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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二 回 霧裏看花水中月

(2007-06-14 18:11:18)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二 回 霧裏看花水中月  第一百零二回霧裏看花水中月  昭元思前想後,還是隻好放棄了想要多留幾天、多吃些那些異果的想法,覺得還是當穩妥些,早些出發些為上。他心頭暗暗苦笑:“除了笨人早努力盡人事之外,恐怕就隻有夏瑤琴的神鷹能幫忙了。可她乃是可遇而不可求之人,不論什麽都可來一句‘命運不能作弊’,立刻就能擠得我啞口無言。嘿嘿,她還笑我,說我此行會帶個老婆回去,卻不知我連命都險些丟在這裏了。唉,別人怎麽能靠得住?什麽都隻能老老實實靠自己。況且這小溪說不定還隻是現在能勉強浮起小筏,若待雨停,隻怕會幹上大半。那時若隻能浮起樹枝,那便想走也不好走了。要走的話,還是得趕快些,莫要拖泥帶水。”  當下昭元費了一日氣力,紮了一個小小草筏,多裝了些那種果實,便準備深夜出發。這小溪乃是山溪,礁石無數,又在雨後,水流澹急,暗夜行船絕非好事。但他也不得不如此,所希望者,自是為了借夜色掩護,以防萬一上麵還有人在偷偷觀望。  昭元手腳麻利,到得前半夜,已是準備妥當,隻等後半夜猴最困、最鬆懈的時候出發。他既然已是反正要走,便也不懼,徑直解開了那猴王的束縛。那猴王這段時間未受折磨,也就不怎麽反抗,解開之後居然似乎還有些臣服之意。  昭元微微一怔,想了一想,才勉強明白:人本來便和猴子相近,山猴又是以打架定尊長的。自己既然擒住了它,令它長久無法逃脫,自然它也就有臣服之意。隻可惜自己實在沒功夫來當猴王,隻好辜負它一番擁戴美意了。  昭元透過那半稀不稀的樹葉遙望星空,推算時間已近五鼓,便躍上草筏,在被諸樹掩映的小溪上順流而下。群猴見這不速之客離開,似乎也是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三三兩兩吵吵鬧鬧相送,不知是恨是懼,還是依依不舍不舍,但總之是百感交集。  這等水上順流飄行,的確遠比陸行要省力得多,卻也有一樣壞處,那便是單調之下,極其容易睡覺。昭元連日來疲倦已深,精力巨耗,雖然偶有小補,畢竟一時間還是積眾難返。現在他忽然安然水上自行,自然一切都易鬆懈。他明明知道自己隻要一閉眼就會睡著,可還是怎麽也熬不住。終於,他在看到草筏飄出最窄處後,稀裏糊塗睡了過去。  才睡不久,昭元便忽聽轟的一聲,自己竟然已是莫名其妙地在水中了。他知道八成是草筏被礁石碰翻,便也不以為意。他勉強起來,在淺水中將草筏翻過來重新緊了緊,便又出發。忽然間他心頭一動,急忙四處搜尋那些被碰得四散而飄的青綠果實,卻已不及,十成中便連半成都還沒撈起來。他心頭不禁大是懊悔,但立刻又想:“前麵定然還有,不過再費些功夫便是。……嗯,我自先將這些剩下的都盡量吃掉,免得又翻又丟的浪費。”  等他又一次被昏睡中的礁石折騰醒,已是白天。放眼望去,前麵略顯開闊,卻還是完全無甚麽人跡可辨。估算行程,彎彎曲曲當又已行了百把裏。昭元雖然微覺失望,畢竟也是有了些心理準備,並不太過頹喪,便先靠岸找些山糧。不料他找遍了半座小山,居然一株那種樹也沒有,隻能摘些花紅蛇莓,挖些山藥木薯,取些岩鹽,鬱鬱而歸。這一日隻吃這些,自然更是倍覺前一兩日所食之美,大為失落。但他心頭卻還安慰:“前麵當還有。”  然而接下來又一日,前麵雖然也是各種野果生的熟的殘留不少,可自己最想的那種樹,卻連影子都沒見。昭元大是不爽:“難道還真是隻有那個地方才有麽?”再一想,也那裏便如鍋底一般,此物隻怕的確難以傳發而開,說不定那群猴子還真是一直在獨享這世上美味。昭元苦笑一聲,拍了拍懷中之籽,心道:“看來要再嚐美味,隻怕還要許多年後了。”如此一連數日,昭元已幾乎完全絕望,但幸喜功力還是漸漸恢複起來了。  這天晚上,昭元又一次睡夢中被翻落水中,卻忽覺周圍山勢很是奇特,就留心看了起來。原來前麵一路飄來,雖然荒涼,但兩邊還主要隻是林草為多,岩石為少。可現在,兩邊卻到處都是黑沉沉的怪石,一個個奇形怪狀,就如一個個潛伏著的妖魔鬼怪。  昭元大是驚奇,睡意自然全無。他開始還一路讚歎,但到後來,見前麵越來越黑,這些怪石越來越詭異,便如沒有盡頭一般,心頭忽然一驚:“不好,不會直通海邊都是這樣吧?那樣我可怎麽補充野果啊?”想起剛才一翻之下又是什麽都沒有,不免更是懊惱。  但無論如何,自己也隻能硬著頭皮漂流下去。忽然,前麵似有一處極大的黑山橫擋著,似乎小溪流到這裏,將有一處極突兀的大轉彎。昭元凝注精神,小心翼翼避免著那些半露不露的礁,一點點地靠近。水流越來越急了,前麵水石亂撞的聲音也越來越大、越來越是嘈雜,與這兩天行舟時的恬靜完全相反。  昭元正自感慨,忽然覺得有些不大對:原來這水聲,竟然越來越象是什麽瀑布砸落的聲音,根本不象是溪流拐彎時浪擊岸石之響。可他幾乎還沒來得及動念細想,前麵一個拐彎處已現出了一個黑黑的大洞,就如鬼怪巨口一樣,將溪流完全吞入了其中。  昭元嚇得心膽俱裂,立刻便要跳開草筏,死死抱住一塊半露礁石。可是那湍急的水流就象是魔鬼的巨舌,居然半空中一下將他攔住卷住,立刻便把他拉入了那黑沉沉的巨口。昭元心頭絕望萬分,隻能全力屏息抱頭,防止隨瀑布衝落時頭部直接撞上什麽暗礁。這個時候,他已隻能心底裏乞求這不是一處暗河,自己還有可能流出。  轟天巨鳴中,那魔鬼之舌吞卷著他,將他順著瀑布之勢,狠狠按入了水下好幾丈的地方。昭元拚命翻滾著,想要上浮,可是水底那縱橫交錯的暗流,就象是無數雙拉扯著的鬼魂之手,令他幾乎都完全喪失了能浮上去的信心。  水浪轟鳴著,衝撞著,打壓著,可昭元終於還是勉強浮了上來,吸上了一口救命之氣。忽然,他的頭猛地撞上了一塊礁石,痛得他眼前金星亂冒,幾欲暈去。那濺起的巨大水花嗆得他劇烈咳嗽,可是他的聲音跟自然的巨響比起來,簡直就是等於沒有。他眼前完全是一片純粹得不能再純粹的黑暗,令他幾乎有一種完全被忽略不計的感覺。  昭元終於放棄了掙紮,無力地隨水而飄,一麵想保存些體力,一麵期望自己不是被旋渦吸入什麽地下石縫。水流帶著他流開,越來越遠了,可是那種他最害怕的旋渦感卻偏偏越來越明顯起來。昭元大驚,拚盡全力想要去脫離那股吸力,可卻再也找不到一塊礁石借力。  昭元絕望之下,忽然奮起全身力氣,猛地從水中跳了起來,竟然象是摸到了半空中斜伸出來的石壁。可那石壁卻是出奇的光溜圓滑,完全無可借力攀爬。昭元心頭徹底絕望,猛然一掌拍向那石壁,就象是要在臨死前將其擊碎,讓它替自己墊背一般。不料這一猛擊之下,他身體反躍回去,竟然又撞上了另外一邊的一方突出石壁。  昭元被這一撞更是撞得生疼生疼,恍惚間這邊似乎有借力之處,急忙便要回身抱住。但他這一撞已經彈開了少許,眼看已抱之不住,隻好又是一記劈空掌出來。這一次他反震之後,身體明明是要彈回一邊的岩壁的,可到了預計的那裏,卻竟然還在空中。緊接著他身體已是半截入水,而且水流方向似與先前要吞噬自己大方向不大相同。  昭元大吃一驚,知自己還是落入了另外一條暗河分岔,急忙就又想躍身起來。不料那處岔道雖然極不明顯,但卻流速極快,隻是不甚象有暗河將入岩隙那樣的旋渦般的吸力。他整個人已迅速被水流卷帶過去,身體方位已大變,再躍起時頭部一痛,竟然狠狠撞至了一側斜拱而出的山岩。昭元頭痛欲裂,終於再一次徹底放棄了掙紮,聽天由命。那水流雖然很快很急,但卻始終沒有出現旋渦,隻是將他急速帶往更深的黑暗。  也不知過了多久,昭元忽然發覺前麵似乎有一絲光亮。這對於他來說,簡直不啻如一艘生命之船,頓時鼓舞起了他那早已放棄了的抗爭意念。他定了定神,看清楚那裏的方位,漸漸遊到水流之一側準備。等那光亮越來越近時,他終於抓住了一處適合借力的地方,一翻身脫離了水流。  這裏居然顯得出奇的幽靜,盡管極遠方那各處山溪瀑布匯流的轟鳴聲,依然還能隱隱約約聽見。昭元揉了好一會眼睛,才終於完全看清楚了這裏的基本地勢。他慢慢朝那光亮走去,卻越來越疑那不象是從外麵接受到的自然天光,而更是一種珠寶般的神奇光芒。  昭元微感失望,但無論如何,隻要有了光,就會有生命的希望。他咬牙走將過去,轉過一道道石彎,終於發現了那光芒的來源。原來那水流已流得越來越象一道水渠,渠壁的一側懸掛著一顆巨大的夜明珠,正自發出柔和而又奇異的彩光。  昭元見那夜明珠圓潤巨大,通體晶瑩,美麗之極,心下不由得感歎:“我雖見珍寶無數,卻還真沒見過這樣大的夜明珠,被如此隨便地拿來照明的。”他一步步前行,忽見不遠處又有一顆一模一樣的夜明珠。昭元此時已無絲毫懷疑,知道前麵一定有人煙……不,未必有煙。  昭元打點起精神,朝前飛奔。那些夜明珠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大,越來越美,越來越亮,將整座通道照得晶瑩剔透,簡直就象是傳說中珍寶雲集的海眼晶宮。昭元歎為觀止之下,情不自禁地又慢了下來,邊走邊驚歎這美不勝收的地宮仙境。  忽然,昭元發覺前麵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慢慢來回動,很象是鄉野人家的水車舂米的聲響。他心下奇怪:“這裏的人家,肯定……肯定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難道也要舂米不成?”待再行了一段,忽然一幅極壯觀的景象出現在他麵前,令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前麵已現出了一座金壁輝煌的洞室,其內有兩男一女三尊巨大的雕塑,每一尊都有三丈來高。那尊坐著的女像通體發出奇異的白光,幾乎象是半透明,透著一種說不出的神秘。