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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七回 高山流水今絕唱

(2007-10-11 16:49:12)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七回 高山流水今絕唱

  第一百一十七回高山流水今絕唱
  孔任全身都在她這癡癡目光的注視下顫抖起來,似乎無法承受這目光之重,也似乎無法看清這目光背後的朦朧。他的嘴唇動了幾動,可卻又終於無法開口;他的腳動了幾動,似乎要讓開路,似乎就要滿足她這極可能是最後的一個心願,可卻終於沒有辦法挪動腳步。

  蓮伽葉癡癡望著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就象是跟她的身體和心靈一樣在顫抖著,無比瘋狂,無比痛苦,更無比淒涼。孔任淚流滿麵,道:“我……我……”後麵的話卻始終說不出來。

  蓮伽葉慢慢收住了笑聲,轉向雨仙露仙她們,看著她們臉上的神色,癡癡道:“愛我的是紅塵中人,恨我的是紅塵中人,愛的是紅塵之人,恨的是紅塵中人,殺的是紅塵中人,饒的是紅塵中人,教出來的是紅塵中人,嫁的也還是紅塵中人,生我的是紅塵中人,我生的還是紅塵中人,甚至我自己,也還是紅塵中人!這就是我的命運,這就是紅塵的力量,哈哈,哈哈!我為什麽這麽愚蠢,一定要跟這個永遠也不可能失敗的紅塵作對?”

  眾人聽她如此而說,心頭也都禁不住一陣淒涼。孔任慢慢走過去,輕輕握住她手,放在自己胸口,幽幽道:“不,你愛的不是紅塵中人,你嫁的更不是紅塵中人。我不是紅塵中人,我不是華夏之人,我隻是你的人,你明白麽?我甚至不是人,我隻是你的,你明白麽?從第一眼見到你起,你就在我心中留下了無法抹滅的倩影,讓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失魂失心。我沒有了心,我的心被你搶走了,一直到現在,我的心都從來不在我的身上。你在哪裏,我就是哪裏的人,因為我不跟任何信念走,我隻跟你走,你就是我的信念我的心。”

  蓮伽葉淚光盈然,喃喃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們在楚地,在雲台相識相親的事?”孔任顫聲道:“記得,記得。那時的情形,就算是我當血魔的時候,也一樣無可忘卻。”蓮伽葉喃喃道:“當時……當時……我勸你跟我一起歸隱深山,你放棄俗世功名,我放棄冰宮聖主。可是你不肯,你說你要做的是為天下百姓的事,你不能太過自私,不能太早歸隱。”

  孔任目光幽遠淒涼,癡癡道:“當時,我真的好笨好笨。我以為我真的能做些什麽事,以報答爹爹對我的教養之恩,不負父老米糧撫養,可是我……我真的錯了。你依從了我,什麽也沒有要求,還放棄了你自己的一切。可是……可是……後來我不但沒能做半件好事,反而成了天下間最大的魔頭,更加沒有能夠給你以快樂。我對不起紅塵中人,可是我更加對不起你。我甚至有勇氣去承擔一切對紅塵的負疚,卻無法麵對我對你的悔恨。”

  蓮伽葉慢慢道:“你還記得不記得,你說過,你在凡間最多呆二十年,以後的你就是永遠屬於我的?”孔任喃喃道:“記得,記得,我永遠也忘不了,也永遠都在盼望那一天。”蓮伽葉顫聲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雲台定情時,曾經說過什麽?想過什麽?”

  二十年前那夢幻一般的山色雨景和少女深情,重新浮現在了孔任的眼前。他全身的每一塊肌肉,每一絲靈魂,都一下下顫抖了起來;全副的精神,更都象在被一種莫名的痛苦撕扯著。他輕輕道:“當時,我們憧憬著有一天,能將那份美好用仙樂描述下來,讓那見證了我們相識相愛的高山流水永銘世間,讓世人永遠羨慕我們的幸福,羨慕我們的快樂。”

  蓮伽葉珠淚滾滾,淒然道:“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正是春夏之交,萬物蓬勃華茂,一切都充溢著希望。那個時候我們也都是青春年少,一切在我們看來都是那樣的美好,美好得簡直都不敢讓人相信。”

  孔任顫聲道:“我……也記得,真的,永遠記得,永遠永遠也不會忘記。”蓮伽葉癡癡望著那狂舞的風雪,衣裙被寒風吹得陣陣而舞,喃喃道:“是啊,永遠永遠也不會忘記,可是卻也永遠不會再來了。你看看現在,高山變成了雪山,流水凝成了飛雪。現在的我們,更置身於淒厲的寒風之中,所有的一切都要被飛雪和苦寒奪走,要被它們掩蓋和吞噬。你說,為什麽我們的熱情那麽短暫,而淒涼和苦寒卻那麽久遠?你說,人生是不是和這雪山上的一年一樣,從來沒有真正的夏天?你說,錯過了的,是不是永遠也隻能去懷念?”

  孔任眼淚奪眶而出,道:“不,不。人生就會和我們家鄉的年月一樣,美好即使錯過了,它也會在新的一年裏到來。我們歸隱山林,我們好好珍惜來年的第二春,第二夏,第二秋,好不好?”蓮伽葉癡癡道:“來年的美好,是不是屬於來世?是不是屬於下一代?是不是根本就是幻影?無論如何,它們根本就不屬於這一年,更加不屬於我們。你說是麽?”

  孔任努力搖了搖頭,想要說話來安慰她,自己卻先淚如雨下。蓮伽葉呆呆望著他,忽然淒然笑道:“你為什麽要騙我?你又為什麽要騙自己?人生有繁華,自然也有冷寂。錯過了繁華美好,就隻能麵對寂寞悲傷。命運本來就是如此,我們又何必要去期待那個什麽幻影?”孔任顫聲道:“不,不。那不是幻影,那是希望,我們可以用心血嗬護它成長的……”

  蓮伽葉淒然一笑,道:“二十年來,你我的心血早已經流幹了。希望永遠隻能是希望,又何必再來騙我們自己?冰山飛雪之下,你還苦苦幻想那曾經蒼翠的高山,那曾經清美的流水麽?”孔任喃喃道:“不,在我心目中,這冰山就是那高山,這飛雪就是那逝水,你也依然就是那最美最美的少女。冰山,飛雪,我都沒有看見,我隻看見了當年的一切美好。”

  蓮伽葉那癡迷淒涼的眼神中,似乎升起了一絲少女般的神采,可那神采卻又是那麽的薄弱,那麽的可憐,那麽的無源無本、無續無形。她呆呆望著遠方,望著那雨雪之間既一樣又不一樣的淒迷,幽幽道:“你我能不能就在這高山,這逝水中,實現我們二十年前的心願?”孔任喃喃道:“能的。無論在什麽地方,我心中永遠有高山,有流水,更有你,有我。”蓮伽葉流淚道:“我也一樣。我心中,有你的愛,有我的愛,更有高山之意,流水之情。”

  二人默默執手相視,眼淚都是奔湧而出。兩名少女默默奉上兩具古琴,待要再展錦墊時,他們卻已經各各相對,端坐於冰雪之上了。蓮伽葉癡癡道:“情生於流水,卻感於高山。”孔任輕輕應道:“意發於高山,卻奉於流水。”

  蓮伽葉斂容而坐,輕輕一撥琴弦。一縷清韻傳了出來,便如自久遠古代傳來的一聲神靈清唱,滌蕩著所有人的靈魂。她輕輕閉上美目,纖指在琴弦上輕輕而撫,就象是隻有在夢中,才能重現那時的無限美好。悠揚的樂聲一聲聲傳來,所有的靈韻都不觸自通,每一聲都似是那麽的不連續,可每一聲卻又那麽的和諧和發人深思。

  琴聲慢慢高了起來,可是這一切的變化卻是驚人的慢,慢得幾乎讓人感覺不到。這是琴聲深深地理解,理解聽者不忍心遠離那先前的美好,還是琴聲在堅定地拒絕,拒絕那俗世浮華的渲染?它雖然平緩,可是平緩中卻蘊涵著無限的清高;它雖然緩慢,可是緩慢中卻預示著難以言狀的激昂。琴聲一點一點地起來,似乎要堅定地攀登著靈魂的高峰。然而,卻沒有人知道那靈魂的高峰是在哪裏,更沒有人知道,這苦苦的攀登將會是怎樣的幽遠和艱難。

  漫天的風雪似乎都變得溫柔起來了,就象是這攀登的艱難,令它們也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所有的人都癡迷了,因為這琴意不但帶著他們攀登那從來連想都不敢去想的奇峰,更還在為他們洗滌那早已塵垢遍體的靈魂,讓他們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清高。

  琴音一點一點地起來,就象是在引領著所有的人的靈魂,向上攀登,向上期望。盡管它還是那樣的緩慢,那樣的輕柔,但卻已經給所有的人帶來了希望,使許許多多的靈魂都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撫慰。

  靈魂們並不在乎自己身在何處,他們也根本不在乎將被帶往何方,因為茫茫塵世之中的他們,從來就沒有知道過什麽是真正的方向。沒有任何人強迫他們,沒有任何物引誘他們,可他們卻依然一個個苦苦地想要跟上,說什麽也不願掉隊。這美好的琴音琴意已經讓他們明白,他們雖然無時無刻不在被汙染著,可他們終於還是沒有完全泯滅追求高潔的本性。

  靈魂的隊伍幽遠而又無聲,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奉獻給了這縷琴音。靈魂的隊伍漫長而又整齊,所有的一切都似害怕驚破這份意境。琴音慢慢婉轉,慢慢滌蕩,慢慢回旋,慢慢起伏,似乎要用這天地有成以來從來沒有的美好樂意,換取宇宙本靈的無限傾心。

  所有的人都陶醉了,所有的人都沉迷了。他們似乎感受到了琴音的變化,卻又似乎完全不知絲毫的化影幻形。琴音是無形的,他們的靈魂也是無形的,似乎一切都是那麽的縹緲難致,一切又都是那麽和諧。是的,它們之間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低俗的實體來交互,因為從第一縷琴韻起,它們就已經完全融合成了一個整體,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琴音慢慢的,更是漫漫的,似乎預示著前方的征程是那麽的幽遠,那麽的不定。可是沒有靈魂急迫,沒有靈魂憂心,因為它們都知道這不是一般的征程,前方一定是最清高最美好的奇境。它們甚至都悄悄地害怕這征程過早結束,因為能融於琴音的美好本身就是無上的賜福;最美好的享受,根本就是那充滿希望的攀登本身。

  所有人都如癡如醉中,琴音卻忽然一下跌入了低穀,似乎前方出現了可怕的坎坷和邪惡。所有的人都驚了,憤怒了,恐懼了,可是他們都沒有醒,因為他們早已經完全融於了琴音。他們多麽希望自己去填平那道坎坷,去驅逐那份邪惡,可是他們卻從根本上就更害怕,因為自己的幹擾本身就是更大的醜惡、更大的低俗。那些困難放肆地在琴音中翻滾著,糾纏著,可是就是這些翻滾和糾纏本身,似乎也在放射著一種讓人無法麵對的美——無論如何,這些坎坷和糾纏,畢竟是來自那無限美好的琴音。

