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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八十四回 忽有玉人從天降

(2007-01-19 17:05:34)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八十四回 忽有玉人從天降

  第八十四回 忽有玉人從天降
  昭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鼎如此厚重巨大,她們竟然能將它搶走?那些神鷹居然能承得動?”他急忙問道:“你們來時有多少隻鷹?”冰靈道:“來的時候每人都有兩隻鷹,一共同來了十六個人。但我是和師父乘同一頭鷹的。”

  昭元輕輕一歎,因為這些鷹若是合力,那倒的確有可能將其抬走的。自己當時怎麽沒有朝天上放箭,以射死那些鷹?可是他也知道,那時若不是集中全力射向殿中,給其造成了過大的心理威脅,隻怕不但九鼎可能全毀,自己也要再次成為天極聖母的俘虜了。那樣的話,還談什麽射鷹?況且那些神鷹,難道是那麽容易就可被射中的麽?

  冰靈見他臉色陰晴不定,輕輕道:“哥哥,你怎麽了?你要是太傷心,我們現在就去勸師父,求她把鼎還回來,好麽?”昭元吃了一驚,忙道:“不可!要去可不能你我去,要去就要大批的人,不然我們會有去無回的。……對了,你知道冰宮在哪裏麽?”

  冰靈搖了搖頭道:“師父不讓我知道。我們出來的時候,總是先升入雲端,才朝前邊飛的。師父說,隻能我們知道世人,不能讓世人知道我們。後來她還命人給媽媽送過信,帶回來媽媽的信,可就是不讓我見媽媽。”

  昭元看了看她神色,想起天極聖母對她的疼愛情形,甚至都不惜允她給母親寫家信來讓她開心,一定是非常寶愛她,生怕失去她。將心比心,若自己是天極聖母,也一定不會讓她知道到底身在何方。

  可是天極聖母既如此怕失去她,最終走之時,卻為什麽還是沒有顧上她?當然,這可能是因為天極聖母知道自己這做哥哥的對冰靈愛逾生命,定會倍加憐愛,再加上當時形勢也緊急,她才會顧不上這個。但畢竟天極聖母和九鼎、或者那血魔的關係也極是非同尋常,她更可能是因為那個原因才如此的。難道她就是孔敬義說的那個曾令孔任頹廢的“妖女”?她真的就和世人有如此大的仇恨,定要當著天下人的麵來毀滅那隻鼎?

  這許多事都甚是紛繁複雜,直想得昭元頭昏腦脹。他抬頭一望,見天邊竟已隱隱約約現出魚肚白,隻得歎了口氣,道:“小妹,我們還是先走吧。”冰靈嗯了一聲,臉上現出天真的微笑,又輕輕偎緊了些,似乎是隻要在他身邊,就一點也不用擔心任何事。

  昭元輕輕抱起她,貼牆小心地前進。路上有些地方已被甲士們關閉,以防敵人衝出。但昭元此時似乎功力已複一成,連竄帶爬之下,那些高牆已難不住他。他想起楚宮布局,依樣而行,果然不多時便由最偏僻處安然出了周王之宮,而且從頭至尾絲毫無人察覺。待出了宮院,天還未現朝霞。

  昭元輕手輕腳回到客棧,隻見客棧中依然黑燈瞎火。但大堂中卻似乎有些零亂,可能是那敲擊九鼎的聲音傳得過遠,曾經驚動過客棧的一些人出來互相詢問。昭元潛入房中,將冰靈輕輕放在床上,隻見她神態安詳,呼吸細微,竟如同已經睡著了。

  昭元知她對自己極為相信極為放心,什麽都不擔心,是以在自己抱她潛回之時,依然能安然入眠。他不忍驚動冰靈,隻是默默給她蓋好被子,便在一旁等她醒來。他慢慢坐到椅上,卻忽然看到了那一具被布胡亂包得嚴嚴實實的琴,全身立刻象被雷電擊中一般,急忙就要轉過身去。但他想了一想,卻終於平靜地將那琴包提到一邊的角落裏,隻是用椅子擋住,以讓自己看不見它。與此同時,他口中終還是情不自禁地幽幽歎了口氣。

  冰靈似乎被他這一聲歎息驚醒,慢慢睜開眼睛看了看四周,道:“哥哥,這是你家麽?”昭元搖了搖頭,在她身邊坐下,道:“我家在南邊,不是這裏。我來這裏是為了……是為了……”下麵的話卻說不下去,因為自己實在無法在她那純真得讓人無法抵禦的眼神和心靈麵前,去提自己來此是要爭勝。

  冰靈見他欲言又止,很奇怪地看著他,忽然眨了眨眼睛,臉上微微一紅,道:“是為了找我嗎?師父帶我出來時,告訴我說可以找到哥哥,我還不相信的。可是沒想到……沒想到就真的找到了你。”昭元見她欲語還羞,嬌軀盈盈,憐愛大起,便也並不否認,隻是溫柔地將她摟入懷裏,刮了刮她臉,道:“是啊。哥哥偷偷派了很多很多人去找你,可是現在才知道,要找到你,還是隻有靠哥哥自己才行。你在冰宮中過得還好嗎?她沒逼你練功麽?”

  昭元這話一多半是明知故問,乃是想要多知道些冰宮情形。但他也確實還是有些擔心,因為即使已被確定入魔的天極聖母,在其不發作的時候,也還不是高貴典雅,儀態萬方,一無異狀?若是冰靈的確有中魔之疑,那可要早早設法補救。

  冰靈眨了眨眼睛,輕輕道:“上次……上次我們偷跑,你掉到水中,我被抓回去的時候,師父和雨仙阿姨、露仙阿姨她們都很生氣。師父要罰我,可我……我心頭怕你已經不在人世了,一點都不害怕她們,隻是不住地哭著,說要去跟你作伴。師父生氣了很久,雨阿姨和露阿姨也求情,說是以後等我好些的時候再罰我。”

  昭元微微一驚,道:“那後來……”但立刻便想起自己此問甚是愚蠢。冰靈輕輕道:“後來……後來也沒有罰我,也沒逼我練功。雨阿姨見我隻是哭,就說你很壞很壞,死了才好。我很難過很難過,也不理她。後來露阿姨說冰宮裏有很多神鷹,以後我好好聽話就可以去找媽媽,還問我媽媽和你誰重要。我很生氣很生氣,也不肯理她。後來……師父說我好好聽話以後就能找到你,哄了好久,我才不哭了,可心裏麵還是……還是很難過。”

  昭元歎了口氣,沒有說什麽。冰靈幽幽道:“可是後來師父見我好了些之後,就又開始說你壞了,還說要帶我去見你的真麵目,讓我很不開心。再到後來,她們就什麽也不說了,隻是說我聽話就可以見到你。後來……後來她們真的帶來了媽媽的信,還讓我寫信回家,可就是不肯讓我回家,也不讓媽媽來看我。我寫呀寫呀,每一封信裏我都問媽媽你在哪裏,你回去骷髏城沒有。媽媽說還沒有,但是天竺臨海各國都已經得到爸爸、還有悉達多叔叔和彌勒叔叔的通告,大家都會留心注意海上的人,一但發現了你,就立刻告訴他們。”

  昭元知他們是疑心自己可能被衝入了臨海大江中,想到自己可能再次浮海,便懸了極高的賞要找自己。否則的話,別國未必就會答應幫忙。本來自己若是真被衝入了海,那隻怕早已屍骨無存,彌勒他們自然不會不明白。這些事,肯定還是因為冰靈一定堅持要才要來的。昭元想到這裏,心下越發感動,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冰靈忽然淚水盈盈,道:“哥哥,我是不是真的很傻很傻?”昭元吃了一驚,忙道:“不,不,小妹最聰明最可愛了。哪個白癡說你傻的?”冰靈搖了搖頭,輕輕道:“沒有人說我傻,可是我自己覺得我很笨很笨。師父她們都說你沒有多少活的希望了,可是我還是相信你一定能活下來。師父她們都是很聰明的人,我跟她們不一樣,我……是不是很笨很笨?”

  昭元將她摟得更緊,道:“小孩子不要瞎想。現在不是證明她們錯了你對了嗎?應該說世人都傻,我小妹才最聰明的。”冰靈幽幽道:“可是媽媽也說我不該隻想著你,不該把一切都交給你依靠你,說那樣你也會承受不住的。媽媽說我應該長大些,我說我要跟你一起長大,這樣我就更加快樂,更加歡喜。可媽媽一直說,我也要學會自己長大才對。媽媽……媽媽是不是在說我笨?”說著更是淚意盈然。

  昭元慢慢道:“不,不,不是的。哥哥承受得住的。你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小姑娘,隻不過你的聰明是普通人看不出來的。你不是說過嗎?哥哥能讓你什麽都不擔心,什麽都不用管的。你能知道誰是能夠承受又誠心承受的人,於是就把俗事都給他,自己跳出俗事之外,給渾濁的世界留一分純真,這還不是最大的聰明麽?”說著輕輕貼著她的臉,溫柔地撫著她的秀發,一遍遍地道:“千萬不要瞎想,哥哥說你最聰明了,你不要相信別人的話。”

  冰靈似乎被他說動了,掛滿淚痕的小臉上終於露出了絲絲笑意,道:“哥哥,我最聽你的話了,你說我不笨,那我就一定不笨了。”昭元用力點了點頭,道:“這才乖嘛。好妹妹,你先好好睡一覺。休息好之後,我們就回真正的家,在那裏有很多很多你喜歡的人和東西。哥哥就在你旁邊陪著你,看著你,好麽?”冰靈點了點頭,道:“那他們……”昭元一笑,刮了刮她小臉道:“傻孩子,你還怕他們不喜歡你嗎?這個世界上要是誰不喜歡你,那才真是天上地下古往今來空前絕後最大最大的大傻瓜。”說著在她臉上輕輕親了一下。

  冰靈小臉暈紅,道:“哥哥,你又笑我。”昭元正容道:“哥哥剛剛說的可都是真心話,絕不是笑你。哥哥要是有半句虛言,就罰……”冰靈急忙掩住他口道:“不,不,我知道你說的是真心話。我聽話乖乖地睡,你也乖乖地睡,好不好?”昭元呆呆望著她,心頭痛心無及,麵上卻終還是輕輕道:“好啊。你可一定要聽話,可不能瞎想什麽笨啊不喜歡什麽的。”

  冰靈點了點頭,乖乖地閉上了眼睛道:“哥哥,我們比賽誰先睡著好不好?”昭元道:“好啊,不過小妹贏了可不能罰……罰哥哥喲。”冰靈一笑,道:“嗯。”

  昭元攬住她慢慢躺下,隻覺她呼吸果然越來越輕柔,長長的睫毛順著自己的呼吸微微顫動,小臉上現出純真的笑意,果然已是慢慢進入了夢鄉。可是自己,卻是心頭輾轉無限,怎麽也無法睡著。他甚至不敢歎氣,更加不敢稍微移動一下身體,盡管他知道冰靈放心的時候,是能夠睡得很深很深的。

  那將說未說的“就罰我永遠做不成你哥哥”,仿佛就是一座突如其來、更無法承受的巨山,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根本不敢去想身邊的少女,因為他非常害怕自己會控製不住什麽,更害怕自己會把那種重負無端地轉移到她的身上。先前,自己不就是用這種發誓的辦法,親手斷送了那曾經無限甜蜜的愛麽?甚至到了現在,隻要一回想起來,也依然是那麽的苦痛,那麽的癡狂,那麽的難以承受和不敢相信。

  她……現在在哪裏?自己曾經有過的那顆心又在哪裏?是在自己的身上麽?是在她的身上麽?是在冰靈的身上麽?是在伊絲卡的身上麽?還是根本就已經隨風而散,再也不會存在?