那兩尊跪著的男像則都是通體碧綠,也時不時地顯現出貓眼般的奇光。顯然,無論男像女像,都是由極巨大的天然珍寶直接雕成的。而且更令人叫絕的是,那兩尊向女像呈跪姿的男像,竟然還都在一下一下地磕著頭,顯是有人在內造了用水流驅動的機括,以為動力。  昭元呆呆地看著,半天都合不攏口,就象是傻了一樣:“天哪,人說玉山玉山,今天我才知道什麽叫作玉山。要是這女像倒了,那不就是玉山傾倒?”他再細看這三尊玉像,忽然覺得它們竟然還都象是跟自己有些熟悉,可是卻又都似是而非。  其中一尊男像似是身著王者之服,另外一尊男像則是穿著一襲很寬大、很普通的袍服。二人都是人屆中年,氣宇軒昂,似乎怎麽也無法想象他們居然會去跪拜什麽人。那尊女像約莫三十歲年紀,相貌極美極美,當真是儀態萬方,流光四溢,簡直讓人無法相信這樣的神韻居然能夠被雕刻出來。而且更怪的是,她就象是有一種與生俱來、極天然的高貴氣質,讓昭元莫名其妙就覺得,讓那兩尊男像去拜她是理所當然,半點也不勉強。  昭元傻傻地看著,情不自禁地想要上前去摸摸他們,真正體會一下他們的神韻。可他卻又莫名其妙地有些畏懼,似乎這三尊雕像都已跟活人一樣,完全容不得自己這野人褻瀆。盡管那兩尊男像身上還刻著許多“厚顏無恥”“負心薄幸”之類的話,似乎極是隨便、極不珍視,但他不用細品就知道,這三尊神像必然都是極古也極珍貴之物,而且也都代表著什麽深遠的意義。他們……他們是些什麽人?怎麽會成如此情態?  昭元呆呆望著他們,已經完全無法把他們看作雕像,而隻能看作三個活生生的來自遠古的活神仙;自己無法跟他們說話,隻可能是因為自己的愚蠢,絕不可能因為他們是雕像。不知不覺間,他竟似乎在苦苦企圖進入某種幻境,潛意識地想要跟這些雕像交通意識。  可是,就在昭元如癡如幻的時候,那幻境中竟似忽然現出了一個鬼魂。那樣美好的幻境中,怎麽可能有鬼魂?昭元忽然警覺起來,立刻掉頭躍開,果然發現眼前出現了一個渾身全白、似曾相識的蒙麵女鬼……不,蒙麵仙女。  那少女雖然麵蒙輕紗,但是她的任何一個動作,卻都如有日月輝映一樣,令任何人都無法去懷疑她的絕世美麗。那層輕紗朦朧而又縹緲,仿佛在她的美好上籠罩了一層若有若無的神秘光環,讓人情不自禁地就願意不惜一切代價,隻求去看一眼她的容顏。  那少女望過來的目光本來既冷漠又鄙視,可忽然間似乎認出了昭元,頓時眼中閃現出幾乎不敢相信的羞喜之色。但她才似要開口,卻又似發現了什麽似的,立刻便又流露出無法抑製的羞意,幾乎都要立刻轉過身去。昭元望著她那突然側身、儀態萬方的樣子,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一種久已忘卻的羞辱立刻翻滾上來,頓時渾身熱血都象是要爆炸起來。原來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他逃離中土時,在玉門關遇見的那個罵他是小賊的少女。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二 回 霧裏看花水中月(二)    昭元隻覺自己的頭幾乎都象要撐爆,因為那一聲小賊不但深深傷了他的心,更險些導致他真的葬身古墓、真的永遠萬劫不複。他知道自己無法理直氣壯地去以那一聲“小賊”來恨這少女,可是……她以色相來誘拐高手名宿,這如此卑劣的行徑,怎麽能不讓自己恨?  那少女雖然微微偏過了身體,但似乎還是能感到昭元正死死盯著自己,那微微露出的小臉更是紅霞亂飛。但昭元自從被那斑竹林中少女給耍過之後,早已對這等羞態極為警惕,更別提這少女前科確鑿,這也明顯是在想勾引自己?  那少女的餘光微微瞟過來,見昭元還沒有意識到他下身草裙幾乎已是沒有,更加羞窘無及。昭元見她目光微觸自己,似乎隱藏著無比的誘惑,更是幾乎冷笑出聲。那少女終於象是下定了決心,輕輕道:“原來是你啊。你……你的……”說到這裏已是說不下去。  昭元忽然哈哈大笑:“不錯,正是當年的那個小賊!隻不過當年的那個小賊,現在已經成功竊國,甚至已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了!你在故人麵前,怎麽還這麽賣力地裝什麽少女羞態?你還能怕看見什麽?”那少女全身一震,幾乎象是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話。  昭元望著她那竟然天衣無縫的震驚眼神,更是打心底裏覺得惡心和鄙視,冷笑道:“姑娘,故人麵前,何必如此遮遮掩掩?這些年來,不知道姑娘已領多少高手過了玉門關?”那少女聽他如此羞辱自己,嬌軀頓時顫抖了起來,顫聲道:“你說什麽?”  昭元冷笑道:“這些年來姑娘到處妙施色相,普施雨露,早已是兩相其樂,各得其所。既然姑娘做都做了,又何必這麽怕人說?”那少女呆呆望著他,眼中似乎現出無可理解的哀怨神情,身體更已是被他這些話擊得搖搖欲墜。昭元冷笑道:“沒用啦,沒用啦!在下早已曾經滄海,姑娘何不省些力氣,大家坦白些相見?敢問姑娘,那些高手們現在何處?姑娘反正是普施雨露,人盡可夫,難道現在還沒厭倦他們?若是如此,何不將他們還回塵世?”  那少女癡癡地望著他,晶瑩的淚珠已不知何時起在她眶中滾來滾去,就象最純潔的心反而蒙受了最重大的冤屈和羞辱,完全無可相信這世界的顛倒。昭元心頭莫名其妙的一顫,幾乎險些被其所趁。他慌忙狠狠擊了自己一拳,咬牙冷笑道:“姑娘為何還不肯答話?莫非姑……莫非那些高手都已死了?”  昭元本來還要說出更尖刻的話的,可是不知為什麽,卻又說不下去,便隻好臨時改口。但他似乎覺得自己這樣有被她眼神控製之嫌,立刻又極高傲、極鄙視地望向那少女。那少女迎著他的目光望過來,許久許久,眼中的淚意終於漸漸隱沒,眼神也越來越冷,越來越涼。可昭元卻情不自禁地鬆了口氣,似乎敵人終於被自己逼得現了原形。  那少女的目光越來越冷,就象是在隔著昭元的肉體,割刺著他的靈魂。忽然,她冷冷道:“不錯,他們還在我那裏,而且也都是我布施色相而擒的。你很恨我是不是?你很鄙視我是不是?我告訴你,你恨我恨得還不夠,鄙視我鄙視得更加不夠。”  昭元冷笑道:“你未免感覺太好了吧?你怎知我鄙視你鄙視得不夠?”那少女被他這更尖銳的諷刺刺得全身一震,竟然不怒反笑,道:“說不夠,是因為你的鄙視,在我看來卻是歡喜,是高尚。你想不想看看我究竟高尚到何種程度?”昭元大笑道:“我很有興趣。”  那少女忽然搖了搖頭,冷聲一笑,道:“你以為你不是小賊了麽?我告訴你,你雖然翅膀硬了,但終究還是隻配當一名小賊。”昭元見她眼中寒芒忽閃,正自戒備,忽然那兩座正自磕頭著的巨大雕像突然朝他猛撲過來,就象是要將他徹底壓成齏粉。  昭元完全沒有料到,這麽高大笨重的巨像,居然還能向自己撲過來,幾乎都忘了躲閃。但他終究曾曆萬險,那本能的騰躍幾乎已經不需要他的意識來指揮。可他才要騰身躍起,腳下竟然突的陷出一個黑黑大洞,立刻便令他那企圖蹬下的腿蹬了個空。那少女忽然在這間不容易發之際拋來一道七彩絲索,就如神光彩虹一般,橫貫昭元麵前。  昭元情急之下,立刻伸手就要抓過借力。那彩虹突然靈蛇般遊走他全身,迅速便將他捆帶得在半空中連翻好幾個跟頭。昭元大急,猛力一拉,不料彩虹的那一端突的鬆開,頓時令他完全跌入了虛空。正在這時,那彩虹突然又是一緊一帶,他已被抖向一處黑洞中升起來的極粗鐵籠。昭元大喝一聲,已在空中正過身形。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蹬實借力,那八根籠柱忽然全都平伸而下,頓時將他筘得動彈不得。原來,那竟還是八隻能被機括驅動的鐵手。  那少女冷笑一聲,道:“小賊,你現在才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麽?”昭元怒道:“你可敢與我正麵相搏?”那少女哈哈笑道:“我是你心目中的賤人,自然要用賤人的手段。你是我心目中的小賊,自然更要用對付小賊的手段。你配如此氣憤麽?”  昭元一時語塞,完全答不出話來。那少女忽然極美妙地淩空越過他麵前,拂了他好幾處穴位,等她躍至這大洞的另一邊時,似乎已開動了什麽機括。那些鐵手立刻鬆開了昭元,彩虹閃處,他已被甩上了地麵。那兩尊撲下來的巨像,也恢複了原來不斷磕頭的情狀。  那少女裙袂飄飄,慢慢走到昭元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昭元完全隻能伏在地上,甚至連抬頭都已不可能,隻能狠狠上翻眼睛,想要跟她對視。那少女忽然將他倒提了起來,反掛在兩尊巨像中間的一根玉欄上,讓他能和自己對視。  昭元被她擺弄地怒極,正要破口大罵,那白色巨像內側忽然轉出了兩個少女的身影。昭元晃眼一望,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衣龍女竟然也在這裏?  白衣龍女似乎也發現了是他,立刻便驚呼出聲:“你……是你?”但她便覺出昭元如此倒吊,極是不雅,秀臉頓時通紅,幾乎要轉過身去。昭元見她並沒有立刻挺劍要殺自己,不知是禍是福,但見她和另外那名少女都如此羞見自己之態,也不自禁地臉上大紅起來。他猶豫又猶豫,一聲“龍女妹妹”終於還是縮了回去,隻是道:“你怎麽也在這裏?”  白衣龍女不答,隻是走到那少女麵前,道:“姐姐,你是在跟他生氣,才觸動的負心人?”那被稱為姐姐的少女冷冷道:“不錯。”那名跟白衣龍女一起出來的少女見她麵色不對,似乎欲言,卻又終於沒敢說什麽。白衣龍女看了看他們神色,忽然湊在那被為姐姐的少女耳邊說了幾句話。那少女忽然怒道:“別說了!”白衣龍女急道:“可是……”  那少女忽然纖手一揚,昭元便已是什麽都不知道了。等他醒來的時候,耳邊竟是呼呼風聲,定睛一看,自己居然已是在一頭翱翔著的黑鷹身上。他忽覺周圍奇冷,似是到了什麽極北苦寒之地;但看自己全身,卻已被胡亂套上了幾件衣服,不再那麽衣不蔽體了。