  琴音引領著眾靈跟坎坷奮鬥著,共舞著,一下讓眾靈魂驚徹心肺,一下卻又讓眾魂靈甜入心魂。坎坷和低俗頑強地阻攔著琴意的前進,極力地指引著紊亂的方向,就象是一切美好之前的大困苦一樣,放肆地阻攔著一切企圖脫離它們、追求高潔的努力。琴音努力著,奮鬥著,雖然每進一層都那麽的艱難,可每一次卻都依然是那麽的堅定,因為那前方的高潔,早已成為它心中不敗的神韻。

  終於,琴音領著一眾靈魂,來到了心海之濱。然而,眼前的心海是一洋苦海,擋在心中神山麵前的,更有無數海妖和魔靈。沒有人知道前方的困苦何時才盡,更加沒有人知道前方的波濤幾時才平。幽婉的琴音就象是一葉小舟,帶著無數靈魂在驚濤駭浪中航行。沒有人去懷疑這一葉之舟會載不動那許多靈魂,更加沒有人去思想,放棄這征程會是什麽可能。對前方高潔美好的無限期望和信念,早已給了他們無比的勇氣、無比的信心,讓他們永遠也無法去回想一下回歸過去的醜惡、曾經的紅塵。

  巨浪每一次都似已吞沒了一切,可是巨浪過後,一切卻依然安然無恙。坎坷每一次都似乎顛覆了一切,可坎坷之後,一切卻都象是脫胎換骨一樣,閃耀著更加懾人的美好,更讓人更加無法不去追隨、不去傾心。那心目中的神山,在波浪的另一端,在深坎的另一側,中間隔著萬千淒苦艱難;可是它的高潔和美好無可阻擋,永遠都召喚著世間一切的勇敢。

  靈魂之舟離神山越來越近了,因為那些艱難和險阻已經越來越瘋狂,越來越可怕,越來越凶猛。千百年來,它們才是這紅塵的主宰,宰割著世上的一切美好。可是現在,竟然有一群靈魂企圖突破它們的控製,妄圖去追尋那無可接受的高潔,這可如何能夠忍受?

  它們將靈魂之舟摔入穀底,甩上浪峰,象海妖一樣死死地撕扯著靈之舟的每一寸,象山精一樣瘋狂撕咬著勇士的身體,用盡每一分辦法,企圖阻擋靈魂的橫渡,勇士的攀登。所有的靈魂都已經暈迷了,然而載動靈魂的偏偏是這永不沉沒、無限美好的琴音,它早已讓所有融入其中的靈魂都變得無比堅韌。

  忽然,琴音變得清越起來,那所有的艱難險阻都似在一瞬間完全消失了,消失得簡直讓人無法相信它們曾經存在過。琴音一聲聲高亢著,似乎是在慶祝這一切的美好,這一切的深情。然而,正當靈魂之舟上的人們準備好好體驗那高山的清高時,琴音卻突然又幽深起來,雖然還是那麽的清高,卻又是那麽的寂寞,那麽的惆悵,那麽的幽怨。

  人們呆了,傻了,麻了,木了,癡了,迷了,暈了,死了。幾乎沒有人能夠接受為什麽驚濤駭浪艱難險阻之後,卻依然是孤獨,依然是寂寞。可是卻也沒有人能夠否認,這就是現實,這就是注定的一切。曲高和寡,山高人靖,一切的清高,本來就不容於俗世的,這也正是神山如此難以到達的原因。既然自己來到了這裏,那麽又怎麽能不寂寞、不孤獨?

  

萬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七回 高山流水今絕唱(二)

  
  琴音高高的,低低的,輕輕的,重重的,每一聲都讓人想悲,每一聲又都讓人想歎。是什麽導致了如此?是什麽規定了如此?所有的人都沉浸在琴音的淒婉幽怨中,沒有人能夠回答,也沒有人願意回答。琴音一點一點地低下來,遠去,遠去,再遠去,可是琴意卻一點一點地變成了一個無邊的憤懣,籠罩著每一個人的心,逼問著這一切的根本。

  良久良久,眾人都完全沉浸在這高山一曲的餘韻之中,完全不知道,那曾經和所有人靈魂共同攀登的琴意,是什麽時候消逝的。事實上,它也根本就沒有可能消逝,因為它已經在那苦苦求渡的過程中,永遠地植入了他們的靈魂,再也無法分開。

  許久許久,又一聲清越的琴音響起,就象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仙靈,在輕輕撫慰人們悵然若失的心。孔任的琴音輕輕地脆響著,既象是那冰雪消融而成的泉水在叮咚而響,又象是江南蓮船輕輕拂過無邊蓮葉時的清爽之音。冰雪消融,潤澤著冰雪之華,是那美麗的雪蓮花;蓮波輕蕩,澆灌著清波之韻,是那潔白的蓮藕之實。

  剛剛在攀登神山的曆程中筋疲力盡的靈魂們,都情不自禁地被這樂音撫得閉上了眼睛,因為眼前的紅塵現實,完全阻礙了他們心靈的崇聖。他們的精神早已既讚歎在了冰雪消融之春,又沉迷在了萬物風華之秋。那琴音慢慢地起來,就象是一朵美麗聖潔的雪蓮花,順著冰雪之泉,在水之精靈的護送下,一路漂流到碧波蕩漾的蓮池。然而,它還更象是一個多情的少年,癡癡地做這光榮的護花使者,從冰雪之源,一直跟從到這蓮池之畔。每一個靈魂都感受到了,那癡迷中的少年,正深情地期盼著那無比美麗的雪蓮花,期盼她能夠幻化為最美最美的仙子,感激於他的相護,羞澀於他的癡心。

  所有的靈魂都情不自禁地盼望,期盼著這個少年能夠得到仙靈的一笑;可是所有的靈魂又都在惋惜,惋惜那本不該沾染人間的絕代美麗,終於還是要現身紅塵。可是那位美麗的仙子在哪裏?那位最美的花之靈魂在哪裏?它為什麽藏起來不見?

  琴聲微微流淌著,回旋著,似乎是那少年的執著,更是那仙子的矜持和羞澀。琴聲慢慢地婉轉著,吟唱著,似乎是那少年的企求,更是那仙子的嬌羞和躲藏。是什麽在鼓勵著他?她不知道。是什麽在掩護著她?他也不知道。不錯,沒有人知道,這綿綿萬裏的追逐和躲避,究竟意味著什麽;更沒有人知道,這本自天際的雪蓮降身俗世蓮池,預示著什麽。她隻知道,他的鼓勵是無窮無盡的;他隻知道,她的掩藏是終有盡頭的。於是,他追逐,她躲藏;他乞求,她嬌羞;他癡迷,她暈旋;他繼續,她繼續。

  琴音越來越惆悵,越來越淒婉,似乎在訴說著少年心中的委屈,更加訴說著人世間的無數坎坷,無數艱難。琴音越來越幽雅,越來越柔美,似乎在訴說著少女心際的羞赧,更加控訴著人世間的諸多陷阱和欺騙。那叮咚的流水之音,似乎隱隱潛藏著一泄千裏的氣勢,可是卻更有那種容與不進、千回百轉的惆悵。它,是水的流逝,它,更是心和靈的流逝。

  美麗的雪蓮仙子在哪裏?癡情的少年找不到,癡迷的眾人更加找不到。所有的靈魂都同時處於玄冰和烈火的雙重煎熬中,雪蓮仙子那從未出現、但卻注定秀美絕倫的倩影,就象是一麵勾盡天上天下人鬼神靈的靈牌,讓所有的靈魂都讚歎,都沉迷,都傾倒。為什麽那注定有盡頭的躲藏和羞澀,卻偏偏是這樣的沒有盡頭?為什麽那注定綿綿無窮的追求之力,卻已如此的焦躁和不安?為什麽那與這完全不相關的眾多靈魂,也如此的癡迷和無悔?

  琴音低低地吟唱著,琴音高高地回旋著,似乎在回避著這些問題,卻又似乎在回答著這些問題。霧裏看花,蓮中尋仙,是那樣的縹緲,那樣的美好,卻又是那樣的讓人慌亂,讓人迫切,讓人迷醉。琴音中的叮咚聲在悄悄地浸潤,是推拒,是躲藏,也是鼓勵;琴中的鏗鏘聲也在微微地響起,是乞求,是追索,更是期盼。

  所有的蓮葉蓮花和清波碧水,都在向少年招著手,因為她們要迷惑少年,阻止少年,取笑少年,要截斷他不切實際的幻想,把他從對仙子的癡迷中拉回人間。那窘迫的雪蓮仙子,更早已惶急地藏入了小姐妹們的擁抱之中,希望能夠躲避這個讓她又羞又喜、又趨又避的狂徒。可她那絕代的美麗卻是根本掩藏不住的,那少年終於還是察覺到了她的方位。

  狂喜和大膽鼓勵著少年,驚慌和矜持羞澀著少女。少年瘋狂地朝仙子的藏身之處跑去,盡管他根本不會遊這心海之波,隨時都可能被它們吞沒。可是他沒有被顛覆,沒有被吞沒,相反,他顛覆了這些心海之波,他吞沒了這些心海之波,因為他有無比的信念,他有無比的至誠,他有無比的膽略,他更有千百個最迫切靈魂的真誠後援。

  終於,他來到了雪蓮仙子的麵前。那美麗的雪蓮已經沒有地方羞縮,也已經再也不能掩護正藏在其中的雪蓮仙子了。少年的癡迷就象是無堅不融的神水,將雪蓮仙子的矜持一點一點地融化,換來的卻是越來越多的嬌赧和羞縮。琴聲輕輕地顫著,似乎是那潔白無瑕的雪蓮花在一點一點地偷偷臉紅,更是那雪蓮仙子的心扉在一點一點地融於無形。

  然而,琴聲再也無法給她太多的機會了,因為所有的人、所有的靈都已經盼得太久太久了。少女苦苦地藏著,可是她的身軀還是一點一點地露了出來,因為她已經越來越沒有地方去羞縮。少年被羞澀地推拒著,可是伊人的美麗,卻終於還是一點一點地顯露於麵前。

  終於,這可憐的雪蓮仙子現出了那注定傾倒眾生的美麗。她欲語還羞之際,一抹抹的嬌紅映襯在晶瑩無瑕之間,更加顯得秀美絕倫。少年癡了,所有的靈魂都癡了,他們甚至都無可想象,這低俗遍體的塵世之上,竟然能有如此的美麗,因為那種美麗根本就不是人所能有的美麗,而是少女芳心之中,那最美最柔、夢幻一般的美麗和純潔。

  少年呆呆地看著,所有人也都呆呆地看著,似乎要吞噬掉她身上的一切美麗。他們竟真的如願以償了,因為他們吃驚地發現,少女臉上的嬌羞,已經漸漸變成了哭泣和傷痛;少女的身上純潔,更已經漸漸蒙上了凡世的陰影,凡世的塵垢。原來,聖潔的雪蓮仙子從來都生長於冰雪世界,根本無法抵禦濁世的玷汙,反而比普通的姑娘更容易蒙塵。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所有的人都悔恨了,所有的人都憤怒了:這位仙靈本來就不應該現身於凡間的,自己為什麽要如此愚蠢地逼她現出身形?自己為什麽一定要為了自己的私欲,而逼她蒙受凡間的沾染?

