打垮別人嗎?你的成功不就是你家裏一件件襯衫和高級汽車和冰箱裏的牛仔褲嗎?你連自己都勝不了,你還想勝過誰?”安可衝動了,把想說的一股腦兒丟出來,推開門。也不顧整個辦公室裏的人對著她目瞪口呆。
每個星期五的晚上11點到2點,琅牡遊走在多倫多downtown 女皇街的高檔酒吧中。他想要把安可從自己的心裏挖掉。就像他把父親,美國,香港,大海從自己生命裏清除了一樣。但他知道了原來安可的檸檬香,就是沒有高級香水,沒有幹洗店,隻有洗衣粉的味道。他終於知道,凍香蕉比gelato好吃。殘缺的愛情,濾過了安可的心就完美了。因為安可就是完整的愛情,就像Thomas一樣。
琅牡坐在Thomas的木舟上,心不在焉地垂釣。看著Thomas從褐紅色變成銀色的頭發和睫毛。“Thomas,你和我母親在一起隻有六年。你後悔嗎?”
Thomas從自己的老年瞌睡中醒來,有一些驚奇,有一些笑意。“後悔?我為什麽要後悔?我真的非常感恩我能在這一生再次遇見你的母親,並且和她相愛。”
“再次?!”琅牡的表情有些僵硬。
Thomas會意,忙解釋道,“不,不,不,我不是你的父親。如果這是你想問的問題。你是一個不喜歡分享自己感情的孩子,所以我也一直沒有對你說我的故事。我也曾去過越南,當然我是加拿大派去維護巴黎和平條約。我在擁擠的碼頭看到你和你的母親。那時你還很小。你的母親被人群推倒在地上,我跑過去扶她。我發誓,她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麗的女人。我想保護她,照顧她。可是她那時堅決地要找你的父親。她托我找你的父親,她真的很愛他。後來她不辭而別,帶著你去了香港。”
“Thomas,你知道我的父親在哪裏?”
“是的,他還活著。你母親也是知道的。你想去找他嗎?”
琅牡的釣竿一點一點地沉浮著。
“我和你的母親在一起,隻有六年。可是,我真幸運,真幸運能夠遇到她。。。”Thomas 又露出他常有的幸福表情,似乎這輩子他贏了人生的大滿貫。
紐約9-1-1事件,全國警戒,全世界關注著。電話裏傳來字正腔圓卻總有些外國的表達方式。 “你們一切都好嗎?”
“琅牡。。。恐怖襲擊還在繼續,琅牡,世界上怎麽有那麽多仇恨?” 安可嗚咽著。不需要客套的問候,隻需直接表達自己的感受。
“我不知道,但是,仇恨到我而止。” 琅牡說,像是一聲莊重的諾言,“安可,我學會了遊泳。今年初我還去美國找到了我父親。看到他和我一樣的綠眼睛, 和老得不像樣的臉。。。”
琅牡斷斷續續地說著,安可似乎在電話裏和外麵聽到了同樣的警鳴聲。 “琅牡,你在哪裏?” 安可走出大樓門,門口停著是琅牡,開著一輛Mini-Van在那裏,看著自己。
(完)
附:寫於波士頓馬拉鬆爆炸事件後。啟發於和好友的對話,和一本關於愛情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