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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八十一回 問鼎問情問何方

(2006-12-22 18:22:47)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八十一回 問鼎問情問何方

  第八十一回 問鼎問情問何方
  白衣龍女一見昭元進來,便呆呆望著他,忽然撲上來痛哭失聲:“昭元哥哥,表哥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喜歡我了?”昭元知她其實還是聽到了後麵的話,心下難過,輕輕安慰她道:“好妹妹,別怕,別怕。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哥哥為你爭取了一個機會,你要有信心才是。你琴姐姐這麽好,但也是慢慢成長起來的,不是光靠漂亮的。你雖然也受苦受難,但終還是總有大人看著你,一直沒有機會成長什麽。但是沒關係,哥哥會幫你的,但你也要勇敢一些。”他頓了頓,想起應給她些安全感,便逗她道:“別怕,哥哥……很喜歡你很疼你,絕對不會讓你孤苦無依的。就算最差的結果,你也有哥哥可以墊底,可以一直被哥哥照顧的。”

  白衣龍女麵上微紅,哽咽道:“謝謝哥哥。”昭元微微一笑,知她有了些安全感,便道:“你看,哥哥本事很大,可以立刻就把你哄好。你是哥哥的妹妹,當然也要多學一學這些,才好去哄那個大笨蛋。”白衣龍女麵上大紅,但卻又哭了出來。

  昭元知她心頭終究是難過,想起自己其實也隻是在裝作有信心,真正如何自己也半點沒底,不由得自己也歎了口氣。他想了想,道:“好妹妹,這等之事,其實哥哥也很糊塗,很多事還是需要你自己去想去看。等你明白了,說不定將來我……還有人會要向你請教呢。這些天裏,你就多和他相處一下吧。記住,要有信心。哥哥什麽都見過,都還這麽喜歡你,你怎麽能這麽沒信心?”白衣龍女淒淒婉婉點了點頭,道:“嗯。”

  這一夜卻是無話。接下來的日子,昭元總是有意命鬥賁皇和白衣龍女出去探路,鬥賁皇也並不推辭。時大將樂伯等,都曾勸及直接進兵周境貼關而探,隻不交兵,以窺虛實。但昭元不願如此,隻是道:“寡人大軍至此,天下震動,周王豈會不知?其不論是想如何,必會遣使來窺我虛實。我們坐待可也,一麵演兵揚威,一麵可以以逸待勞。周雖破敗衰弱,諸侯不敬,終是一麵旗號,易被大國利用。萬一周有誤判,我們總不好真去跟周大打出手罷?那樣易成眾矢之敵,隻有小得,卻會大損。”眾將見昭元甚是堅持,也就不再多言。

  等真正飲馬黃河,離周境已很近了,昭元便命停下紮營。接下來,他便日日演練士卒,指揮大軍行獵,坐待周使。

  果然,不幾天即有王臣車架來迎,說是奉周王之命,前來“慰勞”楚軍。昭元命擺架而迎,卻不依諸侯朝見周王使者當築台而迎之例,而是直接命左右二軍將周使迎入中軍主帳。

  那周使卻也並不計較,冠蓋車駕徑直而來,雖是文臣模樣,但在全軍挾擁之下全然不懼,遠遠望去儀態似甚是從容。昭元心下暗暗喝了聲彩,對周的輕視之心已小了不少。那周使從容下車,步向王營中。昭元覺自己起碼也當敬其從容,便沒有再依照群將士所諫的那樣,端坐不動待其近前,而是心想:等其近時,自己還是當親自出迎於帳外。

  那周使越來越進,昭元忽然覺出那周使有些眼熟,但一時間卻又想不大起來。他心頭有疑,起步而迎,揮手命那些兵甲退開,自與那周使者見於帳口。那周使者甚是年輕,一見昭元,似乎臉上也有異色,但卻從容道:“貴軍演獵於周,甚是勞苦,天子命臣下以慰。”

  昭元一聽他聲音,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幾乎失聲喊了出來。但他立刻忍住,道:“寡人行逐寇之師,偶過周疆,見山川地理甚合演兵,遂有操演士卒之意。不想此事居然驚動了周王,真是過意不去。”

  二人互相審視,都是疑色一閃即逝。那周使道:“臣王孫滿,帶來十車金帛,乃天子勞軍之賞,請貴軍笑納。”昭元按捺住心頭激動,微微笑道:“周王遣王臣以代,攜金帛以勞鄙軍,足見其誠。寡人不可不盡待客之道。來人,請王大人入帳中歡飲。”

  二人對答之際,都是各自有趨有避。王孫滿既不稱楚初始的子爵封號,又不稱其多代公然稱王的王後,而隻言“貴軍”,自然是以弱應強時的折衷之道。而昭元故意稱其是代周王自己,也是為了安勞軍心,以使普通將士大有麵子。這樣的話,眾將士覺得周王親自服軟,這趟沒白來,雙方便都容易下台。

  二人都把對對方之疑藏於心底,麵上都如沒事人一般,分賓主而坐。歡宴數巡之後,潘黨等將士見大王還不開始難為周使,都是有些按捺不住。樂伯與鬥賁皇互望一眼,忽然同時道:“久聞王大人雖是文臣,但亦頗通武藝。我二人也曉些舞劍之術,願以對舞,請王大人指點缺失。”王孫滿正要答話,昭元道:“王大人身屬文臣,胸藏安邦定國之策,經天緯地之倫。他久已不習武事,豈能跟你們這些武夫一般見識?”這話雖是主要誇獎王孫滿,實際上卻也有笑他已不能文武兼備之意。樂伯和鬥賁皇自然不會聽不出來,各各受責而退。

  王孫滿不動聲色,道:“貴軍上下精通武略,人人好武,乃是精強之邦。貴軍鎮於南方,諸蠻畏懼,可謂天下人人景仰。”這話卻也是有褒有貶。要知秦楚吳越士卒之勇,早已天下知名,但這四地卻都被中原諸侯貶為無文化之地。因此,四地君長都是極力想讓自己之國強大之餘,也能列於“禮儀之邦”。如今王孫滿專門大誇楚軍武力,卻絲毫不提其他,自然也暗有影射其過分倚重武力之意。

  伍參道:“行治天下,當威德並具。若有威無德,不過被人暗罵;有德無威,卻易為人恥笑欺辱。是以鄙人以為,還當是以威為先,以德為後。”王孫滿道:“立國當以威為先,治國當以德為重。然而不論立國治國,都當威德兼備,不可廢缺。昔年商紂曾親手托梁換柱,勇力天下無雙,即位之後、得妲己之前政清人和,亦不可謂不賢明。其時商兵更強於天下,太師聞仲征討四方,無征不克。然其終敗於西歧文王武王,甚至於朝歌一戰,億萬之眾竟敗於虎賁三千,此何也?莫非是文王之兵強於聞太師精兵強將麽?莫非是武王之勇力勝過紂王麽?莫非是武王之智勝於紂王麽?此三者皆非,實乃文武之德勝於紂王,天下已先歸心。”

  公子嬰齊道:“王大人所言極是成理。今我大王文武俱是天下王者之極,威德兼備,大有先周文武遺風。”這自是充滿了學武王伐紂、代周而立之威脅。王孫滿道:“凡極者從不自以為極。貴君確如大人所誇,乃是賢君。然貴君能無半分自矜之意,卻是更令在下欽佩。”這話也是含義幾重:一是說你隻知自誇,並不為人所敬,二也是說你們整體自誇,而我周王君臣卻都不自誇,整體又在你君臣之上。

  公子嬰齊臉色陡變,殺氣隱現。公子側道:“王大人遠道而來,有言以教我軍,自當謹耳而聽,以益己長,而去己短。此為受教之人之利,不可輕棄。我等學之,定能青出於藍。”這話也是反諷周王君臣喜為人師,教訓各國,以至現在國勢衰弱,早都已被各國“青出於藍”了,卻還是不肯改這一氣象。

  王孫滿道:“仁者見朋有小過,便自直斥其非,盼其能改,不慮己之得失。佞者見朋有小過,或極力恥笑,以矜己心,或大肆誇獎,盼其成大過,以行己誌。在下雖然鄙陋,卻也願效仁者。”公子側等甚是惱怒,麵色漲紅,但卻一時答不出話來。一時間,好幾名將軍都手握劍柄,拿眼望著昭元,要看他示下,隨時準備以“威”羞辱王孫滿。

  昭元見這幾人氣勢洶洶,而王孫滿卻麵不改色,全然不動,自然是拿準了自己為大利著想,絕不肯太過讓他難堪。昭元微一沉吟,便道:“諸君所言,都甚有道理。威有威之所重,德有德之所尚,各有優劣。以威敵德,威德並輸。以威並德,威德兼揚。今日乃勞軍之會,自當威德一體,傳為歡宴,豈可為一些小事而讓世人笑話?現已冬末春始,正是萬物和諧之始。來來來,大家共飲三杯,以謝嚴冬。”

  眾人聽他這麽說,也就都舉杯歡飲。廚下進以大鼎,當麵燴炙牛羊之肉,各人案上則另有小鼎隨時備調。一名將軍忽拔刀橫舉道:“臣思軍中飲食,務需豪放,才顯男兒鐵血氣概。今請大王廢小刀盤箸,各以軍刀切肉而啖,以應我輩男兒之氣。”

  這自然是他們胸中終有不忿,又借此機要來讓王孫滿難堪。時列國都尚勇力,“君子無劍不遊”之下,文臣也都佩劍。因此,即使昭元幾乎從不用劍,但上次上太華山時,也依然裝模作樣佩了把劍。極力顯“德”抑“威”的周王,其使者正式出使時,也一般還是有佩刀佩劍的。但這一次,王孫滿雖然文武雙全,此行卻偏偏未帶佩劍。這自是因為楚軍明顯意圖不軌,周勢無可力敵,是以特地想要避免任何“凶器”,同時也給楚人麵子。若是現在撤去餐飲之具,他要麽隻能看眾人慷慨享受,要麽隻能手抓嘴啃,無論如何都會大失體麵。

  王孫滿淡淡道:“男兒慷慨,當在刀劍加於強敵之身之時,卻非以軍刀加於無可反抗的死肉之上。鄙人雖然不屑,願效慷慨男兒,留軍刀以待強敵。請留在下盤箸,以待牛羊之屬。”一名將軍忽道:“此軍刀所切,乃此鼎所獻之肉。軍刀一出,鼎鑊震動而為其奪。”王孫滿不動聲色道:“軍刀來回奔波,卻隻能切肉,不能切鼎。鼎猶安然自在,凝重天地。”