  琴音一點一點地流逝,雪蓮仙子的神采也在一點一點的流逝,似乎在向眾人訴說他們的過錯,訴說自己的委屈和苦痛。少年激動了,靈魂們激動了,他們拚命地想要為少女拂去那些汙垢,可卻悲哀地發現,自己正是一切的汙垢之源。絕望、懊悔、憤懣和失落充滿了每一個人的心間,讓每一個人都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立刻死去,不,為什麽沒有在逼她現形之前就死去。自己為什麽沒有在她落到這個塵世之前,就帶著這整個塵世死去?那樣的話,讓這位聖潔的仙子,不就永生永世也不可能落到這個充滿汙穢的世界中來麽?

  琴音一點一點地消逝著,人們的靈魂和信念也一點一點地流失著。琴聲什麽時候結束的?沒有人知道,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也許天地自成以來,這悲酸的琴音就從來在那裏響起,沒有起始,沒有結束——哪怕是世萬世,也永遠都不會有結束。

  許久許久,昭元等依然在這淒婉的餘韻之中被煎熬,被責問。忽然,一聲清脆的斷琴之響震懾了每一個人的心頭,將所有的人從靈魂之界拉回了人間。眾人抬頭看時,蓮伽葉和孔任已各手執兩截斷琴,淚如泉湧,默默相向,悲苦無聲。二人心頭都是一樣的悲酸:“從今之後,有幾個人能夠明白我們的心意?又有幾個人能夠聽出,高山流水之外是什麽?”

  蓮伽葉淒然道:“兄弟手足,不過因父親晚生了些年,於是就注定隻能為臣;人人同祖,卻滿世間都是高低貴賤。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沒有道理的,一切都是本來就注定的,反抗它隻能帶來更多的淒涼。命運既是生來就注定的,我又何必去要這個世界給我公道?”

  昭元歎了口氣,心頭不知是什麽情感。他剛從琴音中清醒過來時,幾乎都寧願自己一頭撞死,也不願意去逼迫他們兩個做什麽。可是那冷冰冰的無情世俗、無情理智,終於還是占了上風。他咬了咬牙,潤潤嗓子,道:“世界是不公平的,世界是對不起你,但世界並沒有特別虧待你。想想那些無辜慘死、連名姓都不存的千萬生靈,想想那些一生孤苦無依、默默而終的人們,他們誰不痛苦,誰不悲酸?不要說他們,便是我自己,我……我……”

  他情不自禁地越來越是激動,忽然胸口一痛,那本已勉強止住的鮮血竟又衝開了胸前凝固的血塊和紗巾,那個“我”字後麵的話竟然一時說不出來。原來,他太久太久地癡迷於那無邊無際、無可言喻的琴韻,觸景傷情之下,胸中的早已積鬱成了無窮悲憤。伊絲卡大驚,心下疼極,急忙又撕下一幅衣襟,拉開他胸衣,用力要壓上塞上。

  蓮伽葉冷冷望著昭元,忽然麵色大變,鬼魅一般地衝向了他,一把將他提了起來,撕開了他整個上衣,死死盯著他胸前。伊絲卡大急,想要去搶,卻又怕觸怒蓮伽葉導致立下殺手,隻能死死抱住蓮伽葉之手,哭道:“師父,師父,我什麽都聽你的,隻求你別傷他。”

  昭元幾乎精赤著半個上身,胸口鮮血汩汩而流,麵色更顯蒼白;蓮伽葉死死盯著他胸際傷口,眼中閃著淩厲的寒芒,更還閃著巨大的憤怒、淒涼和鄙夷。昭元望著她那眼神,心下忽然升起無比的厭惡之意,將那一點點才升起的同情迅速壓個精光。他忽的咬牙笑道:“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莫非是以為我流血是作假麽?莫非以為我說的又是虛情假意?”

  蓮伽葉的聲音冷得可怕,一字一頓地道:“你自認是景子職的兒子?”昭元哈哈笑道:“不錯,正是野種一個!你有什麽更甚於野種雜種的侮辱之話,隻要沒到說我是你的兒子那麽重,便不妨盡管說!這麽多人見證,我是絕不會否認的!”

  蓮伽葉兩眼中射出更加駭人的光芒,就象是要將他整個人都凍成冰棱。千百雙眼睛同時盯著蓮伽葉,昭元尖銳的諷刺直直刺入蓮伽葉之耳,可是她竟然沒有立刻將昭元撕成兩截。孔任飛身躍至身邊,看了一眼,頓時也是麵色大變,顫聲道:“莫非他是……”

  蓮伽葉麵色其冷逾冰,忽然一把將昭元狠狠摜在冰雪之中,瘋狂笑道:“景子職啊景子職,你好深的心機,竟然騙了我們整整二十年!”孔任全身顫抖,熱淚如洪水般瘋狂奔瀉,指著昭元道:“你……你竟然是……”

  昭元一見孔任居然也是如此情狀,心頭突然間似有一個巨大的陰影獰笑著襲來,就象是要在一刹那間,用最可怕的回答來揭示自己一生的痛苦、扭曲和困惑。盡管他還不知道孔任想說什麽,可是他卻已潛意識地覺得,那必是自己無可承受之痛,更是一種無法否認之悲。

  昭元全身都莫名其妙地開始了陣陣抽搐,似乎自己那二十年才苦心建立、更苦心適應的精神支柱,立刻就要挾著自己的全部身心轟然倒下,自己的一切都將永遠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和迷茫徹底吞沒,再也不剩下什麽。自己胸前到底有什麽?除了數不清的大小傷口外,還有什麽?難道就是小時候胡鬧時,被天昭威脅著要弄對稱的那兩個一圓一彎的小小肉痕?

  昭元死死壓住心頭恐懼,鼓起最大勇氣,顫聲道:“我……是誰……究竟是誰?”蓮伽葉哈哈笑道:“我不會告訴你的,我不會告訴你的,你就一輩子糊塗罷!景子職啊景子職,你真是夠狠!我們被你這樣的人耍了二十年,可還真是一點也不冤!”昭元全身熱血狂湧,隻覺頭腦都快要炸開,怒道:“你說,你說!你說,我究竟是誰的兒子?”

  蓮伽葉身體搖搖欲墜,冷冷看著那鼎,癡了般地嘿嘿冷笑:“這鼎?這鼎?哈哈,如此的歹毒,居然也能被它掩蓋二十年?”昭元怒道:“我們輕於鴻毛,但這鼎卻是古聖先民之心血,永遠都是重逾泰山!”蓮伽葉忽然嘶聲狂笑道:“紅塵是什麽?哈哈,這就是紅塵,這就是紅塵之人心!紅塵就是顛倒,紅塵就是無恥,紅塵就是歹毒,紅塵就是汙染一切!紅塵從頭到腳根本就是錯亂,一切不該擁有的人卻偏偏擁有一切,一切真正高尚的東西都不容於它,那麽我還想去要求它做什麽?我還活著做什麽?還沒看夠它的醜惡麽?”

  她忽然雙臂貼身,全身一振,一片驚呼聲中,她已如一朵冰雪蓮華一樣,一頭朝那鼎身正中狠命撞去。那鼎是數千斤銅鐵重物,加之鑄造精良,上次她們用仙錘有意想敲碎都未能成功,豈會被這血肉之撞毀壞?她這一下肉身之撞,人人都看得出來,根本不是想要毀鼎,而是想要自殺。

  孔任驚叫道:“不要!”不顧一切地縱身橫躍,要搶在她前麵觸鼎,給她當肉墊。不料蓮伽葉突然揮手一拂,孔任身形頓被拂得一偏,全身立刻滾倒於在地,竟然沒能再爬起來。蓮伽葉呆呆立在他麵前,淒然望了望他,慢慢轉頭,就要朝那鼎行去。

  

萬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七回 高山流水今絕唱(三)

  
  這一下又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方才所有的人都看得分明,蓮伽葉那一下尋死的確是出於真意;可是現在,這一切竟然唰地一下又變得象是處心積慮一樣,簡直要讓所有人都神經錯亂。

  孔任頭腦轟轟狂響,就象要炸開一樣,嘶聲道:“不要!不要!”蓮伽葉慢慢轉回頭來,癡癡對他道:“你不明白的,你永遠都不會明白,它對我意味著什麽……”

  孔任拚命衝穴,但即使他功力蓋世,卻依然一時間無法解開。眼望著她那顫抖著的身軀慢慢靠近那鼎,孔任心頭便如要被巨石碾過來一樣,瘋狂喊道:“不要!不……”

  蓮伽葉忽然一指彈出,無論孔任如何拚命要發聲,那話都已再說不出來。昭元等都瘋狂怒吼了起來,可是那些話卻根本不能入蓮伽葉之耳。她癡癡望著孔任,也癡癡望著那漫天飛雪,嘶聲道:“你們讓我逝去的,永遠不能再來,我也要讓你們失去的永遠無法彌補!”

  風雪加倍地淒迷了起來,似乎非常非常的體貼,希望眾人不要把那最痛心的一幕看得太過清楚。蓮伽葉一步一步,極慢極慢地朝那象征一切苦難的鼎走過去,就象是一位瘋狂的複仇者,即將要獲得最好的快意恩仇。所有的人都朦朧了眼睛,那淚花仿佛還在眼眶中,就已經凍成了冰棱,要將那眼睛徹底冰定。

  忽然,那鼎和蓮伽葉之間,朦朧現出了四個模糊的少女身影。漫天飛雪中,那四位少女都深深跪在蓮伽葉麵前,每一個人都是那麽的虛無縹緲,每一個人都象是天生的護鼎之靈。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因為這四位少女的出現是那麽的不可思議和無可相信,簡直都象是要引人們去懷疑感覺,逼人們去顛覆信念。她們全都是一模一樣的裝束,全身白紗,絲巾蒙麵,與風雪完全融為了一體。那無限美好而又無限神秘的神韻,就象是那太陰星主突然間幻化出了四個分身。

  最左邊的一名少女顫聲道:“師父,我們求您不要跟此鼎一般見識,好不好?”昭元幾乎都忍不住叫出聲來,因為這聲音竟然有些象是胭脂公主。昭元努力地望了望那四位蒙麵少女,更覺簡直每一個自己都似認識,又每一個都無可認分明。

  蓮伽葉久久望著她們,忽然厲聲道:“風花雪月,你們幾個居然還記得有我這個師父?”胭脂公主等都垂伏於地,根本不敢答話。她身邊三名少女均伏地道:“師父,您把我們撫養長大,我們永遠都是您的兒女,您的徒兒,永遠也不會忘記您的深恩。”昭元腦中更是一片混沌:這風花雪月,難道真的就是胭脂公主、斑竹花神、長春仙子和太陰星主?