他猛一回頭,卻發覺那少女正坐在自己身後狠狠看著自己,慌忙轉回頭去,不敢對她眼神。  自昭元醒來之後,那少女完全沒有半句話。可昭元卻非常明顯地感到,被她目光從背後看著,簡直就是如芒在背,甚至能讓自己心頭都有些發虛。昭元幾乎都想要扭一扭身體,但卻又不肯做這屈服於她目光的舉動,更不願意扭轉身來麵對她而坐,也就隻能咬牙堅持。  這時雖還隻九月末十月初,但夜空下的大地已是一大麵雪白,顯然所到之處是一個冰雪世界。飛鷹上的沉寂,疊加著兩人心頭的沉寂,再加上四麵曠野的沉寂,幾乎都要讓人透不過氣來。昭元終於忍耐不住,冷冷道:“我是去見識你的麵首們麽?”那少女道:“不錯。你若不親見,又怎麽能知道我又多麽可鄙可恨?”聲音比他還要冷十倍。  昭元默然不語。那少女冷笑一聲,道:“你知道麽?其中還有你師父在內。說起來,我還當你了便宜師娘呢。”昭元吃了一大驚,道:“我師父?哪個師父?”那少女冷笑一聲,並不答話。昭元知她所說的八成是司天儀,心想:“他在那裏,那麽師叔他們是否也在那裏?”  過不多時,那鷹之飛忽然歪斜起來,已飛入了一大片雲彩之中。昭元知道它八成是要降落,所以才故意先飛入雲中,讓自己辨認不清楚具體方位。那鷹盤旋了一會,終於降了下來,卻見所到之處是一處草莽森森、依山而成的雪穀。雖然那穀裏麵注定有極奇特的景象,但從外麵看,卻完全看不出什麽異常。  昭元忽道:“這是什麽地方?”那少女一字一頓地道:“這是雪穀的長春仙府。它雖然處於冰天雪地中,可是人一入其間,卻偏偏日日能長春。”昭元冷冷道:“你本來住的那洞,是什麽地方?”那少女冷笑道:“我住的地方,自然是太陰洞悔心陵。”昭元本沒打算她會真回答的,這下聽她明顯都是一語雙關,無法明白她是實指還是在諷刺自己,也就閉口不言。  昭元全身早已細心被製,勁力都已有如常人,也就完全放棄了逃跑之念。那少女既當先領路,他也就在後麵亦步亦趨地跟隨。他見前麵到處鬆柏掩映,白雪皚皚,一眼看去完全看不到任何標誌,心下不由得奇怪:她走的這樣慢,要到何時才能到那什麽“長春仙府”?  然而才走了不幾步,前麵白雪中忽然無中生有地現出了一位白衣少女,而且還在向這邊行禮:“太陰星主……”這帶著昭元的太陰星主揮了揮手,道:“我來了,這人也是我帶來的。一切不用太驚動。”那少女似乎對她的語氣很是奇怪,偷偷看了看昭元,隻嗯了一聲,便道:“是。星主請自便。”說著便又隱去。昭元見那少女眉目似有點印象,更是頭暈腦脹。  太陰星主冷笑道:“你還沒進仙府,就已動春心了?”昭元怒道:“動春心者,見人便覺人人都動了春心。”太陰星主冷冷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心正不懼流言侵。就你這種小賊,居然也敢道貌岸然來指責我?”昭元冷冷道:“你既然凡事都以為高潔,我還能指責什麽?”  太陰星主轉過頭來看了看他,輕蔑地道:“你不是不能指責,而是根本不配指責。”昭元正待反唇相譏,忽然心頭一動,頓時大大心虛。要知他自己除了肯定是要娶夏瑤琴外,那幾塊薑八成也是都要陪嫁過來的。若是男女對調,自己跟這太陰星主又有什麽區別?若自己狡辯說是那幾塊薑也喜歡自己,自己並沒有強迫她們,可這些垂涎太陰星主的美色的男人們,更還都是自己哭著喊著要來粘上她的。無論怎麽說,自己似乎的確是不怎麽配指責太陰星主的啊?  昭元定了定神,急忙將自己對她的蔑視主要定位在她拘禁高手、圖謀不軌上,更幹脆一口咬定,她的出發點是夏姬一類的“采陽補陰”和“媚術”。太陰星主似乎看出了他的心虛,輕蔑地冷笑一聲,纖手輕揮,麵前的雪忽然都朝兩邊迅速而飛卷。昭元一看那雪的卷動之態,大大吃了一驚:“難道她的內功這麽厲害?我怎麽沒感覺出來呀?”  他正尋思間,雪下已露出兩扇微微傾斜、金光閃爍的大門,簡直就象是整座都由黃金鑄成。那大門忽然洞開,一位極美極美的少女迎了出來,道:“姐姐,你怎麽從太陰星府出來了?”昭元一見那少女,頓時心頭一動:“她一定跟我見過好多次!可怎麽又認不出來?”  太陰星主道:“妹妹,我來你這長春仙府,是在殺他之前要讓他認清我的真麵目,做個明白鬼。”那長春仙子見她神情不對,掃了一眼昭元,奇道:“姐姐,你究竟怎麽了?你真要殺他麽?”說著朝後揮了揮手,兩名跟出來的少女都知趣地回避了開去。  太陰星主道:“你別問了,隻帶我去幻魔洞就行了。”說著已翩然而行。長春仙子追上去急道:“姐姐,那洞是不能亂開的。你心裏有話,就算不想和別人說,跟我們姐妹還有瞞的麽?”太陰星主完全不理,徑直前行。昭元也跟著進去,但覺裏麵當真是雕欄玉砌,溫暖如春,心下慨歎:“想不到這隻產雪參的地方,居然也有如此仙府。”  長春仙子拽住太陰星主的手臂,似乎在不停地勸她,可是太陰星主卻完全沒有任何遲疑。昭元本來還想偷聽一些,但一來武功受抑,二來男人偷聽女孩子的私語似乎不大妥,三來他心頭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虛,也就隻是知趣地離她們一丈來遠。  太陰星主走的飛快,過了一氣,已是停在了一處岩石壁之前,道:“妹妹,你別管了,我的事我自會了結。”長春仙子急道:“姐姐,不能這樣的。他笨是他的錯,你何必跟他比笨呢?”太陰星主根本不答,隻在那石壁上輕拍。長春仙子忽然極快地湊向昭元之耳,急道:“姐姐隻抓過一次人就不肯了,後麵的人都是我們抓來的,你千萬不要誤……”  太陰星主突然伸手一動,長春仙子猝不及防,已是被她製住了穴位。太陰星主道:“妹妹,對不起了。我既然做了事,就一定會承受結果,你不用為我開脫。”長春仙子目中大急,幾乎都象是哭出來,可是太陰星主卻絲毫不為所動,當先就朝裏麵走。昭元本來還在思索長春仙子的話,見此情形,遲疑了一下,也隻好跟了進去。  那洞極是幽深曲折,而且從一開始就彌漫著非常詭異的氣息,當真不愧被稱為“幻魔洞”。忽然,裏麵的洞壁一處閃出一人,恭聲道:“太陰星主駕到,有失遠迎。”太陰星主道:“你帶路,我要去看看。”那人看了看昭元,道:“是。”便當前領路。過不多時,三人已到一處極粗鐵柵前,那裏還有兩人守衛。領路之人道:“就是這裏了。”  太陰星主道:“開門,讓我進去。”那領路之人道:“按照慣例,姑娘們將魔奴交付之後,便不可再進去。”太陰星主冷冷道:“出了事我負責。你還不開門?”那人麵色一變,道:“屬下實在不敢違令。”太陰星主怒道:“你膽子不小啊,竟然違我之令?”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二 回 霧裏看花水中月(三)    那人立刻退後一步,兩邊之人也全神戒備,似成一小小陣勢。那人道:“姑娘們雖尊,但這裏卻實在是屬下職責所在,律令亦有明言。姑娘但將此魔奴交由屬下即可,別的事屬下便死也不敢違規。”  太陰星主冷冷望著他,忽然輕笑一聲,道:“不錯,你果然忠心耿耿,極有原則,真是棟梁之材。放心,我剛才是試你的,看看你是不是能有所堅持。”  那人頓時大大鬆了口氣,道:“謝姑娘體諒。屬下忠心可比日月,絕不敢有一絲差失。”太陰星主掃了昭元一眼,又對那人道:“你既能如此忠心,明天晚上就來伺候我吧。”那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結結巴巴道:“真……真的?”太陰星主深情地望著他,微微笑道:“當然是真的了。”那人狂喜之下,幾乎都要跪在地上磕頭;兩邊之人都是垂涎欲滴。  太陰星主微微一笑,轉身就要翩然離去。忽然,她陡然回轉身來,玉手輕翻之處,那三人已全都暈倒。太陰星主轉過頭來,對昭元冷冷道:“你把他們的鑰匙摸出來。”昭元一句“你還能怕摸男人身體”幾乎就要出口,但終於還是壓住,自去摸出一串鑰匙一個個試。  二人步入巨柵之內,又走了一氣,忽見一側似有許多簡陋的石室,而且還聽到既象打鬥、又象練功般的聲音。昭元心頭一跳,急忙奔過去,卻見幾乎每一間石室裏,都有一個衣衫襤僂、渾身鎖鏈的人,而且幾乎每一個人都在發瘋般地練著功。  昭元才看了幾眼,心頭已是一個念頭突然暴起,猛地回身對太陰星主怒吼道:“你跟孔家什麽關係?你跟周天子什麽關係?”原來這些人狀態神情雖然大異,可那如癡如狂、但又內在一致的舉動,卻非常非常象自己在鬼穀見到的人蠱。這怎能不讓他倒吸一口冷氣?  太陰星主冷笑道:“我跟男人的關係多著呢,豈止他們兩家?”昭元怒發如狂:“少跟我顧左右而言它!說,你是不是孔敬仁的孫女?”太陰星主忽然狠狠搧了他兩個耳光,怒道:“我顧左右而言它?我用得著麽?你配麽?你也配讓我顧左右而言它?”說著一把將他耳朵揪得幾乎要被扯掉,把他如拉蝦米般拉到一間石室,嘶聲道:“你睜開狗眼看清楚,這裏就住過你那個自作聰明要來探秘的師父!我就是從他那裏成你師娘的!還有你的那兩個師叔,也統統都是我裙下之臣!這所有的人,所有人的慘狀,統統都是我用色相勾來的!你滿意了吧?你滿意了吧?你現在知道你恨我恨得還不夠吧?”說著竟然已是珠淚滾滾。  昭元本來滿眼這些人的慘狀,對她已是恨極,但現在見她竟然激動成這樣,心頭居然又莫名其妙的心虛了許多,甚至都有些同情起她來。但他自從經曆過那斑竹林少女的戲弄之後,對這一切已是有了本能的疑懼,連忙極力告誡自己,千萬不要不知不覺中被其所製。  太陰星主見昭元默默無語,似乎是知道這對他無效,居然也慢慢平靜了下來。她轉過頭去擦了擦眼淚,又轉來冷冷道:“你既然已知道該這麽恨我,我若不讓你認清我的真麵目,你豈不連死都不能做個明白鬼?你睜開狗眼看清楚了。”說著慢慢解開了麵紗。昭元見她麵紗下的容貌雖然也是甚美,但畢竟遠不如她蒙麵紗時對她的想象,心下更是極力冷笑:“她可真是工於心計,可惜我早就識破了她這伎倆。”但轉念一想,卻又覺有些不對:“她跟長春仙子似是姐妹,怎麽可能比長春仙子差這麽多?”  太陰星主望著他臉上神色,慢慢將麵紗重又攏起,冷笑道:“你現在是不是更多一個鄙視的理由了?哈哈,哈哈!沒關係,反正你馬上就是個死人了,給你多鄙視鄙視,便當是你的黃泉飯罷。