  昭元癡癡地望著冰靈那充滿孩子氣的臉,忽然間已經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跟誰共眠,更加不知道自己將會跟誰共眠。自己不能去想宮雲兮,因為她本來就不屬於自己;自己更加不能去想冰靈,因為……因為……因為什麽?自己究竟為什麽不能去想她?

  昭元隻覺得這個問題極其難以回答,回轉了許久,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現在就是不應該去想她,否則便是真正的禽獸不如。原因就算沒有,結果也還是如此。既然結果一定是如此,那麽還要去管什麽原因?”

  昭元勉強一笑,覺得自己這個回答,簡直就象是世上最好的回答了。自己真正可以想的,似乎隻有伊絲卡,可自己卻又根本沒有辦法得到;每一想起,所帶來的都一樣是心酸,一樣是苦痛,更一樣是絕望。她究竟在哪裏?她為什麽不讓自己想她見她?

  一想到伊絲卡,昭元便覺心頭更加陣陣刺痛。自己和她相識於海上,她那天生的超人美麗和溫柔善良完全征服了自己,使得自己義無反顧無怨無悔地為特洛伊而奔走。她和自己,是多麽好的一對神仙伴侶啊……可是造化為什麽如此弄人?為什麽自己能救所有的人,卻偏偏沒能救得了自己最最應該救的人?自己隻需要多救這麽一個人,隻需要這麽一個,現在她就已經是自己真正的妻子了。那樣的話,所有這後麵的錯誤和痛苦,都將根本就不會出現。可是命運為什麽一定要這樣殘忍?難道伊絲卡也真的跟維納斯一樣,被命運女神嫉妒了嗎?

  昭元苦苦地想著,苦苦地期盼著,卻又苦苦地承受著。命運為什麽這麽殘忍,要這樣安排自己的一切?自己為什麽總也得不到自己的所愛?為什麽命運總是讓自己在即將得到的時候,就讓自己親手去毀滅它?命運究竟要自己怎麽樣才肯罷休?

  他忽然覺得,那一向被認為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命運,竟然是說不出的威嚴和可怕,幾乎就想跪下來苦苦哀求她,求她把愛的權利還給自己。……難道自己向命運屈服不行嗎?可是命運在哪裏?自己去哪裏屈服?

  

萬王之王  第八十四回 忽有玉人從天降(二)

  
  昭元忽然慘然一笑,無力地低下了頭,因為他知道,命運還是在自己手中,自己本來是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的。自己的命運和幸福始終在向自己招手,自己隻要一伸手,甚至都不需伸手,隻需要不抗拒,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可是全楚萬民的命運也在向自己招手,他們的命運卻還無法被他們自己完全主宰,他們需要一個賢明的楚王的幫助,讓他們能夠少些壓迫,多些活路。既然從小的教導已經令自己根本就不完全屬於自己了,那麽自己又如何能夠完全掌握自己的命運?

  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人能夠完全決定自己的命運,因為命運本來就是相互交叉的,每一個人都在決定著他人的命運,每一個人的命運又被他人在決定著。自己既然本來就置身人世,又有什麽可痛悔的呢?即使自己殺掉了這所有的人,自己還需要謀殺掉自己那顆驕傲的心。而這,又怎麽可能?

  昭元終於幽幽歎了口氣,因為他已經明白了一切,也已經準備放棄這一切了。那些小民百姓有什麽可恨的?他們為自己決定的命運,其實待自己也不薄。自己身居至尊之位,可享錦衣玉食,逞無比之誌,受萬世景仰,得……什麽?無如花美眷?不,自己後宮美女無數,樊舜華、許姬不美麽?那些宮妃不美麽?她們中的任何一個肯嫁給自己,都已便宜了自己這野小子了,自己居然還好意思挑?難道還真的是多見了幾個人,就不知道自己的斤兩了?

  外麵雞似乎已經開始叫了,不平凡的晚上將要過去,新的平凡的一天很快就要到來。是的,它很平凡,可它卻又是無可阻擋的。沒有自己,她們還不是一樣能過?沒有她們,自己還不是一樣能過?沒有她們,自己還不是一樣得過?

  昭元慢慢地抽回身體,悄悄地從床上下來,靜靜立在窗前,呆呆望著這個還沒打開的窗戶。外麵的一切既然早已知道了,那麽窗戶還用得著打開嗎?

  忽然,他覺出外麵似有夜行之人在靠近。昭元本能地一驚,但想起冰靈在內,卻並未如先前一樣縱身直衝而出。他側耳細聽了一會,覺出外麵確實隻有這一人,這才慢慢推開窗戶朝外觀望。這一推開,卻立刻令他全身再次如墮兵窖,幾乎令他立刻又關上。他定了定神,這才看清了些,原來那個白衣飄飄、雲裳仙袂的少女不是宮雲兮,而是範薑。

  昭元深吸了一口氣,悄無聲息地縱了出去和範薑相對,平靜地道:“姑娘來此有何指教?”範薑一言不發,隻是冷冷地朝他麵上看過來,似乎要看透他心中的真正所想。昭元咬牙道:“姑娘這是何意?莫非是把在下當成了罪人麽?”範薑臉上忽然泛起一絲厭惡之色,冷冷地鄙夷道:“你以為你不是麽?”昭元慢慢道:“在下行聖賢之道,無愧天地萬民。”範薑冷笑道:“可是你虧了我們小姐,那便十倍的天地萬民都抵償不了。”

  昭元默然無語,終於道:“姑娘來此,就是為了以此言以教在下麽?”範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臉上厭惡之意更甚,冷冷道:“你跟我來。”昭元心頭狂跳,但卻極力道:“天色未亮,實在不便。”

  範薑頭也不回地道:“放心,你房中那個小姑娘是不會有人能忍心傷害的。不過她怎麽好象既不是你的王後,也不是你的那位金發姑娘啊?嘿嘿,還真是可惜了那位好姑娘。”她頓了一頓,又道:“你隨我來,小姐有話對你說。我話已傳到,你來不來是你的事。”

  昭元聽她話帶譏諷,一咬牙,終於還是躍身跟上。範薑頭也不回地朝外躍去,輕功獨具之下,全幅身形施展開來,竟然也令昭元跟得頗有些費勁。二人默默向前,片刻間便已到了一處偏僻鬆林之外。隻見一個霜衣雪袂的倩影,在一群侍女的遠遠回護之下正在等著自己,正是宮雲兮。

  昭元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卻見宮雲兮已主動迎了上來,臉上重又現出了自己在月氏見她時的那種神情。昭元被她的目光壓得全身微顫,垂目道:“小姐有何賜教?”宮雲兮微笑道:“小女子得大王親自幫夫君提親,不勝榮幸。小女子想了許久,還是覺得大王你說的對。早日完婚,便能早日鸞鳳和鳴,一切安好。那些許禮法瑣事,反而在其外。”

  昭元之心痛如刀絞,麵上卻微笑道:“這好極了。隻是還望貴府明白,我決不敢相逼,隻是希望好事早成,佳話早日流傳,免生枝節。這禮節之事,還請貴府和小姐放心。即使沒有天子賜婚,我楚方也絕對不會怠慢。”

  宮雲兮嫣然笑道:“難道你有如此用心,真是好極了。不過這一次我家卻已經蒙了天子賜婚之詔,那實在是再好不過的花好月圓。”說著便對退在一旁的範薑道:“你把天子詔書取出來給他看。”範薑應了一聲,取出一幅丹書就要湊近遞上來。

  昭元極力平靜了一下,慢慢道:“不用了。小姐送來的,在下自然相信。想來周天子勤政之極,身體也甚康健,天未明便能批答請複。”宮雲兮道:“那是當然。天子身體尚好,雖然現在起居稍有不便,但還是勤政愛民。這一切之事,都已經辦得妥當。這賜婚成禮之事,自然也不會忘記。”昭元道:“如此那便極好了。願天子能好好頤養天年,無論對他對你對我,還是對天下萬民,都是福氣。”宮雲兮微微笑道:“多謝你之成全,也還望你能多多成全我夫妻。若是我與夫君婚後有佳話傳世,也有你的一份功勞。”

  昭元點頭道:“不敢當。宋文昌和小姐實是郎才女貌,匹配之極,定能一世逍遙,佳話無數。我不過世上一匹夫而已,何功之有?”宮雲兮微微一笑,道:“此等逍遙非比尋常,若無你的大功,何能成就那樣的逍遙?我敢說,便是你貴為大王,日後也必會羨慕乃至嫉妒他和我的生活。你信不信?”

  昭元隻覺心中劇烈翻滾,脫口道:“你真的想嫁他了?”宮雲兮冷笑道:“當然。你一直以為我對你有非份之想,還以為我無自知之明,卻不知道凡是以為別人無自知之明的人,自己才是真正的大笨蛋。你從太華山莊一出現,就已經掉入了我的圈套中。我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耍你耍到現在,可笑你居然還以為我一直沒有識破你是冒充。”昭元心亂如麻,雖然明知她也多半是想自己難受,但還是心頭悲酸無及,木然道:“是麽?”

  宮雲兮慢慢道:“當然是了。你說你是逢場作戲?你知道不知道你這逢場作戲,本身就是在我給你搭好的台上演,而且你居然還演得挺起勁的?我那夫君英俊瀟灑,才華出眾,我神通廣大,豈能沒有早早命人去探訪過?你以為就以你這樣子,還能瞞得過我麽?他和我早已有書信往來,彼此早已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你要不要看看才信?”