  蓮伽葉冷笑道:“你們還記得是我養育了你們?你們還記得我對你們有恩?你們就用這來報恩?”風花雪月全都不敢回答。蓮伽葉全身都一陣陣顫抖著,淒然道:“我把你們撫養長大,嘔心瀝血地培養你們,為了你們的成功,你們的身份和真麵目,即使在冰宮中也沒幾個人知道。為師為的是什麽?為師為的就是心頭一口氣,為師為的就是要徹底剝下紅塵世人的虛偽外皮,讓你們能夠看清紅塵世人的真麵目!你們是我一手養大的,我凡事相信你們,特許你們可以便宜行事,可你們究竟做了什麽來回報我?”

  她頓了一頓,冷冷笑道:“為師對你們寄予了厚望,可是你們一個一個,竟還是全都被世間的野男人引得團團轉!叫你們去惑亂晉楚秦齊的朝政,你們的成效在哪裏?隻知道天天對為師我陽奉陰違,隻知道天天消極磨工,隻知道天天欺騙自己,隻知道天天吃裏扒外!無論是冰宮可怕的寂寞,還是你們天天把為師當傻瓜,為師都忍了。可是到了現在,當為師就要一遂平生大誌的時候,你們卻偏偏回來了,你們卻偏偏回來阻止了!”

  風花雪月身體劇烈顫抖著,所有人都似乎拚命想要否認什麽,可是卻又偏偏無法否認。蓮伽葉忽然嘶聲道:“你們還需要辯解什麽?你們回來的對,你們回來得非常對!是為師把你們搶來的,是為師一直在利用你們,你們何必要感激為師?為師根本就應該是你們的大仇人才對!你們現在就來跟為師拚個你死我活啊,還等什麽?”

  風花雪月全都伏地不起,齊聲道:“師父養育之恩天高地厚,是我們對不起師父,徒兒們萬死也不敢對師父無禮。隻是這鼎實在低賤無用,師父何等身份,何必去跟此鼎一般見識……”蓮伽葉嘶聲道:“你們不殺我,我來殺你們!”說著忽然麵前風雪狂湧,慘叫聲中,風花雪月已被擊得四麵飛落。

  眾人齊聲驚叫中,風花雪月都奮力扭轉身軀,想要繼續苦求蓮伽葉。可是她們麵色都已慘白得跟身上衣服沒有區別,不但無力爬起,更連話都已說不出來。蓮伽葉掃了一眼她們,掃過那些想扶她們卻又不敢扶的少女們,冷笑道:“你們都回來了,很好,很好。今天為師不但要滅了此鼎,更要當著你們所有人的麵,把這些蒙蔽你們的野男人統統閹掉!”

  這話就象是一聲炸雷,震驚了全場。昭元怒道:“原來你如此無恥!”蓮伽葉哈哈大笑,道:“我說過的,你們都會活下來,可我卻沒有說過放過你們的靈魂和精神!既然你們心中精神馬上就將隨鼎滅而去勢,你們的肉體又何必留這一層虛偽外皮?”

  雨仙小心翼翼道:“聖母,他們其實都是些小蝦米,成不了氣候的……”蓮伽葉霍然轉身,怒道:“住口!他們能勞動這麽多人求情,還真是蝦米中的蝦米!”

  雨仙再也不敢答話,隻能縮身退後。蓮伽葉的眼神冷電一樣掃過全場,忽然發瘋般狂笑起來,就連那漫天風雪,也似乎被她的笑帶得淒迷中帶上了顛狂。她忽然騰身一躍,整個人已自輕輕巧巧飛身躍往那鼎之邊,就要去發動那碎鼎機括。

  正在這時,忽然那鼎下方雪花暴散,一個扁平得幾乎不象人形的東西猛然衝了出來,便如一方蓄力萬鈞的精鋼巨杵,雪霧之中死命直衝天極聖母的胸腹。眾人齊聲驚呼中,隻聽砰地兩聲巨響,天極聖母整個身體已被擊得攔胸一折,簡直就象是要折斷一樣。而那條人影,也被她反手一擊擊得平平飛出十數丈,完全沒有一點聲息動靜,根本生死不知。

  雨仙露仙等都飛快地跑了過來,顫抖著扶起跌坐雪中的蓮伽葉。一時間,人人都是淚流滿麵,齊聲道:“聖母……您怎麽樣?”孔任更是目齜欲裂,卻完全不能言不能動,眼睛幾乎都要迸射出血來。昭元等更是人人大驚,一時間竟還沒回過神來。

  蓮伽葉的身體一陣陣地抽搐,想要說什麽話,卻根本說不出來什麽。鮮血一口口如泉而湧,已將她的整個半邊身軀,連同雪地,都染得一片血紅。顯然,這潛伏著的人苦苦等到了這個機會,實是把他的一切功力都積蓄起來透支出來,不顧一切地擊在了蓮伽葉的生死要害。那人為了護鼎,壓根就沒有留任何半絲半毫用於防止反擊的力氣,根本就是要同歸於盡。胸腹命門乃雪魔功第一要害,其人瘋狂搏命之下,饒是蓮伽葉功力通神,也已受了致命重傷。

  雨仙拚命想要再滴雪魄冰華到蓮伽葉口中,可那幾滴冰華立刻就被她洶湧而出的鮮血衝得不知去向。蓮伽葉全身的顫抖越來越是厲害,精神也如被惡魔吸吮一般飛速消逝。眾少女都是急得熱淚橫飛,手足無措。忽然,蓮伽葉盤膝一坐,臉色刹那間由白變紅,那噴血之勢竟然奇跡般地弱了下來。露仙大喜,道:“聖母,我們扶您回宮去休養。”說著,便要和雨仙一起來扶起她。

  蓮佳葉忽然開口怒道:“不!不!”她才一說話,那本已經止住的鮮血噴湧立刻又洶湧起來,勉強坐起的身軀也更是搖搖欲墜。雨仙急道:“趕快扶聖母回去!快!”蓮伽葉猛然一口鮮血噴在她身上,嘶聲道:“你們還不遵我聖令?要把我現在就氣死麽?”

  眾女大驚,不得不後退,卻又都非常擔心,人人都是焦急地互相尋求眼色。蓮伽葉咬了咬牙,閉目定了定神,鮮血噴湧又慢慢停住,臉上異紅也自慢慢褪去。忽然,她一個騰身,竟然又站了起來。

  昭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簡直就是那碎鼎之器已經將自己的顱骨徹底敲成了齏粉,整個身心已是前所未有的頹廢和絕望,連喊都已喊不出來。他整個腦子都已完全暈頭轉向,這希望和失望的巨大落差,簡直都要逼他完全放棄思維能力,最徹底、最全麵地去發瘋。

  少清玉女又驚又喜:“聖母神功蓋世!”雨仙露仙等也是驚喜萬分。天極聖母微微一笑,身體竟然連顫抖都沒有顫抖,道:“你們回去,各就各位。”少清玉女等見她居然如此平靜,簡直都有些平靜得不正常,反而心頭憂心起來,竟然無人轉身退開。

  蓮伽葉臉色突然變得極是可怕:“你們如此抗命,莫非是要我現在就殺你們麽?”雨露二仙等從未見她臉色如此過,都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慢慢退開。天極聖母顏色稍緩,忽然身體又是一晃。但一片驚呼聲中,她卻終於還是又站穩了身形。

  她直直立在雪中,一動不動,就象一朵自天地有生以來就一直在那裏的雪蓮花。所有人的眼神和心也都一動也不敢動,人人都屏息看她的癡狂。她的臉色越來越白,白得就象是她身上未被血汙的紗淩,白得就象是那鋪天蓋地的瑩白冰雪。她就象是一朵完全融入了冰雪的異靈,一動不動,正等待著冰雪來將她的身軀掩蓋和凝結。

  忽然,雨仙驚叫道:“聖母,不要!不要散功!”說著就要飛身衝將過去阻止。蓮伽葉呆呆望著前方,隨手一掌。雨仙被打得身體倒飛,哼也不哼一聲,便昏死過去。眾女急忙救醒,再回頭看之時,隻見蓮伽葉的整個臉部已白得幾乎透明起來,甚至其臉部的森森頭骨都隱隱約約地現了出來,說不出的可怖。

  昭元心頭越來越驚,忽然恍然大悟:“這雪魔功之所以被稱為魔功,看來也真是不虛。”他記得自己曾經看過夏瑤琴那攝人靈魂的美麗,那也是讓人有一種幾乎透明的感覺。但那是一種絕然超俗的美麗,給人的是無限美好的感受,讓人傾倒、愛慕甚至自卑。可現在蓮伽葉雖然也是仙靈難比的絕代佳人,可這種別樣的透明卻給人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怖感,甚至讓人疑心她過不了一會就會變成一具骷髏,變成一具將會吞噬掉世間所有一切的僵屍。

  雨仙喃喃道:“快阻止聖母,快……快!”可是眼看著那慢慢變得幾如蒙皮骷髏一般的蓮伽葉,以及她那視所有人如無物的可怕眼神,卻是再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少清玉女忽然道:“快解開相公的穴道!別怕,是我說的!”

  雨仙等恍然大悟,急忙就飛身過去解開孔任的穴道。但孔任還沒來得及躍起,漫天風雪忽然大盛,蓮伽葉已電一般飛身躍至那機括處,狠狠一扳。

  隻聽“噹”的一聲巨響,巨大的青銅之鼎轟然碎裂。那震撼人心的悲聲震聞群山之間,其間夾雜著蓮伽葉瘋狂的笑聲,似乎要把每一座山的筋骨都要顛覆掉,把每一條河的血肉都吞噬掉,讓每一個人的心靈希望都枯竭掉。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千辛萬苦之後卻依然隻能眼睜睜看著它失卻的痛苦,震蕩在昭元等每一個人的心間靈間,以至於這一群從來不屑去逃避現實的豪士們,第一次發瘋般地想要去否認眼前的現實,否認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

  所有的人都無聲地哭了。昭元哭了,伊絲卡哭了,每一個來的勇士都哭了。孔任哭了,雨仙哭了,露仙哭了,少清玉女哭了,甚至那剛剛還在嘶聲狂笑的蓮伽葉,也一樣地哭了。整個場中都是哭著的人,整個場中卻完全沒有哭泣的聲音,因為所有的哭泣都已經不再隻是眼淚的哭泣,而是靈魂的絕望和悲淒。

  雪花依然在飛舞著,似乎徒勞地想要撫慰人們心中的巨大傷痛。寒風依然在輕拂著,似乎徒勞地想要填補那可怕的失落,還有那更加可怕的憤懣,想要撫平那在日後歲月中,即將到來的生死報複和永世冤仇。整個山頂已經完全凝固了,沒有聲響,沒有生機,沒有希望,沒有失望。每一個人都成了雪人,每一個人都已經完全迷失了過去,也迷失了將來。

  良久,良久,眾人才終於被一個跌倒聲帶回了現實。抬眼望處,卻是蓮伽葉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雪地之上。孔任醒悟了過來,就如同苦苦尋找心的失心之人一樣瘋狂地衝了過去,一把抱起蓮伽葉,瘋狂地要阻止她身體的萎縮之勢。可無論孔任如何瘋狂,如何悲切,懷中雪蓮仙子那瘋狂散功後的身體,依然在無可救藥地慢慢萎縮著。那天魔解體的殘忍宿命,終於還是要在孔任的麵前,永遠奪走她的生命、她的靈魂。

  蓮伽葉緩緩睜開了眼睛,望了孔任一眼,似乎想要向他一笑,可是卻又無比的艱難。孔任的心象是被無數金針狠命紮刺一樣,熱淚一串串滾落在蓮伽葉那已經恢複了蒼白和美麗的臉上,嘶聲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傻?它根本就是輕如鴻毛,它根本不值得你一毀啊,你為什麽一定要親自去毀滅它?你為什麽這麽固執,一定要親手撕裂我們一家三口這最後的一點點幸福可能?”