  眾將一時語塞,好幾人忿怒更甚。昭元微笑止住他們道:“王大人既說到鼎,寡人正有一問要請教王大人。聞昔先夏大禹鑄有九鼎,三代相傳,以為至寶,今在雍陽。不知鼎形大小與其輕重如何?寡人願聞其詳。”王孫滿道:“三代以德相傳,所傳實德,豈在於鼎?昔禹王有天下,九州貢金,以鑄九鼎。夏桀無道,鼎遷於商;商紂暴虐無德,鼎又遷於周。若傳者有德,鼎雖小亦重。若傳者無德,鼎雖大猶輕。當年周成王定鼎天下,請大祭師以祭天地,卜周有世三十,有年七百。如今天命尚在,鼎尚未可輕問。”

  昭元道:“楚折鉤之椽,足為九鼎矣。鼎之輕重,雖在德上,其實亦隻在鉤間。其輕重多少,又何足為道?”王孫滿似乎要有所言,但終於還是默然不答。眾將軍見他居然第一次不正麵回答,雖知他並非無言而對,但也都覺得最好還是趕快下台,都不約而同地回座言歡。雙方都絕口不提剛才暗暗辯論之事,賓主盡歡,居然更好於普通之待客。歡宴一日,王孫滿起身告辭,昭元著意挽留,說是有客遠至,例當留待以洗風塵。王孫滿也不推辭。

  當夜至於三更,昭元全身黑衣,潛入王孫滿帳中。王孫滿久有所待,突見他出現於前,立刻迎來,待要脫口叫出,卻終於還是道:“不知道尊客夜訪,有何貴幹?”昭元一笑,拉下麵巾,道:“王大哥,現在沒有別人,你我就不必拘束了。”王孫滿也笑道:“正是。你現在才來?沒受到什麽阻礙罷?”昭元道:“你都把從人遣開了,我又沒派人守衛,又怎麽會有為難?隻差沒大搖大擺走進來了。”二人都是相視而笑。

  王孫滿歎道:“一別多年,沒想到你已長成,而且還真的就是楚王。看來當年我的那個疑問,終於還是沒有錯。這些年你過得還好麽?”昭元也自感慨萬千,道:“這中間的滄桑變故,實在是不堪回首。當年要不是你來,我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更加別提我現在的王位了。”王孫滿見他現在說話做事,已完全是一幅王者氣象,感慨不已,道:“再多的滄桑苦難,如今你身登王位,相比起來又何足道?你父親現在如何?”

  昭元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不願談論這些,道:“你與我部下一天唇槍舌劍,將他們弄得團團轉,實在是不簡單。你這麽多年出使各國,卻怎麽偏偏沒到過楚國?”王孫滿知他必有隱秘不願多談,當下也不追問,隻是笑道:“說起今日之事,實在是彼此慚愧。你楚國都公然稱王這麽多代了,周王會自討沒趣,主動派人去出使麽?這次要不是你楚國逼到頭上來了,周王也還是會盡量避免跟你們使者相見。你以為周王好受麽?”

  昭元一笑,道:“現今的確是我無德,周無威。雖雲兩王,實際卻都算不上什麽王。不光是周王難受,其實我也難受啊。”王孫滿微笑道:“當今列國,就沒一國是真正不難受的。不過難受的才是好國君,若是總覺舒服無比,無憂無慮,那便亡國在即了。”昭元歎道:“是啊,是以當明君苦,當昏君樂。你既然也知這個道理,還說什麽我的苦難就不用記得了?說實話,我倒是很羨慕你們。”二人相視而苦笑。

  王孫滿歎息道:“我有什麽好羨慕的?我來這裏被圍攻,其苦不在你之下。雖然憑些口舌之利,似乎能占些便宜,可人人都知道這不過是些口頭便宜。我真正所能恃的,根本不是我口口聲聲的周天子之德,而是楚軍和列國互相製衡的威,以及賭你能看清大勢,不至於不顧一切而妄為。我最後不也還是不能再說什麽了麽?所謂大勢為屈,無論怎麽樣爭,最後必須要屈於強者一方,才好給其台階。先前的那些小的便宜,又有什麽可傲?”

  

萬王之王  第八十一回 問鼎問情問何方(二)

  
  昭元道:“情勢如此,自然誰也沒有辦法。你我都是有些言不由衷似是而非;底氣不足之下,實可說都是廢話連篇。不過相比之下,你一番話,卻也又幫我多認清了幾個人的才情。”二人哈哈大笑。

  王孫滿微微歎道:“你我現在各為一國,雖是昔年好友,也難得盡歡。”昭元苦笑道:“你我心懷坦蕩,縱是在疆場上親自死力搏殺過了,私下裏亦是朋友,有何不能盡歡的?隻是世俗之人難以相信你我之輩能公私分明,友情不礙敵對,敵對不礙友情。是以你我雖明明光明磊落,我要來見你這個故友,也還是得偷偷摸摸。”王孫滿道:“其實也怪不得他們。即使是我們自己,雖然都自信如此,也還是難以完全戒絕。你我敢說自己完全沒有因為過私事,而影響過國事麽?”昭元想起自己前前後後一路之事,也情不自禁地默然無語。

  王孫滿道:“你我多年分別,如今終於重逢,雖是友情尚在,卻已物是人非。因此,你我不可過多而言,免得令那些太史知曉。陳太史久出不歸,也不知是什麽原因,說不定就在四處收集什麽傳言。我們還是小心些的好。”昭元一聽太史二字就頭痛,忙道:“我此行不光是要敘舊,還有幾件事要跟你詳談。你可知鬼穀之事?”王孫滿微微一怔,奇道:“鬼穀?那裏不是荒無人跡,人人視為鬼魅之域麽?難道有什麽大事發生?”

  昭元麵色凝重,緩緩道:“那裏的確是鬼魅之域。”便將自己經過慢慢說了一遍,但卻隻說是自己一人被擒,隱去了宮雲兮之事。王孫滿越聽越是心驚,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但他知昭元絕非信口開河之輩,所言必有所因。而且最重要的是,此事隻要自己有心查詢,那是很容易揭穿的,昭元實在沒有必要騙自己。

  王孫滿想了一想,道:“你之武功遠在我之上,我相信普天之下也沒幾人能跟你比肩。可是依你所說,那血魔竟比你還高出一大截,這……”昭元道:“貨真價實,絕無半分虛假。而且其武功似乎還在慢慢增長。”

  王孫滿看了看昭元,見他深自忌憚的樣子,實在不得不信。王孫滿知昭元實在是因為不好直接進兵鬼穀,是以要告訴自己,要讓自己去帶領兵馬,趁敵人還未全準備好時,扼殺其於萌芽之中。可是這些家夥身份詭秘,能夠潛藏於此多年,未必便在朝中沒有根基,卻是不可不慮。他想了一想,忽然失聲道:“他們莫非是太叔帶之餘黨?”

  昭元緩緩點了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隻是不能確定,也不便再去。這是與不是,如何提防,就要看你的了。他們很可能在朝中還有根基。你多是出使,未掌兵權,要小心才好。”王孫滿點了點頭,道:“此事關係重大,已成心腹大患,我自當全力以赴。”昭元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覺得周王如何?會不會泄露?”王孫滿遲疑了一下,終於搖了搖頭,歎道:“說實在的,臣不該議君。可是……可是當今天子實在有些擔當不起我白天的那些話。總之,我諫此事時,會小心用詞的。”

  昭元看他情形,知道周王酒色之荒,肯定跟自己先前荒淫時也差不太遠。不過周地本來就沒戰事,隻要不太離譜,卻也能大得為君之樂,同時還又不用擔心有外敵入侵之禍。說起來,這反而是享受的好方式。昭元想著想著,心中居然還有些羨慕起來。

  王孫滿見昭元出神,猜到他心意,微微一笑,故意幹咳了一聲。昭元立時醒悟,甚是尷尬,道:“不管怎麽樣,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另外,那鬼穀分南穀北穀。南穀中似乎有幾名武功智計都奇高的修仙之士,隻是都是事不關己便不肯出力。你若能想辦法讓他們出力,那麽便可能好辦得多。”他本來曾想自己去想法激將他們的,可後來一想那便極有可能去見宮雲兮的那個爺爺,立刻便畏之如蛇蠍,於是便想將一切都一股腦推給王孫滿。

  王孫滿歎了口氣,道:“周地與世無爭,修仙風氣很盛,隻怕這些人難得請動。不過我還是會極力試試的。”說著麵上已添了許多愁容。昭元見他滿口答應,放下心來,可另外一事卻終於還是無法回避。他心中猶豫了很久,終於道:“還有一事,乃是要請周王賜婚。”

  王孫滿奇道:“你想娶王姬?”昭元搖頭道:“不是。這賜婚乃是我楚國才子宋文昌,和周地陳太史家小姐的婚事,你聽說過嗎?”其實本來許姬曾建議,讓他為琴兒和魏頡之事而要周王賜婚的。但他自思周王暗弱,晉又非其直接統屬,這兩邊都不搭杠之事,周王未必好插手。而且就算其願意,也容易為人所笑,未見得有什麽光彩,是以也就暫時沒說。

  王孫滿想了想,道:“好象是有這麽一回事。據說陳家和宋家乃是少小時便有婚意的,陳家小姐天姿國色,是很有名的美人。而且前些日子,好象宋文昌還親自來過這裏正式訂親的,隻是我當時不在。怎麽,陳家反悔了?”

  他說了這麽一大氣,昭元麵色竟然也還是甚是平靜,隻緩緩道:“那倒不是。宋文昌說他已經換得正式婚書在手,隻是陳太史許久不歸,這婚期就死活定不下來。你也知道,這雖然隻是兩家之事,但宋文昌是我楚國有名才子,國人又聞陳家小姐確實美貌如仙,已大有要將此事傳為佳話之勢。可是這聲勢是出去了,人卻遲遲不能來,未免容易讓外人有閑話,以為陳家看不起楚國,有損楚國之麵。”

  王孫滿點頭道:“原來如此。周地一向注重古禮,陳家乃是太史,自然更加看重。這陳太史不歸,確實也不好定下來。”昭元道:“正是。不過青春年華,轉瞬即逝。宋文昌已行冠禮,陳家小姐也是花樣年華,不好再等。如今陳太史不能歸,那麽周王乃是君父。如能以旨賜定婚期,那便猶如父命,事情便好辦得多了。你看這事,周王答允的可能性有多大?”