  昭元慢慢道:“不用了。他是況世才子,你是當世佳人,自然是情投意合,互相仰慕了。”宮雲兮道:“你也知道我夫君之好,看來也還算有些自知之明。我夫君是天地間的奇男子,乃是我唯一看得上的人,你跟他實差不知幾萬幾千裏。你所看中的那些權勢權力,他根本都不屑於去為之。否則的話,哪裏還有你的份?你自己說,你跟他孰高孰低?”

  昭元慢慢道:“當然是他高我低了。”先前在周王宮內,二人中還隻有昭元自己在極力誇獎宋文昌,但現在二人卻爭相誇獎宋文昌,隻是現在昭元心中,已是完全兩樣心情。宮雲兮微笑道:“這才象個為君的樣子。我爺爺本來要用一下你,但既然被你識穿,那麽也就一切作罷吧。你可願意就此作罷?”

  昭元忽然笑道:“願意,我怎麽會不願意?再說,你和宋文昌還要結親呢。我反正又沒損失什麽,還順便找到了我妻子的音信,又能有什麽不願意?”宮雲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讓你免得自以為是。”

  昭元道:“什麽事?”宮雲兮悠然道:“我既然是擺好了戲台讓你來耍,自然是我自己一直掌握著大局。因此,你中間雖然胡鬧放肆,但在我,卻始終都是有分寸的。我始終沒有太難為你,你也始終並未能對我有太過分的舉動。你明白我的意思麽?”昭元心頭早已經木然,卻已根本沒有半分情感,隻是勉強笑道:“當然明白。你我都很對得起宋文昌。”

  宮雲兮微笑道:“不錯。此事實在可說是天緣注定,中間雖然有些波折,現在看來卻是更加有趣。現在回想起來,我和夫君的這段緣分能夠如此的不平常,你也算有些功勞。你說,現在是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昭元展顏笑道:“那是當然。”

  宮雲兮道:“既然如此,我與我夫君成禮之日,你若不到場相賀,豈非太也過意不去?”昭元隻覺滿頭熱血上湧,眼前金星亂舞,幾乎站立不住。他咬了咬牙,道:“這個自然。此乃在下親自促成的親,怎麽也算是半個媒人。你們喜酒禮中,若不謝我,那怎麽行?”

  二人相視而笑,都是說不出的輕鬆快樂,便如二人是久別重逢的知己朋友在互相賀喜一樣。宮雲兮笑道:“如此真是好極了。花燭之期時,還請你主持大局,戒備內外,以免有宵小意外。隻是這似有些委屈了楚王之尊。”昭元咬牙道:“小姐言重了。花好月圓,於我楚國也有光彩。為友效勞,在下自然不吝親自坐鎮,實在說不上什麽屈尊不屈尊。”

  宮雲兮道:“這樣最好了。能有你這位武功高強之人,親自送夫君和小女子入洞房,又親自守候坐鎮,直至次日我們禮成出謝,那實是萬無一失了。你言之有理,佳期宜早不宜遲。不知你希望我們夫妻二人的佳期定在何時?”

  昭元要緊牙關道:“既然小姐也認為如此,在下思選日實不如撞日。貴府不妨先行準備,在下回楚之後,便當命宋文昌備辦豐厚禮物。我也當賜以國禮,然後他當請當朝貴人來親自迎接小姐。回其家後,不論何日,即是佳期。小姐以為如何?”

  宮雲兮笑道:“如此甚好。如今萬事俱備,那便是直等佳期了。還望你讓我夫君家早日過來相迎,越早越好。這禮物麽,其實也不用太在意。你說是麽?”昭元道:“也好。不過也總不好太委屈了小姐。總之我會見機行事,決不會讓小姐空等的。”宮雲兮一笑,道:“看來還真是彼此體諒之下事事順心,想來小女子這一生都能有個好兆頭。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還要請你見一個人。”說著輕輕道:“儀薑。”

  遠處的儀薑立刻應道:“是。”說著又朝身後鬆林中一指道:“人在這裏。小姐,我們走罷?”宮雲兮點了點頭,輕輕一笑,對昭元道:“小女子知你即日便行,怕有錯過,是以不得不如此。勞動你此時出來,真是過意不去。小女子告辭。”

  昭元心頭淚潮湧動,傷心欲絕,呐了幾呐,想說幾句客氣話,卻終於沒說出來,隻是道:“告辭。”宮雲兮淺淺一笑,幾名侍女過來扶她緩緩而去,便如一陣清風一般,不留痕跡。昭元癡癡地望著她那漸漸消逝、始終沒有回頭的身影,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嘩地一下傾瀉下來,竟然將自己衝倒在了地上。

  昭元從來沒有覺得如此自己如此虛弱過。他隻覺自己的心胸非常的空虛,空虛得就象是從沒有被什麽東西占據過。自己還有心嗎?自己曾經有過心嗎?

  他已經連這個問題,都已是無可回答了。一股刻骨銘心的痛從胸腹之間彌漫全身,那是一種控製了全身全心,靈肉並受般的錐心刺骨之痛,它起於胸腹之間那已沒有任何東西的地方,似乎無中生有,似乎虛幻縹緲,卻偏偏又是實實在在,就象是要將他置於煉獄中苦苦煎熬,讓他從此永遠不再具備擁有情感的意念和期望。

  昭元明明知道,全身的每一寸靈魂、每一寸血肉都在疼痛,可是偏偏卻已經無可感覺到任何的疼痛,因為他已經根本就沒有心來感知它們了。他忽然苦苦一笑:我生死抗爭,不願變成人蠱,可是現在的我,不是已被自己做成一個真正的人蠱了麽?

  他發不出任何聲響,可是眼淚卻依然在嘩嘩地流淌著,似乎要將那無邊無際的肉體痛苦和精神思念,都從胸中靈中永遠衝刷掉。然而,這眼淚本身也是一股痛苦的泉流,它的源泉和歸宿,它的起始和結束,它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無比的痛苦。什麽時候是終止?什麽時候它能流幹?當它流幹的時候。那種深陷於靈中肉中的痛苦和思念,是會不再存在了,還是再也沒有辦法去洗刷了?

  昭元無可回答,因為回答就意味著清醒,就意味著隨後的控製。而現在的自己,早已根本隻能由那已不由自己控製的行動,來替自己回答。

  也許淚永遠不會流幹,但那又怎麽樣?她將成為別人之婦,她的夫君將待她如寶,自己也一定會好好保護他們,讓他們一世安逸。甚至從那之後,自己也定能因為曾經滄海,而再也不可能沉迷女色,從此當一個真正的萬世景仰的明君。從今以後,自己對待臣下將會真正堅強而又不失仁厚,更絕不會為任何私欲所左右導致無可自拔。

  這一切不是挺好麽?自己,所有曾經教導過自己的人,乃至所有自己相處的朋友和兄弟姐妹、名義上的後宮妃嬪、臣下萬民,不都是以這個為目標麽?如今什麽都達到了,自己又有什麽理由去不開心?

  

萬王之王  第八十四回 忽有玉人從天降(三)

  
  昭元忽然發覺自己已經不是坐著而是躺著,原來不知從何時起,自己連跌坐著的身骨,都已經沒有了。這就是一個明君所應有的身骨麽?昭元冷冷地笑著,心頭卻知道這個答案也許並非不是。

  周王和孔敬仁說的一點沒錯,自己之道根本就不是什麽一國之君,更象是一國之仆。是自己親自選擇了這條路,為仆者還能企望比主人過得快樂?自己不是不知道這些,也已經在深思熟慮之下選擇了它,那麽為什麽不去心平氣和地接受它、麵對它呢?

  精神和肉體的疼痛算什麽?無論來了什麽,這些根本就不屬於自己,又何必去承受?以不變應萬變,以無招勝有招,這不是武人夢寐以求的最高境界麽?

  他想這樣各個擊破靈肉之苦,可是卻偏偏做不到,於是幹脆放縱了自己:自己的精神還沒有完全死亡,還未能和肉體完全脫節。精神既不得不接受痛苦,那肉體豈可不來分擔?

  天色終於亮起來了,薄薄的晨霧被太陽的光輝穿透,終於慢慢令昭元從半昏迷狀態中清醒過來。痛苦似乎已經離他遠去,他終於再一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新的一天到來了,新的心也該重塑了;舊的自己已經死去,新的人蠱也已誕生。新的人蠱將能夠聽聞國政,處理政事,征戰指揮,與妻生子,而且還不受別人控製——所有的一切,都跟理想的明君沒什麽兩樣。這一切……多好啊!

  昭元呆呆地立著,忽然莫名其妙地狂笑起來。是啊,淚流幹了,可還有笑是無法流幹的。他瘋狂地笑著,晨霧也似乎不再敢近他的身。他眼前仿佛現出片片光明,心中的太陽更加威猛地要躍將出來,金色的光輝必將驅散所有這一切本來就該虛無縹緲的霧。

  他頭腦慢慢冷靜下來,人也恢複了常態。對了,宮雲兮說怕自己今天就走,但自己還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去徹底去除那些人蠱的威脅。最起碼,自己應該避免讓他們被別的野心之人利用,怎麽能甩手就走?

  他忽然發覺,自己已經不再竭力想逃避宮雲兮和周都了,這自然是人蠱的特征了。以蠱對蠱,那些人蠱又已經難有指揮,碰上自己,還不紛紛灰飛煙滅?

  昭元正要舉步,忽然想起宮雲兮曾跟自己說過,還有一人在林中,要自己去見一見。隻不過自己當時不知為什麽,竟然有些畏懼,所以才沒去看。如今自己已經沒有什麽牽掛了,此時不看更待何時?他一躍而前,發覺自己武功竟然已經恢複到了兩成,心下更喜。但由此他也想起來,自己先前想一個人去剿滅那些人蠱,實是有些不自量力,不由得暗暗苦笑。

  他竄入林中晃了幾眼,果然發覺一人委頓在地上。那人全身都是囚衣,俯臥在地,但看身形卻又似乎有些眼熟。昭元拍頭一想,忽然明白此人正是王孫滿。昭元急忙解開王孫滿穴道,推拿了幾下,又取下蒙在他眼前的黑巾,問道:“王大哥,你……怎麽會這樣?”王孫滿睜眼起來,見昭元在自己麵前,也是不勝驚奇,歎了口氣苦笑道:“我……也不明白啊。”

  昭元見他精神尚好,眼神清明,知道他精神和肉體都未受大折磨,先自放下了一大半心。他想起太陽已快全出,怕冰靈醒來不見自己,便道:“你我先回去再慢慢說吧。”王孫滿點了點頭,二人展開身形便奔回客棧。昭元見冰靈還在熟睡,臉上兀自掛著微笑,心下大是欣慰。王孫滿見他房中有個如此漂亮的小姑娘,微覺驚奇,但卻也絲毫不問,隻是遲疑道:“我們在此說話方便麽?”

