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亂彈 — 第六十五回 鳳凰不翔

紅樓亂彈 — 第六十五回　賈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鳳凰不翔

鳳凰是我們華夏先祖的精神圖騰，鳳一直被當作是高貴和吉祥的象征。這從一些成語裏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如“鳳毛麟角”，“人中龍鳳”，“望子成龍，望女成鳳”， “鳳鳴岐山”等等。《說文解字》裏雲：“鳳，神鳥也，天老曰：鳳之象也，鴻前麟後，蛇頸魚尾，鸛額鴛腮，龍紋虎背，燕頷雞喙，五色備舉，出於東方君子之國，翔翔四海之外，遇昆侖， 砥柱，濯羽弱水，莫宿鳳穴，見則天下大安寧。” 《離騷》裏有“ 吾令鳳鳥飛騰兮，繼之以日夜”、“鳳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另外，大量的出土文物也有力地佐證了鳳舞九天是我們祖先的崇拜。

王熙鳳無疑是《紅樓夢》中形象最豐滿，塑造最成功的人物之一。凡是看過《紅樓夢》一書或者電視劇的人，相信一提起鳳姐，這個場景就會躍然眼前——

“一語未了，隻聽後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黛玉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係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隻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這個人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係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麵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黛玉連忙起身接見。賈母笑道：‘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這裏有名的一個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謂作‘辣子’，你隻叫他‘鳳辣子’就是了。’”

“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足見其美豔！接下來的很多回裏，曹雪芹不惜筆墨，以 千皴萬染的筆法立體全方位地向讀者呈現了一個活靈活現、多彩多姿的鳳姐。在這一回裏，更是通過小廝興兒之口，對王熙鳳作了一次比較全麵的總結——

“提起我們奶奶來，心裏歹毒，口裏尖快 …… 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兩個人，沒有不恨他的，隻不過麵子情兒怕他。皆因他一時看的人都不及他，隻一味哄著老太太、太太兩個人喜歡。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沒人敢攔他。又恨不得把銀子錢省下來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說他會過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討好兒。估著有好事，他就不等別人去說，他先抓尖兒；或有了不好事或他自己錯了，他便一縮頭推到別人身上來，他還在旁邊撥火兒。如今連他正經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說他‘雀兒揀著旺處飛，黑母雞一窩兒，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張羅’。若不是老太太在頭裏，早叫過他去了 …… 尤二姐笑道：‘ …… 我還要找了你奶奶去呢。’興兒連忙搖手說：‘奶奶千萬不要去。我告訴奶奶，一輩子別見他才好。嘴甜心苦，兩麵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隻怕三姨的這張嘴還說他不過。好，奶奶這樣斯文良善人，那裏是他的對手！’尤氏笑道：‘我隻以禮待他，他敢怎麽樣！’興兒道：‘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說，奶奶便有禮讓，他看見奶奶比他標致，又比他得人心，他怎肯幹休善罷？人家是醋罐子，他是贅醋甕 …… ’”

這段對鳳姐性格為人的長篇大論基本屬實，大家可以從之前的章回裏得到佐證。當然，興兒隻講了王熙鳳性格陰險惡毒的一麵，而對其光明美好的一麵隻字未提。相信讀者通過一路閱讀下來，對這個有見識、有“殺伐決斷”、“曆練老成”、爭強好勝、知人善用的“脂粉隊裏的英雄”已經了然於胸了。就是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比不過她。假如那優柔寡斷的西楚霸王有鳳姐“殺伐決斷”的一半，想必也不會落到最後烏江自刎的地步吧！

鳳姐的膽見卓識和才幹是毋庸置疑的，不愧為人中龍鳳。然而，她終究無法成為一個英雄，不但如此，還因為她的胡作非為，加速了賈府的沒落與滅亡。從鳳姐一係列的言行，我們不難看出她利欲熏心，貪得無厭，“從來不信什麽是陰司地獄報應”。自從在尼姑庵坐享了三千兩銀子後，其膽識愈壯，有類似的事，“便恣意的作為起來，也不消多記。”至於私自放貸，克扣月錢更是不必說了。