  王孫滿遲疑道:“這個不甚好說。雖說君王賜臣子以婚也是正禮,但到底也有些強迫之意。周地自從兵衰之後,尤其重事事順以人心,不願爭求勉強。恐怕周王大有可能說太史不日便歸,一切順心順禮更好。況且你兵臨周疆,此時許婚,有送女求和之嫌。”

  昭元見王孫滿麵露難色,倒是始料未及。本來他沒想到周王使臣是王孫滿,曾想萬一周王勉強,自己就想法威脅乃至迷惑使臣,讓他多加形容一下自己一方的迫切。那樣的話,說不定周王一時畏懼,也就答應了。可既然是王孫滿來出使,自己自然不好威脅什麽。更重要的是,王孫滿實在很明白自己的心理大勢,他知道自己不會有更進一步的舉動。因此,什麽威脅對他都全然沒用,反而等於給他看笑話。

  王孫滿見他甚是失望,隱隱猜到他心意,卻也不好說什麽,隻是道:“反正陳太史總會回來的。再說就算總不回來,那陳家小姐總不能等到二十歲還不嫁吧?那時從權一下,人人都能理解,她家也不會勉強。宋文昌既是才子,也當理解,不致使於太過猴急。”

  昭元心道:“他是還不急,但我急呀!我想早些徹底截斷自己的遐想,好去老老實實當大王,這豈不是臣子不急大王急?這還真是一場大笑話。”正煩惱間,忽然心中一動,一個主意上了來,立刻放心不少。王孫滿見他麵色忽晴忽暗,一時猜不到他什麽主意,便道:“不管怎麽說,我還是會回王城向大王提及的。至於是不是答應,那就不是我能預料的了。”

  昭元道:“也好。其實這個也是小事。真正重要的,還是那鬼穀人蠱之事,實在關係天下氣運。若是其一下發動,我們外圍之國尚在其次,周自己可是首當其衝。那時可就麻煩了。”王孫滿見他一再強調,知事態嚴重。若是周地自己不能解決,隻怕近鄰諸侯畏懼起來,一起要出兵代剿,那麻煩可就大了。

  昭元見王孫滿確實已是認真對待,不敢絲毫小視,也就放下心來。接下來,他便順口又問了些最近周地的列國通使的情況。王孫滿也不瞞他,隻言近來各國來往使者絡繹不絕,甚至還有幾國的天師親來,倒也算是少見。隻是具體的內容,卻是絲毫不提。昭元知這就是他肯告訴自己的最大部分了,當下也不強問,隻互道珍重,彼此告辭。

  回到營中,昭元暗思:“他說有許多國家使者前來,隻怕是半真半假,要讓我更加有所收斂。不過他為人謹慎,肯定也不會把完全沒有的事給說成這樣。看來我這趟去周都脅迫周王,順便也可看看其他各國來此何意。哼,難道我還真是跑來看熱鬧的不成?”

  次日天一亮,王孫滿告辭。昭元略送了一程,便即回營安排事項。他命諸將統領諸軍,繼續如同自己還在軍中一樣操演,但若自己十日內還不回軍,那便直接回師到郢都相會。眾將軍知他經常獨自出去,加上又知他武功極高,也不是喜歡輕易涉險的莽撞之輩,自然也都是心領神會。昭元見安排妥當,自己選了一匹好馬,繞道而奔,要搶在王孫滿之前入城。

  第二日下午,王城已在昭元麵前。他這下重新臨故地,不免又是心神激蕩。不料他才一進門,便聽說王孫滿出使已歸,人人都誇他不畏強暴,不卑不亢中盡力維護了周的聲譽。昭元吃了一驚:“難道他故意先單騎搶先回城,要聽周王被脅迫之前的真實意願?”但想即使是這樣,自己也是說什麽都要讓周王改願。王孫滿就算心中不允,又能如何?

  昭元正鬥笠低垂,在街上晃來晃去,準備耗到晚上,忽然見幾乘馬衝出城外,其中一人的身形,還甚似王孫滿。昭元心下一奇,但立刻明白他一來定要眼見鬼穀之事為實,才好向周王稟報,二來也是要親自先去一趟。這樣周王問起時,他便可說是自己去過的,免得說是由楚王告知的。不然的話,很容易引人懷疑他跟楚軍有私下勾結。昭元想了一想,便思先去一處客棧住下。

  昭元走了幾步,忽然見到路邊一攤上擺著幾具各不相同的琴具,其中還有一具甚象那日宮雲兮的“繞梁”的樣子,隻是要粗糙許多。昭元心頭一痛,就想移步走開,可卻終於還是無法拔足,最終隻好咬了咬牙,幹脆買下了它。

  他本來不想住太過華貴之處,但現在既然買了琴,心中便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尋間幹淨上房,才好容琴之雅。隻是他也知道,自己又是在找借口要懷舊,尚有些猶豫不決。忽然,他想起自己上次來周住過的周之外館一帶頗多精舍,自己若是居住那裏,或許還可先窺那些使者動靜。此念一起,他立刻便覺自己是為國事而居,心下大是坦然,徑直而去。

  昭元默默而行,不多時已到了那外館聚集之地。周自衰微之後,對待諸侯絲毫不敢輕視,這以待諸侯朝覷的外館蓋得是分外豪華,隻求多來幾名諸侯以裝點門麵。可是諸侯們都隻將其看做一麵破旗號,隻在要用的時候才來拉一拉。近百年來,大國中隻有齊桓公晉文公等寥寥幾名大有野心者來見了一見,平日裏派使者來的也少的可憐,這周之外館,遂整日發愁諸侯不至。昭元盡力避開自己上次來時所居之館,但卻終於還是在近處找了一處客棧。

  夜漸漸深了,他卻如同木頭人一般呆呆跌坐床上,腦海中不知在想些什麽。自己不是要在三更時去周王宮中威嚇他麽?這事做完後,自己不就萬事大吉,準備永遠再不來,老老實實去當那個包括自己在內,人人都盼望自己當的明君麽?三更已近,自己還在等什麽?

  昭元心中忽然煩躁無比,一躍下床,終於還是取出了那一具琴。他買下了它,買的時候騙自己說是要將它砸碎,以徹底砸破自己的思念;可是到手之後,卻又覺砸琴之舉實非君子所為,於是又深深將它包好,要在自己完事後棄之周都。然而現在,自己卻終於又要取它出來,這是為什麽?理由會是要看它最後一眼麽?他不問自己,當然也就更不願回答,隻是自顧自地將那琴取了出來,呆呆地看著它,一陣厭惡,一陣傾心,也一陣迷茫。

  昭元慢慢推開了窗,外麵銀色的月光斜斜灑了進來,似乎在給予他最後的溫暖,也似乎是要給予他最後的一擊。萬事順利的話,今天之後,自己將在也沒有借口來這裏了。所有的一切,都將隨著周王的賜婚和宋文昌的迎娶,而永遠完結。他知道,無論自己多麽的痛苦,自己也決不會在他們成婚之後再生妄念的。國運在所有人的支持下,早已完全地壓倒了他心頭那拚命掙紮的愛意,甚至連自己也本能地選擇了國運。就算是天作孽,猶可怨,可這是自己千思萬想而決定的自作孽,那又有什麽好怨的?又有誰能說對不起自己?

  靜靜的夜空中,一絲聲響也沒有,可是昭元腦中心中,卻已經隱隱揚起了那深情而又感傷的《鳳求凰》的旋律。它始於無比的美好,卻又終於無比的憂傷;它是那樣地充滿著希望,卻又那樣地給人以絕望;它讓自己無比的彷徨,更讓自己墮入了一生的迷茫。它為什麽如此矛盾?可卻又為什麽如此的自然、和諧,如此地交融著自己的心房?

  不錯,正如範薑她們說的,《鳳求凰》本來就沒有終止,需要自己和宮雲兮來繼續譜寫續章。可是自己的繼續,卻偏偏是選擇給它以終止。這究竟是終止了,還是繼續了?

  昭元一遍遍地想著,心頭的悲傷越來越甚,卻也越來越是無奈。就這樣終止了的話,有什麽不好?她從來沒有明示過對自己的愛,總是威脅不嫁給自己或是宋文,;而自己也從來沒有真正給她什麽承諾。就連那隱藏著自己心跡、親自而作的弦歌,其意也是那麽地感傷,那麽地無奈,那樣地有預見。那一句“不得與飛兮,使我淪亡”,難道不是冥冥中,自己對這一場深情之未來的無奈預示麽?

  

萬王之王  第八十一回 問鼎問情問何方(三)

  
  昭元欲哭無淚,隻覺那顆心已是如同被萬箭穿透一般。雖然自己拚命想用它來多盛些愛,多留些愛,可是愛卻還是從一個個傷口流逝,再也無法回來。不錯,萬念由心起,自己的那“敢諫者死”的荒唐之旨,不就是由心而起麽?當心已不再活著的時候,那麽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麽非分之念。

  可難道從古到今的明君,都隻能有一顆死心麽?沒有了心,自己還是活著的麽?昭元呆呆地想著,竟然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麵。他的手已經悄悄在撫動著琴弦,一縷縷隻有自己用心才能聽見的琴音起來,帶著他的思緒在空中盤旋。誰能理解自己之心?誰能理解自己的琴音?難道隻有它們互相之間,才能互知所痛,同病相憐?

  自己為了能夠忘卻這一切,曾經用疏導的辦法大肆發泄過,曾經用強壓的辦法極力壓抑過,曾經曉以道理,曾經明以利害,曾經試過將它寄托於樊舜華的身上,更曾經企圖把它解釋成自己對母親的崇拜。自己曾經以為每一下都成功了,可是現在,卻終於還是知道每一下都失敗了。這一切究竟是什麽?為什麽它竟然能夠既什麽都不是,卻又偏偏能夠讓自己這樣的鐵血男兒如此生死相許?

  樹影彎彎,似乎在隨著昭元的琴音起舞。他幽幽歎了口氣,知道自己雖然極力壓抑其聲,生怕驚動別人,但卻終於滿腔淒苦無處發泄,內力還是不知不覺貫注到了撫琴之上。他搖了搖頭,苦苦一笑,卻並沒有強行收回內力,反而情不自禁地有意識起來。

  那樹影隨著他的琴音慢慢搖曳起來,上麵的曉春殘雪一絲絲一毫毫灑了下來,霧一般的縹緲,雲一般的輕盈。眼前是她嗎?不,當然一百二十個不是她。可是心中,心中那舞動著的,淺笑嫣然著的,不正是她嗎?

  昭元隻覺自己之靈也已慢慢依上了樹影,散於飄飄灑灑的雪花之中,正在最大可能地跟她做最後的相聚相依。雪花終於要灑完了,他的眼中卻已搶先模糊一片,癡迷一片,仿佛那些雪花是永遠也灑不完的。可自己的心中注定隻是一團火,烈火中又怎麽能容得冰雪?自己遇見她,天生就是一個注定的錯誤,自己為什麽還要如此愚蠢地想把它變成不是錯誤?

  昭元的眼中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外麵的三更之響早已敲過,他的心中卻沒有半點感覺,似乎他的心正如他想的一樣,已經完完全全地死了。眼前,已沒有雪花飄落了。可他忽然琴音指地,將那些雪花再次攏起,讓它們依舊在空中盤旋——是啊,這樣的話,雪不就永遠也不會停了麽?

  可是,可是自己就要這樣欺騙自己一生一世麽?昭元暗暗苦笑,根本就不需要回答,因為他要這樣做,根本不需要什麽理由來支持。就算眼前的雪花終於消失了,自己心中的雪花也隻怕永遠無法消失了。大錯已成,陰影永遠,逃避又能逃到哪去?