  昭元看了看冰靈,笑道:“無妨。不過她太累了,也該多休息一會。我還是可以助她再熟一些。”說著到冰靈身上輕輕一拂,回頭道:“你怎麽會身穿囚衣?難道淪為階下囚了麽?”王孫滿歎道:“不但你驚奇,我也是沒想到。但事實偏偏真是如此。”昭元沉吟道:“是為了人蠱的事?你被……”王孫滿搖頭道:“不,是為了你的事。”

  昭元一驚,道:“怎麽是為了我的事?”王孫滿歎道:“我昨天下午探鬼穀回來,立刻便向大王稟報,大王也應允派人查看。但大王怪我先前回都後,沒有先向他匯報情況再去看,加上你送我出去時甚是客氣,遂疑我跟你有什麽交易。”

  昭元冷笑道:“難道他們一開始派你勞軍,就是打算我會把你砍了不成?”王孫滿道:“那也不是。不過大王說副使中有人匯報,說你對我過於客氣,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昭元笑道:“你這趟出使,若是太失顏麵,便會被斥為喪權辱國。若是太有麵子,又會被指為與敵人通款。這可真是難哪。”王孫滿苦笑道:“身在徒有虛名之弱國,要當四處出使之臣,本來就是難做。不然的話,我這麽年輕,怎麽就有資格被派出使這麽多大國?”

  昭元想想也是,正要說話,卻聽王孫滿道:“可是我總覺得,此事還很有些奇怪。”昭元一笑,道:“不錯。依我看,隻怕你其實不是因為這件事而被囚,應該還是跟那鬼穀有關。”他正要繼續說下去,但卻又猶豫,是不是該把周王和孔敬仁之事告訴他。

  正遲疑間,王孫滿道:“說起來那鬼穀也甚是奇怪。你說你親眼看見那北穀洞中隱有大批人蠱,那自然是沒有假。可是我親自去看時,先派了好勇之士進去察看,卻都說是裏麵什麽都沒有。我問他們到洞裏麵去看過沒有,他們說沒有。我心下不信任,終於還是親自進去了一趟。”

  昭元道:“如何?”王孫滿皺眉道:“還是什麽都沒有。”昭元奇道:“真的什麽都沒見?”王孫滿慢慢道:“的確什麽都沒見。我已經去了那幾處大深洞,裏麵的套洞一個個察看,卻見根本沒有人蠱,更加沒有什麽鐵門、巨蜥之類。隻是我見裏麵有幾個小洞處,似是有些象是新敲碎的跡象。此外,還有一些小洞坍塌了。”昭元眼睛一亮,道:“這不就是痕跡嗎?”

  王孫滿道:“我自然也是因為如此而覺得有些奇怪,隻是沒有說出來。但我的從人們就都是認為完全白跑一趟,大有怨言。”昭元笑道:“這便是你能出使、而他們不行的原因了。誰讓你是主人該負責的?”王孫滿笑道:“說的也是。本來這些有個一處兩處也不足為奇,但多處之後,被我注意起來,自然顯得象是在隱藏著什麽。當然了,他們其實還是做得很是高明的。若是我不先信了你九成,抱定非要發現什麽,估計絕不會注意到什麽的。”

  昭元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道:“那你去南穀看了沒有?”王孫滿道:“自然也是去了,但才到穀口就被一人攔住,說是清修之地。我一來見他確實仙風道骨,二來自己也知不是他對手,也就沒進去看。”

  昭元正要說話,忽然又道:“那你後來……”王孫滿道:“後來我還是心頭存疑,便求見周王請求調兵再細細察看,但就被囚了。周王甚至疑我與你私下交易,要騙他分兵,好方便你進攻發難。”昭元笑道:“是啊,看一人不順眼,那麽便什麽都可疑了。不過我告訴你,如果我猜得沒錯,那些人蠱肯定無法跑遠,你還是該去南穀查看。”

  王孫滿想了想道:“你真的覺得他們是在南穀?我也有過此念,但還真是沒怎麽敢肯定。”昭元沉吟道:“我從上次離開,到這次再來,前後不過三月。如此短的時間裏,那麽一大批人蠱,還有那麽多的東西,可不是那麽好轉移的。他們不去南穀,還能去什麽地方?況且那南穀之人鬼鬼祟祟的,更見其可疑。”王孫滿見他極是肯定,心下懷疑,忽道:“你如此肯定,怕不隻是這個原因。”

  昭元笑道:“不錯,的確還有別的原因,但是我想來想去,你還是糊塗一些的好。這事已經過去,而且這人現在一定會巴不得你帶兵去剿滅那些人蠱的。因此,你現在若再去南穀那裏,決不會再有人阻攔你。你雖對周室一片忠心耿耿,但若是知道太多,反也未見得好。”

  王孫滿見他神色暗示,似乎心有所感,立刻知道自己的確還是不知道的好,而且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便也不再追問。他想了想,又道:“你真的覺得那裏不會再有人攔?那人武功高強,我若無大兵,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昭元微笑道:“我向你保證,你明天再去見周王,定會得到軍兵,而且那裏肯定不會有人阻攔你。你小心進去,那些人蠱乏人指揮,隻要你小心應對,可以慢慢消滅他們。當然了,不一定要殺死他們。這等迷魂之術,多需時時受術保持,若是長期得不到保持,自然就會慢慢消退。你若有把握好好看守,他們以後可都是極好的勞力。隻是千萬要小心。”

  王孫滿知他沒必要騙自己,況且自己也從來不會完全相信某一個人,自還會想辦法多方取證,便道:“這個我省得。不管怎麽樣,不能再讓他們被人操縱,為禍人間。”昭元點了點頭,忽道:“那你後來是怎麽出獄的?”

  王孫滿一聽這問,似乎還有些後怕,道:“其實這還真是僥幸。本來我見那些牢子神情怪異,也不讓我夫人和家人來探監,當時就心疑他們會來害我。於是我就隻是假裝吃東西,並沒有真吃下去,一心想辦法給夫人報信。”

  昭元奇道:“尊夫人……”王孫滿道:“我這老婆武功不弱於我,是我去西北大漠一帶找你時碰到的,姓芭名蔓姝,曾有小號散花天女。”昭元心頭一動,幾乎想起了巴蔓子,但急忙又想:“不對不對,那樣的話,除非王孫滿去茶馬古道找我,才有可能遇上。”他想起四年前自己在玉門關現蹤,居然引得王孫滿特意來找,不由得甚是感動。

  王孫滿續道:“當時我很懷疑牢飯,但現在仔細回想起來,估計那裏麵其實也沒什麽毒。到了今天淩晨之後,忽然有幾名女子持聖旨來提我。我吃了一驚,但見那聖旨的確是真,也就並沒有反抗。後來她們忽然點了我穴道,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唉,我可真是算是完全稀裏糊塗啊,不過也難得糊塗。”

  昭元點了點頭,道:“你神情委頓,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罷。不用害怕,那要害怕你的人,本來也未必是想害你性命攸關。況且你既然在最危險的時候被人救出來了,現在那要害你的人知道你是什麽人,又知道你跟我的關係,肯定改變了主意,不想再害你了。你盡可堂堂正正回家去,不用擔心越獄之罪。隻是今日一別,我再也不會來周都,隻怕你我就再也不會見麵了。你要多多保重。”說著不禁感傷無限。

  王孫滿微一沉吟,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人生本來有聚有散,你也不小了,何必作這等之態?你以為沒有再見之期,其實也是未必。再說了,隻要你我都是相知的好男兒大丈夫,這心便是一般;雖在天涯,亦如比鄰。前路之上,但見己心,便如見友心。你也好好保重。”

  昭元心下微微歎了口氣,麵上卻道:“多謝王大哥關照。我送你一程罷?”王孫滿看了看冰靈,微微一笑,道:“我武功未失,不會有事的。你還是好好保重,不要辜負了自己,也不要辜負了別人。保重。”二人雖都是笑意盈然,但心頭卻都甚是傷感,深深對揖而別。昭元見他大步出門,心下頗為放心,知他定有辦法去對付那些人蠱,周王也絕不敢加害他,以免激怒自己。當然了,周王其實也根本沒必要去加害他,他們很可能以後關係會極好。

  昭元莫名其妙地歎了口氣,回過頭來望著孩子般床上熟睡著的冰靈。他呆呆看著冰靈那微帶笑意的純真之態,許久許久,心下終於慢慢輕鬆起來。

  昭元慢慢回到她身邊躺下,輕輕摟著她,貼近她,似乎也想讓自己好好體驗一下,體驗那從來沒有過的無憂無慮的童年感覺。可是當他仔細回味起來,卻覺得自己真正最快樂、最無憂無慮、充滿信心的時候,終還是要以在愛琴海鯨背上與伊絲卡偕遊深談為最。那個時候自己已完全沒有了感情糾葛,全心全意地深愛著她,甚至無數本來很難很難的事都變得一點也不難了,總覺得自己說什麽也要做到,而且也一定能夠做到。後來的事雖然屢有反複,可是自己心頭深處,卻還是深藏著那時候的歡樂的。也許,那才是自己感情的童年?

  鯨背上她柔發金帶、玉足冰肌、綽約如仙的美麗,是那麽的令自己迷醉,令自己傾倒,甚至為她立刻死去都在所不惜。那是多麽美麗的時刻啊,可是美麗難道都隻是曇花一現麽?難道這個渾濁的世界,本來就容不得任何美好長久出現,生怕美好反襯了自己的醜惡?

  昭元神思飛揚,越來越是思念起伊絲卡來。她曇花一現,救了自己,可是卻終於又離開自己而去;她留給自己的,依然是深深的痛苦,深深的失落。那麽厚重的鐵門,她是怎麽進來的?她為什麽不讓自己見她?她為什麽不來找自己?自己曾經錯了,後來又錯了,但是自己終還沒有錯得無可挽回;自己的內心深處,更總是在盼著她出現的。她為什麽不給自己這個機會呢?難道她要自己永遠去苦苦找尋她,以此來做永遠的懲罰?

  

萬王之王  第八十四回 忽有玉人從天降(四)

  
  天色越來越是大亮,絲絲陽光從窗縫中透了進來,如同一張張無形的網,把他的思緒攪得更加迷茫。自己已經被一張張的網給網住了,不是嗎?自己的每一個方向都象是有一張網,自己雖然似是能突破每一張網的,可是到頭來,自己卻終於沒能突破任何一張。是自己沒有努力麽?是自己太過蠢笨麽?不,不,是因為它們本身太過虛無縹緲,是因為它們本身太過無可捉摸,是因為自己雖然覺察到了它們的存在,可是它們卻又偏偏根本不存在,讓自己根本無法使力。自己的命運,難道就真的是隻能被其俘獲,從此無可選擇地做人蠱麽?