不過你愚蠢透頂,竟然到現在還沒能猜到我的真實身份。”  昭元冷笑到:“是我真沒猜到,還是你不肯承認?”太陰星主冷聲道:“你馬上就知道你是多麽的愚蠢了,更能明白你是死得其所。”她說著,慢慢取出一個小小玉瓶,在昭元麵前晃了一晃。昭元見那玉瓶上麵似有一個古體“鬥”字,頓時腦中如受重擊:“你……是鬥越椒的女兒鬥月華?”  太陰星主冷笑道:“你現在還不承認自己愚蠢麽?”昭元心頭如千萬亂鼓猛敲,簡直恨極了自己的愚蠢:她明明稱太陰星主的,這明明就是跟她名字中的月字相應,我怎麽完全想不到?她爹謀反,除了有明處的勢力,肯定也準備了些暗處的勢力,難道這還不是麽?而且鬥月華出嫁得不甚明白,老早就曾有人以之為怪,自己怎麽居然完全沒嗅到什麽?  可她跟白衣龍女混在一塊,是不是也可能是由白衣龍女給她的呢?但昭元立刻就明白,這其實是自己為自己“不愚蠢”找借口:她們都可說是鬥家的女兒或兒媳,當然要混在一起,來找自己報仇了。  太陰星主見他完全震驚的神情,忽然掌心現出了一柄小小金劍,冷笑道:“你現在知道你的命運了麽?你可還有冤枉的?”昭元已是完全絕望,深深歎了口氣,道:“鬥越椒謀反,確實也有被逼之因素。鬥家世代治楚,功勞極大,我雖是不得已,但畢竟還是逼死了他,還害了龍女妹妹。你既是要報仇,我這死實在也無話可說。但鬥家敗亡是我一人所為,我盼你放過我妻子樊舜華,準她安然改嫁。她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也沒有能力害你們家,更和我還不是真夫妻,不算我家之人。你盡管來吧。”說著便閉上眼睛,靜待死亡。  太陰星主狠狠望著他,那小金劍也突然直刺昭元咽喉。昭元絲毫不動,靜待那金劍割斷自己喉嚨的聲音。太陰星主的金劍一點點劃著,已將他脖頸劃出了一圈血痕,似是要將他一寸寸、一圈圈地割死。昭元心頭正要罵她歹毒,但想起她和自己的刻骨仇恨,也就歎了口氣,任她施為。  太陰星主連割數圈,卻都無法深入,劍鋒更越來越顫抖起來。昭元心頭微奇,正要微微睜開眼睛看她,忽然身體被她踢得跪倒,緊接著臉上劈劈啪啪連挨了十幾個極重的耳光,直被打得皮骨欲離,其痛無及。昭元大怒,正要怒罵,太陰星主已冷冷道:“你和家父的事,兩邊都不得已,我也不來怪你。你既已挨了這麽多耳光,那便一筆勾銷。你走吧。”  昭元不敢相信她會放自己走,隻是冷冷道:“鬥姑娘,男子漢當死得光明磊落,我不想背後挨刀。”太陰星主冷冷道:“殺了你,實是髒了我的手。”昭元冷笑道:“你不怕我將記得這些麽?”太陰星主道:“你以為我會忘記抹掉你記憶麽?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抹你對我鄙視之心的。”  二人久久對視,都是不言不語。昭元忽然低下頭,慢慢道:“姑娘,對……對不起,我……我很想求你一件事。不論這些人是不是都由姑娘擒來,你把這些高手們都放出來,我們從此既往不咎。我會相信姑娘你也是身不由己的……”太陰星主怒道:“住口!你是什麽東西?你相不相信又有什麽分別?”  昭元似乎沒有聽見,續道:“……鬥越椒之死,確實很讓人痛心,我更是難辭其咎。我知道陪罪不能補償什麽,但目前我也隻能如此。姑娘若真是鬥家人物,以後隨時可來找我報仇。若不是,我自會永遠回避姑娘,絕不會再惹姑娘生氣。我發誓,今後姑娘要來殺我,白衣龍女要來殺我,不論我得生得死,二位姑娘絕不會受到傷害。但現在我卻還盼能苟活幾天,因為前麵有一件真正的大事用得著我。天極聖母要毀鼎,這是天下莫重的公事,需天下人並力而為。我一人人微力單,還請姑娘高抬貴手,放這些高手們出來。姑娘縱放大恩,在下必……在下……在下……”  他說到這裏,忽然想起報恩一詞已被夏瑤琴攪得甚是曖昧,這話便已是說不出口。太陰星主冷冷望著他,久久不語。昭元心頭升起一線希望,道:“姑娘之恩,天高地厚,在下無以為報,必當……”太陰星主忽然纖手微抬,竟然微微解開了他兩隻手臂的軟穴。  昭元雙臂間頓時恢複了些力氣,大喜道:“姑娘,你答應了?”太陰星主冷笑道:“不是答應,是告訴你一個更好的辦法。”昭元奇道:“什麽更好的辦法?”太陰星主突然厲聲道:“就是殺了我!”話音未落,已是連人帶劍猛撲過來。  昭元大驚,眼見她來勢凶猛,急忙一掌直劈,要阻她來勢。不料太陰星主竟然不但不避,反而主動將頭湊向他掌勢,手中金劍更是直刺昭元之眼。  昭元大驚失色,急忙回身一滾,這才麵前躲過了她這一劍之勢。太陰星主狀如瘋狂,飛身再撲,這次卻是刺昭元心窩。昭元見她情緒激動已極,不願與她同歸於盡,急忙就要朝柵外跑。不料昭元還離那鐵柵有十數丈,那鐵柵竟然咣噹一聲關上了,已將他和太陰星主關在了裏麵。那新來關柵的幾人飛速將地上的三人脫開,便站在離鐵柵兩丈所遠的地方。  昭元和太陰星主同時被這危險驚得呆住了,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太陰星主怒道:“你們竟敢關本座?是不是不想活了?”那其中的一人恭聲道:“屬下等正是為了想活,才出此下策。幻魔穀雖在雪穀,卻早已受了明令,姑娘們不能多涉。屬下等如此做,也是想保留證據,靜待上麵裁決。星主衣食起居,屬下等絕不敢怠慢。”  太陰星主轉過頭來望了望昭元,忽然又轉過身去,嬌軀竟然不知怎的微微顫抖起來。顯然,她似是知道,這即將到來的處罰,將是極其的嚴厲可怕。昭元望著她的神情,心下竟然還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絲同情和憐憫,但立刻又要慌忙壓住,因為他知道這少女魅力驚人的大,絕對不能有任何一絲空隙被她趁入。  太陰星主忽然又一轉身,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偷襲了昭元,令他再一次完全不能動彈。昭元怒極,冷笑道:“原來還是一出好戲。姑娘,我真是越來越佩服你了。”太陰星主就如沒聽見,慢慢道:“那當然了。我冒險擒了你,就算有錯,自還能有好姐妹求情。你倒是馬上就要成魔奴了。”說著對外麵道:“你們沒聽見麽?都瞎眼了?還不開柵?”  那外麵之人見柵內風雲突變,略一遲疑,道:“星主行事神鬼莫測,小的們愚蠢,實在不能判斷,隻能請上麵來裁決。星主莫怪。”太陰星主掃了一眼那還昏迷著的三個人,微笑道:“我乃是有秘令在身,此行實在是便宜行事,不信你們去問長春仙子就知道。你們如此盡忠職守,當真是難得,明天可以來伺候我了。”  那三人一呆,但卻都是本能地一閃,反而更加退後了一步。一人道:“星主是什麽人,我們自知是絕對高攀不上的。我們這些人,也隻配盡忠職守。”另一人忽道:“……或許上麵知道後,我們有機會來伺候星主也說不定……”說著已是忍不住淫笑起來。但旁邊第三人立刻便低聲道:“住口!”那淫笑者頓時住口,眼中射出極後怕之色,顯然極悔失言。昭元知這些小人物心性難掩,見他們神色不似作偽,心下不免又起了狐疑。果聽太陰星主怒道:“你們如此大膽,可知是什麽後果麽?你們通報了長春仙子沒有?”  那人道:“長春主人正在和諸位協管秘議要事,吩咐不得打擾。我們做屬下的,自然隻好先擅做主張。”太陰星主怒道:“她在秘議什麽?該不是砍你們腦袋吧?”忽然似乎想起了什麽,驚叫一聲“不好”,幾乎整個人都搖搖欲墜。昭元正自奇怪,太陰星主忽然又冷靜了下來,輕輕歎了口氣,玉步輕移間,已擋住了昭元視線,口中又威脅起那些人來。  昭元正不知她是在裝什麽神弄什麽鬼,忽聽一個極細極細地聲音直鑽入耳:“你幫我忙,我們的事一筆勾消。”昭元還沒來得及反應,忽然幽香襲來,自己身上的穴道竟然瞬間全被解開了。他正要出言詢問,心念一動,急忙閉口,身形也保持原樣不動。太陰星主似乎鬆了口氣,一麵繼續大聲威脅那些人,一麵傳音道:“你幫我製住他們,知道怎麽做麽?”  昭元傳音道:“我要放所有的人。從今之後,兩不相欠。”這明顯是得寸進尺、借機要挾,但太陰星主居然答應了。昭元怕她將來反悔,忽然傳音道:“星主還請帶在下到那地方去。”太陰星主輕輕歎了口氣,大聲道:“你們不開柵,看來是鐵了心了。將來你們自作自受,可別怪我沒說清楚。”說著便將昭元提起,朝那後麵拐彎處行去。  外麵人的視線一被遮擋,昭元立刻沉聲道:“把金劍給我。”太陰星主怒視了他一眼,但卻還是把金劍給了他。昭元道:“你我各做各的事,到時候我自然會幫你忙。”說著自己飛竄至那些還在似癡似傻練著功的人麵前,趁他們鎖鏈在手,迅速就製住了他們。那小小金劍果然神異無比,那些巨粗的鎖鏈居然能夠一下下切入,隻是其劍太小,切割起來甚是費事。但那幾個沒了鎖鏈的人卻居然跟有鎖鏈時一樣,即使鬆了穴道,也依然還隻是在傻傻練功。  太陰星主則迅速奔到那柵欄邊,道:“去拿錦被坐墊和瓜果來。”那些人不敢怠慢,迅速就從旁邊支洞中拿了兩筐物事,卻不甚敢接近那門。太陰星主輕蔑地轉過身去,離開了鐵柵。一人果然湊近鐵柵,一點點地要將東西塞進來。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二 回 霧裏看花水中月(四)    昭元眼見機不可失,立刻停止繼續割取鎖鏈,突然竄出。那人雖有所備,卻沒想到是他來偷襲,立即飛身後退,但已不及退遠。但昭元劍氣發出,淩空擊中那人麻穴,緊接著飛身探爪虛空一抓。那人身體頓時被抓得反貼在鐵柵上。  那人嚇得魂不附體,連連道:“小的身上沒鑰匙!沒鑰匙!”昭元不理,迅速將他全身摸了個遍,卻竟然真的沒鑰匙。再看那剩下的幾個人,全都已離得更遠。太陰星主大急,忽然低聲道:“你閉住氣。”昭元心頭一奇,但見她素手一翻,那個先前看過的玉瓶已露了出來。昭元見她這次顯給自己看的一麵竟是一幅春宮圖,連忙死死閉住氣。  那玉瓶被太陰星主一甩,連翻了幾翻,那幾個人麵前立刻彌漫起了奇異的味道。那些人雖知道此氣必有古怪,但閉氣已是不及,頓時兩眼發赤,全身顫抖,眼睛定定地盯了過來。太陰星主忽然膩聲道:“你們還不來麽?”