  昭元心頭不斷地泛起“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之句,無論怎樣掩蓋它、不看它,它都是那麽如影隨形地深入己心。眼前的那茫茫雪霧,漸漸隨他之心又變成了一道空中的雪牆,上麵那當日的詩句格外清晰,經久不散,一字一字地狠狠齧咬著他的心胸。可是自己的心已經死了,已經連痛苦都感覺不到了,便再多咬千口萬口,自己又能有什麽感覺?

  月光很驚奇地看著那一道似在空中,更似在他心中的雪上之詩,似乎也體會到了這個年輕人的痛苦與彷徨。她溫柔地將光輝覆於昭元身上,輕輕地撫摸著,嗬護著,似乎要撫平他心中的痛苦,給予他生的希望。昭元慢慢地體味著,神智似乎已經漸漸被她所控製,竟然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軀殼,神遊於清宇之上,天宮之中。是啊,隻有在虛幻的那裏,自己才能不再有顧慮。也隻有在那裏,萬事萬物才都是那麽的祥和,自己才無需去愧對冰靈、伊絲卡和宮雲兮中的任何一人。

  忽然,昭元耳中似乎聽到了一聲極輕微的歎息聲,頓時將他從迷茫中完全驚醒。昭元全身立刻如受電擊般彈了起來,竟然不知是避還是趨。這聲音似乎是宮雲兮的,可是卻又似乎不是她的,然而其中的那深深的感傷,卻是與自己的痛苦完全融為了一體,就象是完全知曉自己的一切所思一般。昭元定了定神,幾乎就要關上窗戶藏起來逃避,可身體卻還是本能地一躍而起,一個回旋躍上房頂,直向那歎息聲躍去。

  他才一縱上屋頂,立刻便見一個全身黑衣的人影飛躍而逃,其勢簡直快得難以想象。昭元想也不想,直覺就覺得這黑影定然就是那個發出歎息的人,心頭更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不顧一切地急追。

  他恨自己,很自己為什麽在這就要最後擺脫心靈重負的最後關頭,卻偏偏又沉溺於痛苦和彷徨中。可他卻又根本無可自拔,因為這一聲歎息便如一根救命稻草,在他那即將被自己淹死的心靈中,顯得無比的重要。是以這個時候,他不顧一切地拚命追趕的心力,簡直隻有血魔要劫走宮雲兮的那個時候可比。那什麽怕驚擾世人、怕顯露形跡的擔心,已是全然不顧。可是那黑影身形實在是其快無比,以昭元如此之拚命而追,竟然依然無法縮短半分距離。難道她竟然跟自己在月氏被夜襲時的那兩人,有什麽關係?

  血魔之輕功亦比昭元稍高,那麽會不會是血魔呢?可這人雖然全身黑衣包裹,幾乎就象要融入夜色中一般,但看身形明明是一女子;而要訓練女子為智慧人蠱,卻實在不太現實。因此,昭元首先便想到了那兩個月氏城外偷襲自己之人。

  可是這女子輕功雖高,但昭元追了一氣之後,卻又莫名其妙地覺得,她似乎不是那二人中的任何一人,甚至於還隱隱覺得,她與自己一定有過什麽極親近的關係。昭元腦中忽然一個奇異的念頭起來,竟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難道這才是宮雲兮的真正武功?

  昭元現在忽然起了這樣一個念頭,自己也是大吃一驚,因為他久已猜策,那偷襲自己的二人跟宮雲兮有某種說不清的關係。他腦中漸漸冷靜下來,心下越來越疑這個女子就是宮雲兮,因為那一聲歎息,別人聽來或許還沒什麽,可在自己聽來,卻是明白無比地確知,歎息之人肯定是知道自己的琴音,知道那雪上之詩的由來,而且其與自己一樣深有感觸。隻有這樣,才有可能發出這等直擊自己心靈深處的肺腑之歎。

  這除了宮雲兮還能有誰?難道還能是範薑她們不成?昭元心頭越來越驚,想起自己和宮雲兮同被血魔擒入鬼穀密室,自己急個半死,她卻一點也不急,更是心頭疑懼:難道就真的是如她所言,她隻是完全因為要享受自己麽?她……究竟是什麽人?她那個久出於外、死活不歸的太史父親,究竟又為什麽總是外出不歸?

  昭元心中越來越是吃驚,許許多多本來都已經忘卻的事又浮了起來。宮雲兮無論待人接物,都是趾高氣揚目空一切,似乎普天之下什麽都在她控製之中一樣,這究竟暗示著什麽?在月氏時她曾經屢次暗示自己,說是她極有勢力,那麽這裏所說的勢力,肯定不能隻是一個太史的什麽官職而已。而且更重要的是,現在看來,她也未必全是吹牛。那麽血魔是不是根本就是她的手下?她為什麽會想到招引血魔來耍自己?假血魔之後,真血魔為什麽當真就出現了?她為什麽也會迷魂術?血魔又為什麽是給人迷了魂?這一切的一切,難道都隻是巧合麽?

  昭元心頭漸漸有了一種極大的被欺騙的感覺,腳下更是發狂般死命追趕。可是忽然間,他又想起幾事,又覺有些無所適從。她如真是如此,那麽行事也當避嫌,即使要耍自己,也不至於就拿她自己真有的事來耍自己。況且如果她真想耍自己,那麽也不當在密室中,作出那麽輕鬆無所謂的神情來,因為那實在是太容易引人懷疑了。以她之手段心計,再加上自己為色所迷、難以深究,她隻要順便裝裝害怕,那簡直是極容易、極有效之事。這樣的好事,她怎麽會完全不用?難道這還都真是她料到自己會這麽想,故意示意此於己,以讓自己覺得,她完全不能與這些相關麽?

  昭元心頭狂亂莫名,幾乎就恨不得厲聲喝問。但他立刻又知,自己若是厲聲喝問,一來她肯定不會回答,二來全城騷然,自己要潛入周王宮中之事隻怕會難辦許多。因此,昭元隻好咬牙猛追,盼望若是能追到城外,自己便可用大發無形劍氣和獅子吼,說不定能出奇不意製住她穴道。那黑衣女子果然一路朝城外飛奔,其身形當真是如鬼如魅,全無聲息。若不是昭元先已死死盯緊她,普通人隻怕根本不會知道有這麽一個人正在飛躍。

  昭元苦苦追了數裏,已經躍出了城外,卻依然還是十丈距離。漸漸的,情形已越來越象是這女子輕功其實高於他,隻是故意要引他來追。昭元心頭莫名其妙地越來越惱怒,也越來越相信這就是宮雲兮:她竟然能在我麵前,裝武功微不足道裝得這麽好?我怎麽這麽容易受騙?她話中這麽大的漏洞,我卻怎麽一個也沒有覺察?難道她就這麽確信,她的美色能夠把我迷成白癡麽?

  一股受愚弄的感覺騰地起來,配合著昭元那本來竭力要忘掉宮雲兮的情感,立刻便大占上風。一時間,昭元幾乎就恨不得立刻抓石以作暗器,先行偷襲,擒住她、揭穿她。可是他才一要動手,卻又莫名其妙地起不了手,似乎是怕自己這一下當真傷了宮雲兮。

  昭元明明知道,無論此人是不是宮雲兮,以她身手,縱然自己偷襲得逞,她也最多穴道被製,決不會真正受傷。況且如果是她的話,她如此愚弄自己,受些傷不正是懲戒麽?可是昭元猶豫再三,卻還是舍不得出手,腦中反而又翻起了許多另外的念頭:“就算她是騙我,我卻根本從一開始就在騙她。她又有什麽錯?”

  昭元歎了口氣,知道自己情根深種、已經完全無可救藥,連這麽好一個跳脫情懷的機會也無法把握。他心中一陣絕望,忽然心念一動,幾乎就想停步不追返身回去。可他才一放慢身形,那女子卻是絲毫身形不緩,兩人間距立刻拉長好幾丈。昭元腦袋一熱,心頭不知是什麽感覺,又是發足疾追。也許自己那一停而她不停下來,這不“戲耍”自己的行為,簡直比“戲耍”自己還要讓自己憤怒?

  二人身形不停,不一會已到了一處黑乎乎的鬆林邊緣。那黑衣女子立刻飛身而入,全無半點猶豫。昭元略一猶豫,覺出裏麵似乎無人埋伏,急忙追入。他心下不住暗思:入林之後,她在自己之前,阻礙甚多,自己當可追上。

  不料昭元才追了不上幾十丈,那黑衣女子已是全然不見蹤影,連半點聲響也都沒有。整座鬆林中,已隻有他一個人氣急敗壞的追逐之聲。昭元吃了一大驚,疑她棲身樹上草間,立刻飛身騰躍樹上,卻仍是一無所有。他正自又驚又怒間,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自己魂思夢繞的呼喚:“昭元!”

  昭元腦中一片暈眩,幾乎跌下樹來。如果說先前那聲歎息還隻是似似非似的話,這一聲呼喚卻是十成十的宮雲兮的聲音,沒有半分可懷疑之處。他極力壓住心頭驚亂,迅速朝那聲音縱去。隻見幢幢樹影後,一個全身雪白的絕代佳人俏生生地立在月光之下,正是宮雲兮。

  昭元全身熱血沸騰,三下兩下縱了出去,就要厲聲喝斥。可半空中才一看清她麵,便見她雲裳仙裾,輕裙長袖間彩帶飛揚,粉雕玉琢般的臉上,淺笑吟吟中更帶著三分幽怨,當真是美得不象是在人間。

  昭元那一腔被愚弄要發泄的感覺突然間無影無蹤,怎麽也找不回來,心下竟然又為她辯解:“她不可能是那黑衣女子。就這麽兩下,她怎麽可能如此換裝?”他越想越有道理,可卻絲毫也不想想,這麽夜深人靜荒郊野外,宮雲兮是如何悄無聲息地來到這裏的。如果其武功若果然如此之高,那麽在自己迷失的那片刻間,要如此換裝也並非全不可能之事。

  昭元喉頭一動,幾乎就要喊出來“你怎麽在這裏?”,可心頭那久已決定的事立刻阻攔下了這句話,反而令他幾乎就想藏身不出。但他這身體卻已是不及刹住,終於整個人還是躍到了宮雲兮麵前。

  昭元定了定神,彬彬有禮地道:“這位小姐是誰?為何夜至此地?”宮雲兮一怔,氣道:“我是宮雲兮啊,你這麽快就敢不認得我了?”昭元勉強一笑,道:“原來小姐認錯人了。在下也很想有此福緣,但可惜的的確確是第一次來周都,更是第一次見小姐。”

  宮雲兮臉上的淺笑頓時褪了個幹幹淨淨,道:“你怎麽不肯承認?”昭元搖頭道:“不是不肯承認,而是本來不是,又如何承認?在下雖然不屑,但冠禮遠遊之際,卻不敢忘記家訓,決不惡意騙人。在下實在不是,若是承認,那便是既騙小姐,也欺騙家訓了。”宮雲兮很奇怪地望著他,定定地不說話。昭元也任她細細觀看,那本來還擔心將可能是翻江倒海、無可控製的心潮,竟也是出奇的平靜。

  

萬王之王  第八十一回 問鼎問情問何方(四)

  
  宮雲兮冷冷地道:“你不要騙我,你就是化名昭元的宋文昌,變成灰我也認得。你說,你為什麽不肯承認?你知道你那天不告而別後,我是多麽想你麽?”