  外麵忽然有人敲門,但隻一下就停了,其間似還夾雜著店夥的輕聲呼喚,隻是很有些畏縮。昭元苦苦一笑,收起思緒,起身打開了房門。那店夥本來前日被他訓了一通,本不敢多敲,正準備離去的,這下見他出來,自是喜出望外,便問起起飲食所需。

  昭元隨便吩咐了幾句,賞了些小錢,又命他去好好看好自己那幾匹馬。那店夥歡天喜地地去了。昭元回進屋來,關門推窗,讓外麵清新空氣進來,回頭卻見冰靈已經在手腳微動。顯然,她已經被自己這一趟動作給快弄醒了。

  昭元一笑,正要依然挨在她身邊,卻見她睫毛一顫,睜開眼睛歡叫道:“哥哥,我夢見伊絲卡姐姐了。你夢見了嗎?”昭元心頭一顫,道:“沒有。她說什麽了嗎?”冰靈一下爬起來,抱住他頭撒嬌道:“姐姐說她要走了,可是我不讓她走,苦苦求了她好久。後來……後來她就說不走了,說以後我天天快樂,好好睡覺,很努力地想她,她就能天天都來跟我說話。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不喜歡你。”

  昭元心中微奇,想要再問什麽,但想起冰靈肯定是不知道的,便也勉強笑道:“那好啊,這可是個好兆頭。你聽哥哥的話,我們一起去找她,把夢變成現實,好不好?”

  冰靈喜道:“好啊好啊。我們現在就去找她,好不好?”昭元道:“那也要等到吃飯後再走啊。今後找她的日子還長著呢,一定要找到她來給你當……當……”卻忽然說不下去。冰靈笑嘻嘻地補道:“當嫂子來疼我。”昭元想起樊舜華,勉強點了點頭,道:“嗯。我們先吃飯罷。你在冰宮被寵上天去,隻怕這裏的飯菜你不習慣。”冰靈道:“不,隻要你喂我,我就喜歡。”說著臉上一紅,又低下頭去在他懷裏輕輕而蹭。

  昭元心襟蕩漾,幾乎又忍不住想親她一下,但卻終於忍住衝動。等到飯菜開來的時候,昭元已隻敢老老實實地喂冰靈,冰靈卻也老老實實地吃。用飯已畢,昭元一刻也不想多呆;冰靈更是盼望早點找到伊絲卡姐姐。於是,二人便也不雇車輛,就二人合騎,直往周界之外楚軍大營奔去。

  冰靈似是第一次見中土地麵上的詳情,不住地問東問西,對每一樣東西都甚是好奇。這麽一弄之下,若非二人“伊”心似箭,這一段路直恨不得就要耗上好幾天。昭元卻不得不什麽都要考慮,有時甚至一見天上幾隻普通雀鷹盤旋,也會緊張得不得了,隻是沒有露出來而已。對比冰靈的輕鬆快樂,他簡直越來越覺得,當男子還真是天生的倒黴。

  他們這一日未能走完路程,乃是次日才回到大營。諸軍日日邊操演邊守候,倒也絲毫不亂。眾將見大王歸來,都是歡喜。隻是眾將見一向總裝平穩持重、少年老成的大王,卻偏偏眾目睽睽之下,跟一個嬌美秀麗、可愛之極的小姑娘如此親密,不免又都喜憂參半。

  昭元見他們神情,心下也甚是尷尬,急忙便要甩脫冰靈之手。但他一見冰靈眼睛連閃,象是要哭出來的樣子,便隻好再摟住她安慰她討好她。當然,他也對眾將拚命強調,說這是自己的妹妹,可惜似是沒一人肯信。這一日自是過得無比難堪。直到晚間,昭元對冰靈一夕詳談,苦苦討好,才終於讓冰靈委委屈屈答應,說以後不在眾軍麵前逼他過分親密。

  次日大軍開撥,因為是行軍,所以要慢得多,大致是一日百裏就算很快了。如此一來,冰靈自然可以飽覽路上景色了。昭元礙於軍前,還是有所拘束。冰靈倒也還算聽話。

  如此十餘日,終於又入楚境。昭元命快馬先行報信,說是自己出征陸渾諸戎成功,還曾觀兵周疆,問鼎輕重,乃是社稷有光。大軍則依然一路行進,陸續回駐紮地。過了好幾日,快馬回報,說是太後和群臣都覺此是大喜,都說應當大行演兵祭天,以奮揚諸軍。太後更親率領後宮幾名親近後妃來見昭元,郢都則由為賈、鬥越椒、虞丘等一群老臣暫行處理政事。

  這自是大大出乎昭元意料之外。他本來派人回報,是想借此平平群臣想要揚威之心,不料群臣興致太高,居然鼓動了太後等人,要“更進一步”來大張旗鼓。但快馬回報說,太後等已啟程,算起來現在當已在半路上了。

  昭元見實在沒辦法了,便也隻好順水推舟,準備待其勁頭稍過,再想個辦法訓斥群臣。嗯,對了,應該用“不該擅自驚動太後”來起始,順便引申一下,便能讓他們既不太失麵子,又能明白自己訓斥的真正用意。但現在大家都正在勁頭上,卻還是不宜太抑,一切都得等這股勁頭過了再說。

  此想一定,昭元查看前麵地圖,見前麵有一地甚是平坦,風水也很好,便選了此地為演兵祭天之所。昭元引兵先到,預先築台。太後等則是率領著一群臣子,兩日之後才來到,到時已是晚間。昭元見雲夫人、樊舜華、琴兒、許姬等都來了,車駕甚眾,隻得急忙上前,先將雲夫人等迎入內帳,這才拉既好奇又膽小的冰靈從後麵出來。

  冰靈一出來,見這麽多人都是對自己望著,嚇了一跳,急忙就又要縮到昭元身後去。昭元哄了幾句,才哄她怯生生出來對雲夫人道:“媽媽,……你喜歡我嗎?”

  雲夫人本來極是驚奇,忽聞聽此幼稚之語,不免莞爾一笑。她見冰靈純真可愛和美麗都是無人能及,心下甚喜,那一肚子的疑問反而咽了下去,伸手便將冰靈拉到自己身邊,上上下下看個不夠,笑吟吟道:“誰還能不喜歡你呀?為娘可不是傻瓜。你叫什麽名字?”

  冰靈見她已答應喜歡自己,又見她和藹可親,跟自己媽媽很象,便也不再羞怯,乖乖地道:“我叫冰靈。”雲夫人見她對答之際,身上天鏈和冰華奇光隱現,襯著她那清澈天真的眼神,便如有一種說不出的神異之氣,更是歡喜不禁:“好姑娘,好名字。對了,你為什麽叫為娘為媽媽呢?”昭元忙道:“她是我在天竺的小妹妹。”

  雲夫人看了看他那神情,道:“妹妹?你有沒有弄錯?”昭元滿臉通紅,道:“母親真會說笑。這還怎麽能認錯人呢?”雲夫人見他故意答非所問,微微一笑,卻也並不勉強,隻是轉過頭對冰靈道:“好孩子,為娘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一見你就想把你摟在懷裏麵親呀抱的,你還怎麽擔心為娘會不喜歡你呢?你這聲媽媽,可實在是讓為娘心花怒放。”她又轉過頭來,對昭元道:“你可要好自為之,不要辜負她。”昭元垂頭道:“母親一見了靈兒就忘了我,我哪裏還敢欺負她?要欺負她,還得請母親漏上點寵愛。”

  雲夫人見昭元總是答非所問偷換概念,心下不悅,但想了一想,卻也大致明白了怎麽回事。她略皺了皺眉,道:“你明白就好,這個小姑娘可就是我家的人了。你要是還有良心的話,就要好好捧著,半點也不能讓她受委屈。為娘可是很喜歡她的,喜歡得都有些擔心了,生怕飛了化了。你跟為娘是不是一條心啊?”昭元無奈,隻得道:“孩兒豈敢不尊母親教導?”

  雲夫人一笑,道:“這樣就好。靈兒,你過來見見你嫂子,還有你姐姐。”冰靈奇道:“嫂子?哥哥結婚了嗎?伊絲卡姐姐……”但忽然想起哥哥似乎跟自己說過,說他原來有一個名義上的妻子,連忙停了下來,但眼睛卻依然水銀般得滾來滾去,滿是驚奇之意。

  她這話一出,雲夫人,還有一直沒說話的樊舜華等人,都是臉上微微變色。雲夫人奇道:“伊絲卡……是一位姑娘麽?”昭元連忙便想說話,但卻被雲夫人攔住:“你說話為娘不信。”又對冰靈柔聲道:“乖孩子,媽媽問你,那個伊絲卡姐姐,是你哥哥的什麽人啊?”

  冰靈轉過身去想看看昭元,但雲夫人道:“大王,你出去。”昭元無奈,隻好出去。雲夫人又摸著冰靈的頭,將她攬入自己懷裏,柔聲道:“乖孩子,撒謊是不對的。靈兒最乖了,一定不會對媽媽撒謊了,對不對?那位伊絲卡姐姐,是你哥哥的……妻子嗎?”冰靈隻得點了點頭,道:“伊絲卡姐姐是很遠很遠地方的特洛伊公主。她好美好美啊,我很喜歡很喜歡她,她也很喜歡很喜歡我。哥哥說要娶她給我當嫂子的,可是後來……後來……”

  她說到這裏,卻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雲夫人沉吟道:“後來怎麽了?”冰靈眼中淚光隱現,道:“後來我發現伊絲卡姐姐好象在生哥哥的氣,後來她……還生我的氣,後來她就走了。”雲夫人奇道:“若說生那小子的氣也罷了,她怎麽可能對你生氣呢?”冰靈低低道:“我也不知道,我是猜的。我問哥哥,哥哥也說她沒有生我的氣。”

  雲夫人微微沉思,漸漸猜到了些,終於歎了口氣,道:“好孩子,她不是生你的氣,她還是在生你哥哥的氣。對你她怎麽可能生得起氣來?她走也是想為你好。”冰靈低頭道:“我也知道伊絲卡姐姐喜歡我,疼我。我也喜歡她,我總是在想她,總在想有一天能找到她回來陪我。我真的很希望她能做……做我嫂子,以後總是疼我,永遠也不分開。”