  

萬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七回 高山流水今絕唱(四)

  
  蓮伽葉癡癡地望著他,緩緩搖了搖頭,那眼神仿佛是在說:“你不明白的,你永遠也不會明白的。我究竟想要什麽,你永遠也不會明白。”孔任緊緊貼著她臉,眼淚和她的珠淚融合在一起,心頭實已是死一般的寂靜。蓮伽葉忽然動了動櫻唇,似乎想要說什麽話,可是那聲音卻又是那麽的微弱,讓人無法聽清。孔任全身顫抖,貼耳上去,隻聽蓮伽葉輕輕道:“我這一生,有兩個……兩個最大最大的心願,你……你想聽麽?”

  孔任想要努力點頭,可是卻又怕錯過哪怕是一點點她的聲音,眼淚更是飛落如雨。蓮伽葉輕輕喘了幾口氣,蒼白的臉上竟然又起了一絲微微的紅暈,似乎又回憶起了少女時代的美好,奮力道:“我……生在這錯亂之世,也許從一開始就注定要一生都錯。可我還是有一樣沒有做錯,那就是被你愛上和愛上了你。”孔任心如刀割,嘶聲道:“不,不!認識我是你一生中最大的錯誤,你的一切都是我害的!我……我……”

  蓮伽葉輕輕道:“不,不,不許你說這樣的話。師父曾經警告過我,說最多隻能讓男人愛自己,千萬不能讓自己愛男人。可我看見師姐有了姻緣後,我……終於還是不願意相信師父說的是真。這二十年來,我曾經無數次後悔過,可如果命運讓我再來一次,我依然選擇跟你在一起。得到了你,我就得到了世間的一切,哪怕隻是片刻的歡樂,也甜過世間的所有。我曾經無數次地想,我們的孩子一定要比所有的人都聰明,比所有的人都漂亮,比所有的人都美好,讓所有的人都來羨慕,都來嫉妒,可是後來,後來……”說著已是淚光盈然。

  孔任哽咽道:“後來……後來……”後麵也已說不出話來。蓮伽葉輕輕歎息道:“所以我後來的第一個大願望,就是一定要讓這所有一切利用我們的人,蒙受無法忍受的恥辱,付出最可怕的代價。我想了很久很久,才終於想到,要讓他們中的精英代表全天下人,來親眼看著毀鼎。今天,我的願望終於實現了,你說我開心不開心?”

  孔任癡癡道:“開心,當然開心。可是……”蓮伽葉輕輕道:“可是我還有第二個願望,我真的好擔心它實現不了。自從練魔功以來,特別是把你接回來以後,我幾乎每一夜都夢見我臨近自然散功時,那越來越猙獰、越來越可怖的形象。我真的好怕你天天看到我的那個醜陋樣子……”孔任嘶聲道:“不,不,你怎麽能那麽傻?你知道的,你在我眼中,永遠都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

  蓮伽葉輕輕搖了搖頭,似乎還想要笑一笑他,卻又沒有力氣,隻是喃喃道:“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每天都在乞求命運,求它不要讓我活到四十歲以後,求它允許我最後死在你懷中的時候,依然美麗,依然完美。今天,我的這個願望又實現了,你說我開心不開心?我開心不開心?”說著,臉上竟然真的浮起了一絲從難一現的真心歡喜之色。

  孔任的眼淚滾滾而落,顫抖著點頭道:“你開心,我開心,可我……我卻……”蓮伽葉輕輕道:“不,你也開心,對不對?因為我開心,所以你開心,對不對?”孔任再也回答不出來任何話,隻是拚命咬著嘴唇,拚命點著頭。他的唇早已被咬得鮮血淋漓,可是每一點都被他極力吞入腹中,以免玷汙了這朵美麗的雪蓮之花。

  蓮伽葉滿足地閉上那散發著最後美麗的眼睛,輕輕道:“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我一生的兩個最大的願望,就這麽都實現了。我報了仇,我還把真正的完美留給了你,你說,命運對我是不是很好很好?”

  孔任拚命點著頭,卻又拚命搖著頭,眼淚一顆顆地飛散和破碎。蓮伽葉忽然歎了口氣,喃喃道:“可是,我還有一個遺憾。我要實現這兩個願望,可是你卻都說我做錯了。你說,我真的是做錯了麽?”孔任的心越來越痛,咬牙道:“不,你沒有做錯,是我說錯了。真的。”蓮伽葉不知何時又睜開了美目,癡癡地望著他,輕輕搖頭道:“不,我知道我做錯了,我現在知道我的確是做錯了。我……終於還是一個沒長大的女孩子,我終於還是比不上你冷靜。”

  孔任心頭一片慘然,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神,隻是堅定地道:“不,你沒有做錯,是……是我,一開始就錯了二十年。”蓮伽葉就象是沒有聽見他的這句話,隻是癡癡道:“我做了這麽大的錯事,這麽大的不可原諒的事,你……還會原諒我麽?”

  孔任的心,終於完全被撕裂了。他呆呆地望著蓮伽葉,喃喃道:“我原諒你,無論你做什麽,我都原諒你。我真的原諒你,我是真的,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他腦中一片空白,竟然真的就要一爪生生插入自己胸膛,把心拽出來給蓮伽葉看。雨仙等都根本阻攔不及,但蓮伽葉卻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輕輕拉住了他手。那纖纖美麗而又越來越冰冷的小手,就象是有著無比的力量,攔住了這縱橫天下之血魔的一切瘋狂企圖,也攔住了他的一切希望。

  蓮伽葉的玉手輕輕撫著孔任的手,臉上升起了淡淡的歡喜紅暈,癡癡道:“我說過,你永遠也不會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的。現在,我真正最大最大的願望終於實現了,我……真的是好開心好開心。”她頓了頓,輕輕道:“我……要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留在這世上,保護好我們的孩子,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他,傷害他。”

  孔任淚飛如雨,心頭隻是一個念頭在瘋狂地嘶喊:“你為什麽這麽殘忍?你為什麽這麽殘忍?不肯陪我活下去,一定要逼我一個人活下去?”蓮伽葉喘了幾口氣,更是氣若遊絲,那散發著最後美麗的眼睛,終於支持不住凡俗的重壓,慢慢地,也永遠地閉上了。忽然,她的臉上升起了微微的羞澀,輕輕道:“你……親我一下好麽?”

  孔任癡癡望著她那掩藏在長長睫毛下、再也無可睜開的美麗眼睛,望著她那因為羞澀而起的微微紅暈,望著她那蒼白得幾乎跟天山雪蓮一樣的櫻唇,心頭的絕望鋪天蓋地而來。就在那一瞬間,他幾乎都恨不能把全世界所有的人全部殺光。終於,他慢慢垂下頭去,輕輕地在愛侶的櫻唇上吻了一吻。

  世上最美麗的雪蓮花終於調謝了,而且還掛著美麗的笑,就象是在感謝這個世界給她的美好和幸運。孔任的心幾乎完全發狂,癡癡將她的身軀抱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向場中,呆呆地望著昭元、雨仙等等所有的人。他忽然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吼道:“她敲碎了鼎,鼎也敲碎了她。你們是不是覺得還不夠?是不是還要剖棺戮屍、碎屍萬段才夠泄憤?”

  昭元等都被他這一聲怒吼給驚醒了。那許許多多的瘋狂報複的想法,都似被他這一聲怒吼給震得不知去向,一時間竟無一人對他反駁。飛雪之中,孔任步履蹣跚,眼淚嘩嘩而落,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要將蓮伽葉的遺體帶往哪裏。

  忽然,天際忽然出現了一片陰影,雪台邊許多黑鷹立刻狂叫著衝上去,似是要攔截什麽。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那片陰影迅速降下,轟的一聲,竟然降下一個跟剛才被毀的鼎極象極象的巨鼎。地上的飛雪被那突如其來的鼎砸得漫天狂舞,掩護著新來之鷹迅速離去。

  令狐頡喃喃道:“又是一個鼎!又是一個鼎!”眾人都是目瞪口呆,竟然沒有一個人相應。待略為回過神來細看時,才見那新來之鼎不但跟那被毀之鼎極象,而是根本就無法分別。無論是顏色、樣式、花紋、大小、形狀,還是其古樸氣息乃至神韻,二鼎都是全然一模一樣,便然連昭元這等古董高手,也完全看不出來哪個是真哪個是假。要不是那先前被毀之鼎的碎塊就在新降之鼎的旁邊,幾乎沒人能相信那鼎已經被毀。

  孔任忽然淚流滿麵,緊緊擁著蓮伽葉的軀體,嘶聲狂笑道:“又是一鼎,又是一鼎!為什麽又有一鼎?為什麽又有一鼎?”

  昭元一驚,忽然用盡全身體力氣喊道:“這新鼎是假的!”他這話一出,所有人又都是一驚。昭元嘶聲道:“我曾與古董之商交往,眼力絕不會錯!這新落之鼎是假的!”白知病目光深遠,忽然也用盡力氣大聲道:“不錯,這鼎根本就是假的!”

  韓無忌等也齊聲道:“不錯!這鼎是假的!”趙德威大聲道:“這鼎仿造得如此拙劣,居然也有人敢來用它冒充是真?你們休想用這假鼎來冒充真鼎,從而逃脫懲罰!”一時間,人人心頭都是緊張萬分,八雙眼睛都瞪著孔任和雨仙露仙等人的神色。孔任熱淚橫流,顫聲道:“阿葉,你聽到沒有,他們知道你已經毀了他們的真鼎,你聽見了麽?”