  昭元心頭一痛,但麵上卻依然能絲毫也無異色:“在下姓樊名華,乃是楚地人士,說起來和楚之國後倒也是族親,但絕非什麽昭元昭公子。在下的確是今天白天才到的周都,此前連楚國都沒出過,小姐一定是認錯人了。”他現在脫口而出便用了樊舜華的名姓來掩護,心下猶自懊悔:自己怎麽沒有先易容一下?易容雖然並不舒服,但畢竟可以少無數麻煩。

  宮雲兮美麗的大眼睛怔怔望著他,忽然玉手一動。昭元吃了一驚,本能地就身體一側,但發覺她手根本沒提起來,連忙又定住身形。他正要搶先開口,宮雲兮已笑道:“還想騙我?我手才一動,你就又怕被揪耳朵了。哼,你敢這麽對我,我非……”

  昭元截口道:“非也。在下是練武之人,剛剛為追尋一名賊人而來,是以全身依然戒備。小姐一動,在下本能相避,乃是理所當然。”宮雲兮哼了一聲道:“本能相避是這樣的嗎?你這隻能避揪耳朵,可避不了別人出招。你這樣瞞我,到底又在打什麽陰謀詭計?”

  昭元怕跟她糾纏下去又會難以終了,咬了咬牙,彬彬有禮道:“在下實在不是小姐要找的人。小姐要找的人想來跟在下頗為相似,是以小姐有些迷惑。隻是在下實在不是,卻也不便欺騙小姐。在下告……”他話未說完,宮雲兮忽然手一動,猛然一下又揪住了他耳朵,歡喜笑道:“哼,真要揪你的話,你還能閃得開麽?快說,你為什麽……”

  昭元忽然一把推開她,冷冷道:“在下已經說過什麽遍,在下的確不是那位昭公子,請小姐自重。”說著冷冷看了她一眼,就要轉身離開。宮雲兮從來沒有被人如此推拒過,而且還是被這個自己唯一看得上眼的人這樣冷冷推拒,心頭委屈已極,雖還是一言不發,眼中卻已是淚花直打轉。

  昭元極力想轉過去不看她,好好來個一了百了。但她已是如此傷心,自己心頭更是百倍難過,竟然說什麽也無法狠下心來就此離開。昭元定了定神,道:“在下無禮,冒犯了小姐,請小姐息怒。天下形貌相似者本多,在下實在不是,還請小姐理解在下。小姐如此美麗,便白癡也當知道喜歡。小姐本當隻慮本來不是者冒名認是,何以還擔心有人堅決不認?”

  宮雲兮恨恨道:“可是這個人,偏偏就是一個連白癡都不如的東西,隻有他才敢看輕我。”昭元道:“原來如此。在下雖然守禮,但終於還是知道喜歡,想來還不是白癡。在下能有此緣,與那位昭公子如此相象,得小姐青睞,實在也是榮幸之至。”

  宮雲兮狠狠地望著他,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卻根本不理他之所言,更不答話。昭元本來就最怕女孩子流淚,這下更是悔恨無比。他歎了口氣,正要離開,可居然忍不住又出言安慰道:“在下雖然不是,但那位昭公子肯定會來的,小姐又何憂之有?”

  宮雲兮轉過身去不理他,隻是嚶嚶而泣,肩頭也隨著微微顫動,更加顯得柔弱可憐。昭元歎了口氣,狠了狠心,道:“小姐保重,在下告辭。”一轉身就要離開。宮雲兮忽然轉過身來道:“你敢發毒誓說你不是他麽?”

  昭元一怔,道:“在下和小姐非親非故,又何必要發什麽毒誓?”宮雲兮冷冷道:“你若真的不是,那麽發一下毒誓又有什麽要緊?你不發,那就是心中有鬼。”昭元心頭熱血一衝,咬了咬牙道:“我若是昭元而不肯認,那便……”

  宮雲兮冷笑道:“說‘娶不到宮雲兮當妻子’,別的我不認。”昭元心頭如受重擊,呆立半晌,竟然說不出話來。宮雲兮望著他臉上神色,漸漸得意起來,笑道:“哼,你怎麽知道這是最毒的誓?到現在你還不肯承認嗎?”昭元忽然沉聲道:“我若是昭元而不認,那便娶不到宮雲兮做妻子。在下雖然鄙陋,但也甚是驕傲,願心隨聖賢,實在不願托人之名頭來行事。在下無論多麽喜歡小姐,也決不會去冒名掠人之美。小姐,你這下滿意了罷?”

  宮雲兮臉色刹那間蒼白無比,顫聲道:“你……你真的發出來了?”昭元之心痛如刀絞,幾乎站立不住,咬了咬牙道:“小姐仙姿鳳儀,人人趨之若鶩,以盼親近。在下發此一誓,自然可說是最毒的誓了。但在下既知在下本來便無此福氣,發這誓卻實是絲毫不難。現在在下毒誓發完,想來是已能解小姐心中之疑了。”宮雲兮淚光閃動,忽然一掌揮來要,狠狠打他一個耳光。昭元一把捉住擋開,冷冷道:“小姐還不滿意麽?還要逼在下做些什麽?”

  宮雲兮冷冷道:“沒什麽了,你走吧。”昭元心下便如流血一般,道:“如此,在下告辭。小姐保重。”宮雲兮背對著他,根本不答話,嬌弱的身體在夜風中瑟瑟而抖,更顯得單薄可憐,無處可依。昭元咬牙跨出一步,聽得身後似乎傳來嚶嚶啜泣之聲,心中難過,遲疑了一下,終於又回過頭來道:“在下告辭,小姐保重。”宮雲兮依然不說話,隻是背對著他。昭元心中更是難過,卻說什麽也跨不出下麵一步,不知道在留戀著什麽,在遐想著什麽,又在等待著什麽;口中也依然還在呐呐道:“在下要告辭了,小姐保重。”

  宮雲兮轉過身來,冷冷看著他,忽然冷笑道:“你要告辭,那你趕快走啊,留在這裏做什麽?”昭元低下頭,無言以對,心頭那最後的一絲雪意也終於完全消失了,霍然轉身就要飛身離去。宮雲兮冷冷道:“說這麽多遍,就跟多說幾遍我就能保重一樣,有什麽用?白癡一個。”昭元心下一動:“她也是在暗示我麽?”但無論如何,這卻也提醒了他:自己追逐那武功高強的黑衣人,現在離城已好幾裏了。若要讓宮雲兮一個人回去,那卻怎麽可以?

  他現在已經完全不想其他任何事了,隻覺得若讓宮雲兮一個人走這段漫漫長路,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容忍之事。至於宮雲兮是不是那個黑衣人,其真實武功高不高,她是怎麽能在這當來這裏的,這種種疑問全都已無絲毫可疑之處。他甚至開始覺得,那黑衣人也可能是個身形有異的男子了,而且還很好色,心頭更無可抑製地萌發了要保護宮雲兮回城的念頭。

  昭元怔了許久,終於道:“現在夜幕低垂,小姐一個弱女子行此長路,甚是不便。在下既然與小姐相見一場,正好也是回城,願送小姐一程。”

  宮雲兮冷冷道:“我不需要送。我自己能來,自然能走。就算要人送,也決不要你這種口是心非之人送。你還不走?”昭元歎了口氣,道:“在下確實頗有失禮之處,先前非君子所為,還請小姐見諒。在下此番送小姐回去,實在是遵循聖賢之教,絕非是想要對小姐圖謀不軌。”宮雲兮哼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麽?你卑鄙無恥,說你口是心非都已經算輕了。這裏什麽人也沒有,就你和我,要是我有危險,那必定是來自你。我為何要相信你?”

  昭元歎了口氣,道:“剛剛在下曾追逐一名賊人。”宮雲兮冷笑道:“你這種人嘴上說自己不好色,其實口是心非。你追的一定是名女子,我怕甚麽?”昭元呐呐道:“在下……在下有些疑他也可能是男子。”宮雲兮哼了一聲道:“又在口是心非了。就算他是男子,見了我也當知道恭敬討好而不敢褻瀆,又哪裏會象某個白癡一樣不知珍惜?”昭元見她句句都扣緊自己口是心非,卻又句句直抵自己心間,根本無可辯駁,心下忽然氣餒,歎道:“既然這樣,在下便先回吧。小姐保重。”說著一拱手,咬緊牙關便扭頭而行。

  忽然身後宮雲兮驚叫一聲,昭元急忙回身便躍,根本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是發生了什麽事。飛躍之中,他發覺林中似乎有人朝宮雲兮身邊扔了一塊黑布,來勢極緩,簡直就與普通小兒拋石無異。宮雲兮鎮定下來,冷冷道:“你回來做什麽?”昭元一看那黑布,便知是包著一塊石頭,疑心是範薑儀薑哪個丫頭所為,卻也絲毫不問,隻是道:“有人偷襲小姐,在下既然親眼看見,那便不能不管了。還請小姐三思,容在下送上一程。”

  宮雲兮哼了一聲,不再說話,隻是緩步前行。昭元默默跟了上去。宮雲兮忽然回過頭來道:“你跟來幹什麽?”昭元垂頭道:“護送小姐。”宮雲兮道:“護送本小姐,那便當先前探路,在後麵跟著做什麽?”昭元道:“是。”當下快步行前。

  宮雲兮走得甚慢,走走停停。昭元看了看天色,卻見已是啟明之星漸現,心下微急:“不一會雞鳴城開,鄉農們出來勞作,我豈不是被人看見跟她在一起了?”他極不願意如此,便慢慢貼近她身體,伸掌與她身體隻留一隙,隔空助力。宮雲兮道:“你這麽靠近我做什麽?”昭元無奈,隻好又自退開。

  昭元看看天色將明,終於忍不住道:“小姐深夜出行,若是被人看見,恐怕愚夫愚婦們會有閑言閑語。”宮雲兮根本不理他,隻是默默而行。昭元想起要是想在開城門前入城,畢竟還是要翻躍城門,無論如何不能避免。他隻好咬了咬牙,道:“在下有些輕功,可以助力,小姐莫怪。”說著貼身近前微微攬住她身體,二人立刻身形快了許多。

  不一會二人翻越城牆處,潛入黑暗中。昭元深吸一口氣,才要舉步,忽然心頭一動,卻又輕聲道:“敢問小姐府居何處?”宮雲兮似乎看也不看他,冷冷一指道:“那邊。”昭元心下幽幽一歎,麵上卻是絲毫不變,隻是挾著她飛躍。

  過了一氣,已是遠遠看到了陳府門樓。又近了幾步,昭元看看中間已再無危險,停身不動,對宮雲兮道:“前麵想來就是小姐尊府了。在下護送已畢,就此告辭。”宮雲兮緩緩道:“我問你,你老老實實回答我。你對我真的一點情誼都沒有了麽?”