  雲夫人麵色凝重,想了想,道:“她認識你哥哥,是在你認識你哥哥之前,還是之後?”冰靈道:“是之後。” 雲夫人倒吸一口冷氣,卻聽冰靈續道:“我認識哥哥已經差不多兩年多了。我認識哥哥後又過了大半年,哥哥聽胡子爺爺的話,要去西方看他們的情形,就見到了伊絲卡姐姐。”

  雲夫人心想:“兩三年前……她還太小。嗯,這倒還有些可能。我還以為這小子是變態呢。”她想到這裏,不由得鬆了口氣,但想起冰靈自己也說“她好美好美啊”,雖然是小孩子好誇張,但能得冰靈這樣發自內心的讚美,那也可以想見實在非同凡響。

  雲夫人想來想去,一會擔心,一會又歡喜,卻是無可來定。冰靈眨著眼睛問道:“媽媽,你喜歡伊絲卡姐姐嗎?”雲夫人一怔,終於還是柔聲道:“你都喜歡的,媽媽怎麽能不喜歡呢?”冰靈很是開心,似乎想要親她一下,但卻又不敢。

  雲夫人笑了笑,暗道:“她的確還是個小孩子。看來她剛才說的這些話,應該是直陳她心中所想,並無棄取之意。我倒不用多心。”雲夫人想到這裏,便道:“乖靈兒,你還是先來見一下你的嫂子和姐姐罷。你們倆過來。”

  樊舜華和琴兒都應了一聲:“是,母親。”都慢慢靠了過來,但卻都還不十分靠近。樊舜華見冰靈櫻唇微動,連忙笑道:“好妹妹,不用你問姐姐就告訴你,我們也都歡喜你歡喜得不得了的。”冰靈小臉微紅。

  雲夫人一笑,對冰靈道:“靈兒,這位是你哥哥的妻子。這位是你哥哥的妹妹,是你的姐姐。”冰靈似乎遲疑了一下,但還是乖乖道:“嫂子好,姐姐好。”樊舜華和琴兒都連忙道:“妹妹你好。”樊舜華似乎想要說什麽,但終於還是忍住。

  雲夫人又指著許姬道:“這位姑娘……嗯,也是你哥哥的妻子。”冰靈奇道:“媽媽,哥哥可以有好幾個王後嗎?那伊絲卡姐姐是不是也當王後呢?”雲夫人一回頭,見樊舜華麵色如常,也是對冰靈甚為歡喜,似乎並無不悅之色,心下微微放心,道:“不是的。靈兒你還小,再大些就明白了。”

  冰靈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道:“是不是跟我爸爸一樣?可是我爸爸雖然有好多妻子,但是沒有王後。可我還是希望……希望伊絲卡姐姐……”雲夫人早見她天生貴氣,就疑心她也是一位公主,聞聽此言自然也不驚異。但她見冰靈不住地問這問那,連忙道:“好孩子,今天已經太晚了,我們先不要說這些了。你今天跟媽媽睡,有話慢慢說,好不好?”

  冰靈低頭道:“我……想跟哥哥一起睡。我總是和哥哥一起睡的。”雲夫人吃了一驚,樊舜華卻道:“母親,大王是曾經說過,說他在天竺時,曾跟一位小姑娘很親密的。”雲夫人沉吟道:“這樣還好意思叫妹妹?這小子究竟在想什麽?”

  樊舜華慢慢道:“其實也沒什麽,琴妹妹也是這樣的。想來大王的確是把她們當妹妹看的。”雲夫人歎了口氣,笑道:“你能這麽理解他,實在是難為了你。為娘是怕你受委屈啊。”樊舜華似乎想要說什麽,但卻終於低下頭去。

  雲夫人沉吟半晌,對琴兒道:“琴兒,你去叫他進來。”琴兒應了一聲,便將帳外等候的昭元叫了進來。雲夫人輕輕撫摸冰靈的頭,極是愛憐,慢慢道:“大王,娘有話問你,你要老老實實回答。你是總跟靈兒一起睡的嗎?”

  昭元頓時大是尷尬,但一見眾人情形,知道實在是人人都已知曉,瞞也無益,隻得道:“是的。不過……”雲夫人皺了皺眉,歎了口氣道:“那靈兒今天就還是跟你一起睡吧。”冰靈大喜,奔到昭元身邊親熱地拉住他手,卻又臉上一紅,急忙放開,回頭怯怯地道:“媽媽,我是睡習慣了,以後……”

  

萬王之王  第八十四回 忽有玉人從天降(五)

  
  雲夫人笑道:“以後也還是不用改習慣。媽媽不過是怕你新來不習慣,但你既然早已經習慣了,自然也就不擔心了。不過為娘實在想跟你多說會話,你就委屈一下,現在先陪為娘一會,等睡的時候再和你哥哥一起,好不好?”

  冰靈紅著臉道:“嗯。”乖乖地放開了拉住昭元的手。雲夫人道:“華兒,你去陪大王說說話。”樊舜華應了一聲。昭元見她似乎有話要說,便隨她來到帳外偏僻之處,正要發問,樊舜華卻搶先低聲道:“你走後郢都有流言,說是鬥越椒應當做楚王。”昭元眉頭一皺,道:“這明顯是有人故意陷害鬥越椒,我自然不會當真。不過……”

  樊舜華道:“鬥越椒那邊倒還安靜些,隻是這流言實在對人心大是不利啊。”昭元沉吟道:“是何人散布?可有線索麽?”樊舜華道:“頭緒太多,一時無可計數。隻是我一路上發的神鴿,似乎都沒有到你手中,情形似有些不對。”昭元想了想,道:“這也是你要親自來的原因?”樊舜華道:“正是。”

  昭元略一沉吟,道:“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安鬥越椒之心。他本來未必沒有反誌,但我對他明說恩遇之後,其反誌肯定已經大消。現在他若是被逼之下突然反叛,那可實在是前功盡棄,太可惜了。大司馬為賈雖然知道我之心意,總是和鬥越椒不離,但畢竟也還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用。我看你們硬要一起出宮,鬥越椒心頭可能也會更加震恐。”

  樊舜華歎道:“事出兩難,我也是無法。其他之人都不足與謀,也隻有我親自來了。”昭元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也是盡力了。隻是這樣一來,他可能以為我真要下手,這便不好了。祭天大典尚未舉行,我的兵也散了許多,不太好搶先回去。我看,等鬥賁皇和……巡路回來,不如就命其先回去傳令,對鬥越椒嘉獎。這或許能顯示我相待之誠,好好安安他心。說實在話,他既能讓你們這樣出來,實在不見得真有很大反心。他的內心裏,隻怕很不好過。”

  樊舜華沉吟道:“也好。那我不如也先回去,更加可以安他之心。你覺得如何?”昭元望著她若有所思,怔怔地不說話。樊舜華慢慢道:“若是如此一定,那我便先走了。太後我已送來,實在也無牽掛了。”

  昭元忽然拉住她手,搖了搖頭道:“你不要回去。我實在已經委屈你太多了,這件事相當危險,不可去做。”樊舜華忽然用力掙了掙,卻沒有掙脫。她眼中淚光盈然,低低道:“隻要我還能幫上些忙,我會很開心的。”她接著又掙了掙,見昭元還是不放手,忽然對著帳內喊道:“母親,大王想要行晚安禮,不知母後可否賜見?”

  昭元歎了口氣,隻得放開她手,跟她回到了帳中。樊舜華神色如常,笑吟吟道:“母親,天已很晚了。華兒今天陪您說話,好不好?”雲夫人看了看她,想了一想,道:“也好。靈兒,你跟你哥哥去吧。”冰靈和昭元拜別,便自出帳去了。雲夫人又道:“琴兒,阿許,你們也去休息罷。也不用人來服侍了。”眾人都是躬身退去。

  樊舜華道:“母後,太後寢帳在那邊。孩兒就服侍您去罷。”雲夫人看了看她,又見外麵已無人聲,輕輕道:“有什麽話你就這裏說罷,還用去那邊?”樊舜華答非所問地道:“那邊清淨些,帳篷也大,莊嚴肅穆,更符太後身份。母後先洗塵,孩兒也想先沐浴一番再來。”

  雲夫人看著她的眼睛,終於點頭道:“也好。有話要好好說,不要憋在心裏。若是他敢欺負你,也有母後為你出氣。”樊舜華點了點頭,二人便朝搭建在尚未完工的祭台正後邊的太後寢帳行去。樊舜華見隨侍宮人抬水進來,便自退了出去,先在王後寢帳沐浴。過了許久,她才重新進入太後寢帳拜見雲夫人。雲夫人似乎也是滿懷心事,一見她進來,便將手頭的東西放在一邊,重又浮起了慈祥的微笑,道:“華兒,你今天是怎麽了?”

  樊舜華見周圍無人,帳門緊閉,顯然是雲夫人也體諒自己之心,做了準備。她再也抑製不住,眼淚奪眶而出,撲地跪下道:“母親,您收孩兒為女兒,好不好?”雲夫人吃了一驚,正要說話,樊舜華已經端端正正拜了下去。雲夫人心中一動,也就不再說話,堂堂正正受了她三拜,道:“孩子,你是怎麽啦?那個小子當真欺負你了?”

  樊舜華慢慢起來,道:“不,不是。母親,您不肯收我為女兒麽?您嫌棄我了麽?”雲夫人微微一笑,將她攬到身邊,道:“傻孩子,為娘早就把你當女兒看了,怎麽會嫌棄你呢?你想到哪去了?”樊舜華低低道:“孩兒這一次是認真地要拜您為母親,不過是遲了一點而已。……他也跟您說過罷?我在他走之前,就說過不做他妻子,隻做他姐姐的。他自從回來後,也說要把我當姐姐,還要封我公主封號,想辦法讓我嫁出去。”

  雲夫人微笑道:“那你怎麽現在才正式來拜母親呢?”樊舜華秀臉微紅,道:“孩兒沒有母親,一直都是在把您當母親來拜的。”雲夫人摸了摸她頭,道:“隻怕不是這樣吧?先前也是母親,隻是卻是我家的兒媳婦拜婆婆,對不對?”樊舜華滿臉紅雲,卻答不出來。

  雲夫人道:“你今天來時還歡歡喜喜的,現在就變成這樣,是不是為了靈兒?”樊舜華急道:“不,不,她很可愛,我很喜歡她的。”雲夫人道:“娘知道你喜歡她,但是一來她太討人喜歡,二來她無意中說的一些話傷了你的心,是不是?”樊舜華拚命想否認,但終於還是無法說出否認的話來。

  雲夫人看著她的神色,忽然伸手刮了刮她臉,笑道:“傻孩子,你已經這麽大了,怎麽還跟小孩子吃醋起來?靈兒是很可愛,但喜歡她是因為大人喜歡小孩子。你看看這小子跟她一起這麽久,不也什麽也沒有嗎?而你是大人喜歡的,就象為娘,還有將來的他,不,現在的他,都是很喜歡很喜歡你的。你不知道麽?”