那些人立刻便如發情的野獸一般,一個個喘著粗氣飛撲過來,還沒跑到半途就已撕爛了大半衣物,人人醜態百出。  昭元這時已知那裏麵裝的是極厲害的催情之粉,心下對這太陰星主的一點同情立刻消逝個精光,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內心的鄙視。但他還是知道輕重緩急的,立刻將那些人擊昏,飛快地摸出了鑰匙,二人迅速脫身出來。太陰星主飛速將那玉瓶重新拾起塞好,又一把抓過昭元手中那寸許來長的金劍,狠狠瞪了他一眼,似是在催促他趕快跟自己走。昭元心念一動,卻先朝回縱去,要將那幾個被自己放開了的魔奴先拉來並夥。  太陰星主大急,急忙就要攔住他,那神情簡直象是如果他耽誤了事,她必生食昭元之肉。昭元為了防備她的承諾反悔,卻是對她這惶急神情視而不見,依然朝那些人衝去。不料那幾個魔奴先還隻是自顧自地練功,這時候竟然都麵色盡赤,全都發狂地反朝他和太陰星主這邊縱來。昭元大吃一驚,立刻明白是那催情之藥的作用,眼見他們全都勢如瘋虎,隻得和太陰星主飛速奔逃。待一出洞外,太陰星主急忙封死那洞,二人才喘了第一口氣。  昭元喘著粗氣道:“姑娘……”太陰星主一見洞口情形,已是急得眼淚都要掉出來,急道:“快跟我來!快跟我來!”昭元心頭更疑,但眼見她如此惶急,心下不忍,也就跟著她迅速在外洞四處搜尋。忽然,昭元驚叫道:“師父?師叔?”就要衝過去,原來一洞的一側蜷縮著三人,竟然很象是司天儀、孟雲輝和鄭金明。太陰星主一把死死抓住昭元之臂,嘶聲道:“他們死不了!先跟我去,否則大家同歸於盡!”昭元見太陰星主如此極態,不似作偽,心頭忽然一動,連忙順著她的拉勢而去。太陰星主一連旋開了好幾座洞室,卻都是一望便退,幾乎都已哭了出來。昭雲越來越是心疑,忽道:“星主到底在找什麽?”  太陰星主忽然嘶聲道:“住口!要是救不出來,我把所有洞的人全殺死!”昭元心頭大怒,但想起她話中似乎暗示還有別的洞中有被囚之人,隻好極力抑製。太陰星主一把拍開一處極不起眼的小小洞室,卻見裏麵一個衣衫褪了大半的男子,正抖抖地要脫中衣,旁邊床榻上還躺著一名神情驚恐、滿眼淚花的少女,正是長春仙子。  那人忽然被擾,全身一顫,立刻轉過身來,一掌擊出。昭元立刻騰身迎上,隻聽轟的一聲悶響,那人身體連抖數抖,居然沒有倒。昭元正要再揮掌猛劈,忽然似覺那人有些麵熟,立刻凝掌不發,厲聲道:“朋友究竟何人?是否被迷難製?”  不料那人竟然象是能認出他一樣,怒吼道:“又是你,又是你!”吼聲中已朝昭元猛撲了過來。昭元見他蠻不講理,心頭大怒,掌力劍氣縱橫開拓,每一招每一式都用上了全力。那人武功雖然甚強,到底還是比昭元差了一截,但憤激之下,竟然還是每一次都和昭元硬碰硬,完全沒有閃避。不上十招,那人終於堅持不住,撲的一口鮮血噴出,全身如篩糠一般劇烈顫抖。這時的他,已隻能用血紅血紅的目光瞪著昭元,完全無法再出招。  昭元這一場大戰下來,也是氣血大有翻湧,暗暗驚奇於此人武功之高。他定了定神,正在努力平靜脈息,忽然身後一顫,自己竟然又被太陰星主給偷襲了,整個人又跟來長春仙府時沒什麽兩樣。昭元怒極之下,厲聲喝道:“你做什麽?”太陰星主卻根本不理,隻是急忙上前去安慰長春仙子。  昭元看見太陰星主那連理也不理的輕蔑神態,知道再多喊也是白搭,隻得把那種爆炸般的憤怒先死死壓住。他仔細看了看那中年人,忽然驚道:“你是……你是……那個人,你是那個要抓要殺田振梁的中年人,是不是?”那人口中鮮血不住湧出,整個人已如血人,更兼眼睛血紅血紅,就象是一個新的血魔。  這時太陰星主已將長春仙子扶了起來,正在邊為她擦眼淚邊安慰她,似乎還在向她陪罪。昭元心頭萬念起伏,已知長春仙子就是那個萬裏追殺田振梁的少女,而且居然還曾叫過自己小弟弟。他開始第一麵時覺那中年人動作齷齪,又蠻不講理,頗疑他是要強汙少女。但現在見那人情形似乎有些異常,又想起這長春仙子身份詭異,不免又令他大大疑心起來。  昭元想了想,沉聲對那人又道:“閣下是被抓來,還是本來就是她的屬下?”那人根本不答。太陰仙主忽然躍將起來,金劍一揮,就要殺死那人。昭元一把攔過去,冷冷道:“星主,你為什麽這麽急呢?”太陰仙主怒道:“你看不見麽?他身為協管,卻反噬其主,要強汙少女!受害人就在眼前,你還要怎麽樣?”  昭元兩眼一翻,冷笑道:“焉知不是你們在以色相迷他,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太陰仙主大怒,狠狠搧了昭元一個耳光,怒道:“你是禽獸!”昭元也是大怒,正要發作,太陰星主已又一個耳光揮來,嘶聲道:“你看不出來他沒被迷麽?”  昭元心頭一動,那耳光打來之際,他竟忘了躲閃。但這連續兩下耳光打得他七竅生煙,再也忍受不住,怒道:“不管他是什麽樣,你們都是妖女!”就要一掌反搧回去。不料那中年人忽然冷冷道:“不用了,是我想強汙主人。”昭元一怔,道:“你先中了春藥麽?”那人冷冷道:“沒有。我處心積慮就想強汙主人的,隻不過今天得到了機會而已。”  昭元呆了一呆,道:“你……”但想起先前自己所見這中年人、長春仙子還有田振梁三人間的情形,心頭已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種直感,那就是這中年人說的的確是真的。看來,田振梁是冠禮遠遊時,無意中來到了長春雪穀,雖然並未發現什麽,但卻已被這些人不容。於是在寧可錯殺一千的想法下,長春仙子便有了青鳥的借口,對他進行萬裏追殺。  長春仙子萬裏追殺,但卻屢次不成,後來更還被田振梁輕薄了一回。估計她惱怒之下,就找了這麽個對自己深深愛戀、事事由自己擺布的人來幫自己忙。不料此人卻疑心長春仙子是在暗戀田振梁,妒火中燒之下,才有了比武刺殺和太廟縱敵之事。這人一心鬱悶之下,今天正好發現長春仙子被太陰星主點了穴道,終於賊心大起。  那人見昭元麵色陰晴不定,忽然哈哈大笑道:“你現在明白了麽?你現在明白了我根本就是天生淫魔麽?”昭元歎了口氣,沉聲道:“無論如何,她明顯是不喜歡你。你如此想強汙她,那是絕對不行。”太陰星主見長春仙子哭聲漸停,又見昭元已明白那人不是被迷,冷冷道:“姓陳的,你還不自我了斷麽?”  長春仙子忽然輕輕歎道:“姐姐,饒了他吧。反正我也已經知道了,以後會小心的。”太陰星主怒道:“他強侮未遂,一樣是罪!饒了他?憑什麽?難道就憑他是雲姬老爹?”昭元吃了一大驚,驚道:“雲姬?哪個雲姬?他……”那中年人忽然暴怒道:“就是你心中想的那個雲姬!你想不到吧,我就是你本來的老嶽父!”  昭元完全呆住了:“他就是……陳太史?他就是二十年前的湯先覺?我的什麽他都知道?”太陰星主冷笑道:“你以為,多搭上幾層關係,就能救你的老命?你自作孽,還盼什麽饒恕?”長春仙子輕輕歎了口氣,道:“姐姐,其實我也有錯的。還是趕他走吧。”  陳先覺忽然狂笑道:“你居然也知道有錯?你居然也還承認有錯?”他那苦苦支持的身體,忽然間象是徹底崩潰了下來,完全軟塌在了地上,整個人更象是突然間老了二三十歲。  昭元忽然心念一動,道:“她有什麽錯?”陳先覺就象是根本沒聽見,隻是淒然望著虛空,喃喃道:“二十年前的我,少年氣盛,在父王一句‘敢不敢’的話下,慨然遠遊中原。故國江山雖已過去了數百年,我卻依然能感受到它的親切和美好。我在行走九華山,蕩舟千島湖,嘯傲雲夢澤,憑吊星宿海,無一處不令我感佩,無一處不令我懷念。這一切更堅定了我本來身負著的使命,堅定了我要為重建我大商王朝獻一份心力的決心。可是我才一停留中原腹地,正想積蓄勢力,就碰上了一個女人,一個可怕的女人。我徹底被她所迷,完全忘記了我的一切,我為她毫不猶豫地拋棄王位,拋棄姓氏,甚至拋棄了自尊。可是她竟然還不滿足,竟然還要跟人私通,竟然還找個什麽為國為民的理由!”  昭元已聽得頭暈腦脹,完全沒有心力去體會他的感受,隻是不住地胡思亂想:“難道他……他就是孔敬仁臨死前一遍遍囑咐,要兄弟小心提防的那個人?他既自稱是商朝苗裔、朝鮮世子,那他的這個湯,是不是堯舜禹湯的湯?”  長春仙子歎息道:“陳夫人的母親是鄭國公主,她自願如此,確實是舍一身而全萬千。不然,鄭國不可能有這麽多年的安寧。她也知道對不起你,本來也是希望早早告訴你,讓你另娶的。可是她又太愛你,又太慚愧,始終說不出口……”太陰星主卻忽然對陳先覺冷笑道:“我看你隻怕不是完全為了這吧?我看你遇到夏姬,賊心二十年都沒有死,現在更再也忍受不住,所以才要來圖謀她的女兒。”  昭元更是大吃了一驚:“難道長春仙子是夏姬的女兒?”他此念未已,陳先覺已暴怒道:“不,不,我死心了的,我死心了的!就是那個女人,就是她,才讓我重新又燃起了當年的誌向!”他頓了頓,卻忽然又淒涼無限,顫聲道:“可是我卻又偏偏遇到了……她的女兒,我卻偏偏又看到了她的女兒!”昭元不覺奇道:“究竟誰的女兒?”但立刻又覺自己問的愚蠢。  陳先覺呆呆望著長春仙子,喃喃道:“那天,我偷偷去孔家接頭的時候,忽然發現你來夜探孔家。雖然那隻是驚鴻一瞥,可是那美好,那神光,卻是永遠地照在了我的心頭。我……我……無可避免地又想起了她,想起了她……我真蠢,竟然沒有意識到這根本就是一個陰謀。可我真的忘不了啊,忘不了,實在是怎麽也無法忘記。”  昭元看著陳先覺那中年之下卻依然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下慨歎:“看來,他雖口口聲聲說自己忘掉了夏姬,其實還是沒能真正忘卻。夏姬當真是天下第一媚人,她女兒當時可能還很小,可卻依然能夠引得這樣一位已經傷透了心、更加已是心懷大誌的中年人如癡如狂。”他想到這裏,不由得抬頭看了長春仙子一眼,卻見她早已在陳先覺的癡望中垂下了臻首。  陳先覺喃喃道:“我曾經以為我會水火不傷的,因為我不但有雲姬這樣天地難及的女兒,我還經曆了滄海並完全死心,我更已年近四十,胸蘊大誌。可我卻終於還是發現,我終於不是你的對手。