  雨仙也慢慢歎了口氣,輕輕道:“這鼎是假的。你們覺得呢?”露仙淚光盈然,咬著櫻唇,輕輕道:“不錯。聖母,您老人家安心地去罷,我們……我們……”說著忽然淚飛如雨,再也說不下去。少女們全都已是熱淚盈眶,就連昭元等對蓮伽葉早已恨之如骨的人,也都禁不住心頭發酸。孔任哈哈狂笑,忽然一下跪在了地上,痛聲道:“阿葉,阿葉,你不要回頭,你已經完成了一切,你已經實現了一切,你在那裏耐心等我……”

  忽然,一條人影突地飛身而至。隻聽啪地一聲巨響,孔任連帶著蓮伽葉的軀體,都被打得橫天飛起,重重跌落。這一下又是驚人之變,昭元等幾乎還沒看清那偷襲之人是誰,雨仙和露仙已同時怒道:“君萬壽,是你?!”君萬壽哈哈大笑道:“她有耐心,我們卻等不及了!這麽多年的苦肉計,今天終讓我能為世人徹底除魔!”

  他正要撲上去再加一掌,結果孔任性命,雨仙露仙和少清玉女都已飛身而上。君萬壽這一招本是虛招,冷笑一聲,突地飛身倒竄。眨眼之間,他已直竄至那被擒按在祭壇上的白知病等人,手腳連揮之下已自驅開鷹奴,解開了韓無忌等所有人的穴道。

  白知病等人一得自由,立刻飛身竄入戰團,要擋住雨仙露仙等對君萬壽的追襲。那些少女們也都大驚失色,急忙組成劍陣,就要再次困住他們。韓無忌奇道:“君萬壽,你……”君萬壽哈哈笑道:“老夫苦苦隱忍三十年,今日終於鏟平冰宮妖孽,保住了中華神鼎。你們還不快些將他們擋住?還有這鼎,也絕對不能再讓他們毀壞!”

  眾人都被他這幾句話說得暈頭轉向,但孔任已被他打得鮮血狂噴,幾乎跟天極聖母散功前一樣,明顯是命在頃刻,卻又實在令人無法不信上幾分。甚至連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昭元和苗賁皇,也是將信將疑。

  白知病道:“原來袁老爺子真的是苦苦隱忍了多年的義士。袁前輩,請趕快幫一下昭元和他夫人恢複,我們便可大占上風!”君萬壽哈哈笑道:“哪用得了那麽多?我們現在便可以占上風了!”他正說話間,卻忽聽一聲驚呼“主人小心”,一縷勁風便已突然襲了過來。

  君萬壽大驚,閃身回避,卻見向自己攻來的正是全身赤紅如血、比昭元散功時的身臉紅色還要濃上百倍的孔任。他雖然大驚,但一見孔任還攬著蓮伽葉軀體,立刻放下心來,一麵閃避一麵冷笑道:“不是未必,而是一定。今天便是我手刃你的死期。”忽然又高聲大喊:“蓮薑已死了,萬不能被他們占上風,以免她們再毀鼎挾鼎!”

  孔任全身上下,竟已紅得如同一塊晶瑩得可怕的紅瑪瑙。顯然,君萬壽的偷襲遠甚於那鼎下之人對天極聖母的偷襲,導致其散功更為猛烈,更為邪異。孔任每一招揮出,都是一股似冷似熱、卻又排山倒海般渾厚可怕的洪潮,將那所有積存在地上的飛雪,甚至連同冰層、岩石都掀了起來,當真是天崩地裂般的威勢。君萬壽不敢硬接,總是趁他還抱著一人,轉動出招無法太靈的機會,盡力閃身遊鬥。那邊鷹奴隊中提醒君萬壽的蕭日聰已閃身圈內,極力要幫君萬壽的忙,但其身手太差,反而都象是有些礙手礙腳。孔任連續幾掌不中,全身紅意更甚,已如同完全瘋狂一般,掌勢隻是死命出招揮掃,根本不顧真力的方向。

  君萬壽哈哈大笑,道:“困獸之鬥,焉能持久?嘿嘿,你們沒料到我的真實武功也有如此威勢罷?”忽又暴怒道:“阿聰,滾開!你就會幫倒忙!”

  蕭日聰全身一顫,麵容慘變,抽身退後,卻並不離得太遠。昭元才看了幾招,便知孔任雖無法持久,但其本來就武功蓋世,現在又在全力散功,隻要沒有累贅,應該還是有機會殺死或重傷君萬壽的。但由於孔任現在挾著蓮伽葉不放,卻反而強弱易勢,可說必敗無疑。

  君萬壽不斷故意出招刺向孔任手中攬著的蓮伽葉的身體,但每一下都似故意極為輕微。果然,孔任似乎根本容不得任何人對蓮伽葉有絲毫傷損和褻瀆,君萬壽每一招出來,都必引發他的瘋狂怒吼。不幾招間,孔任全身的紅意便已越來越可怕,簡直就象要爆炸一般。

  這時那邊跟眾女抵敵的白知病等人已抵擋不住,正自迅速敗退過來,想跟君萬壽合戰。君萬壽怒道:“你們都讓開!你們有傷在身,功力不夠,決對不能挨近孔任之身!”那些人眼見孔任每一出招都是天昏地暗,一想也對,果然重新讓開,將眾女引向另外一個方向。

  昭元歎了口氣,便連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希望哪一邊贏。忽然,君萬壽舍了孔任,突然衝入少女陣中,一把就作勢要搶向那個嬰兒。那些少女吃了一驚,孔任更是怒發如狂,那正迅速消逝的殘存神智已完全容不得他細想,猛然一下便衝去要阻止。君萬壽哈哈一笑,突然一團物事直朝孔任麵前擊去。

  

萬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七回 高山流水今絕唱(五)

  
  孔任一掌擊去,卻似乎沒著什麽力;再一稍動,身體竟然似乎被什麽東西給微微絆了一下。君萬壽冷笑一聲,手中突然一扯,孔任立刻身形一晃,幾乎跌倒。突然,孔任全身都完全蓬起了烈火,厲喝一聲:“阿葉,我們一起飛升,從此再也分不開!”厲吼聲中,他已一掌擊向自己,一掌朝他那先前拚命衛護的蓮伽葉遺體擊去,就象是要將自己二人都刹那間燒成灰燼,永遠融在一起,永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所有人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他先前那樣不顧一切地要保護蓮伽葉的遺體,容不得任何人哪怕是一點點的冒犯企圖,可現在卻竟然如此瘋狂地要毀掉愛妻。君萬壽也是大大一怔,幾乎有些傻了。然而就在這一瞬間,那團烈火中突現出一條可怕的火舌,就象一頭吞噬一切的火麒麟,挾著震耳欲聾的風雷之聲,要將君萬壽燒得灰飛煙滅。

  君萬壽不及躲閃,正自魂飛魄散,忽然旁邊竄過一條人影,飛也似地在他麵前擋了一下。那火舌立刻將那人整個肚腹燒得幾乎全空,餘勢依然令君萬壽全身須發皆燃。君萬壽大劫餘生,吐氣開聲,正正一掌擊去。他這怒極挾憤之下,那掌勢威力竟然比昭元全力揮出時還要猛烈,而且是堂堂正正的自身之功力。

  眾少女驚呼聲中,孔任被打得全身一震、火光四散,幾乎就象是要散架一樣。但君萬壽卻也同時驚呼出聲,因為他的身體不但沒能反震開來,反而似被一種什麽去勢給帶了過去。

  隻聽啪地一聲,君萬壽的身體已被孔任的身軀砸倒,緊接著便聽君萬壽一聲更加淒厲的慘叫,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已從他肋邊飛起。原來,孔任突襲失敗,最後關頭變掌為抓,想要抓斷君萬壽軀體。但君萬壽萬危之際拚死一偏,終於隻被抓落了兩根肋骨處的血肉。孔任這時幾乎已是死神掌中掙紮不走的死人,眼看敵人就要逃脫,怒吼一聲,一口便向君萬壽的喉嚨死命咬去。君萬壽魂飛魄散,不假思索,猛然一拳擊向孔任那猛噴鮮血的嘴。

  隻聽輕輕一聲頸骨脆響,火星飛散中孔任之頭被打得整個偏轉過去,再一看去,竟然已是死了。君萬壽大大鬆了口氣,忽然驚覺自己居然還被孔任雙手死死摳著。他想起不遠處就有許多少女仗劍守護嬰兒,心下更是大急,急忙一下掙脫開孔任軀體的最後糾纏。孔任和蓮伽葉的軀體都被他甩得在地上滾了幾滾,但卻依舊沒有分開。等那些少女明白過來剛才實是一個極易殺死君萬壽的良機時,卻已太晚了。

  君萬壽哈哈大笑,正要去搶那嬰兒,忽覺肋間鮮血正瘋狂而瀉,痛得幾欲暈去。他急忙脫身退開點穴止血,見腸子還沒流出來,便先撕衫一裹,這才勉強放心。滿場焦臭中,他想起剛剛的生死之險,心頭狂怒,正要去查看孔任和蓮伽葉的軀體,卻忽覺腳似乎要被一人報上。他低頭一看,見正是那舍命為自己擋了一擊的蕭日聰。

  蕭日聰雖幾乎已被燒得隻剩半截身軀,可是一股驚人的毅力支持著他,竟依然還能在雪地上拚命而爬,死命想要搭上君萬壽的腿。君萬壽一見他,頓時臉上現出極複雜的表情,瞬息萬變。蕭日聰見他終於看了自己一眼,就象是一切都得到了回報似的,顫聲道:“主人,我終於還是有用的,是不是?我死之後,您不要對我這麽冷淡,好不……”

  君萬壽怒吼一聲,一掌將他頭顱拍得粉碎,厲聲道:“你欠我大恩,本來命就是我的!”他轉身一看,見守衛嬰兒的眾少女都神色極其緊張,心下忽然一喜:“無主之下,正好各個擊破。”正尋思間,卻忽聽幾名少女似在召喚神鷹。

  君萬壽心頭一驚,急忙厲聲喝道:“眾位鷹兄弟!她們這些女人利用我們,將我們列為鷹奴,倍加淩辱,今日元凶授首,大家還怕什麽?絕對不要聽他們的話喚神鷹來!隻要大家協力,日後她們就是我們的奴仆!”

  他這話一出,雖不甚響,但聽在那些鷹奴耳中,卻似如雷霆萬鈞。頓時,許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停下了召喚神鷹的動作,茫然望著他。昭元心頭大驚,知他這話中也藏有極厲害的攝魂之術,心頭實在不知是該歡喜還是該恐懼。君萬壽既身為鷹奴領隊,肯定早就有了經營。現在那些鷹奴現在無天極聖母為製,隻怕很快就能被君萬壽拉將過去。

  果然,君萬壽一麵招架幾名少女的緊逼,一麵卻依然能不斷開口說話。那些鷹奴也變得越來越是迷茫。漸漸的,那些才召來飛近了些的神鷹,都莫名其妙地又飛遠了,甚至有些神鷹已開始盤旋而飛,象是在主動警戒。

  君萬壽大笑道:“嘿嘿,這就是你們每件事都不屑於自己做的結果!”那些保護嬰兒的少女急得幾乎都要哭出來,卻又無法去直接召喚神鷹,更不敢向他進攻。那邊雨仙等聽得這邊動靜,正拿不準是該趕快先將白知病等人擊敗擒下,還是該先過來召喚神鷹。她們遲疑間,君萬壽已飛身加入戰團,白知病等人的劣勢立刻便扳平有餘。

  那些守衛嬰兒的少女們咬了咬牙,似乎吸取了先前教訓,終於決定冒險。突然間一大半少女衝了出來,跟雨仙她們聯手對敵,而且專門花大力死叮君萬壽。果然,不幾招間,她們便將己方優勢扳了回來。君萬壽吃了一驚,但轉念一想,倒也並不驚慌,隻是嘿嘿笑道:“鷹兄弟們,現在正是大好時機,乃是可以將她們變為姬妾的時候。你們還在等什麽?”