  樊舜華眼淚終於又落了下來,呐呐道:“可是……”雲夫人道:“可是為娘對她太過喜歡是不是?可是那小子總是跟她一起睡是不是?那將來你跟那小子有了小孩,你要帶孩子,那小子是不是也該吃醋一下啊?”樊舜華玉臉頓時通紅,道:“孩兒是您的女兒了,怎麽可能跟他有……有……?”雲夫人搖頭道:“這可說不準。你不信嗎?”

  樊舜華點了點頭,卻又急忙搖了搖頭,當真是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直急得臉上紅意都到了耳根。雲夫人笑吟吟地看著她,忽道:“孩子,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抓也抓不來,但逃也逃不掉的。你都是堂堂正正的王後了,怎麽能不做他妻子?那還成什麽樣子?要當王後,就要心胸開闊,以納百川。小孩子的話,你怎麽也去當真計較?你先前不是也知道他有這麽兩個妹妹的麽?那個時候你不還是一樣歡歡喜喜,怎麽現在就忽然這麽沒信心了?”

  樊舜華心頭千頭萬念,無可回答。雲夫人又道:“你是不是覺得靈兒太過漂亮可愛,就以為他不會對你真正有心,是不是?”樊舜華被她逼得無路可退,隻得道:“靈妹妹實在是天上地下都絕無僅有的美麗,孩兒……孩兒跟她一比,都是庸脂俗粉了。先前孩兒都不好意思去靠近她。”

  雲夫人一笑,道:“傻丫頭,你這樣一說,那為娘不更是庸脂俗粉了?為娘不也是在親近她麽?還有那個小子,都簡直隻能算是野人一個了。跟你們相比,他更是俗不可耐,你肯搭理他,都已是大發慈悲救苦救難了。可他還不是跟靈兒大親特親?”

  樊舜華被雲夫人說得忍不住噗哧一笑,但心頭還是一陣難過。雲夫人歎了口氣,道:“靈兒確實是美麗可愛,連為娘也沒想到。說實話,琴兒,還有……還有你和阿許,都已經實在是真正的天姿國色了。這小子便見一下你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已經算是他的福氣了,還別說娶了倆個,認了一個?先前娘跟你拉家常,你說他可能有這麽個妹妹的時候,娘還沒太在意,以為不過就是小孩子瞎胡鬧。當時娘想,再怎麽滿打滿算,最多也就能到琴兒一半,便已算是驚世駭俗了,卻沒想到靈兒居然能夠如此美麗可愛。要說認為她不象是該在人間也就罷了,這初一見麵,為娘都懷疑起自己是不是還在人間了。這也難怪這小子難以抵禦。”

  樊舜華幽幽道:“是啊。本來女孩子,尤其是我,見了她起碼該有點嫉妒的。可是我卻實在半點都嫉妒不起來,反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二人相視無言,想起見冰靈的情形,都是默默無語。

  良久,雲夫人慢慢道:“靈兒美麗可愛是不假,但你也實在是難得的美人,怎麽就這麽沒信心他也會喜歡你?”樊舜華歎了口氣,道:“孩兒……孩兒本來是有信心的,可是……可是……”她說到這裏,已實在是說不下去。要知她自幼就被認為是楚國未來的王後,雖然後來昭元和自己都是不好明說,要假以姐弟來遮掩,但她還是明明白白感覺到,昭元對自己還是有一種藏得很深的仰慕感的,而且這種感覺還在慢慢滋長。因此她想,隻要假以時日,不難讓這完全浮現起來,令他對自己深深迷戀。

  要說這嫉妒心人人都有,若說有人能絕對沒有,那簡直不是白癡便是虛偽。樊舜華雖然從小便受的是當王後、主位中宮之教,小心而戒嫉妒之心,比普通人要寬厚得多得多,但畢竟也還是不能說完全沒有。

  她自己當然知道自己是難得的美人,加上自己的地位和溫柔聰明,就更是無人能與爭鋒。是以後來雖然許姬較自己似乎不差,自己卻也並不怎麽嫉妒,還能將她收為心腹。再到後來,雖然琴兒似乎還要殊勝一些,但自己一眼就看得出來,琴兒跟昭元感情雖深,但二人心中都是真正的兄妹或者姐弟之情。既然他們情愛全然不搭邊,自己自也沒什麽可嫉妒的。

  可是如今來了個冰靈,卻實在是將她的自信弄得全然消散。而且要命的是,她明知他們間關係不單純,可自己竟然不但嫉妒不起來,還由衷地喜歡冰靈,這可實在是連最基本的自尊都沒有了。這讓她怎麽能不感傷?

  雲夫人見她默默無語,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意,歎了口氣,道:“你若是真的隻是以那些理由為考慮,那你早就會來拜我,並讓他封你為公主了。先前琴兒來時,二人堅持稱不算什麽兄妹,你卻一點也不擔心,這後來的靈兒和他死活說隻是兄妹,你卻反而感傷成這樣。唉,這個世界上的事還真是奇妙得很哪。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要知道看長遠一些,要有信心,不要一有點困難就放棄。”樊舜華幽幽道:“他們……不一樣的。琴兒和他是兄妹,那是大半人都相信的。可是他要說跟靈妹妹隻是兄妹,普天之下實在找不到一個人肯信。人人眼睛雪亮,他再怎麽說也沒用,最多就也是騙騙他們自己。”

  雲夫人忽道:“可你也有勝過靈兒的地方,你知道麽?”樊舜華驚奇地瞪大了眼睛,道:“這怎麽可能?”雲夫人笑道:“你勝的地方就在你比她大,比她懂事。你的心靈和智慧是大人看來最美的,也是那混小子和楚國所最需要的。你明白麽?”

  樊舜華幽幽道:“媽媽,我知道怎麽調整自己的心態,您不必安慰我了。靈妹妹的心靈才是最美最可愛的。”雲夫人正容道:“媽媽這可不是說假的。你謙虛是好,可也不該妄自菲薄。靈兒的心靈可愛是不假,但顯然還是個小孩的心,而且由於她碰上了這個小子,從此可以不用承受壓力,很可能就永遠也長不大。小孩子隻知道玩,又哪裏知道世事的艱辛?可這個世界沒有艱辛,又怎能長久美好?你的美好,就在於你和為娘一樣,能自己承受些壓力,而把無憂無慮的歡樂留給她,並為她而開心。”

  樊舜華默默不語。雲夫人忽然笑道:“你想來也知道罷?這個專門惹麻煩的家夥從小就沒了母愛,而且磨難扭曲也是無數,是以對母愛渴望得十倍百倍於常人,都簡直有些變態了。”樊舜華想起昭元的某些情形,也不禁有些想笑,但卻又心頭一陣難過。

  雲夫人輕輕歎息道:“那天雲夢澤中,他心頭忽然被絕了母親希望後,立刻就要拚命找上我這個姨母來當母親,簡直就象是沒母親支持就沒法活一樣。可是就算是我這姨母,也終還是會老死的啊……”樊舜華吃了一驚,急道:“母後春秋正盛,正要享千秋萬歲之福報,卻怎麽忽然發此不詳之言?”雲夫人搖了搖頭,止住她道:“人有生老病死,本來就是如此,又有什麽吉利不吉利的?為娘已經四十有餘了,對順天知命早已明白得很。”

  樊舜華默默不語,良久才低低道:“孩兒要服侍你一輩子的。”雲夫人道:“可是為娘終會死去,那個時候他可怎麽辦?”樊舜華遲疑道:“那時他已經長大了,很老了,不會再這樣了。”雲夫人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地道:“我看是不會。你隻要不嫁給他,他怎麽都長不大。”樊舜華臉上又是通紅一片。雲夫人慢慢道:“人長大是要有壓力的。有的大些,那便早些長大,有些小些,那就晚些長大。可若是完全沒有壓力,那就很可能沒法長大。”

  樊舜華忽道:“他所受的磨難已是無與倫比了。現在他處理國政很是清明,做事老成,自然是早已長大了。”雲夫人笑道:“娘說的不是這個上麵,娘是說感情上麵。你不覺得他在感情上麵,其實也跟靈兒一樣,根本是個小孩子,隻不過死活要板著臉想裝大人麽?”

  

萬王之王  第八十四回 忽有玉人從天降(六)

  
  樊舜華欲言又止,但臉上也不禁露出了笑意。雲夫人微笑道:“本來他感情上麵也是可以長大的,可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偏偏就是碰上了靈兒。這下兩個人互相看來看去,互相排解被要求長大的壓力,都覺自己好象還不需要長大嘛,這不就全沒壓力了麽?別看他成天叫嚷著對妻子和妹妹分得很清楚,其實他連什麽是真正的夫妻都還不知道,還侈談什麽界線之說?說實在話,為娘見了都是又好氣又好笑,卻又不好說他。”

  樊舜華也忍不住一笑,但卻又急忙停住,臉上一紅。雲夫人看著她那暈紅的雙頰,看得她直低下頭去,大羞之下呐呐遮掩道:“他……好象是有點這個樣子。”

  雲夫人笑道:“你可知道一個姐姐半個媽的大俗話?這話雖然俗了點,但卻也不是沒有道理。世界上兄妹姐弟之間的感情,往往比姐妹兄弟之間的感情要親切自然,這自然是有父母之直覺親近在內。那小子既然這麽欠老媽,你好好嫁給他,就能讓他一輩子不必擔心沒了主心骨。你說是不是?”樊舜華羞窘無限,幾乎就想扭頭跑出去。但雲夫人已一把拉住她纖手,笑吟吟地進一步逼問道:“乖孩子,你說是不是?”