  昭元深吸一口氣,道:“在下和姑娘之緣,隻在今日萍聚。在下雖然心儀小姐風采,奈何在下已有妻室曾同糟糠。在下實無可相棄賢妻,而普天之下也決無人敢屈姑娘之尊。姑娘誤認在下為未婚夫,倒也是一段奇事;然在下實身屬聖賢教化,即便此身碎作萬段,也決不會掠人之美。日後在下自有婦,姑娘自有夫,天各一方,各安所命,又何必談甚情意?”

  宮雲兮的眼睛慢慢抬了起來,一瞬不瞬地凝望著他,似乎要令他心中痛悔和虛假完全暴露無遺。她忽然道:“你是不是一開始就在瞞我騙我?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是我那個名義上的未婚夫?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是冒名的?”昭元狠心道:“姑娘既然還是要認錯人,在下無可辯駁,實在遺憾。在下和姑娘緣盡於此,就此告辭,後會……無期。”說著袍袖一揮,掩住自己之麵,根本不待宮雲兮回答,已如避洪水猛獸一般倒縱而去。

  他心頭那顆已經被千萬利箭射得千瘡百孔的心,終於完完全全地碎裂了,從此再也無法再承受一絲的痛苦,也再無法裝載半絲的歡樂。這一切不是自己深思熟慮苦苦決定的麽?自己不是曾經很清楚地知道,這樣做無論於國於民還是於她,都是利益極大、無限美好的麽?今天自己終於成功地做到了,為什麽竟然還如此痛悔?

  昭元拚命地憑借著記憶飛奔著,甚至不敢睜眼,因為他怕一睜開眼睛,那麽眼前的將不是路,而是宮雲兮的影子。宮雲兮是還在那裏癡癡地等自己回頭麽?昭元不知道,他所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已經真正永遠地步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瘋狂的奔跑,終於將他的軀體帶回了客棧,可是卻似乎根本沒有帶回他的心。他的心已經完全破碎了,消逝於無形之中了,又哪裏能被帶回?他一頭紮入被子中,野獸一般地瘋狂地撕咬著,似乎是要突破這明明是被自己拉來緊緊蒙住自己頭、讓自己無法呼吸的錦被。可是,他雙手卻又是本能地要將自己捂得更緊,因為與窒息相比,他更加害怕去麵對被子外麵的世界。

  終於,昭元不再動了。被子沒有絲毫被撕破被咬破,但是,它已經受過了男兒之淚的洗禮。昭元慢慢掀起被子坐起身來,呆呆地望著那根本撕不破咬不爛的被子,眼中已不再有任何神采,心中也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他隻能淒涼地苦笑:自己根本就是這被子的一部分,自己又怎麽可能撕得破它、咬得破它?可為什麽它蒙的偏偏不是別人,而隻是自己?

  他越來越覺得好笑,竟然也越來越覺得坦然:自己本就生來就是受苦的,所有這些無法解決的苦,也根本就都是自己親手鑄就的。那麽自己對這一切的一切,又有什麽可埋怨的?世界是圓通的,守恒的,自己不是立誌要給世人以歡樂麽?自己要是不多受苦,別人又哪能多些歡樂?

  昭元忽然心頭出奇的平靜,宮雲兮的影子真的就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甚至一點也不再害怕她的影子出現了,他甚至努力要去尋找它,要讓它看看自己能夠坦然地麵對它。可是他卻再也找不到它了,因為他心中另外一個影子已經越來越高大起來了。

  那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影子,那是那麽的清晰,那麽的高傲,那麽的無私,也是那麽的……虛偽。自己那高大的影子,已經微笑著重建了自己的心,占據了自己的整個心,將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擠得無可容身。它是那麽的宏偉,那麽的高大,那麽的堅強和不可摧毀,以至於自己的心,都已經快要被它撐得爆裂了。

  

萬王之王  第八十一回 問鼎問情問何方(五)

  
  外麵已經響起了雞鳴,黑暗就要過去了,光明即將到來。可昭元卻依然象個被鬼魂依附的死人一樣,甚至害怕起那淩晨的第一縷陽光來。他忽然走過去關上了窗戶,光得嚴嚴實實,不留一絲縫隙,生怕外界的痛苦侵入,更加害怕自己的痛苦逸出。黑暗之中,他慢慢舉起了那具琴,忽然雙臂發力,就要將那琴拗成粉碎,永遠不再存於世間。可他無論怎麽用力,那琴都如精鋼一般紋絲無傷,似乎他全身的力道現在還不如一個三尺幼童。

  昭元用盡了一切的辦法,那琴卻終於還是拗不斷,也砸不爛。最終被拗斷、被砸爛的,終於還是他自己。他終於頹喪地瑟縮在椅子上,黑暗也和他一樣,疲勞而又恐懼地地瑟縮於這一室之中。他不再白費力氣了,他要養精蓄銳,去好好地完成今天晚上的事。隻要熬過了今天晚上,那麽一切的一切,不就真正永遠地完結了麽?

  昭元忽然覺得自己實在太過可笑。有什麽還怕的?這究竟能有什麽可怕的?望帝不是曾經說過麽?許多時候,人往往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許多。自己難道不是麽?自己三年前,曾經以為如果樊舜華拒絕自己,那麽自己便沒法再活下去。可事實上,自己不但活下去了,而且還活得有滋有味。自己曾經以為,當自己確知媽媽的死訊之後,肯定會支持不住;可是自己……卻終於還是沒有倒下。不要說自己,就連天下間最嬌弱、最可憐、最需要嗬護的冰靈妹妹,不也是在自己和她分開後,依然能夠勇敢地生活著麽?

  一想到冰靈,昭元簡直就象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是鴻蒙巨艦,是足可以載動千千萬萬個自己的希望之船。她現在怎麽樣了?天極聖母懲罰她了麽?自己暗暗派出去的那些人,怎麽一個也沒有回話?他們是不是全都死光光了?

  昭元極力地希望自己去想她,可是他立刻就發現,自己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努力。自己的思潮根本就已如被壓得無可容忍之時,忽然找到了宣泄之路,已經根本無法控製,哪裏還需要半點催動?

  昭元苦苦一笑,腦際也似乎隨著盡情的想象和發泄清醒了許多。君萬壽一定跟天極聖母有秘密聯係,自己既然能夠打敗君萬壽,那麽也一定可以從天極聖母手中救回冰靈。不管她那時已經變成了什麽樣子,不管她還認不認得自己,自己也一定會一樣愛她疼她,讓她享受到天底下最美最美的快樂和幸福。然而這麽多人出去尋找,依然半絲線索都沒有,天極聖母的雪蓮冰宮究竟在哪裏?自己根本不是天極聖母的對手,又如何從她手中救回冰靈?

  昭元腦中忽然一陣衝動:自己真正威行全楚之後,一定不再管那許多自己的隱秘,一定要大張旗鼓地用一切人力物力尋找她,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找到她。天極聖母再厲害又有什麽用?自己不惜一切手段,哪怕是調集傾國之兵一擁而上,說什麽也要奪回冰靈,好好補償她的痛苦。

  一想到這裏,昭元立刻不自覺的全身熱血湧動起來。他幾乎就想要立刻出發,將所有這些爛事全部以最快速度辦完,立刻便發動全天下去搜尋冰靈。隻要能夠找到冰宮,哪怕遠隔萬裏,他也要對冰宮來一場真正的東方特洛伊遠征。什麽?自私?不明智?不,西方的那是為了一個肉欲,而自己卻是為了一份真正的感情。什麽?是一樣的?不,完完全全不一樣,沒有半點一樣!寡人倒要看看,有誰敢說半句自私和不明智?

  他不住冷笑著,一時間腦中的念頭竟一個比一個凶野。但無論如何,他終於還是想到了朝政之上。她宮雲兮算什麽?伊絲卡才是自己真正想要娶的妻子,她之美麗實不在宮雲兮之下,她的溫柔更有過之。她愛國,懂事,對自己的愛更是明白無比,隻不過……隻不過自己得不到而已。自己畢竟曾經滄海,又怎能為區區一個宮雲兮而死心如此?自己如此思念這個永遠隻知道看人痛苦的宮雲兮,難道不是對她的抬舉,和對冰靈、伊絲卡的褻瀆麽?

  昭元一聲一聲冷冷笑著,將自己周圍所有的人都一個一個拿來跟宮雲兮比,確切無比地發現每一個都十成十地比宮雲兮好;甚至就連自己宮中的那幾名隻會撒掃的老嬤嬤,也比她要好不知多少倍。他默默地想著,嘿嘿冷笑著,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確已經將宮雲兮真正請下了自己心中的那個神壇,再也不會去為她而癡迷和愚蠢了。可他卻根本不敢再看那個神壇,因為那個神壇上已是空空如也,要來填充它的人還是那麽的遙遠,那麽的縹緲虛幻。

  外麵似乎有店小二來敲門了。昭元忽然暴怒起來,厲聲喝斥他們,不許他們打擾自己,因為他需要時間來平息自己,他需要平息那似乎馬上就要平息,可卻又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的思念。他極力地朝著朝政大事上麵想去,可卻又偏偏想到了宋文昌身上。他驚恐地要避開這樣的思緒,可是卻又無可救藥地要去尋找那已經消逝了的宮雲兮的影子。自己該怎麽樣對待他們?不如就親自去給他們的婚禮主婚?給宋文昌升個大大的官,給他封上十萬戶?

  昭元幽幽歎了口氣,刹那間似乎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自己原來也和無數人一樣,道貌岸然之下,隱藏著深深的虛偽、可怕與可鄙。他痛悔著,鄙視著,極力要消除這潛藏著的醜惡,可卻悲哀地發現,它們竟是那樣的頑固和可怕。

  忽然間,他腦中起來一個新的念頭:宮雲兮今天認自己認得如此清晰確定,連自己尚且無法騙她,那宋文昌又怎麽可能騙得了她?她真實武功既然奇高,宋文昌雖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終究不是她對手。萬一她新婚之夜忽然不順心,生氣起來,宋文昌不是自己,那可說什麽也抵擋不住。那個時候,婚事若變成了喪事,那可怎麽辦?