我本來以為,我可以把你當成我的工具,我可以進退自如,既利用你來幫我行大誌,又能同時利用你來填平我心頭的傷痕,更還能得到色欲滿足。可是當我假裝被你所迷,當我真正在你身邊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那假裝根本就不是假裝,我已經完完全全愛上你了,而且又是一次完全忘記一切,又是一次完全無怨無悔。我……我……真是蠢。”  昭元望著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姬黑臀,更是感慨萬分。長春仙子輕輕道:“對不起。我是不該那樣對你施展魅力的。”陳先覺慘笑一聲,道:“對不起?有什麽對不起?我本來也沒懷好意,我其實還是光明正大地輸在你手的,你有什麽對不起?當時的我,明明知道你對我的每一個笑容都是假的,可是我卻依然是那麽的興奮,那麽的無法自製,那麽的徹夜難眠。我簡直就象是承認了我不配得到你的真意,我為你的每一絲稍稍安撫而感激涕零,為你的每一絲秀眉微蹙而誠惶誠恐,我……簡直就象是完全活回去了。”  他頓了頓,又道:“後來,後來你忽然加倍對我不好了起來,天天衝我發脾氣。我心裏萬分難受,可我卻還是騙自己,因為這是你第一次對我什麽都來真的。再到後來,你突然又對我好了起來,要我去貼身陪你遊行天下,共同追捕一個人。你知道麽?我當時簡直是靈魂都要散成漫天之雨,幾天幾夜都無法睡覺。盡管我知道你其實隻是在利用我,可是我居然能夠被你利用,那是多麽大的榮幸啊。至少在你的心裏,我還是有一點點用的,對麽?”  昭元歎了口氣,正要望向長春仙子,卻忽然碰到了太陰星主冷冷的目光,頓時渾身一顫,急忙縮回避開。陳先覺喃喃道:“後來,後來我追隨你的過程中,卻不但沒有半分安慰,反而每一天都越來越象走向發瘋。我知道你不僅僅是為了抓他,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你卻總是罵我沒用,總是罵我沒用!你知不知道,我所有能活下去的信念,就是我還能對你有一點點用?你為什麽這麽殘忍,一定要如此奪走我這卑微的信念?”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二 回 霧裏看花水中月(五)    長春仙子臉兒慢慢紅了起來,輕輕道:“對不起,我是太過分了。”陳先覺眼中忽然射出了堅毅的光芒,死死盯在昭元身上,一字字道:“我疑心是那個田振梁的小子使你方寸大亂,於是我光明正大地去找他比武,我要一對一地殺死他,由我來替你永遠了結那個心願。可是……可是這個小雜種不但要拐騙我的女兒,更還要敗壞我的這第二次生命。”  昭元但覺他目光銳利如刀,刺得自己無法招架,隻得勉強道:“我沒有拐騙你女兒,是你女兒在拐騙我。而且她最後還是嫁給宋……”  可是陳先覺卻似乎完全沒有聽他說什麽,目光早已自顧自地又轉了回去,對長春仙子道:“我發誓,那一次點了三人,卻跑了田振梁,我絕對不是故意的。可是你卻完全不相信,一點點也不相信。你嘴上雖然不直接說,可是你卻一遍又一遍地罵我無能,罵我沒用,朝我大發脾氣,我那個時候都不知是怎麽過來的。我打敗了田振梁,可是你卻根本不屑一顧。我為你奉獻了所有的一切,你更是根本視同沒有。也許,我是從那個時候才真正知道,我的的確確是完全沒有一點用,你罵的……真是一點也不錯。”  長春仙子深深低下了頭,道:“不,我一直都認為你本事很大的。起碼……起碼我誰也不選,隻選你來幫我,就是證明。”陳先覺淒然道:“選中有什麽用?幫忙有什麽用?沒有那個命就是沒有那個命,誰也沒法違抗,我也一樣。今天,在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之下,在那君百壽的慫恿提醒下……”  昭元心頭一驚,道:“他們居然慫恿你?你將他……他們怎樣了?”陳先覺暴怒道:“你這小雜種是他們教出來的,你會不知他們的心思?他們的爹爹是完了,他們也一樣愚蠢透頂,他們也一樣要完!嘿嘿,我終於還是沒有忘記,在做此事前先製住他們!”昭元聽他一口一個小雜種,心頭怒極,但看到他那幅極其激動、無比悲憤、完全沒有理智的模樣,加上對此事的來龍去脈極是懷疑,也就終於還是克製住,沒有頂著回罵。  陳先覺冷冷望著他,目光終於慢慢移向了虛空,又慢慢移回長春仙子身上,喃喃道:“我猶豫了許久許久,許久許久,才終於鼓起勇氣,嚐試著想要把夢變成現實。可是這個小雜種,這個命運的打手和幫凶,竟然又來了!嘿嘿,我……終於還是沒有那個福氣,我終於還是沒有那個福氣!我終於明白了,我命中沒有你,你命中也沒有我,我終於還是不屬於你,你也終於還是不屬於我。我更明白了一個真正的道理,就是我天生就該被你利用!”  陳先覺說到這裏,早已是淒然淚下,才四十的人,竟然已完全老態龍鍾。雖然在此事上,他無論多麽委屈,但很明顯絕對是不該企圖強汙長春仙子的。可無論是昭元,還是太陰星主,還是長春仙子本人,都已無法再進一步摧折他那已風雨飄搖的生命。太陰星主輕輕歎道:“妹妹,姐姐早就勸你不要這樣太利用人,可是……”  長春仙子深深歎息道:“是啊,回首往事,我才知道我確實是太固執了些。”太陰星主道:“你究竟準備如何處置他?”陳先覺冷冷道:“我無法得到什麽,可是我卻終於知道,我畢竟還能保持住一點點尊嚴。我要麽現在就在這裏死,要麽就離開到別的地方去死,絕不接受其他任何的方式。”長春仙子道:“姐姐,他活不了幾年了,不如放他走吧。你看呢?”  太陰星主忽然冷冷道:“昭元,你可有他這份豪氣?”昭元一怔,看了她一眼,猶豫了一下,忽道:“我現在還沒有。”太陰星主冷笑道:“你還真有自知之明。等你有的時候,不知你還有沒有命?”昭元就象是沒聽到一般,並沒有反唇相譏。  太陰星主對陳先覺道:“你要去哪裏死?”陳先覺冷笑道:“你放心,我絕不會在你們這附近的。我不配姓湯了,也不願姓陳了,但我卻堅信,我心中依然有真金。我要遠徙天邊,去天竺,去西荒……”  昭元忽道:“那些地方我去過。你現在這樣的身體,水土不服之下,一去就會死。那樣的話,你到死也煉不出心頭真金。”陳先覺哈哈大笑:“你怎知我煉不出真金?放眼世界,苦海無邊,走到哪裏,我便死在哪裏。這是何等的瀟灑?這是何等的快意?”  昭元望著他那瘋狂的神態,忽道:“你若能去天竺而不死,可找我一位叫地藏的師弟,求他代為導引。你若能心如金石,可自稱姓金,法名先覺,為彌陀所薦。那樣的話,他或能度你出於苦海。”陳先覺仰天大笑道:“金先覺?今先覺?好,好!我今天便先知先覺一回!”說著已是掙紮而起,就要仰天大笑而去。長春仙子忽然皓腕輕翻,將他擊昏在地。  昭元驚道:“你反悔了?”太陰星主冷笑道:“有些記憶,是不能帶走的。你也一樣。”昭元聽她口氣有些不對,忽道:“現在事情已完,你該兌現諾言了。我已救了你姐妹,也請你釋放這些被囚之人。”太陰星主冷冷望著他,卻並不答話。  昭元心頭那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道:“你要不講信用?”太陰星主忽然嘶聲道:“不錯!我是淫蕩女子,我人盡可夫,我無良無信,我就是要不講信用,你待怎樣?”昭元簡直氣得氣竅生煙,怒道:“你說什麽?”長春仙子急道:“這放囚人的事可是大罪,誰也作不得主的。”昭元怒道:“作不得主是她的事,她明明答應了的,就算承擔不了後果也要辦到!”  長春仙子急道:“你先閉嘴行不行?”說著素手微拂,其實已暗中點了他啞穴。昭元的眼中幾乎噴出火來,卻根本無法動彈,隻能狠狠跟太陰星主對視。長春仙子看了看他二人情形,道:“昭元,你是脅迫她定的約,她當然可以反悔。你自己難道就從來沒反悔過麽?”昭元頓時語塞,但心頭憤怒卻是絲毫不熄。  長春仙子見昭元似乎軟了一些,又湊到太陰星主耳邊,似乎求了些什麽,可太陰星主完全象是沒聽見。長春仙子無奈,自行站在二人中間,悄悄對昭元道:“方才有人膽敢關住太陰星主,說不定已經發送了消息,很快就會有人要來查問。此處不可久留,你還是先走吧,不然你自己都死,別提帶走那些人了。我們會慢慢勸她的。”  昭元一聽這話,頓時心頭涼了半截:“是啊,要是還有人來,那不就什麽都完了?”不料正在這時,忽聽一個聲音從外麵奔來道:“星主,仙子,我截住了他們的信使!”緊接著一名極美少女現了出來,卻正是當初在太陰洞悔心陵中,和白衣龍女一起出現的那位少女。長春仙子麵色一變,怒道:“兔兒,嚷什麽?”  那少女嚇了一跳,急忙住口。長春仙子冷冷道:“昭元,我實話跟你說,我雖還不想殺你,但這些人你是絕對帶不走的。這裏千裏冰原,要他們步行而走,絕對都會死去。要全都飛走,我們卻還沒這麽多神鷹。別說你現在在我們手中,就算我們現在在你手中,你也帶不走他們。而且信使雖然暫時截住,但肯定還是很快就有人能發覺不對,你還是快走的好。另外,你要帶走的人,現在一個個都還藥效未褪,急需女體,個把時辰內怕是拉都拉不走的。我想你也不想去看他們的醜態吧?”  昭元這時憤激已過,想起自己都還在她們手中,居然還敢威脅她們,不免有些後怕;現在再一聽長春仙子說的確實也在理,自己實在急需脫身,才能保有後著,也就半句不敢多話。長春仙子見他已回到現實,悄悄又解開他麻啞之穴,輕輕道:“快走!”  昭元正要轉身離開,忽聽那久已沒說話的太陰星主冷冷道:“站住!你侮辱了我,還來這裏撒了一通野,就這樣就想走麽?要走也不能從這裏走!”長春仙子急道:“兔兒,快帶他出去洗腦!”不料太陰星主已經搶先攔住,冷冷道:“我親自帶他來的,當然是我親自為他洗腦,再親自帶他走。”  昭元正要說話,卻見長春仙子朝自己使了個眼色,頓時又壓了下去。長春仙子正要說話,太陰星主已道:“妹妹,你不用勸我了。我有分寸的。”說著便當先走去。長春仙子不敢再勸,悄悄對昭元道:“你記住,一切閉嘴,保命要緊。”又對那名叫兔兒的少女悄悄吩咐了幾句,便將昭元一推,示意他老老實實跟著太陰星主走。  太陰星主和昭元東拐西拐,穿過了一洞又一洞,無論昭元如何極力默記,終於還是被徹底繞糊塗了。