  樊舜華忽然幽幽歎了口氣,道:“可是他……不會喜歡我的。我……”雲夫人搖頭道:“不對不對。他喜歡你,隻不過這種喜歡跟他對靈兒的喜歡不同,跟許姬也不同。娘知道,若是要你去喜歡他而他不喜歡你,那確實是太不公平。但他的確也是喜歡你的。”樊舜華默默不說話。雲夫人慢慢道:“他喜歡靈兒,是寵愛、疼愛乃至溺愛,喜歡你卻是敬愛。他愛你愛得又敬又怕,這還不是極高境界麽?”樊舜華羞道:“母親您又笑我了。我又不吃他。”

  雲夫人憐惜地將她拉得更近,道:“不是說你一定要咬他吃他,他才會怕你。你這兼帶有愛侶和母親的超人氣質,實在是不由得他不又愛又怕。他在臥眉山一見你,就眼巴巴地要賴上你,你以為那是純偶然麽?還有後來,你才一個不肯跟他同房,就能讓他棄國而走,這還不是愛你麽?”樊舜華垂頭道:“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他現在有了靈兒,我……已經不算什麽了。”

  雲夫人道:“現在?娘好象聽說,他有好些天,天天都想找借口到你寢宮去賴著不走,卻又什麽都不敢做,對不對?”樊舜華立刻羞得無以複加,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雲夫人笑道:“看你這個樣子,這事簡直就是十成十了。這還不是他對你又愛又怕的最好證明?愛到深處,就會由愛生懼,你可不要太對自己傷心了。要說傷心,他對阿許的喜歡還及不上你一成,那阿許難道就該去上吊麽?人家雖然不是王後,但也是個好姑娘,在為娘眼裏,可不因為她的出身就把她當低人一等看。……嗯,這小子也該對阿許表示表示。”

  樊舜華臉上羞紅不褪,想要說什麽話來岔開,可是卻始終是呐呐無語說不出來。她想了許久,終於勉強道:“可是孩兒……孩兒覺得跟他好象沒有緣分一樣。”雲夫人羞她道:“生下來就注定的大王和王後,怎麽叫沒有緣分?”

  樊舜華幽幽道:“先前他想跟我結連理之時,我不願意。後來……後來我想……可他又有了別人,不屬於我了。我覺得我這一輩子,可能確實跟他隻有姐弟的緣分了。”雲夫人笑道:“一碗半滿的水,你怎麽非要隻看到它一半是空的,卻不看到它還有一半是滿的呢?要依娘來看,娘卻要說開始你要做姐弟而他不肯,後來他號稱要做姐弟你又……”樊舜華羞道:“母親。”雲夫人一笑,道:“好好好,不是你不滿意,而是他內心裏有鬼,兩個人都不滿意,行了吧?那你怎麽不說成是沒有姐弟的緣分呢?”

  樊舜華輕輕歎道:“姐弟也不成,夫妻也不成,那就更加根本沒有緣分可言。”雲夫人笑道:“你又來了。為娘在這裏說了,你跟他是既有姐弟的緣分,又有夫妻的緣分。別人羨慕還來不及呢,你怎麽居然傷心起來了?”樊舜華羞不可抑,再也說不出話來。雲夫人悠然道:“你想為娘認你為女兒,你可知道這其實也是為娘的心願?”

  樊舜華甚是驚奇,道:“為什麽?”雲夫人疼愛地摸了摸她臉,道:“你還沒做母親,不知道普天下做母親的,都很希望能有個女兒,從而可以體驗一下母女間心心相應的感覺。俗話說,生兒子是用來貼錢的,生女兒是用來貼心的。為娘錢是不缺了,可就是沒有個女兒來貼心。你這麽聰明美麗,懂事體貼,知道為娘喜歡什麽需要什麽,簡直就是為娘夢寐以求的乖女兒啊。娘隻恨你當初怎麽就沒投胎到娘肚子裏來。”樊舜華眼中不覺一片濕潤,道:“孩兒小時也是沒有母親,所以孩兒也是一開始就把娘當母親了。”

  雲夫人歎了口氣,摟緊了樊舜華,一遍又一遍地輕輕撫摸她的秀發,憐愛之意溢於言表:“都說世上婆媳關係難處,即使麵上好過,其實也多半隻是貌合神離。可是我阿雲,卻偏偏就是有這樣的福氣,不但能有這麽好一個兒媳婦,還能有這麽好一個女兒。”樊舜華甚是感動,道:“孩兒更是福氣,能一輩子陪伴母親,即使出嫁了也還是一樣。”

  二人互相深望相依,當真是體驗到了那種母女間心心相映的感覺。雲夫人喃喃道:“也許……也許這就是天意。你今天來拜為娘,正好是撫慰了為娘多少年的心願。”說到這裏忽然正容道:“說真的,為娘現在就真的認你為女兒,好不好?”

  樊舜華一驚,尚未及其回答,雲夫人已自笑道:“你看你,還說不喜歡他,現在卻又連母親都不想認了。”樊舜花大羞,道:“母親,孩兒一直認您的。”雲夫人笑道:“俗話說,有兒有女一枝花,為娘還是很想真的就認你為女兒。不過你放心,你跟他反正也沒血緣關係,還是既要當姐姐,又要當老婆的。”

  樊舜華羞得鑽入她懷裏不敢露頭。雲夫人輕輕拍著她道:“你看你,現在不就跟他有了真正的姐弟緣分了嗎?這夫妻緣分,自然也更是跑不掉的了。雖然一切似乎都變了,其實一切還是都沒有變,對不對?”她頓了頓,忽然又幽幽歎了口氣,道:“你也知道,為娘也不是他的親娘。他是個好孩子,為娘很想有他這樣一個孩子,可是畢竟……畢竟隻是侄兒。如今為娘把心肝寶貝的女兒交給他,這心裏頭,就也算他名正言順地是娘的兒子了。”

  樊舜華頭埋得更緊,答不出話。雲夫人幽幽道:“這一切都是天意。你……本來就該是我的兒媳婦,現在終於還是我的兒媳婦,而且還是真正的寶貝女兒。你生來就注定要當王後的,如今雖然嫁的不是……不是……但終於這樣才名副其實。德兒啊德兒,你為什麽就是沒有這樣的福氣?”

  樊舜華慢慢起來道:“媽媽,你又想他了?”雲夫人淚光盈然,癡癡道:“天底下哪個母親,不想自己的兒子?他縱然有千般不是,也還是我的兒子。本來我以為我已經忘記了這個不孝子的,可現在看到這麽好的兒媳婦,卻還是忍不住傷感起來。”

  樊舜華輕輕歎了口氣,默默不語。雲夫人沉默良久,終於慢慢道:“其實娘也是可笑。徳兒若當了大王,為娘隻怕反而要被他氣死逼死,又哪裏能有這一刻溫馨?嘿嘿,娘可真是可笑,自謂知什麽天命天命的,卻還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

  雲夫人忽然擦幹眼淚,呆了半晌,重又笑道:“不管怎麽說,你現在是既遂了一個心願,卻又沒有失去另外一個心願。你先前的那些傻話,就再也不要說,也不要想了。你要是真的要出嫁,他當然不會去阻攔你,但卻隻怕會從此沒了主心骨,一輩子都半死不活。你比他大,他愛你敬你,不自覺地就願意聽你的話。同時你也敢拒絕他,能夠讓他真正避免過失。唉,說起來我們羋家,還有整個楚國,還真都要靠你了。”

  樊舜華羞道:“母親別這樣說,孩兒實在承受不起。”雲夫人定定地望著她,忽然深深歎了口氣,道:“可惜你不是個男兒,不然把楚國交給你,實在是比交給他要讓人放心一百倍。如今你雖然不能做楚王,但是你起碼要做王後,才好管管他。不然的話,為娘實在是一千一萬個不放心。”樊舜華低頭道:“夫唱婦隨,我怎麽能……”但想到自己這樣說,未免又顯得自己心頭還是認為自己就該做他妻子,不由得又大是羞悔。

  雲夫人搖了搖頭,微笑道:“那是別人,這個小子卻有一樣不同。他根本就不怕任何男人,可就是怕你們這一群女孩子,尤其是你。你不知道嗎?世上無論什麽人什麽事,都是相生相克的。世上既然無男人能克他,你若不能克製住他,那還不沒了天理了?你怎麽能推卸天道責任?依娘看,你若是一唱,他是不敢不隨的。”

  樊舜華半晌無言,良久才幽幽道:“他……要聽話,恐怕也是聽靈妹妹的話多些,還有那個……那幾個姑娘的。我的話,恐怕他不太會聽。”雲夫人笑道:“你又來了。什麽那幾個姑娘?琴兒嗎?那沒事的……你是說那個叫伊絲卡的姑娘?”樊舜華點了點頭。

  雲夫人沉吟半晌,慢慢道:“這倒也未必。他雖然糊塗,但對凡是涉及國事的事,卻也從不含糊。他對你是敬愛,你說以國事他也會聽的。但對靈兒,還有那個叫伊絲卡的姑娘,恐怕隻是寵愛,不會真對她們……”但說到這裏,她卻又愁眉深鎖,說不下去,似乎自己也覺這話未必。

  雲夫人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幾次想要下結論,卻又總是拿不準。若說這小子對國事還算清醒,那倒也不假。可是冰靈實在太美太可愛,簡直不是人世所該有的,簡直就能沁人靈魂,攝人魂魄。萬一她哪天撒個什麽嬌,難道這個小子就一定能抵擋得住、明辨是非麽?

  樊舜華垂頭道:“還有那個伊絲卡姑娘。靈妹妹對她那樣誇讚,雖然是小孩子容易誇張,但能得她這樣稱讚的,怎麽也絕不能是平常人物。隻怕她跟大王更是……”

  雲夫人忽然寶貝一般地摟緊樊舜華,就象生怕她飛了化了一般,凝望著她的雙眼,深深道:“既然不能肯定,那你就更要嫁給他了,半點都不能有失。不然的話,隻怕整個楚國都能被他敗個精光。”樊舜華大羞,根本無可回話,隻是拚命想要把頭低下去。

  雲夫人似乎也覺自己有些急得失態,莞爾一笑,略略放鬆,但卻還是幽幽歎了口氣,道:“娘可不是說假的。你一定要永遠跟著他管著他,絕不能讓他太過放縱。他是最強的男人,可卻不是女子的對手。隻有女子才不怕女子,不容易被其迷惑。你明白麽?”

  樊舜華慢慢道:“也不一定罷?他好象也能在國事麵前戒絕情欲。上次他在周都見到的那個姑娘,最後也還是割舍了。”雲夫人奇道:“是不是就是那個伊絲卡?她不是找不到嗎?聽這名字,似乎是西方極遠處之人,又怎麽會在周都?”

  樊舜華道:“不是伊絲卡,是另外一個名叫宮雲兮的少女,而且本來是楚國青年才俊宋文昌的未婚妻子。他……和這位宮雲兮,是在月氏因為找伊絲卡而相識的,後來還很親密。但他終於還是能割舍掉,可見……”

  她話未說完,卻見雲夫人已是滿臉驚異,甚至擔心和恐懼都已起來。樊舜畫連忙停口問道:“娘,你怎麽了?”雲夫人滿臉又急又怒:“他怎麽能還有?他怎麽能還有?難道真真是要氣死為娘不成?簡直是豈有此理!無恥之極!混帳!混帳!無恥!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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