  昭元一想到這裏,立刻兩眼放光,悲天憫人之心大起。他已全然不管自己先前要送宮雲兮回家時,曾經堅定地認為她武功還是很差的事了,隻是更加堅定地認定,宮雲兮的真實武功一定其高無比,而且其性暴躁無比、其出手狠辣無比、其行事偏激無比……反正普天之下的青年兒郎中,就隻有自己一個人還勉強能應承下來,別人是擦著她就死,挨著她就亡。若是自己不願意犧牲一下自己色相,一生看守,全天下的男兒都會被她害個精光。如此一個自有天地以來的第一大紅顏禍水,自己怎麽能不發揚自己受苦受難的無私精神,去奮不顧身地犧牲自我?

  可是狂想過後,昭元終於還是冷靜下來。那曾經滿懷的悲天憫人之心已是點滴不剩,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尖銳的淒涼和痛苦。自己曾經想過無數遍的事,豈能由一個子虛烏有的猜測而全盤推翻?自己豈能因為一時的昏饋,而逼自己的良知殉葬?魏武子臨終之言,乃是因為身已病危,神智不清,難以控製,可是自己也能說是這等情形麽?自己神智不清或許還有過之,可是這種不清根本就是自己自找的,有什麽理由來為這種神智不清而開脫?

  雖然自己依然死活不肯承認,但宮雲兮顯然已經大有猜測,懷疑自己不是她的那個真正未婚夫。那麽如此說來,她肯定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如果她依然肯嫁,那麽自然是心中就認同了宋文昌,又豈會於新婚之夜做出喪事來?再說宋文昌英俊瀟灑,文才非凡,人家說不定還是其甜如蜜呢。

  可她若是自己不肯嫁呢?昭元轉了幾個念頭,漸漸倒吸了一口氣:是啊,她要是不肯嫁呢?那是不是自己就沒責任了?自己要是強迫她嫁,那豈不是沒有天理?君子殺一人而取天下尚且不齒,自己難道就要用周王一道賜婚令,斷送她一生的幸福?這是大丈夫所為麽?

  昭元想來想去,一會癡迷,一會傻笑,一會痛悔,便如癡瘋了一般。但他終於還是悲哀地承認了這樣一個事實:就算她不願意嫁,自己也還是應該盡力想辦法讓她嫁。

  自己早就分析得清楚無比:她嫁給宋文昌不但是國家之幸,自己之幸,更加是她本人之幸、長遠之福,實在不能說半分虧待。她年紀輕輕,喜歡任性胡鬧,能知道些什麽?現在如果任她一時之念,放棄了這長遠之福,對她才是一種真正的殘忍。那……那先賢不是說過,譬如一個小孩隻想玩而不肯學習,難道大人就能由著她,根本不去努力用點強,以讓她回到日後對她有大好的學習路上來?

  昭元苦笑著,彷徨著,隻覺宮雲兮簡直就象一片完全捉摸不定的雪花,可以全無征兆地出現在任何地方。她每一次出現,都是在自己已經千思萬想、終於決定了的時候,而且隻要她一出現,自己那深思熟慮的決定,立刻就會變得風雨飄搖和搖擺不定,甚或岌岌可危起來。

  自己憑什麽要被她調得如此團團轉?自己可以假扮宋文昌,宋文昌自然也可以假扮自己。自己給他稍稍化妝一下,增些英武之氣,他洞房之內必定更是玉樹臨風,就算不能讓宮雲兮傾倒,也必能有個好印象。等宮雲兮再一對看,發現其文才精燦,對自己又癡迷傾心,自然什麽都好辦了。雖然武功差些,但洞房裏麵又不需要打架,要那麽高做什麽?要說突兀,天下間大多數婚禮都還是二人從未見過麵的呢,不也照樣恩愛無比?

  但昭元還是知道,如果宮雲兮真的鐵了心堅持不嫁,來個逃婚,找他爺爺之流庇護,那自己還真沒辦法。最起碼來說,自己實在既沒本事、也決不會有這個意願,去把她抓到宋文昌洞房中。實際上,自己甚至冥冥中,對這還似有些期待。

  但他立刻又覺自己卑鄙無恥,因為這根本就是隻顧自己一時感覺良好,而不顧對楚國、對自己和對宮雲兮的重大好處。即使她不願意,自己也還是應當盡力勸說,對麽?

  時間在他這些毫無意義的反反複複中,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過去,昭元卻絲毫不覺半點饑餓,也不覺半點困倦。終於,外麵又響起了更聲,原來他已呆呆思了一整天了。昭元幽幽歎了口氣,終於運起吐納功夫休息了一陣。那激烈交戰的心腦,終於得了幾絲空隙,輕鬆了一下。待得二更天時,他一躍而起,結束停當,悄悄推開窗戶朝外衝去。

  外麵夜色黑漆漆的,已經沒幾個行人。但昭元依舊不敢大意,還是使出全幅心神,於潛行間隱匿身形。他早已看好了王宮的位置,並猜測了大致布局,這一下自然是輕車熟路,才用半個時辰,便已摸入了周王宮深處。

  昭元見那王宮裏極其奢華,而且竟然在如此之晚還似有燈火和歌舞,不由得暗暗讚歎:“果然是平和生財。周室雖衰,但多年不經戰火,連太叔那次也基本沒打什麽仗。這積累起來的人力物力,看來是都被用來好好享受了。”

  楚國公然稱王,本來就是自恃強大,要與周天子分庭抗禮。因此,楚國王宮也蓋得甚是壯麗,大小布局都是比擬於周的王宮。因此,昭元要找到周王寢宮正殿,自然是絲毫不難。不一會,昭元已摸入了那內殿,全王宮中依然一無所察。

  昭元聽得那本來遠遠聽到的歌舞聲,果然是從這殿深處發出,心下大為感慨:“這個周王日夜飲酒聽樂,倒也真能享受。唉,無權無勢有什麽不好?最多也隻有我今天晚上來逼他一下而已,再怎麽說,也比我日夜操勞國事要舒服得多了。”

  昭元如一片輕葉一般,三下兩下便藏身到了那內殿一側的大布幔之後,伸頭張望。隻見數十名宮女樂人正歡舞於殿中,人是美女,樂是佳樂,果是好一番歡樂景象。昭元運足目力細看那周王,隻見他滿臉酒色之氣,年紀雖已六七十歲,但養尊處優之下保養很好。當然,身體已是頗有些顯得臃腫發福。現在的他,正自眯著眼睛,斜舉著酒杯,倚在幾名宮女身上飲酒賞樂賞舞呢。顯然,對即將到來的危險,他還全然不知。

  昭元不禁暗思:“這麽一個酒色之徒,也難怪他幾十年前險些被其弟篡位呢。隻是他雖吃了那一塹,卻絲毫沒長半分智慧和戒心。現在人家餘黨正在鬼穀裏磨刀霍霍,我也屯兵在界觀兵周疆,這家夥居然還在這裏醉生夢死。”又想:“可惜這些女樂在此,一時不好下手。反正時間還早,就慢慢等著吧。這等之人酒後必色,我就不信他還能熬一夜不睡麽?”

  昭元想到這裏,便也坦然自若地等候。昭元自從要“一鳴驚人”後,已是好久沒有行此酒樂了,如今忽然又聞,居然也是賞心悅目,大是有舊熟之感。同時,他見周王一時還無退宿之意,心下不耐,無聊之下,幹脆也品評起這些樂舞的高下得失起來。

  等了好一氣,直待三更敲過,那周王方才精神困倦起來。隻見他懶懶揮了揮手,那些女樂便都退了下去。周王色眯眯地拉住一名宮女,旁邊立刻便有人抬過步輦,扶周王和那宮女同坐上去。不一會,一行人便已擺好隊伍,慢慢朝內室中行去。

  昭元見馬上就是動手之機,精神一振,立刻悄悄跟了過去。周王在上麵不住跟那宮女調笑,那宮女也不住撒嬌賣癡,邀寵請愛,全然不避從人。昭元自己倒還真看得很是尷尬,一會大起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的感覺,一會又覺這二人實在是一路貨色,誰也強不過誰。

  

萬王之王  第八十一回 問鼎問情問何方(六)

  
  好不容易到了內室,隻見那室內紅燭高燒,床上已是九華帳幕低垂,旁邊幾名侍奉宮女都向周王跪拜行禮。周王根本不理她們,隻是拉著那名侍寢宮女之手便直朝帳內走去。那些侍奉的宮女內侍似乎對此也是司空見慣,看看他們進了帳,都是不待周王吩咐,便自起身出去。但燈火卻依然半明半滅昏暗搖曳,頗顯曖昧。顯然,那周王很是喜歡如此氛圍。

  昭元見那些侍女們走得遠了,還帶上了房門,心下大喜。他想了想,思再等一會,等她們去得遠了,自己就行動手。但轉念再一想,這門外肯定還是會有宮女隨時侍奉的,自己再多等也沒用,還不如現在就下手。這周王不過一養尊處優的酒色之徒,自己要製住他絲毫不難;到時候稍稍威逼,注意一下聲音,隻怕連點倒外麵那些宮女都不用。若是遲了片刻,這周王和宮女正在歡會,自己再要出手,那可不雅。昭元想到這裏,更覺不可等待,悄悄潛近那床看好裏麵人影,忽然二指柔勁發出。那正準備纏綿的周王和宮女,立刻便軟軟地躺在了床上,一動不動。

  昭元翻身鑽入床上帳幕,見這一男一女身上衣服還算齊整,心下也覺少了不少尷尬。他將帳幕細細掩好以阻聲音傳出,一把將那宮女推到一邊用被蓋住,這才輕輕一下,先點了周王啞穴,然後輕輕點開他暈穴。

  那周王一下醒來,卻見一名黑衣人如鬼魅一般出現在自己麵前,而自己愛妃更是不見蹤影,頓時嚇得麵色煞白。但他眼珠才轉了幾轉,居然立刻變成了威嚴之色,隻是還是有些掩不住深深的恐懼。

  昭元心下好笑,道:“放心,莫怕。我不是妖怪,沒把你的愛妃吃掉,也不是來吃你的。我來此地,乃是要你下一道旨意。我在你這麽多侍衛眼皮底下依然來去自由,你當知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明白的話,就不要亂喊。”

  他說完後,也不待周王眨眼示意,便點開了周王穴道。周王果然甚是識相,眼睛又轉了幾轉,並不說話,忽然身體一動,似要坐起身來。昭元冷笑一聲,微微使力,令他依舊平躺,笑道:“這樣不甚舒服罷?要是想早些舒服,便好好依我說的去做。”

  周王道:“你要什麽旨意?”昭元道:“容易得緊。你隻需明日上朝時,派人到陳太史家宣上一道旨意,命她夫人代為抉擇,於年內送女完婚。你隻需答應下來,立刻便可繼續和你的愛妃取樂,我也以後再不前來。不然的話,我明日再來此地,便可讓你永遠不能和你愛妃取樂。”

  周王麵現疑色:“陳太史家?什麽婚事?和誰?”昭元道:“陳太史之女宮雲兮,和楚宋德昌之子宋文昌早有婚約,宋文昌前些日子還曾來過這裏出使,順便想正式確定婚期。隻是因為陳太史久出未歸,未能定下具體日期。這陳太史不知又發現了什麽,一時無法回來,但他們的婚事總不能等一輩子。陳家是守禮之人,不願違禮。若是能有君代父,就可不算違禮了。”周王目光閃動,道:“你是何人?是不是宋文昌派來的?竟敢威脅寡人?”