  昭元等都大吃一驚。昭元冷笑道:“莫非這就是你如此做的心裏話?”田振梁奇道:“君前輩,你說什麽?”君萬壽怒道:“生死關頭,不究小節!”田振梁等雖覺也是,但想起此招也實在太過惡心,不免心頭略生猶豫,微一疏神之下,立刻險象環生。

  君萬壽大怒道:“大慈若厲,大智若愚!你們糾纏細節,難道就要讓這鼎被毀滅麽?要是這鼎是真的呢?況且這隻是鼓勵他們反抗的刺激,難道他們還真能在這冰天雪地裏就行淫不成?”

  雨仙急道:“這鼎是假的,我們沒有想毀鼎!”君萬壽強力笑道:“她們的話,也能相信?她們為了這個聖母,什麽都幹得出來,就算明知是假的,也寧可毀去的!”百知病等一聽也是,再加上壓力極強,便也隻好壓下那些疑問,先行全力對敵。

  昭元冷眼望著他們,忽然厲聲道:“小心君萬壽!他沒有盡全力,小心他私下藏心!”不料他喊此話時用力過度,才出幾字,便已嘶啞。君萬壽厲聲道:“你我有誤會,但盡可將來澄清。現在是華夏群英共衛九鼎,你怎麽可以這個時候說這種話?你要我盡全力,莫非是要我幹脆在眾人麵前散功,好趁機讓我死去?”

  這時捍衛嬰兒的那些少女人數已不到二十人,許多鷹奴眼中已開始閃著色光,果然有些蠢蠢欲動。君萬壽大聲喊道:“她們專閹對她們有心靈威脅的人,可對你們卻故意留下,故意色誘你們,但又不讓你們得遂所欲,這是為什麽?這還不是打心底裏看不起你們,要折磨你們?她們平時對你們頤指氣使,百般欺壓,現在卻就擺在你們麵前任你們宰割,這難道不是千載難逢的雪恥良機?她們都是世上難有的美人,她們更根本就是你們的!你們還等什麽?隻要擊敗她們,便可以占有她們,既為民除害,又得遂所欲。這替天行道、順應天理的大好事,你們怎能不做?”他跟昭元等說話時候並不用傳音之術,都是普通之語,人人可聽,但對那些鷹奴喊話時卻都是藏有惑心之韻。那些鷹奴雖兩邊都聽,卻依然能受其鼓動。

  鷹奴們果然更加膽大起來,已經開始一圈圈地朝少女們靠近過去。眾少女都是臉色煞白,劍陣也越縮越小。遠處天邊也隱隱傳來了鷹群雜亂的鳴叫,似乎那裏麵也發生了騷亂。但這些根本就無人有暇去理會,因為兩處都已是形勢極為危急,人人都已在拚死之刻。

  昭元正心急如焚,忽然那保護嬰兒的少女們迅速移形換位,陣形突變。隻見這時已隻有一名少女抱住嬰兒,四人前後相護,其餘所有人都一下又衝至雨仙等處。顯然,她們是想搶在鷹奴們真敢動手之前,先行擊敗白知病等人。

  君萬壽怒道:“兄弟們,你們還不動手,更待何時?”那些鷹奴終於齊齊大吼一聲,瘋狂衝將過來。昭元才掃了一眼,便知他們一個個竟都身手不甚弱,顯然馴鷹之人本身武功亦不可太俗。那些少女們似乎也有準備,並不跟他們對抗,反是展開輕功,急速繞場奔逃。

  昭元心頭一憂越來越大,越來越急,拚命嚼了幾口雪,又喊了幾聲。但他傷已極重,又是在連番用力嘶喊之後,聲音早已甚顯微弱,打鬥中的那些人完全沒有聽見。他急忙想讓伊絲卡代喊,卻忽見伊絲卡瑟瑟坐在自己身邊,全身都在陣陣抽搐。顯然,她受那天極聖母之凍傷不但沒緩解,反而有加重之象。昭元心頭大痛:“我真蠢!怪不得她半天沒說話。”

  當下他伸出手來,想要攬住伊絲卡,以用身體來溫暖溫暖她。伊絲卡忽然奮力想要推開,顫聲道:“我挺得住的。你身體傷重,不要運功。”昭元大急,身體一歪,主動就要歪倒在她身上,伊絲卡歎了口氣,隻得任由他抱住自己。

  昭元心頭稍安,卻忽聽君萬壽怒道:“笨蛋!前麵要有人攔劫!不要隻知道追!”那些鷹奴恍然大悟,立刻便有許多人從反方向攔截。那直接護嬰的五名少女頓時前進受阻,形勢大大危險起來。昭元心頭越來越擔心:“白知病一方一直劣勢,現在又多了十來名少女,本該更加危險、壓力更大的。可君萬壽怎麽一直都能說話?我猜的……難道真沒有一點可能不對?”他心頭大急,急忙就想要喊出話來提醒趙德威他們,可不論如何吞雪嚼冰,聲音都依然弱得驚人。眼望著形勢越來越可怕,他心頭大急,竟又是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

  等他腦際那陣暈黑勉強消散,卻聽君萬壽忽又大喝道:“笨蛋,還要指揮一下天上神鷹,免得被敵人衝下來了!”他現在的話中已全無客氣之意,但眾鷹奴卻都已遵行不悖,顯是心神已漸漸被他控製。昭元聽他如此,不禁又歎了口氣,心頭更加絕望。

  他知這送新鼎來的人若不是範薑她們,便是冰宮中什麽深藏著的人。因此,他心頭還在盼著她們來解救,是以一直故意不提起,以免被人注意。但現在看來,君萬壽已有準備,肯定會糾集大群神鷹對抗。送鼎的人先前一直不敢下來,顯然是來的人並不多。現在雖然場生變故,但她們寡不敵眾之下,隻怕還是下不來。而且就君萬壽的武功來看,他似乎還有保留。如果範薑她們下來,會不會也被君萬壽一股腦擒住?

  伊絲卡忽然一把將軒轅神劍拋向空中,似還說了句什麽話,可是聲音卻傳不開。幸好那些少女倒也甚是聰明,立刻明白她是要將寶劍借給自己。一名少女急忙搶將過來接住,連一個謝字都來不及說,便迅速又行轉開。那些鷹奴們飛速朝伊絲卡奔了過來,昭元心頭忽然一驚,幸好他們都又隨勢追去,並未對伊絲卡無禮。昭元這才略略放下心來:“幸虧伊絲卡沒取下麵具。”

  這邊眾少女得了神劍,立刻威勢大增,雖然還是被迫奔逃,卻已不象先前那樣危險了。那邊鬥局已是越來越久,始終是白知病、君萬壽等這邊略為劣勢。然而,盡管君萬壽等人都是極明顯的筋疲力盡,可無論雨仙等人如何拚命,卻總也無法擒傷他們中的任何一人。

  君萬壽冷眼看了看眾人,忽然怒道:“那小子身邊的才是真正大美人,你們這群豬頭到處瞎追什麽?”韓無忌急道:“袁前輩,她是我們這邊的人!”君萬壽怒道:“她贈劍於敵,早已同流合汙,你沒看見麽?”

  韓無忌還待說話,忽然一名少女一劍刺來,竟然正中他肩際,令他身形一顫。雨仙趁機發指,立時將韓無忌點倒在地。眾人齊齊大驚,君萬壽怒道:“你們這群笨蛋,難道不知道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你們難道非要逼我拚上老命,也來散功?”

  白知病等都是麵帶慚色,繼續全神對敵。但眾人本就居於劣勢,現在更還少了一人,這形勢便更顯危急,幾乎都隻能說是在拚死掙紮。君萬壽歎道:“罷了,罷了!”忽然一下身形暴漲,就象是膨大了許多一樣,猛然右臂一揮,一股隱隱帶有青銅般顏色的掌力拂出。

  雨仙、露仙等都是身形一頓,全身發顫,隻有少清玉女先覺出不對,猛然縮身而避,銷魂素手也已反擊而出。君萬壽怒目圓睜,大喝一聲,根本不避,一股極寬的掌力擊向少清玉女身體。少清玉女大驚,知自己反擊虛招已被識破,雖急忙閃避,卻已不及。轉眼間,她已被那掌力掃中身體一側,慘叫一聲,身體便如天極聖母被偷襲那樣,幾乎折成了兩截。

  君萬壽更不停留,身形奔竄如電,便如一條灰色幻影在眾女之間穿行,絲毫不弱於雨仙手下少女的輕功。更為可怕的是,他如此迅速奔行之下,掌力竟依然還能排山倒海般推出。他下手甚重,每出一掌便有幾名少女慘叫,或是倒地而滾,或是全然昏迷。

  不多一會,那好幾十名少女已全都歪倒在了地上。雖有少清玉女和雨仙等人勉強又在想拚命站起,但已都是嘴角滲血,身形搖搖欲墜,顯然隻是在虛張聲勢。君萬壽掃了一眼那重又落在伊絲卡身邊的神劍,正似要過去搶,忽然麵色大變,立刻盤膝坐倒,似在全力運功。白知病等人知他是在阻止散功無可收拾,急忙分出二人相護。其餘之人,卻橫身擋住了那些鷹奴,顯是擔心那些鷹奴趁機行淫。

  

萬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七回 高山流水今絕唱(六)

  
  不料那些鷹奴眼見美人們都已倒在地上,嬌色滿眼,玉體橫陳,色急之下,一個個已是急得哇哇大叫。這時的他們幾乎如一群野獸,早已不管這些攔自己的人和君萬壽乃是一邊,悍然便又出手與他們搏鬥。白知病等人力竭之下,竟還有些不敵,隻能勉強支持。

  過了一氣,君萬壽臉上身上青氣終於慢慢暗淡下來,忽然一下躍起身來,厲聲喝道:“鷹兄弟們不得無禮!她們遲早是你們的,但現在誰先動就先閹誰!”他這一聲便如炸雷一般,震得眾人耳膜嗡甕作響。那些鷹奴對他的話實已如奉若神明,居然也真的立刻停手不動。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回過頭來看著他。君萬壽放眼望了望四周,見眾女都已是無力反抗,冷笑道:“你們平日作威作福,將我等都視為劣等之人,可曾想到也有今日?”