忽然,二人來到一處洞室所在停了下來,後麵的門也關上了。太陰星主忽然朝一側過去,昭元也跟了過去。太陰星主忽然冷冷道:“我這麽淫賤的女子,你也這麽想挨上來嗎?”昭元心頭暗暗歎氣,頗有些後悔,但還是不自覺地退開了幾步。  二人間突然極快地升起了一道石牆,立刻便將這洞室一分為二。昭元幾乎還沒來得及思索什麽,一側的牆壁陡然湧入無數冰冷之水,將他所在的這半間洞室完全填滿。這身處冰水之中可跟身處虛空之冷完全不一樣,他雖極力抵抗,但胸中之氣迅速耗盡之下,全身都迅速被凍得象是要一塊塊地掉落。恍惚中,他似乎覺得自己被幾隻大鐵鉤鉤帶出了水麵,才似聽得一句“天池之水的滋味如何?”,就已經頭部劇痛,徹底暈了過去。  過了一會,一隻矯健的黑鷹已是騰飛而起,上麵似乎有一坐一臥兩個人形之物。許久許久之後,坐著的人忽然似乎動了一下。那臥著的人頓如一具僵屍,直挺挺地栽落下去,緊接著便是一大片水花被濺起的巨響。那黑鷹立刻重新飛高,載著那坐著的人朝北飛去。  那坐著的人正是剛剛將昭元踢下去的太陰星主。當昭元還在鷹背上時,她還是出奇的平靜,可是當昭元真被踢下去後,她卻全身都劇烈顫抖起來,但終於還是沒有朝後看一眼。昭元的那些“人盡可夫”“普施雨露”之類的話,就象是條條追著她咬的毒蛇,將她的心腦和全身都咬得支離破碎,更將她的靈魂逼得如癡如狂。  她眼淚嘩嘩地流著,心頭充滿了絕望,更充滿了瘋狂,已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昭元不是打心眼裏就覺得自己人盡可夫麽?他不是說自己普施雨露麽?那麽自己為什麽不成全他說的?自己為什麽不幹脆就這樣?  她顫抖著取出了那還剩半瓶的長春散,呆呆望著那上麵的春宮圖,似乎要從裏麵汲取勇氣。任何一個人,看到自己所做的一切,誰能不以為自己是個賤人?他有什麽錯?明明是自己錯了,這世界錯了,他有什麽錯?既然如此,何不再讓他更正確一些,成全他的英名?  太陰星主漫無邊際地飛著,許久許久,忽然發現前下方象是有一道橫水長堤,上麵還有一個孤零零的守夜之棚,和一個枯坐著的人影。她緊緊握住那長春散,幾乎都要控製不住黑鷹,腦中拚命地想:“我不是要普施雨露麽?我既然已決定要隨便找人合體,那還需要抉擇什麽?”  黑鷹終於悄無聲息地降在了那堤防之上。太陰星主咬了咬牙,死死壓抑住頭腦中的那種眩暈感,一步步朝那棚屋走去。她腦中似乎已浮起出了一個孤殘醜怪的老人,看著自己在他麵前一點點寬衣解帶,從不敢相信,到完全控製不住,最終完全終結自己少女之夢的情形。她全身都已可怕地顫抖了起來,可是她卻依然沒有任何退縮。  那棚屋越來越近了,可卻又似與普通的守夜草棚有些不同,因為那上麵還掛著幾條白幡,似是棚中還有人在服喪期間。可這有什麽關係?自己不是淫賤女子麽?即使棺材就在靈棚裏,自己也一樣做得出來,而且決不會皺半分眉頭!  那人似乎也覺察到了什麽,忽然轉過了身來,不過卻又不太象是一個老人,而更象是個正追思先人的年輕人。太陰星主心頭微感失望,似乎這還不是最能折磨自己、最能報複他的情形。但無論如何,終於還是有人了,而且正是自己現在所最需要的男人。  她完全不答,隻是一步步走過去。那青年似乎也覺有異,忽然道:“姑娘究竟是何人?為何要蒙麵紗?”竟似還甚是戒備。太陰星主不答,依然在步步前行。那人右手已按上劍柄,左手忽然亮出一顆官印,提高聲音道:“本官已頒下法令,修堤事關千萬人之命脈,閑雜人等不可隨意在上麵亂走。姑娘可曾知曉此令?”  太陰星主全身一顫,暗道:“是他,是他!難道這真是冥冥中早就定好了的?”她全身都更加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單薄的身體,飄逸的紗裙,配著那如哀似怨、朦朧無限的眼神,更顯現出無比的魅力和神秘。那青年似乎也有些出神起來,可他立刻定了定神,居然不但沒有被她迷惑,還突的拔出了寶劍,沉聲道:“姑娘究竟是何人?來此有何目的?”  太陰星主完全沒有看見他的寶劍,因為她早已經強迫自己,強迫自己隻能看見男人,一個能幫助自己真正變成淫賤的男人。她一步步走著,已經清楚地看到,那青年終於還是攝於自己的風采,無法阻止自己進棚。她木然地緩緩坐向了那簡單的守夜之塌,對那滿棚的河圖完全置若罔聞。忽然,她似在一處香案前發現了一幅畫像,那畫像雖然是驚人的簡陋和粗糙,卻依然還是能令她羞愧。  萬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二 回 霧裏看花水中月(六)    可那“天生淫賤”四個字,就象是心頭的毒蛇一樣,終於還是幫了她的忙。她終於還是定了定神,將目光移到了那些河圖之上,冷冷對那青年道:“你不是要治水麽?我是天河龍女,與你有姻緣之份,特來和你行夫妻之禮。”  那青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明明隻是傳說中的事,難道還真能發生在自己眼前?然而他一眼掃到了那幅母親的畫像,頓時清醒過來,厲聲道:“姑娘的風采雖然無可度量,但可惜啊可惜,今天偏偏就是本官親自守夜!本官不是三歲小孩,姑娘究竟是何人,還望快快坦白回答。否則的話,請恕本官冒犯姑娘……”  太陰星主忽然將那瓶極快地湊在他鼻前,讓他聞了一點點。那青年立刻便完全呆住了,手中的劍和官印咣噹掉落在了地上,眼睛極快極快地變得赤紅。雖然他的理智還在極力地似乎要阻止著什麽,可是任何一個人都看得出來,那簡直就是螳螂擋車。太陰星主全身劇烈顫抖著,慢慢退了回來,解開了自己的麵紗,一點點躺在了那簡陋的板床上。她耳際簡直如萬響齊鳴,終於還是輕啟櫻唇,顫聲道:“來冒犯我吧。”  那青年再也忍受不住煎熬,瘋狂怒吼一聲,就向她撲了過來。太陰星主已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響了,更不願看到任何事物,隻能奮起全身力氣,極力閉上眼睛,顫抖著將那玉瓶湊向了自己鼻端。她已經打定主意,自己將勇敢地承受這一切,而且必將永遠也不後悔。  昭元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如死屍一般在隨水漂流,而且自己的頭臉都出奇的燙,就象是正處於極重極重的傷風中。他呆了一呆,幾乎是本能地立刻一個千斤墜,在水中順直了身軀,極力想要追堵那可能失落的記憶。他死死咬著牙,堅持回想那記憶中的經曆,不顧一切地想要將它們抓得實在,可它們就象也被那太陰星主的麵紗蒙了一層一樣,每一點都沒有遺失,但每一點卻又都似有一種說不出的虛無感。  太陰星主不是明明說過要抹掉自己的記憶麽?可是自己為什麽還能記得這句話?她究竟抹掉了什麽?她又為自己保留了什麽?  這一連串的問題全都湧來,令昭元那已燙得驚人的頭完全無可承受,幹脆全身沒入水中,借助心頭的窒息感,來讓自己擺脫過多的質問。  天色已近黎明,水流也甚是平緩,記憶中兩邊那些妖魔鬼怪般的石頭,也完全變成了奇峰林草。這一切一切的相反,令昭元簡直有一種被裝入了方壺勝境,以七日千年的方式過了一遍。這一切一切的反差,使那記憶看起來無論多麽真實,多麽具體,都無法不讓人覺得更象夢幻。自己真的遇見過她麽?這是遇到她的溪流麽?自己還是不是原來的自己?  昭元呆呆地想了一整天,卻依然是一無所獲。他終於無奈地放棄了:無論如何,流水已經將自己帶離了那裏,自然也就離開了疑惑,對麽?  一連飄流了好幾日,昭元心情雖然一直不佳,但傷風終於還是被壓了下去,精神也漸漸轉旺。那小溪略略變寬廣了些,雖然還是不盈一丈,但看兩岸邊和河底,卻已是長年有水之象。顯然,再也不必擔心雨停便會難行了。昭元每日展望前方,總覺前麵山影綽綽,雖然漸漸有平緩之意,畢竟也還是無一塊可稱得上是平地。他心頭之憂越來越大:我究竟要漂流到什麽時候?若是錯過了雪山之會,那可怎麽辦?這前麵的漂流……總不會無窮無盡吧?  這日昭元再一次醒來,發現遠方依然有山影,但眼前卻已大大平緩許多,似已來到了一處不大的盆地之處。這念一起,他頓時精神一震,心知這裏找到人家的可能性會大增。此念一起,他立刻便靠筏於岸,上岸苦尋。  才找一會,昭元便發現岸邊似有人活動之象,自然更是信心大增。可是他接下來尋了好一氣,卻隻見茅草深深,路徑難辨,那“人跡”也總是時隱時現,若有若無。等他再找下去,那些本來還有些象“人跡”的表象,竟然也越來越似獸跡了。按說這時已近晌午,自己卻居然連半絲炊煙也沒見著——莫非此地還是什麽也沒有?  昭元甚是喪氣,但想近幾日總食野果,今日便打幾隻山獸,休息一下也好。他行動已複,不一會就獵得一隻山貓,兩隻鬆雞,聚火而烤,鮮美絕倫。他烤吃之際,心念忽動,故意將火弄得煙霧奇大,直衝雲天。  等他吃飽喝足,正待動身,前麵果然出現了十幾個小點朝這邊過來,一路上還象是在遮遮掩掩。昭元大喜,知是本地山越人眾,連忙站起身來朗聲道:“在下乃是外客,不幸跌落懸崖,流落至此。請各位賜告此地之名和此地之方位,也好讓在下還鄉。”  那些人見形跡已露,便也不再隱藏。他們漸漸走近之下,都是很明顯地在全神戒備,如臨大敵。昭元見他們裝束大多是身上麻衣之外,另外有一獸皮貫頂,似乎甚似猴皮,心下有數:“山越部落眾多,號稱‘百越’,這些人所在的部族說不定是以猴為崇拜。看來,這應該就是杜先生提過的神猴部之所在。”  那些人到離他三十步處站定,忽然同時舉起弓箭向他。昭元見他們人數不多,微微一笑,道:“久聞神猴部與其他諸越一樣好客,怎麽用這等方式來迎客人?”那其中一人道:“本部正處危難之間,實在不得不慎。請問朋友自何而來?”昭元道:“在下不慎跌下懸崖,自上流飄水而來,隻怕已有七八百裏之遙。”那人道:“請問朋友可有憑據?”昭元道:“這……卻沒有。上麵估計你們也沒去過,我便隨口說一些,也未必能被戳穿。但在下實在不願如此。”  