由於其極度的貪婪，為了達到目的，難免要拉幫結派，假公濟私。這從給賈薔、賈芹、賈芸等人委派差事，以及曾欲趕走周瑞兒子的一係列事件上看得分明。為了獲取上級的信任她更是極盡阿諛奉承、花言巧語之能事。最後達到了欺上瞞下，一手遮天的局麵。當然，這也不能全怪王熙鳳，因為那是一個缺乏監督舉報機製舊社會大家庭。

人生而有欲，這本無可厚非，關鍵是如何把握一個度的問題。古人說的好，“無欲則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用孫中山的話來說就是“天下為公”，老毛的話則是“為人民服務”，老江的話自然是“三個代表”。像鳳姐那樣對金錢和權力有無休止的貪欲，你如何能指望她能為了大家族的利益而放棄個人的利益呢？怎麽能期望她不幹挖牆腳的事，不做傷天害理的孽呢？！

曹雪芹對王熙鳳的才幹無疑是很賞識的，這從給她的姓名可見端倪。姓王，名中有鳳。《說文解字》和《離騷》裏都有鳳舞九天的說法； 《楚辭》宋玉《對問》：“鳳凰上擊九千裏，絕雲霓，負蒼天乎窕冥之中。”《 莊子》裏更有“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裏，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去以六月息者也。”飛禽的誌向在於自由地翱翔於九天之上。故人們常把遠大的誌向，稱作鯤鵬之誌。作為百鳥之王的鳳凰，理所當然應當是翱翔於廣袤天宇的鳳凰。那麽我們來看看王熙鳳是一隻怎樣的鳳凰呢？——

“ 後麵便是一片冰山，上麵有一隻雌鳳。其判曰：

凡鳥偏從末世來，

都知愛慕此生才。

一從二令三人木，

哭向金陵事更哀。 ”

那是一隻停留在冰山上的鳳凰。 我以前總以為王熙鳳的“熙”僅僅代表熱鬧喧囂的意思。但現在我終於明白這個“熙”到底是什麽含義了，在我看來它應該是“息”的意思，即“王息鳳”。一隻美麗的鳳凰因為塵世欲望的拖累，無法或者不願翱翔於九天，而寧願行走於地麵！正如其唱詞所說的那樣，讓人悲哀！

“【聰明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歎人世，終難定！”

紅樓中那隻美豔的鳳凰已灰飛煙滅，了無蹤跡。而現實當中，我們依然能看到不少不飛的鳳凰。他們被自己無止境的物欲所控製，失去了飛翔的欲望或者能力。他們最初憑借自己華美的外表和才幹獲得上級的信任，隨後因為各種欲念的誘惑，在監督製約機製不完善的情況下，欺上瞞下，一手遮天，幹盡了以權謀私，損公肥私的勾當。這些人當中，有些一開始就心懷邪念，挖空心思爬高位，如《紅樓夢》中的賈雨村之流；有些是後來被逐漸誘惑拉下水的，如老革命胡長青之流。

在我們沒有依據判斷一個人的意圖是好是壞時，采取“不管黑貓白貓，能抓住老鼠就是好貓。”的權宜之計也無可厚非。隻是擔心這些“黑貓”得勢之後，因沒有相應的製約措施，而任其朋黨比周，胡作非為，把原本是白色的貓，都染成黑色的貓，或者將白貓都迫害致死。因此，當今的監督和製約機製還需要不斷的完善和強化，否則我們將看不到滿天飛舞的鳳凰，看到的隻是在地上爭相奪食的雞！

是鳳凰，你就翱翔九天吧！給熱愛你的人民帶來吉祥、美好的明天！

03/02/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