  雨仙等都根本不回答,但臉色卻一個個更加蒼白。君萬壽一回頭,見趙德威等正在為昭元推血過宮,連忙喊道:“快停手!你們不知他是敵人麽?”趙德威並不理會,隻是道:“袁前輩,你和他隻間是有過結,他懷疑你也確實有些不對。但當時情景,你也確實是沒盡全力,不能完全怪他。”

  君萬壽冷冷道:“你們太小看他了。你們知道他是什麽身份?”韓無忌奇道:“他還有什麽特殊身份?”君萬壽冷笑道:“你們還看不出來麽?他就是這兩大魔頭之子!”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是大驚,但隨即又覺此事實在難信。苗賁皇慢慢道:“他的確是和蓮伽葉之子一起出生的,此事並非什麽秘密。蓮伽葉看他胸口一事,也確實是引人懷疑。但我是更疑他為楚穆王之子,而不是疑他為蓮伽葉之子。再說,還有可能是蓮伽葉在故布疑陣,要留下一個挑動我們內鬥的樁腳。”

  這話一出,白知病等都連連點頭。昭元自己也是驚疑萬分,那許許多多和父親的相處困惑,又浮現在了麵前。他想起父親對自己的態度之奇異,想起自己所經曆的一切的一切,心頭莫名其妙地越來越恐懼,也越來越悲涼:“難道我真是穆王之子?若真是如此,那麽爹爹……爹爹的用心,是不是也太過深沉可怕了些?不,不,此事……實難讓人相信,多半還是蓮伽葉故布疑陣。”可要說蓮伽葉做假,也就罷了,孔任難道也會作假麽?難道他真已經恢複得能和蓮伽葉配合那麽好?

  君萬壽見眾人都不肯相信,慢慢道:“你們沒有潛伏冰宮,不知其中緣由。冰宮中人,久有吞並塵世,令紅塵中人皆為其奴之謀,而且這一謀在二十年前就幾乎成功了。當時,蓮伽葉本欲自己之子為王,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商臣搶先發動。她措手不及之下,兒子反而被景子職混亂之中劫走。她本以為自己之子已死,但就在一兩年前,卻忽然發現她兒子未死。”

  昭元按捺住心頭狂想,冷笑道:“你可真會編故事,隻是這個編得也太拙劣了些。”君萬壽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老夫本來也還未能如此確定,但今天一觀,卻實在不得不信。你和蓮伽葉之間的關係,除了能用親母子解釋外,別無他途。”韓無忌搖頭道:“袁前輩,恕我直言,此事的確太過虛無縹緲。”

  君萬壽歎了口氣,道:“我也覺難以相信,甚至他自己也還不一定知道,但事實的確如此。”他頓了頓,慢慢道:“你們都知道,他一兩年前曾經去過冰宮罷?”眾人聽昭元先說過此事,都點了點頭。君萬壽道:“那你們可想過沒有,他怎麽能就好好活著出來了呢?你們真相信他說的那些原因?”眾人一怔,心頭都忽然微微一動。

  君萬壽忽然一指昭元跨下,道:“他依然健全,你們也能看得出來罷?”伊絲卡頓時滿臉通紅,幸好藏在麵具後,別人也看不見。眾人不知君萬壽怎麽忽然說出這段話來,但見昭元形象並無女態,便也都點了點頭。白知病忍不住問:“究竟怎麽回事?”

  君萬壽麵色極是淒涼,輕輕歎道:“冰宮自多代以前的祖師起,就專收天下美貌幼女培養,根本看不起世間男人。男人被抓入冰宮的,隻能一輩子當鷹奴。她們世代相傳,凡是普通男人入宮,並不閹割。這是想讓那些人整天眼見美女,受到欲望煎熬,卻又無法行其所欲,終生受心誌摧折。可若是有可能迷住其宮中之人的優秀男人入宮,那就完全不同了。除非那人徹底被灌頂癡迷,如孔任一般永遠留在冰宮,歸其享樂,否則必然被閹割。這說到底,自然也還是要讓男人們難受。現在這個小子居然安然就出來了,既沒有被閹割,又沒有被灌頂。你們且想一想,這需要是什麽樣的人,才能夠有這樣的待遇?”趙德威等望著君萬壽的神色淒涼,想起他的聲音之異常,都是想問卻又不忍多問。

  昭元怒道:“胡說八道!我怎麽沒有聽說過這一條戒律?隻怕你是因為犯了罪才如此的吧?”君萬壽冷笑道:“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呢。這件事,你可以去問雨仙她們,看看我有沒有說謊。”雨仙冷冷看著昭元,忽然道:“不錯,正有這一條。”眾人都是吃了一驚。昭元怒道:“你……想挑撥?”君萬壽嘿嘿笑道:“你想否認?那可來不及了。你有個妹妹罷?她不是冰宮少主麽?這個你要否認麽?”

  昭元冷笑一聲,並不答話。君萬壽道:“全冰宮的人都知道,蓮伽葉曾說過,你這個妹妹是用來給她兒子當媳婦的。可是,她卻又讓你跟冰靈一起在楚宮中住,這難道還不是暗示麽?”昭元怒道:“那是……那是……”

  君萬壽冷笑道:“你才二十歲,便已武功如此之高,這談何容易?不是兩個驚人的父母,誰能如此同時具備如此的天姿和運氣?而且你居然一見蓮伽葉之第二子,就首先大叫不殺,全然不顧斬草要除根的古話,極明顯是有一種天然的情感在裏麵。冰宮號令,何其之嚴?可風花雪月如此跟你糾纏不清,蓮伽葉居然還硬是給忍了下來,你以為這是為什麽?這除了她想順水推舟,想把她們給你做老婆外,還能有什麽原因?更重要的一點,乃是你跟蓮伽葉相搏時,她竟始終沒有下手殺你。在你幾度要跟她同歸於盡後,她居然不但不殺你,還不惜耗損真元,為你止住了散功之勢。你自己說你能做到麽?你以為隻是因為她要收你老婆為徒?至於你那什麽衝血放毒、然後又被解的把戲,更是再明顯不過的雙簧!”

  昭元倒吸一口冷氣,隻覺這些事雖明明都是虛無縹緲,可被他這麽一串起來,居然還真能引起疑惑。他見田振梁等也在苦苦思索,心頭大急,忽道:“別的且不說,若我真是她兒子,那麽她為我著想,也決不會定要去毀鼎。否則的話,她不是給我結下大仇麽?”

  君萬壽大笑道:“這才是她的高明之處。若是對付普通人,自然要如此。但我們大家都是明白人,凡事能多想一個彎,那麽她剛好多設一圈。隻要人們如你這樣一想一反問,自然就會更加覺得你不可能是她兒子了,那樣她不就徹底高枕無憂了?”昭元怒道:“若是再多想一層呢?若是再多想兩層呢?你……這明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君萬壽冷冷道:“她便藏千萬層,隻要我們小心分析,也終於還是會露餡。”

  昭元忽然冷笑道:“即便真是這樣,你如此輕易便揣摩出她的心地,看來你的心地隻怕還在她之上。不知你那對敵不肯用全力之事,是藏了幾層?”君萬壽麵色一變,道:“我令你原形畢露,你便老羞成怒了?你沒看見我後來是冒了散功之險麽?”昭元笑道:“你的散功居然如此收發自如,是不是太容易了些?不論別人多加多少姑娘進來,你總是能勉強支持到剛好不敗,讓白知病他們盡可能地消耗,這個度可還真是難掌握得很哪。”

  君萬壽冷笑道:“事實俱在麵前,大家都是明白人。你想反咬一口,可沒那麽容易。”昭元冷笑一聲,道:“事實俱在麵前,大家都是明白人。你想栽贓陷害,似乎也沒那麽容易。”

  君萬壽不再理他,對韓無忌等道:“此人是蓮伽葉之子,實在已是確鑿無疑。蓮伽葉悍然毀鼎,又拿假鼎來戲耍我們,實已是與天下結下生死之仇。若如此還不懲戒,天理何在?而且此人心機深沉險惡,加上其已知真正身世,若不斬草除根,隻怕留有後患。”

  昭元怒道:“莫說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個人的栽贓,便是我真是,你難道要罪及後人?我跟蓮伽葉幾度拚命,你難道沒有看見?”君萬壽冷冷道:“我忍受幾十年屈辱,還殺死了天下第一大魔頭孔任,難道你沒有看見?”昭元冷笑道:“隻怕你是圖謀了幾十年,要取代冰宮,將其勢力和風花雪月等美女……勢力和財富全都占為己有罷?”

  君萬壽哈哈大笑,道:“賊人之後果然還是賊,反咬起來居然臉不紅心不跳。各位,這等天下公敵,人人得而誅之。否則的話,假以時日,他必成為新一代血魔,甚至為父母報仇。大家為了天下之長遠,不可有婦人之仁。各位還等什麽?”

  一直不說話的令狐頡忽然伸手一指,眾人隨他之指看去,見他指向的乃是那個尚被一名歪坐地上的少女抱著的嬰兒。令狐頡冷冷道:“那個嬰兒怎麽辦?是不是也應該殺之,以絕後患?”

  君萬壽見所有的人都在望著自己,目光難測,遲疑道:“那嬰兒雖然也是孽種,但畢竟還隻是個嬰兒。其可以後天培養的,未必便會入於邪道。”

  韓無忌慢慢道:“那你是覺得,昭元現在已在邪道上了?”令狐頡冷冷道:“你願將一個還有可能變成魔頭的嬰兒留下,卻定要殺一個已經不是魔頭的人?”君萬壽麵色微變,道:“他現在還不甚邪,但他已身具絕高武功,又掌握了楚國軍政大權。他知道自己身世後,日後必然極為難製,天下蒼生皆有大險。”昭元怒道:“我不是蓮伽葉的兒子,你根本就是在血口噴人!”君萬壽冷冷道:“你問問大家,我能舉出千百條理由,你能舉出幾條理由?”

  昭元正待反駁,白知病忽然一拉韓無忌等人,退開幾步,大聲道:“他的嫌疑,的確一時不好排除。但我說一句話。不要說這還隻是嫌疑,便是我現在就確認他是蓮伽葉的兒子,我也決不相信他以後會走上邪路。最起碼,他以後走上邪路的可能性不見得比我大。”

  趙德威哈哈大笑,道:“不錯,這正是我趙某人也想說的話。我對他是不是蓮伽葉之子不感興趣,我隻想看他現在是不是一個魔頭,以及將來會不會比我更容易成為魔頭。他年已二十,為人處事性情早定。他的那些幾經生死,更都為我等親眼所見、親身所感,根本就是一個鐵錚錚的男兒。無論他本來是不是蓮伽葉的兒子,現在的他都已不是魔性傳承。”

  君萬壽麵色大變,道:“他心機深沉,你們不可輕信。況且你們忘了,孔任是何時變邪的麽?那不是二十歲才變的麽?”苗賁皇忽然冷笑道:“一句心機深沉,便可否認掉所有的一切了?你為何不否認一下你自己?你當我們都是白癡?二十歲以後依然可以變邪,那我們還不是每一人都可能變邪?我們是不是幹脆都自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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