那人看了看他,想了一想,揮手示意同伴放下弓箭,道:“朋友是直爽人,我們自也以直爽而對。此地乃神猿諸部地界,位在中原東南。朋友既已知道了此處方位,便請上筏離開。”  昭元眉頭一皺,暗道:“這不是廢話麽?”他見那些人都是目光炯炯望向自己,顯然是要眼看著自己飄流而去才放心,不禁又是心頭奇怪。要說起來,自己乃是好不容易才見到了這麽一群人,總算有了些可以請他們幫自己造大些的船的希望。若是一下錯過,萬一跟那果實一樣,前麵再也遇不到,那可怎麽辦?  昭元想了一想,道:“在下乃……乃中原之人,漂流至此,急欲回鄉。在下思這水或者會流入海,可能不得不浮海而行,草筏恐不堪使用。因此,在下想請各位幫在下盡快建造一艘大些的船,在下感激不盡。”那人一怔,似是驚奇他居然還會提這樣的要求,正要答話,旁邊一人忽然道:“建造行海大船,我們亦是不會。況且此念隻需一想,就知是極費人工和時日。敢問朋友能給我們什麽,值得讓我們幫朋友如此大忙?況且朋友說話吞吞吐吐,隻怕還是另有隱情。我們實在不能輕易相幫。”  昭元一聽他這樣說,也甚是尷尬:“自己現在落難,衣不敝體,食不果腹,能給他們什麽?這又怎麽好要別人幫這樣的大忙?”那些人見他麵色尷尬,衣衫襤縷,大都是麵露鄙夷之色。昭元漲紅了臉,道:“先前閣下曾說,貴部中似有難事。在下亦頗通醫術神術,不知貴部中究竟有何難事,或許在下可以幫一些忙。”那些人麵色微變,其中一人道:“不必了。我們相信你是外鄉人,與此無幹,來此不當。這前麵還是有人的,朋友還請早些離開此地去找他們,說不定反能早些回去。”  昭元見他們之意甚是堅決,心下不免頹然喪氣。他正要轉身離去,忽然想起前麵之人若是也不肯幫忙,那可怎麽辦?要是他們是在騙自己,這溪流其實是直接入了海,那時自己已不便返回,可如何是好?他想到這裏,隻得硬著頭皮道:“在下實在是能幫些忙的,還請各位勇士帶在下去見貴部族長。在下甚是自信能對貴部有些用處。”不料這話才一出,那些人都是麵色大變;人人眼中對他的戒懼之意都大盛起來。  一人忽然喝道:“你究竟是什麽人?一定要見我們族長?”昭元忙道:“在下實是外鄉人流至此……”一人冷笑道:“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麽?我早就看你不對,先是說什麽跌下懸崖不死,又說是要什麽大船,現在你更還非要見我們族長?!你這擺明了是心懷叵測,想在這裏多賴,不知要幹什麽勾當。說,你是不是前山部的奸細?”  昭元一聽,知他們肯定與什麽“前山部”不甚和睦,忙道:“在下實在是需要一艘大船,不便白要,故願一力相報。各位若是願意,在下可為貴部傷病勇士療傷,甚或可為貴部和前山部做個和……和事佬。若是實在不願在下見貴部族長,便請賜船一艘,在下立刻就走,日後定然十倍相報。”  那些人聽他如此說,更是麵色不善。一人厲聲喝道:“我們後山部和前山部仇深似海,若不徹底打垮前山部,將他們全部變為奴隸,怎麽報我部無數勇士戰死之仇?我們怎麽會去跟他們議和?你要是識相些,現在就快些滾。不然你便命喪當場,永遠也回不去了!”又一人冷笑道:“你明知我們隻有此若……此溪經過,從無大船之需,卻偏偏要造行海大船才肯走,不是故意用不可能的事來做理由麽?若是我們聽信了你話,出動老幼為你造船,定然容易為你窺知大部所在,那還不得全族俱危?你以為我們會上你的當麽?”  昭元被罵得半死,但自己此請的確甚是不情,卻也實在沒什麽話好反駁。但要說想走,他卻又實在是舍不得,一時間極是猶豫不決。那些人見他支支嗚嗚,更覺他是被揭穿老底、心虛之下才是如此,忽然齊地一聲忽哨,十幾人同時發箭過來。昭元吃了一驚,急忙一下閃開,厲聲道:“如此是何道理?在下就算是不情之請,你們卻也不可如此便要在下性命。”  那些人見他忽然閃身避開,心頭都是一驚,麵麵相覷。一人忽然大聲道:“好家夥,果然是有了三兩三,才敢來拜山。隻是你身為奸細,居然還要問理由,這臉皮未免太厚了些罷?既是奸細,人人得而誅之,誰人殺你不得?”說著手一揮,又是十幾支箭飛來。昭元此時功力已複七八成,敵箭又少又遠,自然是全不懼怕。他趨退飄忽,閃避自如,嘴中哈哈笑道:“你們現在當知我能幫你們許多忙罷?聽你們口氣,似乎你們與那什麽‘前山部’爭戰不利。隻要你們幫我造大船,說不定我可幫你們扳回一點麵子,談起來不吃虧。”  那些人見他毫不費力便閃開了好幾輪攢射,身形靈活無比,都是心頭大駭。一人忽然驚叫道:“莫非他就是神猿轉世?”這話一出,那十幾人都是疏然住手,人人麵上蒼白一片。其中一人喃喃道:“難道猴神真的偏向了他們?我們雖小,祭禮卻從來都是絲毫不少啊……”  昭元一怔,但立刻明白過來:他們都是崇拜神猴之部,而猿猴身形敏捷,乃是公認的最大特點。別的不說,那隻被養由基射死的白猿甚至還會接箭,就是最好的證明。現在他們眼見自己行蹤有如鬼魅,隻有傳說中的猿神可比,自然就容易將自己想成了猿神轉世。  他正沉吟間,那邊十幾人中忽然有三數人啪地跪下,納頭便拜。其餘諸人雖都還是呆立當場,但神情卻大都已甚悲憤,顯然也是信了幾成,正自傷感猴神為什麽要偏袒敵人。昭元正要說自己不是猴神,忽然心頭一動,莊容道:“你們同為我之子孫,承我神裔,卻隻知兩相殘殺,甚失我望。本神下降,你們居然完全不識;稍一考驗,你們更凶器相向,這實在令本神憤怒失望。本神此次前來,就是為了命你們從此平和而處。你們還不跪拜懺悔?”  站著的一人忽然厲聲道:“你去死吧!竟敢冒充我們的猴神!”嗖地一箭射來。昭元見其他人並未同射,抖擻精神,一口將那箭咬住。他勁力吞吐,颯地一下,那箭已反口激射而出,啪地一下插在那人腳下。昭元冷笑道:“你敢數典忘祖麽?”其餘諸人見他神威凜凜,也都是一個個跪下。但那人卻是憤怒萬分,眼中冒火,更不答話,又是一箭射來。  昭元心頭讚道:“好一條漢子!”但現在乃是自己取信立威的關鍵時刻,卻是半點也不能手軟。他身形一縱,刹那間已到了那人身側,一把將他身體抓起,立刻兩手交錯抓住他腰身,將他整個人在頭頂飛速旋轉起來。直到轉了那人好幾十個圈,他才啪地一下,將其摔在地上。那人頓時昏死過去。昭元看也不看他,嘿嘿冷笑道:“這就是不認祖宗的下場。你們可要來試試?”  那些人都是麵色蒼白,五體投地。昭元正自得意,忽聽一人憤聲道:“我等從來都是認祖的,可尊神為什麽不認我等?”昭元一怔,才要說話,卻聽又一人道:“尊神願受前山部供奉,卻不願意受我等供奉,這是為何?尊神為什麽要偏袒前山部?”昭元沉聲道:“是不是供奉,是不是誠心,本神都看在眼裏,絕無什麽偏袒。這此本神前來,為的就是前山部兒孫鬧得太也過分,下來為你們張目的。可是你們看看你們,竟敢不認本神,這卻如何說?”  那些人一聽他說“前山部……過分”之話,立刻便如吃了定心丸一樣;但聽他後麵話風一轉,大有責備之意,頓時又是愁容滿麵。一人呐呐道:“我等有錯在上,有眼不識尊神,還請尊神饒恕。”昭元見他們神情,知他們雖然還未全信,但起碼也已信了大半,心下大喜。當下他點了點頭,道:“你們乃是防備有人亂冒本神,說起來倒也不算大罪,而且以後還當盡力如此。但你們也當長長腦子,多想一想。正如你們自己所說的,本神都已暗示過你們多次了,你們怎麽還不明白?你們自己也知不可能有人能從懸崖上跌下不死,也知本神先前所說高深莫測,卻怎麽偏偏就是想不到就是本神下降?而且還口口聲聲說本神偏心?”  那些人都啞口無言。昭元見自己這反咬一口居然咬得不錯,心下也頗得意,但見他們誠惶誠恐的樣子,不免又有些歉疚,暗想:“這雖是為了騙船而不得意,但畢竟受了人這麽多禮,實在不能不幫些忙。看來造船期間,我也還真得盡點心力,為他們排除此難才對。”  他正尋思間,忽聽一人道:“我等如此做,實在也非無因。前些時有人冒充猴神轉世,受前山部供奉。傳說其人青麵牛首,獠牙森森,虎背熊腰,時隱實現,而且其身後時有大群猿猴相隨,以供差遣,實在是威勢驚人。我等當時知道不該去相信,可是後來命人秘密潛入前山回水灣神廟偷看,卻見其人確實能役使猿猴。到那個時候,我等雖然還是半疑,卻也不得不半信。因此,我等今日才有些冒犯尊神。不知……”  昭元見他欲言又止,已知他之所問,微笑道:“那人不知是何方妖孽魔王,但絕對不是本神。我們乃是神猿一係,就算是本神下凡,又怎會以牛首而自稱猴神?這麽大的漏洞,你們也不想想?今日本神下降,其實也有一半是為這原因。你們且瞪大眼睛,看本神鋤此魔怪,還此地一片平和。”那些人聽他如此說,都是心頭大喜。  昭元見他們如此,心下歡喜,道:“你們既先見本神,便可先行賜福。你們都站起來,一個個走過來。”那些人果然都一個個半信半疑地走了過來。  昭元伸出二指搭在他們脈上,望聞問切之下,已對他們身體了然於胸。當下他滔滔不絕,將他們曆次所受傷痛、所蒙病症都點了一遍,其間更夾以對他們的生活習性、乃至性格之類的暗示。眾人既頗覺絲絲入扣,心悅誠服之下,對他是猴神不免又多信了些;那種被威逼的感覺和勉強之意,自然也就大減。  昭元診脈之際,也暗運功力手法,但並不耗費於斷其病根,而是用於令其暫時緩解、渾身舒泰為主。這自然是既有“賜福”之名,又實在不需耗費太多內力的好法子。至於病根,自然要等到造船之時,自己再好好來給他們些藥方和休養指點。  那些人受了這些真氣調息,人人都覺身體各部簡直是從來沒有這樣舒泰過,都是喜形於色。一人忽然似想說什麽,卻又欲言又止。昭元甚是奇怪,道:“你有何事?”那人遲疑了一下,慢慢道:“不知尊神是否也可饒了我們大哥?他是族長之子……”昭元心中一動,若有所思,道:“當然便是饒了。此為好兒郎,不過一時不……不過一時糊塗而已,本神又豈會怪他?但現在的他一時心神激動,不認本神,隻怕醒來後會有不妥。你們且先將他抬回去。”那些人應了一聲,扛起那人身體。一人當先引路之下,眾人已是朝矛草深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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