  昭元笑道:“我是何人,告訴你也不妨。我……”忽然想起他在自己麵前死要麵子,堅持稱寡人,自己需比他威勢更大,便道:“寡人是當今楚王,親提大兵要來與你會獵於周,兼提及婚事。”周王一驚,似乎不信。昭元笑道:“你看寡人不象麽?”周王似是見他確實頗有氣勢,半信半疑,卻道:“楚乃周所封之諸侯,要見寡人,當行朝禮。你楚國擅自以建王號,已是有違國禮,怎麽還敢這樣脅迫君上,口口聲聲自稱王號,罪上加罪?”

  昭元失笑道:“周失其綱,竟然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戲諸侯,威德早喪。你還以為你配稱天下共主麽?相比之下,寡人這楚王還名副其實些呢。你自己也沒想到吧?現在強大的幾乎都是周當初分封的邊緣僻小之諸侯,當初周室對他們的歧視簡直就象是一場笑話。你還以為諸侯們欠了你麽?當初周禮祭天,楚遠道而來,竟然被派去看守火堆,後來周賜寶器於諸侯鎮國,獨對助周平徐偃王之亂的楚國無所賜。於是曆代先君發憤,這才自建的王號,但依寡人看來,隻怕還遠不是最後一個。我看,你就繼續做你的千秋美夢,等著看後麵諸侯們漸漸跟進吧!”

  周王居然甚是鎮定,喘了口氣道:“你們那些王號,不過是企圖雄長諸侯,威懾蠻夷而已。些許蠻王之號,又豈能與寡人這天子之稱相比?”昭元更覺好笑,冷冷道:“你自稱天子,為天所生,乃是奉天承運,得理治國。但你可知寡人我是何稱?”周王正待答話,見他麵色不善,心下一凜,略一遲疑。

  昭元笑道:“你乃天子,號承天之命,卻不知寡人我乃天父,天承寡人之命!”周王怒道:“胡說!”昭元嘿嘿笑道:“你為天造,是為天子。天為寡人造,寡人不為天父為何?今寡人以天父之尊,命你這天子乖乖下旨,你豈有違抗之禮?”

  周王氣得臉色煞白,正想駁斥他這歪理,昭元卻忽然手上用力,將他掐得呼吸困難,冷冷道:“乖乖答應,不然莫怪我翻臉無情。”周王喘著氣道:“寡人乃天下共主,雖然失手被你所劫,但也決不會屈於你之強迫。你要以下犯上弑君,必定天地不容。”昭元手上加勁,將他掐得臉色發白,但那周王居然咬牙強忍,雖甚痛苦,卻全無應承之意。

  這卻是大出昭元意料之外。本來他覺這等沉溺酒色之人大多怕苦怕死,這周王既是此道中人,自己稍稍讓他吃些苦頭,定然馬到成功。可是現在這周王居然死擺架子,咬牙而忍,不肯屈服,卻是完全令他沒想到。

  昭元想了想,手上更加加勁。可那周王雖越來越是難受,居然還硬是一言不發。昭元正要再加用勁,卻見他已是麵色慘白,想起他畢竟也是六十多歲的人,如此倔強之下,自己也實在不忍心象對付年輕之人一樣一味用蠻力。當下昭元便暫時鬆脫了手,心頭若有所思。周王喘了幾口氣,冷笑道:“你現在才知道,寡人不光是個酒色之君麽?”

  昭元道:“雖然不光是如此,但卻也隻能說是個昏庸之君。你先前為太叔帶所篡,現在又不辨形勢,不分利害,一味拒絕,不是昏君是甚麽?”周王冷笑一聲,並不答話。昭元道:“陳太史和宋家本來就有婚約,而且雙方也都無反悔之意,這一旨意不過是為了助他們既不違古禮,又能早日好合而已。此事於人有利,於你無損,你究竟有何不肯之處?”

  周王道:“周自東遷以來,深悔過去,曆代皆是力補其德,以求順天順理。你說他們無悔意,誰知道是不是真有悔意,隻是不好明說?若真是如此之事,天子順應人心,那是決不會強迫陳太史家的。你說於人有利,隻怕就是於楚有利,要占周名聲之便宜罷?”昭元道:“於周也是有利。此等早有婚約之事,自然不會被人認為是逼婚和親,還說什麽占便宜不占便宜的?你促成此事,人人稱頌,功德自入人心,也是能補一德。”

  周王道:“隻怕功德未入人心,輕視之名已先入了你心。”昭元心下漸感不耐,正待再出手強逼,忽然想起他如此清閑,必定是還沒有得知王孫滿報告的鬼穀太叔餘黨之事。自己不妨利用利用,先將此事透於他,說不定能趁機先賣回個利益來。

  昭元想到這裏,便冷冷道:“此事絕非如你所想。設若陳太史在朝,此事早已有成,安用今日?你若說現在讓你下旨賜婚期,是占了你的便宜的話,實無異於你先提價,然後降價,然後大叫買的人占了你的便宜。不過你是老人家,此事也是喜事,我也不想來跟你計較讓你難受。相反,你若是老老實實朝堂上賜婚,我還送你一件天大的秘密,於你有極大之利。”

  周王冷笑道:“有這麽便宜的事?我還真是不能相信。”昭元悠悠道:“我可不象你,明明於己無損於人有利的事,還要覺得別人是大占了自己便宜。此事於我其實甚遠,可說是好是壞都與我無大損益;可是對於你來說,卻是身家性命的大事。你可願聽?”

  周王道:“我這身家性命,去之無益有害,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以為我會上你之當?再說,你說之事我一萬個信不過,聽之又有何益?你以為我笨麽?”昭元見所誘無效,心下越來越是惱怒,冷冷道:“這件事關係你周室命運,你以為會影響到我什麽?你不要聽,我也不勉強,但你若不答應,休想我會放過你。你若是敢騙我,也莫要想活過明天晚上。”

  周王冷冷道:“若說想騙你,早就騙了。隻怕明日你來,未必能近寡人之身,於寡人乃是百利而無一害。寡人天子之威,豈容你如此冒犯?且君無戲言,你以為寡人會象你一樣信口開河?你若不跪求以婚,寡人決不答允。”

  昭元見他居然如此執拗,甚至還反過來威脅自己,心下實是說不出的好笑:“難道一個麵子居然有如此之力?人說有為本已不存在的虛名而死的,我先前還不相信,現在卻是不得不信。”但想起自己列國爭霸,以及楚之群臣激憤,要揚威天下,不也是大半為了麵子麽?況且周王要自己跪求,實在也是暗示了允意,自己還不是一樣為了麵子才決然不肯麽?

  昭元想起來這周王酒色之餘,居然也能有此硬氣,即便是有故意做作之意,到底也還是算得上是有些難得。因此,昭元也一直不願意用分筋錯骨等一類硬性酷刑。可是現在周王實在軟硬不吃,他不願意跟他繼續耗下去,不得以隻好暗想:“看來還是要讓他吃些苦頭,不然他還真以為麵子能當飯吃。隻是他年紀大了,更又被酒色淘空了身子,下手需得有好些節製,才能不致於讓他真正受傷。”

  昭元想到這裏,便冷笑道:“你應當知道,要麵子的話,首先當有底子才行。你身在我手,居然還敢跟我對拚麵子,實在是愚不可及。你若再不明白,我便會有辦法讓你明白清醒些。我再最後問你一句: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周王輕蔑地看了他一眼,斬釘截鐵地道:“不答應。”昭元見他那無比輕蔑的神氣,心頭大怒,幾乎忍不住便要下重手。但他咬牙忍了忍,終於還是平靜地道:“你馬上就會後悔你的話了。”他先自將周王點得不能大聲嚷嚷,才又緩緩伸出二指,在他腰眼處點了幾點。周王臉上立刻現出極痛苦的神色,全身都一陣陣扭動抽搐起來,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可他卻咬牙不發一點聲音,反而令本來還擔心他會大喊大叫的昭元吃了一驚。

  昭元越來越是驚奇:自己雖然特意選的是最輕的手法,但怎麽說也還是能令普通人痛苦無極,要不然也不能被尊為武林正刑中人人色變的分筋錯骨手法了。可這周王明明一個酒色之軀,整日裏養尊處優,卻怎麽居然能忍這等痛苦?難道這個麵子還真的有如此大力麽?

  昭元正思要加重手段,那周王眼神漸漸渙散,嘴中終於還是忍不住呻吟起來。昭元心下一寬:我說怎麽回事,原來還是扛不過的。但他見那周王竟然連眼神都有渙散之象,想起他年高體弱,怕萬一突然支持不住以至死亡,便伸手卸了這手法,笑道:“後悔了嗎?”

  周王喘息了幾聲,怨毒地望了他幾眼,卻並沒答話。昭元心下甚怒,又自伸出二指作勢;見他雖有瑟縮之意,卻依然不肯屈服,便又直點到他身上。這次卻是點在肩頭,那周王痛苦更大,扭曲間的呻吟也比前麵的更加椎心刺骨。

  昭元伸手解了手法,讓他又喘息了一會,冷笑道:“這次又怎麽樣?這還都是最輕的。你可莫要以為,你能在等到什麽援兵來之前,能夠全靠自己挺過真正的重手法。何況你的那些衛士,實在都是些飯桶。這其中的利害得失,你還是自己考慮罷。”那周王卻根本不看他。昭元越來越是煩躁,忽然厲聲道:“你還不肯死心是嗎?我今天就讓你看看……”

  話未說完,昭元忽然覺出有些不對。他本能地一回頭,卻見厚厚的帳幔外,不知何時已經竄入一條隱隱約約血紅的身影,而且正自要朝自己撲來,竟是有些象那個自己最為忌憚的血魔。昭元大大吃了一驚,連念頭不及轉,急忙錯手而備,絲毫顧不得被外麵人聽見。他唰的一下撕開那厚厚紗帳,整個人已全自從床上飛身而起,反襲那血魔之撲。

  那血魔本來是要趁昭元還在帳內縛手縛腳、從而一舉擒他的,但現在昭元不但飛身衝出,還反襲於己,此法自然難成。血魔立刻怒吼一聲,其聲震天,已改了飛撲之勢,乃是橫掌向昭元劈來,明顯靈性和武功又有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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